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隔天中午,夏洛特收到一封送到上贝克街十八号的电报。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小姐:
我难掩心中的惊喜,急着要来报告白区医师和哈里斯医师诊所里的番木鳖碱都被动过手脚。瓶里装的都不是番木鳖碱。现在这是一起正式谋杀案了。
罗伯特.崔德斯
到了晚间,这则消息已经传遍伦敦。身分成谜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说中了──至少他对哈里顿.萨克维先生死因的怀疑并非无的放矢。萧伯里夫人的家属仍旧极力主张她是自然死亡,其余臆测皆属恶意诽谤。艾梅莉亚夫人的家属似乎是受到案情发展震慑,闭口不发表任何回应。
「福尔摩斯小姐,现在妳应该要兴奋一点啊。」隔天早上华生太太如此说道。她身穿丝绸印花连身裙,乳白色衬着鲜艳繁复的花纹,颇有夏日风情。「身为这座热爱奇闻异事、捕风捉影的大城市居民之一,妳的反应太过平淡了。」
夏洛特往面包卷上稍微多涂了点奶油。「要是这团混乱能进一步改善我家人的处境,我心里会舒坦许多。」
针对三起死亡事件背后的关联,五花八门的猜测甚嚣尘上。众人持续刺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身分,然而他们也纳闷福尔摩斯家是否与萨克维先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
夏洛特低调的反应不只是为了福尔摩斯家尚未脱离关注焦点,也因为英古兰爵爷破釜沉舟般的提议。她真的只能抛下熟悉的一切──以及所有亲友──就为了到远方追求不确定的未来?倘若她最后真的要做出这个决定,她是不是应当要及早动身?
「福尔摩斯小姐,妳又在干著急了。」
奶油融入面包卷柔软蓬松的内层。这种景象过去总能抚慰夏洛特的心情──只要大口咬下,她就能陷入什么都不想的舒服状态。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的第三个面包卷了,但是正如华生太太的观察,她依然焦躁不安。「抱歉。」
「喔,请别道歉。亲爱的,妳知道妳需要什么吗?一个恰当的工作职位。」
「我已经有了。」
华生太太摆摆手,袖口的蕾丝拨乱流入用餐室的晨光。「我们都知道当夫人的女伴是在浪费妳的时间。」
「那我要做什么才好?」
「仔细想想妳在茶馆里说过的话,妳捕捉其他人漏看的细节,提出惊人的洞察。」华生太太双眼发亮。「当妳感叹这项能力对于遭到社交界驱逐的年轻女性毫无帮助,是的,妳说得很对。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就不同了。这位高深莫测的绅士现在是伦敦的大红人──甚至传到了伦敦之外,可不能糟蹋了他的才能啊。」
夏洛特忘记自己嘴边的半个面包卷。「妳的意思是……」
华生太太将一张纸推过来给夏洛特看。「告诉我妳怎么想。」
身为伦敦警察局犯罪调查部的知名顾问,夏洛克.福尔摩斯现在也接受私人客户的委托。价格合理。意者请来信至邮政总局____号信箱。
「妳还没有个人信箱,不过在我们请报社刊登这则广告前就能处理好这件事。」
夏洛特被这个概念吓傻了──要是让双亲得知她公开打广告推销自己,他们一定会当场暴毙。
华生太太柔声道:「除非我们有办法个别联络那些想请妳解决问题的人,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知道妳帮得上忙呢?」
这个想法很有道理。就算人数不多,为了与愿意付钱的客户搭上线,她当然要广为宣传她的生意。而且一定要从现在开始,否则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字很快就会从众人的记忆中消失。
「但我还是妳的女伴啊。要是我跑去见客户,那我要如何完成我的职务呢?」
「哎,这可比女伴还有意思啊。如果要妳成天只为我念书、听我唠唠叨叨,妳一定会无聊到极点。老实说我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意思。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冒险啦,而且是很有机会获利的冒险。」
