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群魔乱舞
「华伦泰。」杰斯吐出这几个字。他瞪着下面的城市，脸色苍白。隔着一道道黑烟，克莱莉彷彿可以看见旧城区窄街上满是人影在跑动，像蚂蚁般仓皇乱窜──但是她再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只有浓浓的烟雾与火燄焦臭。
「你认为这是华伦泰弄的?」克莱莉的喉间呛到苦苦的烟味。「看起来象是失火。说不定是自己着火了──」
「北门开了。」杰斯指向一个东西，但是那里既远又隔着浓烟，克莱莉根本看不清楚。「那里从来不会不关的。还有恶魔塔的光也不见了，防护罩一定坏了。」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天使刃，紧紧握着连指节都发白了。「我得过去。」
克莱莉的喉头恐惧得发紧。「赛门──」
「他们会把他放出加德的，别担心，克莱莉。他在那里大概比下面那边好得多。恶魔不太可能找他麻烦。它们通常不太惹异世界人。」
「很抱歉，」克莱莉细声说道，「莱特伍夫妇、亚历克、伊莎贝──」
「亚荷尔。」杰斯说道，绑着绷带的左手中的天使刃瞬间闪耀起来，亮得跟白天一样。「克莱莉，我要妳留在这里。我会回来找妳。」先前离开庄园时他眼中的怒意已经不见，他现在变成了战士。
她摇着头。「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克莱莉──」他突然住口，全身僵住。接着克莱莉也听见了──一种有节奏的重击声，还带着像大型篝火爆裂的声音。克莱莉又过了好久才像分析音符似地听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
「狼人。」杰斯望着她的后方。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然后看见了，在旁边一座山丘上有一长排影子，明亮的眼睛在四处闪烁。不只是一个狼人群，全部至少有几百只，甚至一千只。她原本以为的烧火声原来是他们的嗥叫声，尖啸着划破夜空。
克莱莉的心底一阵紧张。她知道狼人，还曾经与狼人并肩作战。但这些不是路克的狼人群，路克没有命令他们要照顾她，不可以伤害她。想到路克那群狼人发起狂来的杀伤力有多可怕，她突然害怕起来。
杰斯在她身边用力咒一声。他没有时间再拿武器，只能用一只手将她紧紧抱在胸前，另一只手将「亚荷尔」天使刃高举在头上，剑刃发出耀眼的光芒。克莱莉的牙齿直打颤──
那些狼朝他们奔过来，象是一道波浪冲袭而至，随着一阵突然震耳欲聋的强猛声音，空气中划过咻咻声，第一批狼群冲过来，然后一跳──眼睛亮得冒火，嘴巴张得大大的──杰斯的手指紧紧抓住克莱莉的侧身──
那些狼从他们两边冲过去，距他们站立之处足足有两呎。克莱莉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只见两只狼──一只毛色滑亮带斑纹，另一只体型巨大，毛色钢灰──轻轻来到他们身后，停了一下，又继续跑下去，连回头望一眼都没有。他们前后左右全是狼，然而没有一只碰到他们，只是飞快跑过去，像一团黑色洪流，毛在月光下闪着银光，看起来就如一道河流朝杰斯与克莱莉奔腾而来──然后像水流绕过石头般分成两条再合流。那些狼简直把这两个闇影猎人当成雕像，龇牙咧嘴地跑过去，眼睛直盯着前方的路。
然后他们都不见了。杰斯转头看着最后一批狼从旁边跑过去，追上其他的同伴，留下一片静默，只有远处城里传来一些微弱的声音。
杰斯松开克莱莉，并将天使刃放下来。「妳没事吧?」
「那是怎么一回事?」她低声说道。「那些狼──他们就从我们旁边跑过去──」
「他们要去城里，去艾岚坎迪。」他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天使刃递给她。「妳需要这个。」
「你不是要把我丢下吧?」
「那没有意义。现在哪里都不安全。但是──」他迟疑一下。「妳会小心吧?」
「我会小心的，」克莱莉说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杰斯望着下方燃烧的艾岚坎迪。「跑。」
❖
