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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有责保留精准历史纪录,因此世界历史全部收藏于大学书库内,供世人以古鉴今。但厄忒卢与其爪牙所行恶事则不容世人得知,此等意念恐将污染读者心灵。
——神息教会历史权威,蒙席神父圭瑟琵.宁达吉
女爵从杰柯神父得到下界人讯息以后,急着想要告知国王陛下。但杜孛不同,他并不打算立刻与总主教讨论此事。如此决定牵扯到杜孛的人生哲学:验证为上。
他并非犬儒主义者,认为自己遇见的每个人都很可能说谎。但同时,他仍认为稳健行事最妥当。
回到埃夫勒城的住处以后,首先读了世界各地密探送回的报告,也与其中一些见面。之后,杜孛去了大学书库。
书库有两层楼。一楼空间宽敞,桌椅摆放整齐,沿墙壁立着高木架,架上堆满书籍。由于书架太高,馆员必须靠阶梯才有办法取书。挑高的天花板描绘了各时段的天空,白昼与夜晚、金色阳光或橘色紫色的云霞,还有正午的炽热以及静谧的繁星拱月。
从二楼可以眺望一楼,坐在这儿的人时常往下张望。书库内部非常安静,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以及偶尔的咳嗽和耳语。
馆长是位年迈的修士,他坐在一楼柜台提供服务。杜孛询问何处可以找到与格拉瑟瑞克岛沉没相关的史料,对方指示要到二楼某一区,应该会有两架书都与这主题相关。
杜孛过去查阅以后,发觉多数书籍内容围绕在盗王伊恩.宓汉,以及导致岛国被击沉的前因。针对其余大国如何捐弃陈见、决定为了击溃宓汉的势力,采取将岛屿击沉这样极端的手法,他看了好几个版本,然而始终找不到与岛屿坠落直接相关的记载。
十分可疑。杜孛不免如此暗忖。明明是改变历史轨迹的重大事件。他回去问馆长是否可以在这座书库或其他地方,找到与那个时代相关的文献资料。
馆长也正在读书,书上有些图案是龙族追逐拿着长矛看来还未开化的人类。他抬头透过摇摇欲坠的眼镜望向杜孛。「与盗王和格拉瑟瑞克岛相关的史料,就属我们这儿收藏得最完善。」馆长语气带着一点不满的味道。
「可是作者都是当代人,」杜孛咕哝起来。「我想找到目击者所做的描述。」
「先生,这很难,你要想想后来状况有多严重。」馆长这么回答。
「如果是禁书书库,可以找得到吗?」
「先生,都叫做『禁书』了。你可想而知,只有秘术院主监可以取用那些书籍,我不认为你有办法找到与那座岛如何沉没相关的资料,因为内容会危害到我们的信仰心。」
「反过来说,就是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所以一定会有人写些什么才对。」杜孛和颜悦色但继续争辩。「比方说,教会应该有相关的纪录,因为教会对任何事件都会保留自己的纪录。」
馆长思考了一下他这说法,却还是不赞同。「教会当时忙着解救水深火热中的人民,可能禁止僧侣将时间用在纸笔上。甚至该想想,那种黑暗年代,他们也许连纸笔也没得用吧。」
杜孛客气地谢过馆长,请他继续看书。
他意识到自己居然走进一条死胡同,无法判断杰柯神父所说的一切是否为真。目前唯一可以证明那座岛上的居民没有完全灭绝的证据,竟然就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全部死去。
