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而安
有人在拍打雅维的脸。他看到那人的手，听到打脸的声音，却几乎没有感觉。
“跑！”裘德的声音低低的。
但雅维所能做到的最接近于跑的动作，无非只是颤抖着蹒跚向前，锁链在他身上摆动，衣服全都湿透，他每迈出一步，这些都拖住了他。他脚上灌满水的靴子踩在鹅卵石上，咯吱作响。他常常绊倒，但每一次都会被强壮的手臂拉起，将他拉进面前的黑暗中。
“走。”鲁尔夫咕哝道。
他跑到被雪覆盖的沙滩上，向后瞥了一眼，从咔嗒作响的牙缝中挤出一句感叹：“诸神啊！”
海洋女神正贪婪地吞噬着南风号。它的船首楼被火包围，船上的绳索燃烧着，形成一条条由火焰构成的线，苏梅尔过去常常栖身的桅杆顶端也着了火。雅维曾奋战过的划桨台如今已全部没入水中，船桨无助且胡乱地直立在水面上，就像是被翻过身子的木虱的腿。整个船尾楼只有一角还在水上，那上面却闪动着火光。整个船舱、货仓和船长室都已沉入平静的水下。
在海岸那边，码头上，有些黑色的人影正望着他们。那是从“什么都不是”的剑底逃脱的守卫？是最终挣脱了锁链的奴隶？雅维怀疑自己是否听到了狂风大作中的一丝微弱的呼救，或是火焰爆裂声中的一丝微弱的呐喊。他不知道谁能幸运地自这水与火的折磨中获救，谁还活着，而谁则死了，雅维全身发冷，以至于无法因自己再次幸存而感到欣慰，同样也无法因其他人未能获救而感到伤悲。当然，稍后他会为那些人哀悼的。
只要他能活过这个夜晚。
“走起来。”苏梅尔说。
他们拖着他走过一个小丘，他摔倒在小丘背侧，蜷作一团躺在地上，寒冷冻灼他的皮肤，每一个冰冷的呼吸都如同小刀在切割他的喉咙。他看到鲁尔夫宽阔脸庞的一侧，下巴的位置挂着一丝橙色，而苏梅尔在月光之下，憔悴得瑟瑟发抖。
“丢下我吧。”他想这么说，但嘴唇却被冻得麻木，无法发声，他的牙根都在颤抖，只能喷出一阵烟雾。
“我们一起走，”苏梅尔说，“不是说好了吗？”
“特里格掐住我的时候，我以为我们的约定已经终结了。”
“哦，你别想这么简单就逃避约定。”她抓住他残疾的手腕，“起来。”
他曾被自己的家人背叛，被自己的人民背叛，最终却在一群并不欠他什么的奴隶们之间，找到了忠诚。他感到一阵感伤的愉悦，这种感情是如此强烈，令他想哭泣出声。但同时又隐隐觉得，他应该将眼泪留到不久之后。
在苏梅尔的帮助下，他站了起来。在鲁尔夫和裘德的帮助下，他挣扎着继续前进，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无法思考，只能竭力保持背对沉没中的南风号。冰冻一般的水汽在他的靴中嘎吱作响，湿透的衣服相互摩擦着，风穿过衣服割裂他的身体，就好像他什么都没穿一样。
“你是特意选了诸神所能创造的最寒冷的地方逃跑的吗？”鲁尔夫咆哮道，“还选了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
“我本来的计划比这要好些，”苏梅尔的声音似乎因计划被彻底毁了而不太高兴，“但它和南风号一起沉没了。”
“计划必须屈服于境况。”裘德说。
“屈服？”鲁尔夫咆哮道，“这计划明明是被掰成了碎片。”
“看那儿。”雅维伸出冻僵的手指根。在他们前方，黑夜中出现了一棵低矮的树木，它的每一根枝条上都压着白雪，树下则隐隐闪动着最微弱的橙光。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依旧尽他所能地向那方向快速前进，半走半爬，不顾一切。在那一刻，即便是一个关于火堆的梦，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等等！”苏梅尔嘘了一声，“我们不知道那里是谁——”
“无所谓。”鲁尔夫说着走了过去。
