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雅维面对海风，将身上那件借来的披风的毛皮领口拉紧，他皱起鼻子，海风带有浓重的咸味，还有划桨奴隶们散发出来的臭味。当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时，他曾经被迫习惯于这种气味，当时他面朝鲁尔夫的腋窝睡觉，却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它。他知道，他曾经就像其他人一样臭，但这并不能让现在这些人身上的气息更令人好过一点。
甚至会更糟糕。
“真是一群可怜的狗。”裘德站在船尾楼顶的扶手后，皱眉看着下面奋力划桨的水手。他虽然个子巨大，却有一颗柔软的心肠。
尽管鲁尔夫的头顶心已经秃了，耳鬓却还长着一些棕灰色的头发，他用手擦擦头发，说道：“该行行好释放他们。”
“那么我们要怎么去托尔比城？”雅维说，“必须有人划桨。你愿意划吗？”
他的两个划桨伙伴都紧盯着他。“你变了。”裘德说。
“我必须改变。”他转身离开这两个人和他自己也曾奋力划过桨的划桨位。苏梅尔站在护栏边，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她的头发已经养长了，海风吹拂发丝，它们黑得仿佛渡鸦的羽毛。
“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雅维说。她高兴的样子令他也感觉到了愉悦，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常见的景象。
“我很高兴能再度出海。”她张开双臂，动了动手指尖，“而且不用戴锁链！”
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因为他依旧背负着一条无法破弃的锁链。一条他亲手用誓言锻造的锁链。一条将他拉回托尔比城，并将他困在黑色王座上的锁链。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苏梅尔会站在另一条船的护栏边，那条船将带她去往无上之城，永远离开他。
她的微笑也有些犹豫，就好像她和他在同一时间想到了同样的事，然后他俩的视线便在一片尴尬的寂静中从彼此的脸上移开，转向大地。
尽管凡斯特与哥特兰德这两个国家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这两片国土看来却极为相似。贫瘠的海滨、森林与沼泽。他看到了一些人，都是些急匆匆的内陆居民，他们看到船出现在视线里都极为恐惧。雅维朝南眯起眼睛，他看到在一个海岬的尖角上，房屋燃烧升起的烟污浊了白色的天空。
“那是哪个镇？”他问苏梅尔。
“阿姆文德镇。”她说，“就在边境附近。”
阿姆文德镇，正是他曾经领导过一场入侵的地方。或者，至少可以说，是他曾经笨拙地从船上跳下，连盾牌也不带，一头扎进陷阱里的那个地方。正是那个小镇，那个凯姆达尔死去的地方。在那里，胡里克背叛了他，而奥登则将他扔下，向下掉落，进入那片痛苦的大海，以及更令人痛苦的奴隶生涯。
雅维意识到自己正用残手用力压住护栏，几近受伤。他将视线从土地移开，移到搅动起白色水花的海面上，划桨的痕迹迅速在水中消失了，完全没有留下他们穿过这片海水的迹象。他也会这样吗？逐渐消散，被人遗忘？
思卡尔女祭的学徒欧德姐妹受命与他们同行，此刻她正直直地看着他。那是一种鬼鬼祟祟的目光，她迅速低头在一小张纸片上写了点什么，在海风的吹拂下，那张纸在她手里的木炭下抖动着。
雅维慢慢向她走去。“你在监视我？”
“你知道我是谁，”她说，完全没抬头，“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儿的原因。”
“你怀疑我吗？”
“我只是向思卡尔女祭汇报我看到的一切。她自会知道什么值得怀疑。”
她的个子很小，脸圆圆的，长相让人很难猜测出年龄，但即使如此，雅维也觉得她应该不会比自己年纪更大。“你什么时候通过祭司试炼的？”
“两年之前。”她边说，边用肩膀挡住那张小纸片。