杜孛考虑有没有可能进入禁书书库内,但很快放弃这主意。毕竟禁书书库位于秘术院内,那儿是主监的势力范围。换做蒙丹主教长想要进去也一样困难重重,甚至根本不得其门而入。有些人好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那些文书都毁掉,不过答案就刻在书库大门上:知己知彼。
他决定不再拖延,先将消息报告给主教长。时值仲夏庆典,市集与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民众准备晚宴与舞会。杜孛前去面见神息教会的领袖,斐迪南.迪.蒙丹主教长。
一如往常,杜孛走密道进入主教长办公室后侧的密室内,隔着一条挂毯就可以偷听到里头动静。有个人走来走去,脚步长而重,可见是蒙丹本人。主教长身高傲人,超过六呎,骨架也厚实。确认没有别人以后,杜孛轻轻敲了密门。
「进来吧,杜孛。」蒙丹唤道。
杜孛开门之后将挂毡重新摆好,遮蔽密道,回头时看见蒙丹已经就座。
「啊,杜孛,」主教长挥手要他坐下。「来得真巧,我本想叫人去找你,需要你帮忙送信。要什么吃的喝的就自己来吧,我现在写。」
主教长收藏的都是一等一的美酒,杜孛给自己斟一杯,静静等候主教长写信、签名,最后盖上银章。
「将这封信交给伊斯塔拉大使,当然是最高机密。」主教长递给杜孛。「珞榭舰队离开了,代表伊斯塔拉可以派兵进驻,我在信上表示支持。」
资金也会从珞榭教会这儿流往伊斯塔拉。现在神息教会在伊斯塔拉势力很大,倘若伊斯塔拉——以及在伊斯塔拉的神息教会——可以独占精炼的液态神息,也就是「神血」,那么教会将会更加壮大富有。
杜孛将信收在外套内侧的口袋。
「正好与我第一件要报告的事情也有关系,阁下。」杜孛说:「我收到情报,弗芮亚已经朝卜拉法派出舰队。」
「你说错了吧,杜孛。」蒙丹皱起眉头。「弗芮亚是派舰队前往珞榭才对,也就是两国即将交战——」
「恕我直言,阁下。」杜孛打断他。「我没有讲错,因为亨利.瓦勒斯出面,弗芮亚将舰队派往卜拉法。艾雷瑞克陛下调回舰队,等于留了一个破绽给对方——但我想这是您促成的……」
蒙丹没答腔,只是瞪着杜孛。
「我会警告伊斯塔拉,」好一会儿主教长才又开口:「还有什么事?」
「我为杰柯神父带一段话过来。」
蒙丹五官一挤,连肚子都咕噜叫了。
「一听到他名字我的肠胃又出毛病。说老实话,杜孛,听到杰柯神父神智不清,我反而很想庆幸上帝慈悲呢。虽然没这么做,但确实有过这念头。」
「主教长也是人。」杜孛低声回应。
蒙丹轻轻叹息,接着射出尖锐目光。「为什么杰柯神父要你来给他传话?这挺不像他,他不是最爱亲自找我麻烦吗?」
「您没听说吗,阁下?」杜孛问:「我以为大主教会立刻通知。」
主教长拍拍额头。「韦斯弗斯大主教一直送报告书过来,一天三四次,我已经堆了一星期的份量不想看。发生什么事?」
「有人想要暗杀杰柯神父,丢了一颗炸弹进入我们会面的房间。我自己差点丧命在那儿。」
「我的天,杜孛!」主教长震惊。「完全没听说。你没事吧?」
「阁下放心,我没受伤。」杜孛说:「大家都没事,多亏有那位反应灵敏、勇气过人的骑卫安德.马特尔爵士在场。他抢在炸弹引爆之前,亲手捡起并丢到外面走廊。炸弹威力很大,墙壁和天花板都炸坏一大片。」
主教长听了很错愕。「你也知道,以前我并不怎么欣赏安德爵士,不过既然他这回立下大功,我是该给予表扬。杜孛,这是真心话,要是少了你,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孛听了开心也感动,谦逊地笑了笑以后回到正题上。