在那棵歪歪扭扭的树下，有一个多少能挡点风的空洞，一个破板条箱的碎片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里面，微弱的火苗在其中跳动。蜷缩着照料火苗，将它燃起，呼出雾气的人，是安克兰。
在雅维决定该救谁的时候，安克兰的名字远远排在后列。但释放鲁尔夫和裘德便意味着释放他们的划桨伙伴，而此刻，雅维为了安克兰所能提供的这一丝温暖，甚至愿意跪在奥登的脚边。他笨拙地跪下，将颤抖的双手伸向火堆。
裘德将拳头支在臀部上：“你倒是得救了。”
“有些屎总能浮起来。”鲁尔夫说。
安克兰只是用手擦擦扭曲的鼻子：“要是我的臭味让你不开心，你大可以自己去找个火堆。”
一把短柄小斧静静地从苏梅尔的袖口滑出，垂下的刀刃上闪着光芒：“我喜欢你这个。”
前任仓库管理员耸耸肩：“我决不会把绝望的人拒之门外。欢迎你和所有人来我的豪宅。”
苏梅尔已经把冰结的石头压到树上，几乎压断一根枝条。她将枝条插入地里，让它的嫩枝朝向火堆，然后对着雅维一弹响指：“把你的衣服脱了。”
“居然还有这种浪漫的心思！”鲁尔夫说着朝他们眨眨眼。
苏梅尔无视了他：“在晚上穿着湿衣服，任何人都一样是死。”
此刻，冻僵的感觉渐渐失去掌控权，雅维开始感觉到身体上的伤痛——每一块肌肉都酸痛不已，脑袋刺痛，脖子还因被特里格掐过而阵阵抽痛。尽管他很想拒绝苏梅尔，却全身无力。他除下湿透的衣物——衣摆的某些地方已经因冰结而发硬——然后蜷作一团，尽可能地靠近火堆，身上除了项圈和锁链之外，几乎一丝不挂。
鲁尔夫将一块旧羊毛布围上他瑟瑟发抖的肩膀。“这是我借你的，”他说，“不是给你的。”
“非常感谢……无论是借我还是给我的。”雅维从发抖的牙缝间挤出这个回答。他看到苏梅尔将他的衣服挂在面对火苗的地方，它们开始缓缓散发出蒸汽。
“要是有人看到这火光怎么办？”裘德边问边皱眉回望他们来的方向。
“要是你宁可坐在黑暗中冻死，你会发现这周围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安克兰用一根细枝拨动火堆，试图让它燃烧出更多热量，“在我看来，之前的战斗、船只着火、沉船，这一连串的事件足以打消他们搜索的欲望。”
“只要我们能在天亮前逃得够远。”鲁尔夫说。
“逃去哪里？”苏梅尔蹲在雅维身边问。
往东是一个很明智的选项。沿着海岸线往东走，正是南风号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路线。但西边才是雅维需要去的地方。往西去凡斯特。往西去哥特兰德，去找奥登，去复仇，越快越好。他环顾一圈身边这些形形色色的伙伴们，他们全都挤在这生命之火边上，脸上痛苦的神情在火光照耀下看起来有些怪异。雅维思索着要如何才能说服他们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当然是往东，”鲁尔夫说，“我们是多久以前经过那个交易点的？”
苏梅尔掰了一会儿手指头计算道：“要是步行过去，大概得三天。”
“这段路会很难走，”鲁尔夫用指甲挠了挠刚长出胡楂的下巴，“难走得一塌糊涂，而且——”
“我会往西去。”安克兰说道。他收紧下巴，紧盯火焰。
一阵沉默，所有人都看着他。“往西去哪儿？”裘德问。
“托尔比城。”
这援手来得出乎预料，雅维唯有抬眉看着他。鲁尔夫则发出了一声大笑：“感谢您在我死之前让我能笑得这么开心，安克兰大师！我们的前任仓库管理员准备走着去哥特兰德。”
“走去凡斯特。到了那里我会想办法找条船带我走。”
鲁尔夫又笑了：“所以你就打算走到伍尔斯加德？你觉得自己逛过去要用多久呢，哦，航海家？”
“步行至少一个月。”苏梅尔迅速回答，显然她早已计算过这个答案。
“在这种地方走一个月！”鲁尔夫将宽大的手掌伸向他们来时这片白雪皑皑的荒漠，雅维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能令人振奋，“就穿这点装备？”
