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之门
城堡院子里一片混乱。
武器挥舞，碎片飞溅，剑刃相击，人人咆哮，箭镞攒动，尸横遍野，而这一切都仿佛梦境一般，悄然无声。
正如雅维计划的那样，母亲的雇佣兵们从藏身之处涌出，从背后袭击了奥登的精锐部队。那些士兵不是被从背后直接击倒，就是被驱赶着绕院子乱转，或是四散躺在地上，鲜血直流。
但那些在第一波攻击中残存的部队反击得十分凶猛，战斗演变成了一场丑恶而致命的小型搏斗。眨眼之间，雅维便看到一个战士用盾牌边缘在一个肖恩德女人的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而后者则向他猛力刺去。
正如他的计划，雅维看到鲁尔夫和他的弓手们自屋顶上射下一阵箭雨。他们无声地持续射击，箭扎在奥登身边近侍的盾牌上，在他们国王的周遭形成了一个环。一个侍卫的脸被箭射中，他仿佛浑然无觉，手中的剑依然指着圣堂，口中依然无声地叫喊着。另一个侍从也紧随其后被击倒在地，他抓着扎在身上的箭，又抓着身边的人，对方却踢开了他的手，继续向前。雅维认得这两个人，他们都是些有名望的人，曾经都是站在国王卧室门外通道上的守卫。
战场能让所有人变成野兽，雅维的父亲曾经这样告诉他。他看到一个脸上有“盗羊者”刺青的暴徒，咆哮着砍倒一个毫无武装的奴隶，水壶从那奴隶的手中飞起，砸到墙上，四分五裂。
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吗？他祈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曾将门洞开，乞求战争女神造访。他无法令面前的一切都停下来。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在这场战斗中，存活已是一种挑战。
他看到“什么都不是”砍下一个人的小腿，又在另一个人转身逃走时击中他的背部，然后用盾牌猛撞第三个人，将那人推得一个踉跄，正撞在一口水井低矮的井沿上。那人掉了下去，消失不见。
在一阵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恍惚之中，他将沙迪克施兰姆的剑拔出鞘来。这是每一个男人在战场中都会做的事，不是吗？但是，诸神啊，那把剑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沉重。人群从他身边跑过，加入这场疯狂的战斗，他们推挤他，但他却仿佛双腿都在地上生了根。
他看到圣堂的大门打开了，奥登的侍卫们蹲伏在扎满箭的盾牌后面，环卫拱道，领着伪王逃入阴影中。
雅维将剑指向他们，他叫喊着：“那边！”他的耳朵突然又能听到声音了。至少他能及时地听到砰砰的脚步声出现在他身侧。
但也没有什么用。
剑刃与剑刃相击，那把剑在他的手掌中猛然扭动，几近脱手。他瞥到胡里克满是伤疤的脸，听到一声低沉的吼声，而后他的脸便被胡里克的盾牌击中，他整个人都被撞飞出去，背朝下落在两步之外，发出一声呻吟。
胡里克的视线转开了，他转身抓住击在他盾上的斧子，劲风激起一阵碎屑。是裘德，他大吼一声加入战斗，像个疯了的樵夫砍树桩似的劈刺着。胡里克转身，阻挡住第二斧，裘德挥出的第三斧有些笨拙，胡里克蹲身闪过，一把将斧子远远推开，沉重的斧头在呼吸之间擦过他的肩膀，砰地一声陷入草地中。裘德踉跄了一记，胡里克用盾缘砸中他的脑袋，将他撞得失去平衡，而后轻松地一挥手中的剑，将裘德手中的斧柄斩落在地。
看来面包师始终是无法战胜王选侍从的，无论这个面包师是个多好的人。
胡里克的黑色胡须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他挥剑刺出，刺入裘德的肋骨，直没到剑柄。
“不！”雅维沙哑地叫道。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光有意志往往是不够的。
裘德的双膝一软，脸上带着痛苦的神情，面朝下摔倒在地上，胡里克将巨大的靴子踩在他的肩膀上，从他身上抽出剑，又将他踢得仰面朝天。胡里克转向雅维。
“让我们来了结阿姆文德镇发生的这一切吧。”
