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艾许。」罗杰.萧伯里唤道。「艾许,想占用你一点时间,拜托。」
英古兰.艾许波顿爵爷转身。「萧伯里先生,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两人从小认识,除非是在正式场合,英古兰爵爷从没如此生疏地称呼这位老同学。萧伯里吞吞口水,他了解自己为何要受到责难。他了解英古兰爵爷再也不把他当成朋友看待。
这里是萧伯里家的私人墓园,位于俯瞰法尔河河口的峭壁顶端,离南方的康瓦尔海岸不远。头顶上的天幕不祥地低垂,大雨迫在眉睫。萧伯里夫人已经入土,吊唁客人快步离去,希望能在风雨来袭前找到遮蔽。
萧伯里稍稍犹豫,英古兰爵爷没有催促。萧伯里戴着手套的双手在手杖握柄上张开又握紧,张开又握紧。
一名以前的同学走过两人身旁,点头致意,他们也默默回礼。雷声隆隆,接着劈啪炸开。萧伯里吓得跳了起来,英古兰爵爷仍旧稳如盘石。
萧伯里清清喉咙。「艾许──我是说,爵爷──」
以前除了开玩笑,他从未以「爵爷」称呼英古兰爵爷。但现下不是说笑的场合,萧伯里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变了,变成只是点头之交,没有资格与英古兰爵爷称兄道弟。
「爵爷,希望您可以──呃──可否请您替我转达几句话呢?」
英古兰爵爷只是凝视着他。
萧伯里一手按住后颈,又清了清喉咙。「我对于发生的事深感愧疚。听说夏洛特.福尔摩斯小姐自行离家后,更是无地自容。」
「伦敦几乎容不下这么一位出身良好的年轻女士。想到她可能遭遇的厄运,我不由得浑身发寒。我想要帮忙──或者至少弥补我在这桩……惨案中的过失。但我无法接近她的家人,或是她任何一位女性朋友,你知道的。所以我想,或许她会向你求助──虽然已经是好一阵子以前的事情了,但你们两个有阵子感情很好。」
「在那桩惨案之后,我没有接获任何福尔摩斯小姐的消息。」英古兰爵爷说。
「但是未来总有可能吧?如果与她取得联系,请转告她说我很乐意帮她安顿在安全的地方,好好照顾她。」
「你想她会接受你的好意吗?」英古兰爵爷的语气平稳,接近和善。
「她说……她曾说愿意当我的……情妇。我、呃、我想她没有改变心意。」
「原来如此。」英古兰爵爷的音调放得更软。「若是福尔摩斯小姐来向我求助,我会记得指点她去找你。说完了吗?」
罗杰.萧伯里的喉结上下滑动。「我知道你想揍我,对吧?快揍啊!」
英古兰爵爷讶异地挑眉。「萧伯里先生,我是已婚男子。不知道萧伯里太太会怎么想,可是英古兰夫人绝对不希望我为了别的女人与人拳脚相向。」
罗杰.萧伯里的脸一路红到整个耳朵。「这是当然,这是当然。请原谅我的失言。」
英古兰爵爷点点头。「请节哀。」说完,转身就走。
罗杰.萧伯里永远不会知道他与遭到痛殴的命运擦身而过。
□
英古兰爵爷的视线从袖扣往上移。「库敏斯,有什么事吗?」
「我替您留了提到福尔摩斯先生的剪报。」他的贴身男仆问道:「爵爷,不知道您是否还需要剩余的报纸呢?」
英古兰爵爷一愣。他在搭火车回家前买了一份《西郡日报》,一直放在他身旁没有翻动,而他只是盯着窗外,等待车程结束。他依稀记得手中握着报纸走出帕丁顿车站。
「随你处理。」
「好的,爵爷。我把剪报放在您的更衣间里了。」
英古兰爵爷等到男仆离开,才走进更衣间。库敏斯有时会帮他寄信与收信,难怪他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字会有印象。可是报纸上怎么会出现与福尔摩斯相关的报导呢?而且还是《西郡日报》?
那是头条新闻。
期待验尸结果能提供进一步证据
英古兰爵爷皱着眉头读了开头第一段描述哈里顿.萨克维之死的文字。他在萧伯里夫人的葬礼上听过这个名字,他是雪瑞登爵爷多年来音讯全无的兄弟。英古兰爵爷不认识他,不过感觉大多数人对这个消息都是相当讶异──他竟然还能活到今天。
报纸逐字抄录医师提供的验尸报告及萨克维家仆人的证词;一切看起来没什么蹊跷──而且与夏洛克.福尔摩斯毫无关联。
库敏斯弄错剪报了吗?