“我有一面盾。”裘德从背后挥舞着卸下它，用单拳敲了一下，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木盾，把手则是铁质的，“我本想靠它漂在海上。”
“一个慷慨的守卫把他的弓借给了我，”鲁尔夫像是弹竖琴似的拨动弓弦，“但没有箭它就没办法奏响音乐。有谁有帐篷？有多余的衣物？毛毯？雪橇？”除了火堆外的寒风呼啸声之外，一片沉默。“你还得有超强的运气，安克兰大师！在你身边划桨我觉得还挺愉快的，不过恐怕我们得在这儿分手了。我们其他人将会向东走。”
“是哪个傻瓜让你领头的？”
黑暗中传来低沉的话音，所有人都转过头去，是“什么都不是”。他身上除了平常的污迹之外，还有些斑驳的煤灰，破布衣服、头发和胡子全都黑乎乎的。他脚上套着特里格的靴子，身穿特里格的外套，单肩上糊满凝结的鲜血。另一侧肩膀上，扛着一大捆烧焦的帆布，手臂就像是在寒风中怀抱一个孩子似的，捧着雅维亲眼目睹杀过六个人的那把剑。
他在火边盘腿坐下，就像这是一个很久以前就已安排好的会议。他将手掌伸向火焰，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往西去哥特兰德听起来不错。我们会跟着走的。”
“特里格呢？”苏梅尔问。
“你再也不用考虑我们监工的事儿了。我和他已经两清。但是我与沙迪克施兰姆之间的债务户头还开着。”“什么都不是”舔舔手指头，用口水擦去剑刃上的一个污点，“我们必须把她甩开。”
“我们？”苏梅尔厉声问。雅维注意到她已在背后备好那把短柄小斧。“你是说你要加入我们？”
火光在“什么都不是”疯狂的双眼中跳动着：“除非另外还有什么人要邀请我？”
雅维将手插入他们中间，然后为和平之神抚平道路：“我们需要一切我们能获得的帮助。你的本名叫什么？”
“什么都不是”将视线转向夜晚的天空，就像答案正写在群星之间，“我曾经有过三个名字……或许是四个……但它们都只会给我带来厄运。我也会因为厄运而憎恨它们。如果你们必须与我谈话，叫我‘什么都不是’就可以，但我不是什么好的谈话对象。沙迪克施兰姆很快就会回来，她会推测我们向东走。”
“因为疯了才会往西去！”鲁尔夫发怒道，他转向苏梅尔，“告诉他们！”
她闭上带伤痕的嘴唇，朝着火光眯起眼睛：“向东更快，向东更容易。”
“就是这样！”鲁尔夫拍了拍大腿，大喊道。
“我会往西走。”苏梅尔说。
“呃？”
“往东走意味着会遇到很多人。从船上逃走的人。那个交易点会挤满奴隶。”
“凡斯特就不是吗？”鲁尔夫问道，“我们在那儿做了不少伊格灵人的好买卖。”
“往东很危险。”苏梅尔说。
“往西除了要走上好几个礼拜的荒地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儿有森林。有森林就可能有燃料，有食物。往东走是有交易点，但是除此之外呢？只有几百里的沼泽和野地。往西则是凡斯特，往西能到达文明。往西能……或许……能有船带我们去更西边。回家。”
“家。”裘德望着火苗，就好像他能从火中直接看到故乡的村庄，还有那口全世界最甜的水井。
“我们往内陆走，”苏梅尔说，“远离所有船只的视线，然后往西。”
鲁尔夫向上挥动双手：“在这片雪里你要怎么找路？走着走着你就会开始兜圈子！”
苏梅尔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皮质小包，将它展开，从里面拿出眼镜片和其他工具。“我会找到路的，老头，这点不用你操心。无论往东还是往西，我都不指望，尤其是在这样的队伍里。但是往西可能会有更多的机会。”
“可能会？”
苏梅尔耸耸肩：“有时，可能会有你能期望的最好的机会。”