他向前走，抬起血红的剑。雅维本该微笑着面对死神，但终结之门在面前洞开时，很少有人还能鼓足勇气，就算那人是国王也一样。尤其是国王，或许是这样。他向后倒爬，抬起残手，就仿佛它能挡住剑刃似的。
胡里克的嘴唇动了起来。“你能成为什么样的国王——”
“走着瞧。”
这时，胡里克斑白的胡子前闪出刀刃的寒光，他的下巴抽搐了一下。那是一把匕首，如坚冰般闪亮。雅维的母亲眯着双眼，紧收下巴，出现在他身边。
“放下你的剑，胡里克。”
他犹豫了片刻，她靠近他，在他的耳边低语道：“你了解我。很少有人能比你更了解我。你真的打算……”她转动匕首，直到胡里克坚实的下巴上出现一道血线。“质疑我的意志？”
胡里克咽了一口口水，在这匕首前露出畏缩的神色，就仿佛喉咙里长出了一个瘤子。他的剑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雅维爬起来，抓住沙迪克施兰姆的剑，将剑尖抬起，指着胡里克的胸膛。
“等等。”他的母亲说道，“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你从十九岁开始，就是我的王选侍从。你为什么要违背誓言？”
胡里克的视线移到雅维身上，露出悲伤的神色，而后，他开始说：“奥登对我说，这个男孩必须死，不然就是你死。”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奥登？”
“因为这个命令来自宗主王！”胡里克叫了出来。“宗主王的命令不能违背。我的誓言是保护你，莱斯琳，”他垂下肩膀，闭上双眼，“而不是你残疾的儿子。”
“那么我就把你从誓言中解放吧。”
匕首轻轻挥动，鲜血溅上雅维的脸颊，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胡里克脸朝下跌倒在地，雅维站着垂下手中的剑，盯着眼前草地上蜿蜒扩大的暗色血泊。
他的皮肤充血，针扎一般地刺痛。呼吸撕扯着喉咙。他的眼前闪动光斑，四肢沉重，擦伤的脸颊隐隐作痛。他想要的只是坐下来。在黑暗中坐下来，然后放声大哭。
在雅维孩童时常常玩耍的这片草地上，刀剑闪动，箭镞四射，死者倒地，伤者被驱散。贵族们被当作传家宝的剑与盾自那些已失去生命的指尖跌落，四散碎裂，被鲜血污浊。圣堂的门紧紧关上了，雅维的人手依旧包围在门外，鲁尔夫的头发上挂着因脸上的伤流出的血。那两个高大的伊格灵人用斧子猛砍着门，但沉重的木头纹丝不动。
在那棵枝丫繁茂延展的雪松树干边上，雅维的兄长常常嘲笑他连爬树的胆量都没有，现在那里静静地靠着裘德，他的头向后仰起，双手虚弱地放在沾血的膝头。苏梅尔跪在他身边，脑袋高高仰起，嘴唇张开，露出牙齿，正揪住他满是鲜血的上衣，就好像是要将他拉起身来。就好像她能将他扛到安全的地方，一如他曾经扛着她一样。然而再没有什么安全之处，即使她有足够的力量。
除了穿过终结之门，他再也无处可去。
在这一刻，雅维意识到死神并不会为所有经过他身边的人折腰，并不会尊敬地伸臂指引道路，并不会说出任何意味深长的语句，也不会开启任何门闩。不需要她使用胸前挂着的钥匙，因为终结之门始终大开。他不耐烦地将成群的死者驱赶进门，对死者的等级、名声与质量毫不在意。在他大门前的队伍实在太长，太盲目，无休无止。
“我到底干了什么？”他犹豫地向裘德与苏梅尔走出一步，低声说道。
“你做了你不得不去做的事。”他母亲紧握住雅维肩膀的手如铁般坚定，“现在你没有哀伤的时间，我的儿子。我的国王。”她一边的面颊十分苍白，另一边却有些泛红，这一瞬，她仿佛就是战争女神本人。“跟上奥登。”她抓得更紧了，“杀了他，夺回黑色王座。”
雅维收起下巴，然后点点头。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停下！”他对伊格灵人喊道，“有更好的方法。”那两人垂下斧子，阴郁地看着他。“母亲，你留下跟他们一起看守这道门。保证没有人能离开。”
“到奥登死前都不会有。”她说。
“‘什么都不是’，鲁尔夫，带上一打人手跟我来。”
鲁尔夫望着城堡院子里的这场大屠杀，呼吸粗重。伤者与垂死之人，全都跌跌撞撞地，流着血。而裘德，勇敢的裘德，曾经站在伙伴们身边的裘德，正靠在雪松树干上，他已不会再划桨，不会再扛什么东西，也不会再鼓励任何人了。
“我还能找得到一打人吗？”他轻轻说道。
