16
谁看着谁看着谁看着谁看着谁……
——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
珞榭国王艾雷瑞克.勒.菲佛亲自探视韦斯弗斯港之后又回到了王宫，并坚持从卜拉法岛调回十八艘军舰驻扎在宫殿外面。玛裘林女爵出言劝阻，认为军舰留在卜拉法岛对珞榭更有帮助，毕竟军舰需要当地生产的精炼神息才有办法航行。
但艾雷瑞克固执又小心眼，偏偏脑袋又不算好，所以更麻烦。他很年轻就登基了，而且深信先王那套统治哲学：决策交给臣子，出错了才有人可怪罪。
玛裘林女爵就是最常给他出主意的人。幸好艾雷瑞克仅有的一点智力还可以明白听她的话比较妥当。然而也有这种他坚持己见、执拗如翼蜥的时候。无论女爵如何劝谏，国王打定主意就是要舰队回来保护宫廷，而且舰队统帅还是他的长子赫诺(Renaud)王子。
艾雷瑞克是真心相信蝙蝠骑士只是弗芮亚人的伪装。他对弗芮亚深恶痛绝，若敌人真是厄忒卢与地狱鬼怪，他反而还不那么在意。艾雷瑞克完全不想思考蝙蝠是哪儿来的、绿火又是怎么一回事，全部推说是敌国的秘密兵器。
主教长长期以来煽动艾雷瑞克对弗芮亚的仇恨，此刻自然也火上加油。玛裘林女爵更意外发现艳冠群芳又出身神秘的银雾夫人艾朵尼亚，也加入怪罪弗芮亚的行列，总说掌握了秘密情报可以证实两者相关。
玛裘林女爵当然也对这位银雾夫人做身家调查。上一次两人见面已是很多年前，艾朵尼亚受王后邀请进宫作客数月之久，艾雷瑞克一向喜欢年轻美女，忍不住想要勾引，不过艾朵尼亚巧妙回避，以身为王后好友的理由拒绝国王更进一步，结果没有触怒陛下反而留下无限遐想。
国王根本不管王后感受，持续试着卸下银雾夫人的心防，以为即将成功之际，艾朵尼亚居然当众表示由于公爵身体违和，必须赶回去照顾。于是艾雷瑞克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其他地方。
探子回报公爵夫人似乎没有可疑之处，也因此玛裘林女爵没有继续留意。
而今银雾夫人再度露面，年岁增长却美貌依旧，喜欢戴上白色假发，并给黝黑皮肤上粉，凸显深邃黑眼珠以及红润的脸颊、嘴唇，整个人像粉红色与白色雏菊之中的娇艳玫瑰。她说公爵已经过世，所以成为寡妇，当然还是十分富有的寡妇。
艾雷瑞克对年轻女子才有兴趣，所以没那么积极想约银雾夫人上床，不过倒很喜欢有她陪在身边，因为夫人懂得甜言蜜语、说话机伶，也知道很多小道消息。
女爵打从艾朵尼亚第一次进宫就不喜欢她。明明聪明风趣又外貌出众，艾朵尼亚却总是奉承脑袋空空的傻王后安玛莉，愿意陪在那样枯燥乏味的人身边原因只有一个：王后管不好自己的嘴巴，什么秘密都会吐露出来。
从韦斯弗斯港回来以后，女爵在王宫套房中工作到很晚。她请身兼亲信、管家、密探等多重身分的达壬过来，两人一起处理玛裘林名下各种事业的收支状况。身为全珞榭最富有的女人，她还是亲自经手所有账目和营运，与达壬讨论了收租等等杂事，不过心思始终没能聚焦。
最后她放下读帐册用的长柄眼镜，望向面对墙壁上的油画，是父亲请一位知名画家描绘了家园的美景。
「达壬，有件事情我想不透。」她忽然道。
达壬明白主子指的不是租金问题，准备凝神细听。
「阁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呢?」
「是那位银雾夫人。」
「原来如此。」达壬好像有同感。
「本来以为不会再见到她才对。以前看她碍眼，现在可是真的碍事。」
两人在女爵的书房，内部装潢典雅别致，墙上挂了许多名画，窗户用天蓝色厚绒帘遮好，水晶灯已经点亮。隔壁的沙龙平时接待访客，此刻空无一人。
然而女爵还是起身。她绕过手工雕刻的白漆镀金边橡木桌，桌上还有她的大黄蜂纹章装饰。走到房门前，女爵检查外头，确定没人会偷听到自己与达壬的对话，才又关好门、在厚重蓝色地毯上来回踱步，并且下意识地扭转着左手上的小金戒。