“三个人往西了。”安克兰露出微笑，这是自沙迪克施兰姆将他的两颗前门牙踢掉之后，雅维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你呢，大个子？”
“嗯。”裘德用单拳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环顾一圈，“嗯。”他郑重地看着每一个人，最后将视线转向苏梅尔的工具。“嗯。”他耸耸宽厚的肩膀，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在战斗中，我不想和你以外的任何人并肩作战，鲁尔夫。但要是说到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我信任苏梅尔。我会往西走，如果你愿意带上我。”
“下雪的时候你能举起那把盾来帮我挡雪。”苏梅尔说。
“你们他妈的都疯了！”鲁尔夫将手重重地放在雅维的肩上，“看来只有你跟我一道了，约维。”
“我很高兴你能邀请我……”雅维从鲁尔夫的手以及他的羊毛毯下钻出来，穿上自己的衣服，它们还没干透，但也差不多了，“但首先我们必须团结在一起。团结，不然就只有各自死掉。”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还有他的王座，他的誓言，他的复仇都正在哥特兰德等着他，它们等待得越久，他索要它们的机会就越少。“我们都往西。”雅维对鲁尔夫露齿一笑，用好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祈求更年轻的帮助，但我会接受我所能获得的。”
“诸神在上！”鲁尔夫对拍手掌发泄情绪，“我们都会为此而后悔的。”
“那就让诸神保留我剩下的悔恨吧。”“什么都不是”凝视着黑暗，就好像他在火光之外能看到黑暗幽灵般的主宰，“我要后悔的事已经够多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跑！”裘德的声音低低的。
但雅维所能做到的最接近于跑的动作，无非只是颤抖着蹒跚向前，锁链在他身上摆动，衣服全都湿透，他每迈出一步，这些都拖住了他。他脚上灌满水的靴子踩在鹅卵石上，咯吱作响。他常常绊倒，但每一次都会被强壮的手臂拉起，将他拉进面前的黑暗中。
“走。”鲁尔夫咕哝道。
他跑到被雪覆盖的沙滩上，向后瞥了一眼，从咔嗒作响的牙缝中挤出一句感叹：“诸神啊！”
海洋女神正贪婪地吞噬着南风号。它的船首楼被火包围，船上的绳索燃烧着，形成一条条由火焰构成的线，苏梅尔过去常常栖身的桅杆顶端也着了火。雅维曾奋战过的划桨台如今已全部没入水中，船桨无助且胡乱地直立在水面上，就像是被翻过身子的木虱的腿。整个船尾楼只有一角还在水上，那上面却闪动着火光。整个船舱、货仓和船长室都已沉入平静的水下。
在海岸那边，码头上，有些黑色的人影正望着他们。那是从“什么都不是”的剑底逃脱的守卫？是最终挣脱了锁链的奴隶？雅维怀疑自己是否听到了狂风大作中的一丝微弱的呼救，或是火焰爆裂声中的一丝微弱的呐喊。他不知道谁能幸运地自这水与火的折磨中获救，谁还活着，而谁则死了，雅维全身发冷，以至于无法因自己再次幸存而感到欣慰，同样也无法因其他人未能获救而感到伤悲。当然，稍后他会为那些人哀悼的。
只要他能活过这个夜晚。
“走起来。”苏梅尔说。
他们拖着他走过一个小丘，他摔倒在小丘背侧，蜷作一团躺在地上，寒冷冻灼他的皮肤，每一个冰冷的呼吸都如同小刀在切割他的喉咙。他看到鲁尔夫宽阔脸庞的一侧，下巴的位置挂着一丝橙色，而苏梅尔在月光之下，憔悴得瑟瑟发抖。
“丢下我吧。”他想这么说，但嘴唇却被冻得麻木，无法发声，他的牙根都在颤抖，只能喷出一阵烟雾。
“我们一起走，”苏梅尔说，“不是说好了吗？”
“特里格掐住我的时候，我以为我们的约定已经终结了。”