「阁下也要感谢爵士,他一道救了玛裘林女爵。爆炸案当时,女爵也在场。」
「女爵?你与女爵两个人一起去见杰柯神父……」主教长瞪大眼睛,手掌压着肚子。「谈了些什么?」
杜孛没有立刻回答,在座位上转身望向前厅。蒙席神父与一干文书职员通常会在外头工作,接待想见主教长的客人。
「他们去大教堂了,」主教长明白杜孛的顾虑。「要准备今天晚上的仲夏节仪式。」
「您不介意的话,我想亲眼确定。」杜孛起身,开了门偷看,然后悄悄关上,锁了门,回到原位。
接着他说出杰柯神父提出的下界人理论,逐字复述、分毫不差,内容包括自己、杰柯以及女爵讲过的每一句话。
当他提到敌人并非来自弗芮亚,而是这世界下方的居民时,主教长嗤之以鼻地打断。
「胡说八道!」蒙丹斩钉截铁道:「你不是说有医生在他头上开了个洞?我看他脑浆流光了吧。哪来什么人可以住在下面的世界!」
「精通逆术的人。」杜孛接口。
本来主教长一直玩弄银章,在两手间传来传去,或在桌上轻轻敲打,听见杜孛说出那两个字,蒙丹整个人愣住了。他视线凝结在银章上,彷佛一时无法理解那物体是什么,半晌后才慎重地放下。
「我就当作刚才没听见你口出异端邪说,杜孛。」他语气强硬,起身下令。「你先出去吧。」
杜孛也跟着站起来。「那颗差点杀光我们的炸弹,上面使用的是逆术术构。」
主教长再次愕然,神情骤变,腿软了似的滑回座椅上。他招招手,要杜孛也坐好。
「继续说。」蒙丹吩咐。
「阁下,炸弹本身算是粗制滥造,用容器塞满火药与金属片而已。但值得注意的是,引爆的机制却是逆术术构。」
蒙丹冷眼一瞪。「杜孛,你是我最信赖的手下,但还是太逾越分际了。」
「正因为您相信我,所以我必须照实说,阁下。」杜孛辩解。「否则您如此相信我,岂非识人不清。我亲眼看过那炸弹,上面术印发出绿色光芒,是我从未见过的类型。」
「你是术匠吗,杜孛?」
「阁下,上帝并未赐予我那么深厚的天赋,我只有术导的能力。」
「那你怎么分得清楚自己看见的是逆术还是豌豆汤!」主教长气急败坏地说。
杜孛确实不是术匠,但术导同样可以操作术构。而且他记性无与伦比,熟悉数千种术构图样,甚至了解变化与运作的规则。一看见炸弹上的术构,他当下明白并非平日可见到的设计,虽然同样运用了土、水、火、风、生、死六种基础术印,却以完全不同的逻辑来组织,达成异样的结果。
他歪着头不想反驳,反正在这一点上说服不了主教长,只会使气氛更僵硬。就杜孛的立场而言,已经善尽职责,做了完整报告,主教长要怎样处理则是他的自由。
「所以女爵也看见那个发出绿色光芒的炸弹,」主教长开口:「她怎么想?」
「女爵没有表示意见,不过她很专注在神父的理论。」
「她那么精明的女人,应该不会轻易相信这种疯癫谬论。」蒙丹冷笑,笑容显得凄凉,因为实在太虚伪了,杜孛眉头微微一皱,心里为他感到遗憾。
主教长将自己奉献给教会与上帝,当然人性中总有瑕疵或欲念,至少本质还是真诚,其实蒙丹根本不懂如何说谎。
「我认为女爵有可能相信杰柯神父的理论。」杜孛提醒。
主教长重重叹口气,还打了嗝。「这下我的胃完蛋了,这星期大概都不用吃东西了吧!女爵一定会将那番胡诌拿去国王面前搬弄,我得赶快进宫解释。」
「国王陛下恐怕不会相信她,」杜孛再提醒。「对艾雷瑞克陛下而言,将敌人设定为弗芮亚比较有利。」
「杜孛,敌人本来就是弗芮亚。」蒙丹怒吼。「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下界人!我真不敢相信,你头脑这么清楚的人,怎么会相信那种鬼话。还有其他事吗?」