华生太太只差没有迫不及待地搓揉双手了。「除了花钱打广告,妳还需要办公室、名片、信纸,在邮局租个人信箱一年要三英镑,当然还有各种风险──人往往会忘记为意外不测做好准备。妳目前还没有自立的资金,但这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妳可以拿那层公寓当办公室,我负担开业初期的开销,从妳收到的酬劳里抽成。」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我有没有本事赚到足够还钱的酬劳。」
「这就是做生意,亲爱的福尔摩斯小姐。每次投资都伴随着风险,只是我很愿意负担这次风险。说真的──」她对福尔摩斯小姐眨了眨睛。「──妳得格外留心,别让我从妳未来的收入里分走太多钱。」
「夫人──」
华生太太换上正经的表情。「福尔摩斯小姐,我曾经待过剧场,看过太多优秀的女演员因为对方在她们前景尚未明了前曾经资助过,而将大半所得交给某些男性。亲爱的,别犯下这种错误。不要为了一时劣势,就低估妳真正的价值。」
那股与亲生母亲重逢的情绪又出现了。夏洛特吞下堵在喉咙里的硬块。「是的,夫人,我会铭记在心。」
「很好。」华生太太双手按住胸口。「喔,福尔摩斯小姐,我们一定能找到许多乐子。」
□
最亲爱的罗伯特:
我知道两个小时前才写过信给你,但一定要让你知道刚才我收到一盒世上最美味的小蛋糕,寄件人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他的妹妹。盒子里附上纸条,解释你很希望我能尝尝这些玛德莲。亲爱的,真是感谢你时时为我着想。(同时也对福尔摩斯的洞察力深感讶异,相信你不会当着主人的面说出这份心情。)
来说正事吧。福尔摩斯请我向你转达女仆没有拉开窗帘的重要性。他在信中写到他当时没说太多,就怕化学检验结果不如人意。但现在你已经能主导调查,一定想知道这种细节强烈暗示女仆与萨克维先生之间有不恰当的关系。
在我父亲家,我从没见过这档子事,而且我也敢说我的兄长尽管算不上好人,却也不会占家中女仆便宜──他怕染上可怕疾病。不过太多家务女仆得面对不太友善的骚扰,这就是工作赚钱的代价。
虽然我很不愿批评素未谋面、几乎一无所知的对象,可是这个年轻女仆贝琪.毕多似乎是自愿回应萨克维先生的不轨行为,前提是他真的对女仆出手。
假如她要在主人起床前重新点燃主卧室的炉火,那么不用多说,她根本不用接近窗帘──也不该打扰他。但既然她进房是为了送上晨间可可亚,她就得先拉开窗帘,甚至连窗户一起打开,让光线与新鲜空气进入房里。
她还没做出这些事情,就先触碰萨克维先生,代表她的第一要务并非执行管家的指令。事实上,这已经是最保守的说法了。
但我真心期望实情并非如此。在这种情势之下,我格外担心那个女孩,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险恶了。
相信我该喝杯茶来平复心情,再来一块宛如托斯卡尼夏日般明朗可喜的美味玛德莲。
献上我所有的爱
爱丽丝
崔德斯探长轻轻敲打信纸,试着判断信中资讯是否派得上用场。
或者该说是要如何用到正确的方向上。
两名医师诊所里的番木鳖碱都被动过手脚,加上英古兰爵爷间接得知雪瑞登夫人曾在帕丁顿站现身,他忍不住对雪瑞登一家起了疑心。
贝琪.毕多不合常理的行为把他的理论搞得一团乱。
雪瑞登夫妇嫌疑重大。只要解决这个已经毫无情分的弟弟,就能终结多年以来的财务困境。虽然金钱短缺,但他们有足够手腕筹画一起伪装成服药意外的谋杀案。
但是金钱这个动机也不够牢靠。雪瑞登家的贫困是长久以来的问题,而非突发危机。他们已经撑了数十年,也没有谋杀半个人,为什么到了晚年才要动手?
换个角度来看,贝琪.毕多与萨克维先生间的不伦恋情更能引发瞬间的杀机。说不定有人想争取贝琪.毕多青睐,或许是负责户外粗活的汤米.唐恩。他与贝琪.毕多年纪相当,遭到冷落的小伙子很有可能化身成危险的野兽。
只是没有人怒火中烧,一把掐死萨克维先生。崔德斯也看不出汤米.唐恩有本事安排这套诡计,而不留下半点破绽。
至于其他女性仆役呢?如果有人自认她与主人情投意合,却发现他也向贝琪.毕多出手?这不会引燃相当于地狱业火的烈焰吗?
「探长,化学分析师传讯给你。」麦唐诺警长说道。
崔德斯看了那封电报。「什么?」
「长官,怎么了?」麦唐诺瞪大双眼。
崔德斯花了几秒整理思绪。「还记得我要求检验萨克维先生的身体组织,看有没有水合氯醛以外的毒物吗?」他又瞥了电报一眼。「他们验出了砷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