雅维转身：“能找到什么人就什么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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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雅维计划的那样，母亲的雇佣兵们从藏身之处涌出，从背后袭击了奥登的精锐部队。那些士兵不是被从背后直接击倒，就是被驱赶着绕院子乱转，或是四散躺在地上，鲜血直流。
但那些在第一波攻击中残存的部队反击得十分凶猛，战斗演变成了一场丑恶而致命的小型搏斗。眨眼之间，雅维便看到一个战士用盾牌边缘在一个肖恩德女人的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而后者则向他猛力刺去。
正如他的计划，雅维看到鲁尔夫和他的弓手们自屋顶上射下一阵箭雨。他们无声地持续射击，箭扎在奥登身边近侍的盾牌上，在他们国王的周遭形成了一个环。一个侍卫的脸被箭射中，他仿佛浑然无觉，手中的剑依然指着圣堂，口中依然无声地叫喊着。另一个侍从也紧随其后被击倒在地，他抓着扎在身上的箭，又抓着身边的人，对方却踢开了他的手，继续向前。雅维认得这两个人，他们都是些有名望的人，曾经都是站在国王卧室门外通道上的守卫。
战场能让所有人变成野兽，雅维的父亲曾经这样告诉他。他看到一个脸上有“盗羊者”刺青的暴徒，咆哮着砍倒一个毫无武装的奴隶，水壶从那奴隶的手中飞起，砸到墙上，四分五裂。
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吗？他祈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曾将门洞开，乞求战争女神造访。他无法令面前的一切都停下来。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在这场战斗中，存活已是一种挑战。
他看到“什么都不是”砍下一个人的小腿，又在另一个人转身逃走时击中他的背部，然后用盾牌猛撞第三个人，将那人推得一个踉跄，正撞在一口水井低矮的井沿上。那人掉了下去，消失不见。
在一阵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恍惚之中，他将沙迪克施兰姆的剑拔出鞘来。这是每一个男人在战场中都会做的事，不是吗？但是，诸神啊，那把剑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沉重。人群从他身边跑过，加入这场疯狂的战斗，他们推挤他，但他却仿佛双腿都在地上生了根。
他看到圣堂的大门打开了，奥登的侍卫们蹲伏在扎满箭的盾牌后面，环卫拱道，领着伪王逃入阴影中。
雅维将剑指向他们，他叫喊着：“那边！”他的耳朵突然又能听到声音了。至少他能及时地听到砰砰的脚步声出现在他身侧。
但也没有什么用。
剑刃与剑刃相击，那把剑在他的手掌中猛然扭动，几近脱手。他瞥到胡里克满是伤疤的脸，听到一声低沉的吼声，而后他的脸便被胡里克的盾牌击中，他整个人都被撞飞出去，背朝下落在两步之外，发出一声呻吟。
胡里克的视线转开了，他转身抓住击在他盾上的斧子，劲风激起一阵碎屑。是裘德，他大吼一声加入战斗，像个疯了的樵夫砍树桩似的劈刺着。胡里克转身，阻挡住第二斧，裘德挥出的第三斧有些笨拙，胡里克蹲身闪过，一把将斧子远远推开，沉重的斧头在呼吸之间擦过他的肩膀，砰地一声陷入草地中。裘德踉跄了一记，胡里克用盾缘砸中他的脑袋，将他撞得失去平衡，而后轻松地一挥手中的剑，将裘德手中的斧柄斩落在地。
看来面包师始终是无法战胜王选侍从的，无论这个面包师是个多好的人。
胡里克的黑色胡须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他挥剑刺出，刺入裘德的肋骨，直没到剑柄。
“不！”雅维沙哑地叫道。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光有意志往往是不够的。
裘德的双膝一软，脸上带着痛苦的神情，面朝下摔倒在地上，胡里克将巨大的靴子踩在他的肩膀上，从他身上抽出剑，又将他踢得仰面朝天。胡里克转向雅维。
“让我们来了结阿姆文德镇发生的这一切吧。”
他向前走，抬起血红的剑。雅维本该微笑着面对死神，但终结之门在面前洞开时，很少有人还能鼓足勇气，就算那人是国王也一样。尤其是国王，或许是这样。他向后倒爬，抬起残手，就仿佛它能挡住剑刃似的。