他明白这是逐客令,乖乖起身。
「想问个问题,如果阁下容我换个话题——」
「赶快换!」主教长咬着牙说。
杜孛斜着头。「请问阁下是否对银雾公爵夫人有所了解?」
主教长听了一愣,因为主题跳跃太多,他花了些时间拼凑名字与脸蛋。
「你说哪儿的公爵夫人?……噢,想起来了,但我只听人家说过她很有钱、很漂亮。为什么想知道她的事情?」
「也就是说阁下同样不明白她的底细。」杜孛蹙眉。「大家都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可是与陛下太亲近的人,每一个都得防范好,尤其世道正乱。阁下,您应该不会介意我去调查这位公爵夫人吧?」
「你说得很对,杜孛,」蒙丹语气变得亲切。「陛下的安危很重要。」
主教长走到他身边,大手搭上肩膀。「杜孛,别研究什么下界人了,这样对你比较好,也对大家都好……」
蒙丹掐了掐他,本意应该是表示亲密,但结果太用力了,杜孛觉得很痛,那儿一个月前才被子弹打伤过。他瞇起眼睛,表示会好好思考主教长的话,然后钻到挂毡后面。
穿过密道时他想的却是主教长为何话中有话。对你比较好,这一段杜孛可以理解,太过深入有可能沦为异端者。可是下一句话却很不可思议。
对大家都好……
他盼望主教长对自己没有保留。杜孛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主教长的一切秘密,但若连那秘密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主子再怎样拼了命想隐瞒,自己也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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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裘林女爵好不容易终于获得晋见陛下的机会。她请人传话,表示自己有亨利.瓦勒斯伯爵的重要情报,结果国王立刻回复,要女爵即刻过去。艾雷瑞克对弗芮亚的仇恨极深,对亨利爵士的厌恶不在话下,并且认为之前一次针对自己的暗杀行动绝对是亨利伯爵所为。
国王在自己居住的套房内,女爵前往他自称是「书房」的地方。里面书架上有许多皮革装订、烫金装饰的厚重书籍,但艾雷瑞克根本没拿下来读过。墙壁上有先王的画像、狩猎图,还有一幅相当精细华丽的斜阳宫日落光景。
一扇大窗俯瞰几百呎底下的首都埃夫勒,里头最突出的是主教长宫殿。艾雷瑞克最喜欢站在那儿,心想自己已经浮在云端,从前的朋友、现在的政敌死对头斐迪南.迪.蒙丹还卡在地面上。
秘书带女爵进来后,她看见国王一如往常站在窗前,欣赏军舰在王宫周边巡逻的壮观景象。
「陛下,玛裘林女爵晋见。」秘书说。
国王回头,赛席璐深深屈膝行礼。艾雷瑞克只是轻轻皱眉,招手要她到自己旁边。
艾雷瑞克.勒.菲佛,已经五十四岁,身材瘦高,脸形细长,鹰勾鼻、宽嘴薄唇,上下蓄有褐色胡须并往前修剪出尖端。头发也是褐色,不过渐渐花白,所以常常带假发遮掩。同样颜色的双眼很难看出内心想法,脸上表情也多半显得防备、谨慎,爱戴他的人认为国王极为擅长隐藏心绪,讨厌他的人则声称他那不是掩饰,而是脑袋空洞。
许多年前艾雷瑞克与赛席璐有过一段情。女爵与他同床,为的只有一桩:想要地位。现在她掌握国王许多把柄,也知道这人还是有少许优点,尽管并不欣赏这位君主,赛席璐仍然忠诚,并时时刻刻为他着想,毕竟君主的利益与国家的利益大半重迭。她还在意另外一点:多年下来,自己累积了太多仇家,唯一能包庇自己的,自然就是在位的君王。