“哦，你别想这么简单就逃避约定。”她抓住他残疾的手腕，“起来。”
他曾被自己的家人背叛，被自己的人民背叛，最终却在一群并不欠他什么的奴隶们之间，找到了忠诚。他感到一阵感伤的愉悦，这种感情是如此强烈，令他想哭泣出声。但同时又隐隐觉得，他应该将眼泪留到不久之后。
在苏梅尔的帮助下，他站了起来。在鲁尔夫和裘德的帮助下，他挣扎着继续前进，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无法思考，只能竭力保持背对沉没中的南风号。冰冻一般的水汽在他的靴中嘎吱作响，湿透的衣服相互摩擦着，风穿过衣服割裂他的身体，就好像他什么都没穿一样。
“你是特意选了诸神所能创造的最寒冷的地方逃跑的吗？”鲁尔夫咆哮道，“还选了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
“我本来的计划比这要好些，”苏梅尔的声音似乎因计划被彻底毁了而不太高兴，“但它和南风号一起沉没了。”
“计划必须屈服于境况。”裘德说。
“屈服？”鲁尔夫咆哮道，“这计划明明是被掰成了碎片。”
“看那儿。”雅维伸出冻僵的手指根。在他们前方，黑夜中出现了一棵低矮的树木，它的每一根枝条上都压着白雪，树下则隐隐闪动着最微弱的橙光。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依旧尽他所能地向那方向快速前进，半走半爬，不顾一切。在那一刻，即便是一个关于火堆的梦，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等等！”苏梅尔嘘了一声，“我们不知道那里是谁——”
“无所谓。”鲁尔夫说着走了过去。
在那棵歪歪扭扭的树下，有一个多少能挡点风的空洞，一个破板条箱的碎片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里面，微弱的火苗在其中跳动。蜷缩着照料火苗，将它燃起，呼出雾气的人，是安克兰。
在雅维决定该救谁的时候，安克兰的名字远远排在后列。但释放鲁尔夫和裘德便意味着释放他们的划桨伙伴，而此刻，雅维为了安克兰所能提供的这一丝温暖，甚至愿意跪在奥登的脚边。他笨拙地跪下，将颤抖的双手伸向火堆。
裘德将拳头支在臀部上：“你倒是得救了。”
“有些屎总能浮起来。”鲁尔夫说。
安克兰只是用手擦擦扭曲的鼻子：“要是我的臭味让你不开心，你大可以自己去找个火堆。”
一把短柄小斧静静地从苏梅尔的袖口滑出，垂下的刀刃上闪着光芒：“我喜欢你这个。”
前任仓库管理员耸耸肩：“我决不会把绝望的人拒之门外。欢迎你和所有人来我的豪宅。”
苏梅尔已经把冰结的石头压到树上，几乎压断一根枝条。她将枝条插入地里，让它的嫩枝朝向火堆，然后对着雅维一弹响指：“把你的衣服脱了。”
“居然还有这种浪漫的心思！”鲁尔夫说着朝他们眨眨眼。
苏梅尔无视了他：“在晚上穿着湿衣服，任何人都一样是死。”
此刻，冻僵的感觉渐渐失去掌控权，雅维开始感觉到身体上的伤痛——每一块肌肉都酸痛不已，脑袋刺痛，脖子还因被特里格掐过而阵阵抽痛。尽管他很想拒绝苏梅尔，却全身无力。他除下湿透的衣物——衣摆的某些地方已经因冰结而发硬——然后蜷作一团，尽可能地靠近火堆，身上除了项圈和锁链之外，几乎一丝不挂。
鲁尔夫将一块旧羊毛布围上他瑟瑟发抖的肩膀。“这是我借你的，”他说，“不是给你的。”
“非常感谢……无论是借我还是给我的。”雅维从发抖的牙缝间挤出这个回答。他看到苏梅尔将他的衣服挂在面对火苗的地方，它们开始缓缓散发出蒸汽。
“要是有人看到这火光怎么办？”裘德边问边皱眉回望他们来的方向。
“要是你宁可坐在黑暗中冻死，你会发现这周围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安克兰用一根细枝拨动火堆，试图让它燃烧出更多热量，“在我看来，之前的战斗、船只着火、沉船，这一连串的事件足以打消他们搜索的欲望。”