他放弃了偷看的企图。不管怎么说，祭司有独特的书写记号：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读懂它们。“试炼如何？”
“不难，如果你做好了准备。”
“我准备过。”雅维说。他回想起奥登在大雨中出现的夜晚。火焰在瓶瓶罐罐上映照着，戈德琳女祭的脸因为笑容而生出皱纹，单纯的问与答。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怀念，怀念那种无比单纯的生活，不需要杀死叔父，不需要坚守誓言，也不需要做出极为困难的选择；他怀念那些书本、药草和轻柔的语言。他不得不费力地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他现在承受不起。“但我始终会得到机会，接受试炼。”
“那你也没有错过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就是门外一大群人大惊小怪，还要被一群老女人盯着。”她写完便条，将它卷起来，塞进一个小球里。“然后就是被威克森女主祭亲吻的荣誉了。”
“被她亲吻的感觉如何？”
欧德姐妹从嘴里喷出气来，发出一个长长的叹息：“她可能是所有女人中最有智慧的，但我还是希望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吻，对象能更年轻一点。我远远地看到了宗主王。”
“我也曾经远远地看到过他。他看起来很矮小，又老又贪婪，对什么事都很不满，对食物特别挑剔。不过他身边跟着不少强壮的战士。”
“那么时间并没有怎么改变他，除了他现在崇拜起唯一神。不过也因此掌握了更多权力，另外，据说他每次清醒都不超过一个小时。还有，守卫的数量也增加了。”她将盖在鸟笼上的帆布揭开，里面的鸟儿没有任何动静，并没有因为亮光而惊动，只是将六对完全一眨不眨的眼睛水平地盯着雅维。黑色的鸟儿。
雅维盯着它们。“乌鸦？”
“对。”欧德姐妹卷起袖子，打开小小的鸟笼门，灵巧地将雪白的手臂伸入笼子里，抓住一只乌鸦的身体，将它取出来，那只乌鸦非常平静镇定，就像是一只用煤制成的假鸟。“思卡尔女祭已经有很多年不用鸽子了。”
“完全不用？”
“自从我做她学徒开始她就不用了。”她将便条绑在乌鸦的脚上，轻柔地说道，“传说是因为戈德琳女祭送来的一只鸽子试图抓她的脸。她不信任鸽子。”她靠近那只黑色的鸟儿，嘴里发出咕咕声。“再有一天我们就能到托尔比城了。”
“托尔比城。”乌鸦沙哑地说道，欧德姐妹将它抛向天空，而后它便拍打翅膀向北飞去。
“乌鸦。”雅维望着它在天空中划出的细小白色痕迹，喃喃自语道。
“那是对你的主人格劳姆－吉尔－高姆表示顺从的承诺？”“什么都不是”站到雅维的身边，尽管现在换了更好的剑鞘，他依然将那把剑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自己的恋人。
“他是我的盟友，不是主人。”雅维回答道。
“当然。你已经不是个奴隶了。”“什么都不是”擦了擦头颈上那一圈伤痕，“我记得在那个友好的农庄里，在沙迪克施兰姆烧毁它之前，我们已经把项圈解开了。你已不再是奴隶。然而你却做了一桩让哥特兰德的人民都必须下跪的交易。”
“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跪着。”雅维低声道。
“我的问题是，我们现在仍然跪着吗？若你在哥特兰德最糟糕的敌人的帮助下，才能夺回黑色王座，你将几乎得不到任何朋友。”
“只要在位，我就能获得朋友。我现在关心的是如何将敌人从王座上赶走。不然我那时应该怎么做？让凡斯特人把我们烧死？”
“在让格劳姆杀死我们与把祖国卖给他之间，或许能有个折中地带。”
“近来折中地带有些难找。”雅维咬牙说道。
“世事就是如此，国王的位置就在那里。你得付出代价，我想。”
“你提问的速度很快，回答却很缓慢，‘什么都不是’。你难道没有发誓要帮助我吗？”
“什么都不是”眯起眼睛看着雅维，风吹起他饱经战火的脸旁灰色的头发。“我发过誓，我打算看着它实现，或者死亡。”
“很好，”雅维说着转身离开，“我会带你看到它的。”
在他们脚下，划桨奴隶们正挥洒着汗水，紧咬牙关，时不时发出低吼，背上盘着鞭子的监工正在他们之间穿行，正如南风号的甲板上特里格所做的一切。雅维依旧清楚记得肌肉的酸痛，以及鞭子抽打在背上所带来的疼痛。