「瓦勒斯那混蛋又想干什么?」艾雷瑞克绷着脸问。
「陛下,弗芮亚派遣舰队前往卜拉法。」
「真的吗?老天有眼。」艾雷瑞克竟开心起来。「跑去卜拉法,给朕吓跑了吧。」
他咯咯笑着,望向外头刚飞掠过去的珞榭精神号军舰。
赛席璐咬着嘴唇,内心叹息。
「陛下,我担心这并不是值得庆幸的消息——」
艾雷瑞克猛然转身。「女爵这话什么意思?当然是好消息,弗芮亚的胆小鬼把军舰转向卜拉法,代表不敢来攻打我国。」
「弗芮亚舰队若是成功进驻卜拉法,以后就可以控制神血对外运输,断绝我国的货源。」她往珞榭精神号一指。「我国的新型军舰都依赖神血提供浮力,少了神血,我国舰队毫无用武之地。」
国王板起脸,这段分析很不中听。他承认女爵所言无误,但还是很不高兴。
「朕该如何是好?」他问。
「必须将舰队赶紧调回卜拉法。」赛席璐回答。
艾雷瑞克面色更阴沉。「这样首都就会失去防备。说不定这是弗芮亚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当初他们只靠一艘船、一挺奇怪的大炮,就可以击坠王狮号。」
「关于这件事情,我也收到一些情报。」赛席璐说:「先前与秘术院的杰柯.诺索普神父见了面,他对攻击韦斯弗斯港的敌军进行研究,发现与屠杀圣艾妮丝修道院修女的是同一群人,而且并非弗芮亚人。」
如同杜孛面对主教长,她转述下界人是格拉瑟瑞克岛遗民的理论,但并未提起炸弹一事,以避免提及安德.马特尔这名字。艾雷瑞克记性不差,特别擅长记仇,如果提起爵士,结果国王会完全忽略重点,只聚焦在安德和朱利安的关系上头。
不过她才说到一半,已经察觉艾雷瑞克噘起嘴唇、面露轻慢,根本就不相信这番话。说出「逆术」两字时,女爵知道他的耐性耗尽。
「不是法术的法术,」艾雷瑞克不屑地笑了笑。「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么蠢的东西了?而且教会也认为是异端邪说,妳不该跟着胡言乱语。」他冷眼一瞥。「加上杰柯.诺索普是弗芮亚人吧?」
「是,陛下。」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呢?」艾雷瑞克耸肩。
他挺着身子,手放背后,转过身不再面对赛席璐。「朕会与主教长讨论关于杰柯神父一事,听听他怎么说。」
艾雷瑞克提起主教长,原本用意是想逼退赛席璐,因为蒙丹想必会驳斥女爵的说词,并与自己同一阵线认为这都是弗芮亚的阴谋。虽说蒙丹与艾雷瑞克现在势同水火,但一国之君终究不是主教长能够苦苦相逼的对象。
不过赛席璐早就料到国王有此一着,预备了对策。「的确,我也正想请陛下您与主教长阁下谈谈。」
「是吗?」艾雷瑞克这才微微转头过来,眼睛微闭着问:「怎么说?」
「陛下可以询问主教长,弗芮亚北侧哨塔崩塌的事件,天胆号遭到击坠的事件,两件事情是否都是逆术所导致。他很难否认,但若他还是坚持不肯面对,陛下可以说自己握有证据。」
「但朕有证据吗?」
赛席璐挑眉。「陛下,那重要吗?」
她这番话将艾雷瑞克逼得进退维谷。女爵知道逆术或下界人的说法无法取信于国王,国王一心想归咎于弗芮亚,但同时她也深知艾雷瑞克很难抗拒有机会可以非难主教长的撒谎隐瞒,将之狠狠修理一顿。
「我是挺喜欢看蒙丹难堪的模样。」
国王哼笑着,眼看就要答应赛席璐,但门外忽然一阵骚动。