「我从秘术院杰柯神父那儿得到重要的情报，想要面见陛下进行报告，但国王总是说没空，要与银雾夫人去野餐、玩抛绳圈、去骑马，诸如此类。要是陛下真与银雾夫人有染也就罢了，但据我所知他目前幽会对象依旧是舒法侯爵那个金发大胸的女儿。难道他们两人感情有变化?」
女爵停下脚步望着达壬。
「不，阁下，国王仍旧每天晚上都去她房间。」
「那就不可能与银雾夫人也搅和在一起，」女爵蹙眉。「艾朵尼亚不知耍什么把戏，显然不是抛绳圈!」
达壬意有所指。「王后陛下最近心情异常愉快。」
女爵思考了一下这句话。「听你这么提起，达壬……我确实也有注意到，而且这么一想确实奇怪，艾雷瑞克与侯爵女儿的绯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是以前，安玛莉早就像个村姑一样鬼吼鬼叫、找东西摔。」
「阁下，王后最近总与银雾夫人一同进出，而且银雾夫人去见国王陛下时，也会带着王后一起。宫里有些人认为，银雾夫人与国王串通了，联手将绯闻隐瞒起来，不给王后得知。但我觉得……」达壬迟疑。
「说吧，达壬，」女爵吩咐。「我比较相信你的直觉。你认为真相是?」
「是银雾夫人与王后同一阵线，不让陛下见您。」达壬说。
女爵回到座位上，拿着长柄眼镜，轻轻拍着文件。
「我觉得你的分析正确。但重点是，原因呢，达壬?银雾夫人为什么要阻止我与陛下见面?若说是政治目的，似乎没有道理，银雾公国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连伊斯塔拉人也没兴趣。」
「但夫人她是伊斯塔拉人，」达壬指出。「也许是想促使陛下改变主意。」
伊斯塔拉与崔斐亚双方都想拿下卜拉法岛的精炼厂。之前玛裘林女爵说服艾雷瑞克支持崔斐亚，但主教长则站在伊斯塔拉那边。弗芮亚看似保持中立，但她怀疑亨利.瓦勒斯一直在背后搧风点火。
崔斐亚与伊斯塔拉至今没有动武，虽然双方进行过和谈，但韦斯弗斯港遭到重创后影响甚巨。两小国都担心自己也会成为目标，但这几周不再发生神秘攻击事件以后，他们又蠢蠢欲动。
「倘若陛下忽然支持伊斯塔拉，珞榭的财政利益会受到严重打击。」女爵说。
「您这儿也一样。」达壬指出。
「那些投资已经无所谓了，」女爵耸耸肩。「早就假设无法回收。」
但她还是觉得很奇怪。「我觉得是该详细调查银雾夫人了。虽然以前调查过，但这次我想请你亲自去打听她的底细，达壬……」她停顿一会儿，盘算了以后冷笑道：「另外如果你正巧碰上那位脑袋精明的杜孛先生，不妨也跟他交流交流这件事。」
「杜孛?主教长的密探?」达壬很讶异。
「他短小精悍，就像猎犬一样，连躲在洞里的老鼠也能揪出来。」女爵说：「在韦斯弗斯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也监视着银雾夫人，也许该推他一把。」
「我明白了，阁下。」达壬说。
女爵拿起长柄眼镜继续清点账目，达壬也重新动笔，两人对话回到日常琐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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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达壬参加国王每天早上举办的非正式聚会，宫廷内的仕绅齐聚一堂，或讨论公事、或交流情报，也有人来聊赛马、情事或别人的丑闻。大部分人不愿错过这种好机会，据说以前曾有重病的伯爵坚持躺在担架上也要进来。
达王每天都会来。与一些人打过招呼以后，他目光在各个阴暗角落搜索，想找到杜孛躲在哪儿，最后在一个特大的瓷花瓶后面发现了那位貌不惊人的矮个子先生正在偷看偷听。
「杜孛先生。」他开口。
「达壬先生，你好。」杜孛回答。