但当他离黑色王座越来越近，他的誓言变得越来越沉重，耐心却随之越来越少。
必须有人划桨。
“加快速度！”他朝监工喊道。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甚至会更糟糕。
“真是一群可怜的狗。”裘德站在船尾楼顶的扶手后，皱眉看着下面奋力划桨的水手。他虽然个子巨大，却有一颗柔软的心肠。
尽管鲁尔夫的头顶心已经秃了，耳鬓却还长着一些棕灰色的头发，他用手擦擦头发，说道：“该行行好释放他们。”
“那么我们要怎么去托尔比城？”雅维说，“必须有人划桨。你愿意划吗？”
他的两个划桨伙伴都紧盯着他。“你变了。”裘德说。
“我必须改变。”他转身离开这两个人和他自己也曾奋力划过桨的划桨位。苏梅尔站在护栏边，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她的头发已经养长了，海风吹拂发丝，它们黑得仿佛渡鸦的羽毛。
“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雅维说。她高兴的样子令他也感觉到了愉悦，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常见的景象。
“我很高兴能再度出海。”她张开双臂，动了动手指尖，“而且不用戴锁链！”
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因为他依旧背负着一条无法破弃的锁链。一条他亲手用誓言锻造的锁链。一条将他拉回托尔比城，并将他困在黑色王座上的锁链。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苏梅尔会站在另一条船的护栏边，那条船将带她去往无上之城，永远离开他。
她的微笑也有些犹豫，就好像她和他在同一时间想到了同样的事，然后他俩的视线便在一片尴尬的寂静中从彼此的脸上移开，转向大地。
尽管凡斯特与哥特兰德这两个国家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这两片国土看来却极为相似。贫瘠的海滨、森林与沼泽。他看到了一些人，都是些急匆匆的内陆居民，他们看到船出现在视线里都极为恐惧。雅维朝南眯起眼睛，他看到在一个海岬的尖角上，房屋燃烧升起的烟污浊了白色的天空。
“那是哪个镇？”他问苏梅尔。
“阿姆文德镇。”她说，“就在边境附近。”
阿姆文德镇，正是他曾经领导过一场入侵的地方。或者，至少可以说，是他曾经笨拙地从船上跳下，连盾牌也不带，一头扎进陷阱里的那个地方。正是那个小镇，那个凯姆达尔死去的地方。在那里，胡里克背叛了他，而奥登则将他扔下，向下掉落，进入那片痛苦的大海，以及更令人痛苦的奴隶生涯。
雅维意识到自己正用残手用力压住护栏，几近受伤。他将视线从土地移开，移到搅动起白色水花的海面上，划桨的痕迹迅速在水中消失了，完全没有留下他们穿过这片海水的迹象。他也会这样吗？逐渐消散，被人遗忘？
思卡尔女祭的学徒欧德姐妹受命与他们同行，此刻她正直直地看着他。那是一种鬼鬼祟祟的目光，她迅速低头在一小张纸片上写了点什么，在海风的吹拂下，那张纸在她手里的木炭下抖动着。
雅维慢慢向她走去。“你在监视我？”
“你知道我是谁，”她说，完全没抬头，“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儿的原因。”
“你怀疑我吗？”
“我只是向思卡尔女祭汇报我看到的一切。她自会知道什么值得怀疑。”
她的个子很小，脸圆圆的，长相让人很难猜测出年龄，但即使如此，雅维也觉得她应该不会比自己年纪更大。“你什么时候通过祭司试炼的？”
“两年之前。”她边说，边用肩膀挡住那张小纸片。
他放弃了偷看的企图。不管怎么说，祭司有独特的书写记号：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读懂它们。“试炼如何？”
“不难，如果你做好了准备。”