“只要我们能在天亮前逃得够远。”鲁尔夫说。
“逃去哪里？”苏梅尔蹲在雅维身边问。
往东是一个很明智的选项。沿着海岸线往东走，正是南风号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路线。但西边才是雅维需要去的地方。往西去凡斯特。往西去哥特兰德，去找奥登，去复仇，越快越好。他环顾一圈身边这些形形色色的伙伴们，他们全都挤在这生命之火边上，脸上痛苦的神情在火光照耀下看起来有些怪异。雅维思索着要如何才能说服他们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当然是往东，”鲁尔夫说，“我们是多久以前经过那个交易点的？”
苏梅尔掰了一会儿手指头计算道：“要是步行过去，大概得三天。”
“这段路会很难走，”鲁尔夫用指甲挠了挠刚长出胡楂的下巴，“难走得一塌糊涂，而且——”
“我会往西去。”安克兰说道。他收紧下巴，紧盯火焰。
一阵沉默，所有人都看着他。“往西去哪儿？”裘德问。
“托尔比城。”
这援手来得出乎预料，雅维唯有抬眉看着他。鲁尔夫则发出了一声大笑：“感谢您在我死之前让我能笑得这么开心，安克兰大师！我们的前任仓库管理员准备走着去哥特兰德。”
“走去凡斯特。到了那里我会想办法找条船带我走。”
鲁尔夫又笑了：“所以你就打算走到伍尔斯加德？你觉得自己逛过去要用多久呢，哦，航海家？”
“步行至少一个月。”苏梅尔迅速回答，显然她早已计算过这个答案。
“在这种地方走一个月！”鲁尔夫将宽大的手掌伸向他们来时这片白雪皑皑的荒漠，雅维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能令人振奋，“就穿这点装备？”
“我有一面盾。”裘德从背后挥舞着卸下它，用单拳敲了一下，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木盾，把手则是铁质的，“我本想靠它漂在海上。”
“一个慷慨的守卫把他的弓借给了我，”鲁尔夫像是弹竖琴似的拨动弓弦，“但没有箭它就没办法奏响音乐。有谁有帐篷？有多余的衣物？毛毯？雪橇？”除了火堆外的寒风呼啸声之外，一片沉默。“你还得有超强的运气，安克兰大师！在你身边划桨我觉得还挺愉快的，不过恐怕我们得在这儿分手了。我们其他人将会向东走。”
“是哪个傻瓜让你领头的？”
黑暗中传来低沉的话音，所有人都转过头去，是“什么都不是”。他身上除了平常的污迹之外，还有些斑驳的煤灰，破布衣服、头发和胡子全都黑乎乎的。他脚上套着特里格的靴子，身穿特里格的外套，单肩上糊满凝结的鲜血。另一侧肩膀上，扛着一大捆烧焦的帆布，手臂就像是在寒风中怀抱一个孩子似的，捧着雅维亲眼目睹杀过六个人的那把剑。
他在火边盘腿坐下，就像这是一个很久以前就已安排好的会议。他将手掌伸向火焰，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往西去哥特兰德听起来不错。我们会跟着走的。”
“特里格呢？”苏梅尔问。
“你再也不用考虑我们监工的事儿了。我和他已经两清。但是我与沙迪克施兰姆之间的债务户头还开着。”“什么都不是”舔舔手指头，用口水擦去剑刃上的一个污点，“我们必须把她甩开。”
“我们？”苏梅尔厉声问。雅维注意到她已在背后备好那把短柄小斧。“你是说你要加入我们？”
火光在“什么都不是”疯狂的双眼中跳动着：“除非另外还有什么人要邀请我？”