达壬客气鞠躬，杜孛轻轻点头、留在原位，于是达壬就走了过去。两个人背靠墙壁，在影子里望向整厅有说有笑的王公贵族。陛下在宝座上与几个亲信聊天，话题是他的新猎犬。
「银雾夫人——」达壬话说得小声，但还是穿透过这片喧嚣。
「嗯，先生意思是?」杜孛朝他一瞥，挑起眉毛。
「非常美丽。」达壬说。
「的确。」杜孛附和。
「衣着也很有品味。」达壬继续说。
「我想是吧。」杜孛语带保留，或许自认为没资格对女装发表意见。
「你不会刚好认识夫人的裁缝吧?」达壬轻描淡写地问。
杜孛这回目光锐利。「没这么巧，先生。」
「真可惜。」达壬说：「女爵相当仰慕银雾夫人的穿衣风格，所以想要打听。」
说完之后他又鞠躬，杜孛也同样又点点头。
走开时，听见杜孛喃喃自语。「唔，这可有趣了……」
达壬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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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从下界人领袖萨维尔(Xaiver)开始他制裁上界的计画以来，艾蒂玟就努力营造出银雾夫人这个假身分，因为行动的关键之一就是在珞榭宫廷里安插间谍。萨维尔选择艾蒂玟进行这项任务，并且与其他人一样，童年开始就接受相关的训练。
她初次进宫已经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当时艾蒂玟只尽力扮演好王后的挚友角色，尽管安玛莉是个枯燥乏味的蠢妇，而且毫无品味、不懂谨言慎行，活在世上唯一目的似乎就是给女儿找个好丈夫，还有抱怨国王对待自己有多恶劣。
凭着几句好听话、假装同情掬一把泪，耐着性子听上好几小时没头没脑的埋怨，艾蒂玟就成了王后的知心好友，也因此得到许多国家机密。
王后对国家大事毫无兴趣与概念，只想知道国王又与哪个女人胡来，所以积极刺探打听，结果也顺便挖掘出不少敏感的政治或军事资讯。然而安玛莉口无遮拦，将这些消息当作糖果似的随意分享给朋友。
成为王后身边的红人以后，艾蒂玟也能够毫无顾忌地出入各种场所、与许多人对话并打听情报。当然她自身的美貌与智慧帮了不少忙。这一趟入宫，她已经取得许多重要资讯，例如珞榭与其他国家的利益纠葛、艾雷瑞克对弗芮亚将采取什么行动、舰队近期的动态等等。透过信差，这些消息都流入下界人掌握中。
同一个早上，达壬与杜孛讲话时，艾蒂玟在王宫教堂内，坐在王后身旁。王后每天早上都参加祷告会，通常带着女儿、仕女随从，以及想要巴结她的人。
坐在冰冷石椅上，艾蒂玟陷入沉思，根本没仔细听台上的布道。虽然刺杀亨利.瓦勒斯和杰柯.诺索普的行动失败，计画稍微受挫，整体而言她这儿进度非常顺利。
到了祈祷的时刻，艾蒂玟跟着大家跪在木凳上，虔敬地低头看看大理石地板上有没有新的联络信。事情都进行得颇为顺畅，她本以为没事才对，却意外看见一张小字条，于是假装掉了扇子，偷偷将字条夹进祷词簿里。回到石椅上，她再偷偷打开仔细看。
老地方。两点。
她阖起本子。
「王后殿下，」艾蒂玟在一行人离开教堂时说：「今天下午恐怕无法陪您在花园散步了。」
「怎么了吗?」安玛莉疾言厉色、很不悦的样子。
「我在伊斯塔拉的生意出了一些状况，必须赶去见律师一趟。」艾蒂玟恭恭敬敬地回应。
「真荒唐。」王后说：「律师都很恶心，我不喜欢他们。叫他们自己处理就好了，我这儿比较需要妳，妳不在的话我可无聊了。」
说完以后，她还转头问女儿。「妳说是不是呢，苏菲亚?」
「母后，妳别这么不讲理嘛。」公主体谅地对银雾夫人露出甜美笑容。「贪吃鬼和我陪妳散步就好了啊。对不对呀，贪吃鬼?」
苏菲亚对着跟在旁边的长耳狗问。
「不讲理!我什么时候不讲理了!」安玛莉又开始发牢骚个不停。「我可没见过比我更讲理的人。妳想去花园啊，苏菲亚，明明身子那么虚弱，到时候又头痛怎么办?」