“我准备过。”雅维说。他回想起奥登在大雨中出现的夜晚。火焰在瓶瓶罐罐上映照着，戈德琳女祭的脸因为笑容而生出皱纹，单纯的问与答。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怀念，怀念那种无比单纯的生活，不需要杀死叔父，不需要坚守誓言，也不需要做出极为困难的选择；他怀念那些书本、药草和轻柔的语言。他不得不费力地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他现在承受不起。“但我始终会得到机会，接受试炼。”
“那你也没有错过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就是门外一大群人大惊小怪，还要被一群老女人盯着。”她写完便条，将它卷起来，塞进一个小球里。“然后就是被威克森女主祭亲吻的荣誉了。”
“被她亲吻的感觉如何？”
欧德姐妹从嘴里喷出气来，发出一个长长的叹息：“她可能是所有女人中最有智慧的，但我还是希望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吻，对象能更年轻一点。我远远地看到了宗主王。”
“我也曾经远远地看到过他。他看起来很矮小，又老又贪婪，对什么事都很不满，对食物特别挑剔。不过他身边跟着不少强壮的战士。”
“那么时间并没有怎么改变他，除了他现在崇拜起唯一神。不过也因此掌握了更多权力，另外，据说他每次清醒都不超过一个小时。还有，守卫的数量也增加了。”她将盖在鸟笼上的帆布揭开，里面的鸟儿没有任何动静，并没有因为亮光而惊动，只是将六对完全一眨不眨的眼睛水平地盯着雅维。黑色的鸟儿。
雅维盯着它们。“乌鸦？”
“对。”欧德姐妹卷起袖子，打开小小的鸟笼门，灵巧地将雪白的手臂伸入笼子里，抓住一只乌鸦的身体，将它取出来，那只乌鸦非常平静镇定，就像是一只用煤制成的假鸟。“思卡尔女祭已经有很多年不用鸽子了。”
“完全不用？”
“自从我做她学徒开始她就不用了。”她将便条绑在乌鸦的脚上，轻柔地说道，“传说是因为戈德琳女祭送来的一只鸽子试图抓她的脸。她不信任鸽子。”她靠近那只黑色的鸟儿，嘴里发出咕咕声。“再有一天我们就能到托尔比城了。”
“托尔比城。”乌鸦沙哑地说道，欧德姐妹将它抛向天空，而后它便拍打翅膀向北飞去。
“乌鸦。”雅维望着它在天空中划出的细小白色痕迹，喃喃自语道。
“那是对你的主人格劳姆－吉尔－高姆表示顺从的承诺？”“什么都不是”站到雅维的身边，尽管现在换了更好的剑鞘，他依然将那把剑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自己的恋人。
“他是我的盟友，不是主人。”雅维回答道。
“当然。你已经不是个奴隶了。”“什么都不是”擦了擦头颈上那一圈伤痕，“我记得在那个友好的农庄里，在沙迪克施兰姆烧毁它之前，我们已经把项圈解开了。你已不再是奴隶。然而你却做了一桩让哥特兰德的人民都必须下跪的交易。”
“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跪着。”雅维低声道。
“我的问题是，我们现在仍然跪着吗？若你在哥特兰德最糟糕的敌人的帮助下，才能夺回黑色王座，你将几乎得不到任何朋友。”
“只要在位，我就能获得朋友。我现在关心的是如何将敌人从王座上赶走。不然我那时应该怎么做？让凡斯特人把我们烧死？”
“在让格劳姆杀死我们与把祖国卖给他之间，或许能有个折中地带。”
“近来折中地带有些难找。”雅维咬牙说道。
“世事就是如此，国王的位置就在那里。你得付出代价，我想。”
“你提问的速度很快，回答却很缓慢，‘什么都不是’。你难道没有发誓要帮助我吗？”
“什么都不是”眯起眼睛看着雅维，风吹起他饱经战火的脸旁灰色的头发。“我发过誓，我打算看着它实现，或者死亡。”
“很好，”雅维说着转身离开，“我会带你看到它的。”
在他们脚下，划桨奴隶们正挥洒着汗水，紧咬牙关，时不时发出低吼，背上盘着鞭子的监工正在他们之间穿行，正如南风号的甲板上特里格所做的一切。雅维依旧清楚记得肌肉的酸痛，以及鞭子抽打在背上所带来的疼痛。
但当他离黑色王座越来越近，他的誓言变得越来越沉重，耐心却随之越来越少。
必须有人划桨。
“加快速度！”他朝监工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