在证人提供证词之后,验尸官念出伦敦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来信内容。
英古兰喃喃咒骂。
敬启者:
我发觉哈里顿.萨克维先生用药过量致死或许并非独立事件──艾梅莉亚.德鲁蒙夫人在一周半前过世;而萧伯里男爵夫人之死仅发生在二十四小时前。艾梅莉亚夫人是萨克维先生兄长的大表姊,也是萧伯里夫人儿女之一的教母。
这三起死亡事件皆出乎众人预料。正如萨克维先生,艾梅莉亚夫人和萧伯里夫人死前身心皆极度健康,却都在一夜之间咽气。唯一的差异是萨克维先生的女仆在他弥留之际撞见他,让家人有足够时间找来医师,由医师诊断出水合氯醛使用过量的症状,可惜早已无济于事。
若是女仆没有前来叫醒他,当旁人发现时,他早已死去,死因很可能归为心脏衰竭或脑内动脉瘤──正是艾梅莉亚.德鲁蒙夫人和萧伯里夫人的公认死因。他的亲人也会以类似方式打理他的后事,引来一阵流言臆测,但不会引发执法机关注意。
这三起不幸的事件拆开来看,并无可疑之处。然而我们不能忽视它们的相似性,不只是死亡的时机,还包括了死者之间的社交家族关联。
我强烈希望您能与陪审团分享这项情报。
夏洛克.福尔摩斯敬上
英古兰爵爷又骂了几句。到了明天,伦敦每个人都能对这则新闻琅琅上口了。福尔摩斯没有明说,但社会大众的思维从可疑死亡事件跳到处心积虑的谋杀,要多少时间?他不敢想象将会引发多大的骚动。
这场闹剧是福尔摩斯的花招吗?目的是为了引开那些对他所处困境的不必要关注?不对,假如福尔摩斯只打算引众人分心,根本不用激起骚动。
他又读了一次信,两根手指按住额心。福尔摩斯相信内情不单纯──才会从流放之地写信,希望能影响审判结果。
英古兰爵爷闭上眼睛,可是没有用。他太习惯尽一切能力、在最短时间内帮助福尔摩斯。同时也深感无力──福尔摩斯最想要的事物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有些人一辈子从未遇见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然而他们两人相遇得太早,没有察觉对方正是自己的命定之人。等到他们终于醒悟,却又太迟了。
他丢开剪报,走向大门。
□
「爵爷!」
发现英古兰爵爷踏入自家客厅,崔德斯探长略略慌了手脚。时间不算晚,但他已经用过晚餐,没料到还会有人来访,更别说是爵爷大人了。
英古兰爵爷歪歪脑袋。「崔德斯太太,探长,希望没有打扰两位歇息。」
「别这么说。」爱丽丝起身与英古兰爵爷握手。「先坐下吧,请问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呢?」
「是这个。」英古兰爵爷递来一大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剪报。「要麻烦你将整篇报导看完。」
爱丽丝摇铃请女仆泡茶,接着和崔德斯一起捧着剪报细读。看到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字首度出现,两人几乎是同时倒抽一口气。看到信件末尾,崔德斯再次深深吸气。
「这代表福尔摩斯恢复了吗?」他问。「还是说他在倒下前寄出这封信?」
「我无从确认──依旧联络不上福尔摩斯。」英古兰爵爷的视线飘向炉架,逗留在他和崔德斯夫妇在夕利群岛拍摄的合照上,当时只要送张纸条就能找到福尔摩斯。「不过即便没有高明的脑袋,也能推论出这对福尔摩斯来说一定很重要。」
「我知道萨克维先生之死不在伦敦警察厅的管辖范围内,但我也很清楚郡警在缺乏调查专家时,向犯罪调查部求助并非罕见状况。」他再次直视崔德斯。「探长,可以请你私下打听看看吗?」
崔德斯瞄了妻子一眼,后者对他轻轻点头。「没问题,爵爷。明天一大早我马上发电报给几个德文郡警局的朋友。」
英古兰爵爷吐了一口气。「谢谢你,探长,万分感激。」
□
亲爱的英古兰爵爷,
今天早上抵达苏格兰警场时,我得知德文郡警局请求犯罪调查部协办萨克维先生的案子。我已经自愿加入。
只希望我不会让夏洛克.福尔摩斯失望。
为您效劳,
罗伯特.崔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