尖锐的叫声传进来。「我是王后,有什么地方不准进入的!蠢奴才,管你什么命令,快给我把门打开,否则我叫卫兵把你拖出去打死!」
门一打开,秘书哀怨地望向国王。艾雷瑞克翻个白眼,低声咒骂,看着妻子大步进来。
安玛莉双目泛泪、神情憔悴,拿了条手帕遮着鼻子用力擤,可是手帕和眼泪后面,那对眼珠子像是狐狸一样。尽管赛席璐与艾雷瑞克都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肌肤之亲,而且国王现在明明找了一位侯爵的十六岁女儿当情妇,王后却像二十年前一样还是嫉妒赛席璐。
艾雷瑞克从不对外隐瞒自己倾慕且尊敬赛席璐,十分重视她的意见,将女爵当作信任的亲信;但面对王后,他连自己每天吃了什么早餐都懒得说。日积月累的怨怼,造成安玛莉总是见缝插针,希望找到机会逼艾雷瑞克远离赛席璐、将玛裘林女爵逼出宫廷。
赛席璐对王后屈膝行礼,也注意到银雾夫人又在外面走廊上来回散步。她不敢闯入国王的私室,但身边多出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
关于这位夫人的侄子,女爵已经有所耳闻。他黝黑俊美、充满浪漫想象的外型,早就是宫中仕女们扇子后面窃窃私语的话题。
国王吹胡子瞪眼,他知道王后故意闹事,也明白个中原因,所以完全不隐藏内心的鄙视。
「妳明知道朕讨厌人家失礼。会议才进行到一半,弗芮亚正虎视眈眈!」
「无论弗芮亚怎么样,不会比你女儿的命重要吧!」安玛莉吼叫起来,胸口起伏不已。「我已经叫医生过去了!」
国王的一大弱点就是女儿苏菲亚,神情瞬间从专横霸道转为溺爱纵容。
「苏菲亚?她又生病了?」艾雷瑞克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王后抓紧机会。「她头疼得太厉害,整个人昏了过去。我担心再找不到她的小可爱,她就活不过来了!」
「小可爱?什么小可爱?」国王听得一头雾水。
「贪吃鬼不见了!」王后戏剧化地哭嚎。「我们到处找过,就是找不到牠!银雾夫人认为是因为宠物不见,情绪激动,才造成她这次病得太厉害。苏菲亚稍微清醒,也开口闭口都是什么鼓声,其实她只是想找到那只狗。」
「她的小狗?」国王瞪着妻子一脸不可置信,表情实在太荒唐,赛席璐得别过头藏住笑容。「只为了一只狗?」
公主养了一只长耳垂毛犬,喜欢偷吃冰蛋糕、咬鞋子皮,很贴切地起了名字叫做「贪吃鬼」。牠每星期大概都要失踪一次,通常是去厨房跟厨子讨东西吃,或躲在谁床下咬拖鞋玩。
女爵暗忖状况并不单纯。苏菲亚虽然年纪小但性格成熟,再怎么喜欢贪吃鬼,也不会因为牠一如往常失踪就伤心成这样。然而公主每回头痛严重,就会提到鼓声。她说是鼓声就是鼓声,绝对与狗没关系……
王后越来越歇斯底里,银雾夫人先朝国王投以眼神示意,接着入内安抚安玛莉。年轻男子留在外头,模样困窘,不知所措。
秘书又过来。
「达壬先生求见。」他说。
达壬匆匆进来。
赛席璐先将公主与狗的事情搁在一旁。达壬表情十分凝重,而且若非要事,他不可能闯入国王的书房。
「陛下、殿下,请恕我无礼,但出了大事——」达壬察觉王后朝着国王哭,愣了一下说:「两位似乎都知道了——」
「假如你是说那条贱狗——」国王开口。
「狗?」达壬摇摇头。「陛下,我要报告的事情与狗无关。水晶市集的玻璃帷幕碎裂了,市集里有数百人正采购仲夏节晚宴要用的东西,目前伤亡人数难以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