「今天体力很好啊，母后。」苏菲亚回答：「夫人开给我的药真的对头痛很有效。」
「看看能不能把妳给治好吧。」王后哼了一声。「男人可不会想娶个病恹恹的女人回去。夫人妳呢，如果这么坚持要亲自经手那些低俗的事情，那我也只好自己散步了。」
艾蒂玟低声谢过王后，快步回到王宫内自己居住的套房内，脱下荷叶边丝绸外衣、羽毛装饰、珠宝以及衬裙假发等等，换上一套轻便装束，找了宽边帽加上长面纱，并戴上手套，然后召来马车。
漆有银雾公国标志的双翼蜥车前来，艾蒂玟进去以后指示方向，车子从宫殿往地上下降。
从车窗往外望，埃夫勒城上空的斜阳宫被誉为世界奇景。
这座宫殿确实美得令人凝神屏息。白天城堡浮在空中，与水面上倒影互相辉映。到了晚上，窗户透出的灯火可媲美繁星。但最经典的景象在晨昏蒙影那段时间，城墙上的术印反射曙光暮光，呈现彩虹般的光泽。
斜阳宫结构单纯方正，四方形外墙每个角落各有一座塔，而大门进去以后还有一个小四方形区域，同样角落各有一座小塔。除了高塔，还有上百支烟囱，形状各异，因此从远处瞭望，王宫的轮廓与一整座城市的天际线相仿。
宫内住了数百人，除了国王以及其家族外，尚有禁卫军与仆役、侍从，而许多贵族也在斜阳宫内有套房可以居住，又各自养了一群人。此外御用工匠驻扎其中，随时修补术构保持宫殿的浮力，每天也有大量人潮进出洽公或玩乐，不分昼夜都热闹非凡。
可是艾蒂玟厌恶这地方，也厌恶居住在里面的那些堕落而愚昧的人。她躺上皮椅，庆幸这几小时可以不必忍受王后的满嘴蠢话。
车夫将她带到珞榭最大教堂聚集区的大门外。围墙内就是主教长宫殿，里头除了蒙丹主教长居住办公的地方，还有大学、大教堂、骑卫团总部，以及学生、俗家子弟、修士修女所居住的宿舍。艾蒂玟穿过开阔漂亮的广场，从两扇巨大青铜门之间进入大教堂内。
晚晨阳光打在彩绘玻璃上，但透不进里面，因此室内经年凉爽阴暗。晨祷结束、距离晚课还早，这时间大教堂人不多，只有一些年长修女在整理祭坛上的花束与蜡烛。走道上有两名僧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市区响起了两点的钟声，艾蒂玟走向一个供奉死者的小壁龛，这种类似小教堂的场所专门提供给家族祭拜之用，前面有铁栅栏与外头隔离保持隐私。栅栏钥匙仅限家族成员拥有，当然意思就是艾蒂玟打得开。
她从手套内取出钥匙，东张西望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然后插进锁孔转开。里头很昏暗，艾蒂玟坐在长凳上，等待联络人前来。
不久之后一个僧侣缓缓走到铁栅前面，如艾蒂玟般左顾右盼以后才钻进去并关上门。僧人戴着深色眼镜，花了点时间适应里头黯淡的照明。
「我在这儿，保罗弟兄。」艾蒂玟揭开面纱。
僧侣转头，过去坐在她身旁。艾蒂玟抽出一条丝质手帕做好准备，若有人经过，乍看之下会以为只是神职人员安慰一位心碎的小姐。
「任务进行得如何?」保罗压低声音问。
「很慢，」艾蒂玟回答：「但算是顺利。」
「预计什么时候能完成?」
「再一个月左右。」她说。
保罗皱起眉头。「这么久?」
「这事情不能出差错，我又只有半夜才可以在王宫走动。」艾蒂玟语气有些不耐。「白天得陪那个蠢王后，而且我还得睡觉。」
「我只是想了解，」保罗柔声说：「不需要迁怒。」他叹口气。「妳在王宫都觉得没耐性了，我可是整天要和僧侣混在一起。」
「说到僧侣，」艾蒂玟问：「有杰柯的消息?」
「妳应该有听说才对，他回复神智了。」
「嗯，离开韦斯弗斯之前已经得到线报。还听说有人想暗杀他。」
「但没得手，」保罗咬牙切齿。「那个混蛋骑卫居然有办法救他一命!」
虽然灯火黯淡，艾蒂玟双目却暴现精光。
「所以是你!」她低吼的语调像是毒蛇一样，保罗吓得起身躲开，靠到陵墓那一头。