雅维将手插入他们中间，然后为和平之神抚平道路：“我们需要一切我们能获得的帮助。你的本名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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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疯了才会往西去！”鲁尔夫发怒道，他转向苏梅尔，“告诉他们！”
她闭上带伤痕的嘴唇，朝着火光眯起眼睛：“向东更快，向东更容易。”
“就是这样！”鲁尔夫拍了拍大腿，大喊道。
“我会往西走。”苏梅尔说。
“呃？”
“往东走意味着会遇到很多人。从船上逃走的人。那个交易点会挤满奴隶。”
“凡斯特就不是吗？”鲁尔夫问道，“我们在那儿做了不少伊格灵人的好买卖。”
“往东很危险。”苏梅尔说。
“往西除了要走上好几个礼拜的荒地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儿有森林。有森林就可能有燃料，有食物。往东走是有交易点，但是除此之外呢？只有几百里的沼泽和野地。往西则是凡斯特，往西能到达文明。往西能……或许……能有船带我们去更西边。回家。”
“家。”裘德望着火苗，就好像他能从火中直接看到故乡的村庄，还有那口全世界最甜的水井。
“我们往内陆走，”苏梅尔说，“远离所有船只的视线，然后往西。”
鲁尔夫向上挥动双手：“在这片雪里你要怎么找路？走着走着你就会开始兜圈子！”
苏梅尔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皮质小包，将它展开，从里面拿出眼镜片和其他工具。“我会找到路的，老头，这点不用你操心。无论往东还是往西，我都不指望，尤其是在这样的队伍里。但是往西可能会有更多的机会。”
“可能会？”
苏梅尔耸耸肩：“有时，可能会有你能期望的最好的机会。”
“三个人往西了。”安克兰露出微笑，这是自沙迪克施兰姆将他的两颗前门牙踢掉之后，雅维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你呢，大个子？”
“嗯。”裘德用单拳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环顾一圈，“嗯。”他郑重地看着每一个人，最后将视线转向苏梅尔的工具。“嗯。”他耸耸宽厚的肩膀，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在战斗中，我不想和你以外的任何人并肩作战，鲁尔夫。但要是说到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我信任苏梅尔。我会往西走，如果你愿意带上我。”
“下雪的时候你能举起那把盾来帮我挡雪。”苏梅尔说。
“你们他妈的都疯了！”鲁尔夫将手重重地放在雅维的肩上，“看来只有你跟我一道了，约维。”
“我很高兴你能邀请我……”雅维从鲁尔夫的手以及他的羊毛毯下钻出来，穿上自己的衣服，它们还没干透，但也差不多了，“但首先我们必须团结在一起。团结，不然就只有各自死掉。”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还有他的王座，他的誓言，他的复仇都正在哥特兰德等着他，它们等待得越久，他索要它们的机会就越少。“我们都往西。”雅维对鲁尔夫露齿一笑，用好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祈求更年轻的帮助，但我会接受我所能获得的。”
“诸神在上！”鲁尔夫对拍手掌发泄情绪，“我们都会为此而后悔的。”
“那就让诸神保留我剩下的悔恨吧。”“什么都不是”凝视着黑暗，就好像他在火光之外能看到黑暗幽灵般的主宰，“我要后悔的事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