胡里克的嘴唇动了起来。“你能成为什么样的国王——”
“走着瞧。”
这时，胡里克斑白的胡子前闪出刀刃的寒光，他的下巴抽搐了一下。那是一把匕首，如坚冰般闪亮。雅维的母亲眯着双眼，紧收下巴，出现在他身边。
“放下你的剑，胡里克。”
他犹豫了片刻，她靠近他，在他的耳边低语道：“你了解我。很少有人能比你更了解我。你真的打算……”她转动匕首，直到胡里克坚实的下巴上出现一道血线。“质疑我的意志？”
胡里克咽了一口口水，在这匕首前露出畏缩的神色，就仿佛喉咙里长出了一个瘤子。他的剑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雅维爬起来，抓住沙迪克施兰姆的剑，将剑尖抬起，指着胡里克的胸膛。
“等等。”他的母亲说道，“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你从十九岁开始，就是我的王选侍从。你为什么要违背誓言？”
胡里克的视线移到雅维身上，露出悲伤的神色，而后，他开始说：“奥登对我说，这个男孩必须死，不然就是你死。”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奥登？”
“因为这个命令来自宗主王！”胡里克叫了出来。“宗主王的命令不能违背。我的誓言是保护你，莱斯琳，”他垂下肩膀，闭上双眼，“而不是你残疾的儿子。”
“那么我就把你从誓言中解放吧。”
匕首轻轻挥动，鲜血溅上雅维的脸颊，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胡里克脸朝下跌倒在地，雅维站着垂下手中的剑，盯着眼前草地上蜿蜒扩大的暗色血泊。
他的皮肤充血，针扎一般地刺痛。呼吸撕扯着喉咙。他的眼前闪动光斑，四肢沉重，擦伤的脸颊隐隐作痛。他想要的只是坐下来。在黑暗中坐下来，然后放声大哭。
在雅维孩童时常常玩耍的这片草地上，刀剑闪动，箭镞四射，死者倒地，伤者被驱散。贵族们被当作传家宝的剑与盾自那些已失去生命的指尖跌落，四散碎裂，被鲜血污浊。圣堂的门紧紧关上了，雅维的人手依旧包围在门外，鲁尔夫的头发上挂着因脸上的伤流出的血。那两个高大的伊格灵人用斧子猛砍着门，但沉重的木头纹丝不动。
在那棵枝丫繁茂延展的雪松树干边上，雅维的兄长常常嘲笑他连爬树的胆量都没有，现在那里静静地靠着裘德，他的头向后仰起，双手虚弱地放在沾血的膝头。苏梅尔跪在他身边，脑袋高高仰起，嘴唇张开，露出牙齿，正揪住他满是鲜血的上衣，就好像是要将他拉起身来。就好像她能将他扛到安全的地方，一如他曾经扛着她一样。然而再没有什么安全之处，即使她有足够的力量。
除了穿过终结之门，他再也无处可去。
在这一刻，雅维意识到死神并不会为所有经过他身边的人折腰，并不会尊敬地伸臂指引道路，并不会说出任何意味深长的语句，也不会开启任何门闩。不需要她使用胸前挂着的钥匙，因为终结之门始终大开。他不耐烦地将成群的死者驱赶进门，对死者的等级、名声与质量毫不在意。在他大门前的队伍实在太长，太盲目，无休无止。
“我到底干了什么？”他犹豫地向裘德与苏梅尔走出一步，低声说道。
“你做了你不得不去做的事。”他母亲紧握住雅维肩膀的手如铁般坚定，“现在你没有哀伤的时间，我的儿子。我的国王。”她一边的面颊十分苍白，另一边却有些泛红，这一瞬，她仿佛就是战争女神本人。“跟上奥登。”她抓得更紧了，“杀了他，夺回黑色王座。”
雅维收起下巴，然后点点头。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停下！”他对伊格灵人喊道，“有更好的方法。”那两人垂下斧子，阴郁地看着他。“母亲，你留下跟他们一起看守这道门。保证没有人能离开。”
“到奥登死前都不会有。”她说。
“‘什么都不是’，鲁尔夫，带上一打人手跟我来。”
鲁尔夫望着城堡院子里的这场大屠杀，呼吸粗重。伤者与垂死之人，全都跌跌撞撞地，流着血。而裘德，勇敢的裘德，曾经站在伙伴们身边的裘德，正靠在雪松树干上，他已不会再划桨，不会再扛什么东西，也不会再鼓励任何人了。
“我还能找得到一打人吗？”他轻轻说道。
雅维转身：“能找到什么人就什么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