「对呀，是我。」他带着防备回答：「难得有机会可以除掉他，我当然要把握。」
「你这个大笨蛋!」艾蒂玟语气变得冰冷鄙视。「你说不定会害死我们所有人。那天有没有被人看见?」
「图书馆那儿没有。」保罗说得迂回。
「意思是有人看见你进去大主教宫殿?是谁?」
他挪了挪脚。「这重要吗?反正神父又不怀疑我……」
「他早就怀疑你了!」艾蒂玟非常生气。「修道院被攻击的时候你还在那边，之后更没想到逃命，他怎么可能不怀疑你!」
「我得找到圣人留下的纪录，而且最想杀死他的是妳吧。要是他进宫怎么办?杰柯认得妳。」
「他只听人家说过『女巫』这个外号，根本没见过我本人。」
「但亨利.瓦勒斯见过妳。」保罗紧咬不放。「他知道妳长什么模样，还知道妳与绿光武器一定有关系，因为开发经费都是妳从他那儿骗来的。妳设计暗算他们两个，还不是也失手，我这是帮妳收拾残局。」
艾蒂玟跳了起来，保罗伸手在面前一挡、脚步往后缩，但女巫根本没有要跟他动手的意思，只是狠狠瞪了一眼，来回踱步想平复情绪。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她烦躁蹙眉。「最好听我的忠告，别再接近杰柯神父。」
「那亨利.瓦勒斯呢?」保罗还不肯让步。「换成他进王宫怎么办?」
艾蒂玟露出狰狞笑容。「他进宫会立刻被吊死啊!何况现在他没空管我，满心只有那个新发明的金属制程而已。」
钟声又响起，过了半小时，艾蒂玟得赶回王宫，迟迟不露面的话王后还是会起疑心。
「所以找我过来究竟什么事情，不会只是炫耀你有多无知吧?」
保罗不理会她话中带刺。艾蒂玟又坐了下来，他不太自在但也回到位置上。
「有新任务给妳。绑架苏菲亚公主，带到下界去。」
艾蒂玟瞪大眼睛。「这是开玩笑吗?她是公主，身边时时刻刻有十多个卫兵，加上一堆侍女、仆人，还有一对溺爱孩子的父母。谁绑得走她?」
「如何处理就看妳自己了。」保罗回答：「这是萨维尔下的命令。」
艾蒂玟皱着眉头凝视黑暗，手帕在手套上被扯得很紧。
「萨维尔要公主做什么?」她试着镇定。
「因为妳提过公主是异人，而且与下界有特别紧密的联系。」
「她听得到鼓声。」
保罗闻言挑眉，眼镜滑下鼻梁。
「我知道，你觉得不可能。」艾蒂玟继续说：「但我亲眼看见过。击鼓的时候，公主忽然头痛欲裂，说她一直听到打鼓的声音。我猜是因为鼓声可以破坏这个世界的术力，也间接影响到她体力的术力流动，导致了这种反应。毕竟公主是异人，血液中术力的浓度非常高。」
「她是当着大家的面讲这些话?」保罗紧张地问：「这样可能会有人起疑。」
「我已经给公主开药，要她一头痛就喝，会陷入很深的昏睡，扭来扭去或嗯嗯啊啊乱叫无所谓，只要别胡说八道就没关系。但是萨维尔到底捉她过去想干什么?」
「大家都收到命令，尽量找到异人带回下界。」保罗回答。
「所以萨维尔收集异人又是什么用意?」
「这得去问那位受祝福的圣人了。」
艾蒂玟听了不大高兴。「要我冒生命危险去干这种事情，总该让我知道原因吧。」
「可能会有人质疑妳是否忠心——」
「质疑我!或许我不在下界出生，但我不是一直相信你们吗?」艾蒂玟愤慨地说：「我这辈子都耗在这件事情上头了。打从小时候萨维尔就教育我，使我明白你们受到多大痛苦，他把我捧在怀里、为我取了这个名字，意思是『神圣』，期许我对他、对族人都能带来希望。要不是我在上头努力，住在下界的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眼看胜利就在眼前了!」
保罗望着她，神情摇摆不定。
「有人来了。」艾蒂玟低声说。她拉下面纱，用手帕遮着眼睛。
「孩子，不要放弃对上帝的信心。」保罗发出洪亮声音。
她啜泣起来，一直擦眼睛。整理祭坛的两个老修女从外头经过，看见艾蒂玟伤心欲绝的模样，忍不住停下脚步。
「弟兄，需要我们帮忙吗?」一个修女开口问。
「不必了，谢谢妳，姊妹。」保罗回答。
艾蒂玟也摇摇头，修女们出言祝福以后继续前进。
闲人离去以后，保罗压低声音。「我透露一些事情，但妳千万不要说出去。其实原本连我也不应该知道，只是正好听到而已……」
「干嘛神秘兮兮?」艾蒂玟一头雾水。
「听完就懂了。格拉瑟瑞克遭到攻击，因为这个大岛屿沉没，严重干扰了神息流动，上界出现严重的谬术风暴，导致数百年混乱不堪的历史——」
「这些我以前上历史课都听说过了。」艾蒂玟还是很不耐烦。「拜托说重点。」
「妳得让我说呀。」保罗板起脸。「四位圣人向上帝祷告，结果风暴真的平息下来。上界人认为这是神迹，但萨维尔不这样想。」
艾蒂玟又听见钟声。「所以和异人有什么关系?快点。」
「下界出现同样的风暴。」保罗说。
「以前不也有过——」
「规模不同。现在谬术风暴太可怕了，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引发的洪水可以将村落田地完全冲毁，而且强度还不断提升。」
「没人知道原因?」
「一些人怪罪在鼓上。萨维尔也很担心，现在已经有断粮危机，子民们对于献祭也越来越不满，有风声要发动革命。可是萨维尔当然不肯暂停击鼓，他得找到办法阻止谬术风暴。从历史来看，圣玛莉是异人，其余圣人不是异人也在术式上有相当成就，萨维尔推断上界的风暴其实是集中强大术力才缓和下来，所以想在下界复制同样的仪式。他认为公主具备特别的天分。」
「你这话意思是萨维尔的统治权不稳固?」艾蒂玟很讶异。
「所以才说千万别声张。」保罗声音越来越小。「而且是真的有人要叛变。」
「就算把异人都带下去了，要怎么办呢?叫他们对一个不存在的上帝祷告吗?」
「萨维尔有计画。」保罗回答。
艾蒂玟只能叹息。「我爱他、尊敬他，但有时候又觉得……」
「觉得什么?」保罗问。
艾蒂玟瞥他一眼，暗忖对方为什么这么想追问到底。
「没事，」她站起来。「我得赶回去，公主的事情只能尽量想办法。」
走出教堂之前，艾蒂玟抓起保罗的手，指甲嵌了进去。
「离杰柯神父远一点。你根本不用担心他，教会的人不信任杰柯，之前还想把他关进精神疗养院，所以等他自掘坟墓就好。」
「妳有妳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保罗走出几步，揉揉手臂，迟疑之后回头。「妳也别靠近水晶市集。」
艾蒂玟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保罗就这么走远了。
她回到王宫，先找到王后，一开始安玛莉摆架子不肯与她讲话。艾蒂玟其实觉得这样反而落得轻松，可惜没两下王后话匣子又打开了，滔滔不绝讲起自己想给女儿找个有钱的夫婿。
艾蒂玟的耐心终于有了一点回报。王后这么想给苏菲亚找对象，那不如自己来当媒人吧?她花了半小时构思计画，认为应该可行。
回到自室用餐后，她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鲁赛罗，
希望收到此信时，上次暗杀亨利.瓦勒斯失败而受的伤势已经痊愈。抱歉我并未刻意写信慰问，因为你并不值得我同情，不但任务失败，还反被对方制伏。他打断你脚指而非头颅，你该感到庆幸。
我需要你来王宫帮忙，立刻赶到，身分是我的侄子奥辛尼伯爵。抵达之后再详细说明行动计画，目前先记住：你来自东伊斯塔拉，家境极其富裕。别忘记准备对应的服装，费用我会处理。
E.5
信写好之后，艾蒂玟在上面施加术构改变字母排列，一般人即便拦截到了也无法阅读，只有知道这个术构并可以逆向施行的人才有办法解开。换言之，世上仅有她的年轻学生鲁赛罗.法布里能一窥内容。5
她叫下人立刻将信送出去，然后梳妆打扮，穿戴珠宝、羽毛，换上了绫罗绸缎，准备出去成为目光焦点。
5 E为艾蒂玟的名字开头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