要跟上杰斯的步伐向来都不容易，现在他跑得几乎像平着飞一样，那就更不可能了。克莱莉感觉他事实上还在尽量控制自己，放慢速度让她跟上，那样也挺累的。
到了山丘底下，路就变得比较平，弯弯曲曲穿过一片浓密高大的树林，彷彿一条绿色隧道。从另外一头出来后，克莱莉发现自己站在北门前面，穿过拱门，她可以看见一团烟与跳动的火燄。杰斯站在门口等她，一手拿着「亚荷尔」，另一手还拿着一把天使刃，但是在身后城里的火光照耀下，两把剑合在一起的光度都失色不少。
「守卫呢，」她喘着气朝他跑过去，「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
「至少有一个是在那丛树那边，」杰斯用下巴朝他们来的方向指一下，「分成了几块。不要看，别看。」他垂眼看她。「妳的天使刃没有拿对，应该这样拿。」他做给她看。「而且妳得给它取名字。『卡西尔』这个名字不错。」
「卡西尔。」克莱莉跟着说道，剑身立刻亮起来。
杰斯正色看着她。「我真希望有时间训练妳用这个。当然，不管怎么样，不管是谁，如果像妳只受这么一点训练也不能使用天使刃。从前我觉得很惊讶，但现在我们知道是华伦泰──」
克莱莉不想再谈华伦泰干的好事。「或许你只是在担心，如果你好好训练我，我会湾得比你还好。」她说道。
他的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不管怎么样，克莱莉，」他藉着「亚荷尔」的光看着她，「妳都要跟着我。明白吗?」他盯住她的眼睛，用眼神逼她答应。、
不知怎么的，刚才跟他在威兰庄园草地上亲吻的那幕情景突然在她心头浮现。那彷彿是一百万年前的事，也彷彿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我会跟着你。」
「很好。」他移开目光，不再盯着她。「我们走吧。」
他们并肩缓缓朝北门走去。走进城里后，她才彷彿初次注意到各种战斗的声音──混合着人的惨叫声与非人的嘶吼声，玻璃破碎以及火燄爆裂的声音，听得她耳朵嗡嗡响。
进门以后见到的是一处空庭院，鹅卵石上四处散落着一团团东西，克莱莉拚命忍着不去仔细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能从远处就看出一个人是不是死了。死尸跟昏倒的人不一样，彷彿可以感觉到尸体上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某种生命的火花不见了。
杰斯带着她匆匆穿过庭院──克莱莉感觉他不太喜欢这种没有保护的开放空间──走上一条联外的街道。那里有更多破坏场景，商店橱窗被砸破，里面的东西被抢走后散弃于地。空气中还有一种味道──一种恶心腐臭的垃圾味。克莱莉知道那种气味，那代表着恶魔。
「这边走。」杰斯由齿缝说道。他们绕过一条接一条的窄街。路边一座房子的楼上还有火在烧，不过它两边的房子似乎都安然无恙。这竟然使克莱莉想起她见过一张一次大战伦敦大颞炸的照片，炸弹如雨般从天空落下来。
她抬起头，看见市区上方的一座城堡裹在黑色浓烟之中。「加德。」
「我跟妳说过，他们会先疏散──」杰斯的话讲了一半。他们从窄街走上一条大路，上面有几具尸体，有的是小孩。杰斯跑上前，克莱莉迟疑一下才跟过去。走近之后，她看出一共有三具小孩尸体──都不是麦克斯的年纪，这令她松了一口气，尽管有些愧疚自己不该这样庆幸。小孩旁边是一个大人的尸体，双手仍伸展开，彷彿本来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小孩。
杰斯的神情凝重。「克莱莉──转身，慢慢转。」
克莱莉转过身去，她身后是一家店铺的破橱窗，里面展示的蛋糕──上面覆着鲜亮的糖霜，可是都掉在地上的玻璃碴里，膝卵石地板上面也有血，混着糖霜变成粉红色的长条血痕。但那并不是杰斯语带警告的原因。有东西正从橱窗里往外爬──一大团黏黏的东西，长方形身体上有两排利齿，上面沾着糖霜与碎玻璃，好像裹了一层亮的糖衣。
那个恶魔从橱窗翻落到鹅卵石地上，开始朝他们滑过来，那种没有骨头的分泌式行进动作，使克莱莉觉得胆汁好像都流到了喉咙里。她往后退着，差一点撞到杰斯身上。
「那是巨兽魔，」他瞪着前方那个滑行过来的东西说道，「它们什么都吃。」
「它们也吃……?」
「人?对，」杰斯说道，「站到我后面。」
她退后几步站到他身后，眼睛仍盯着巨兽魔。那个怪物有的地方比她遭遇过的其他恶魔更使她觉得恶心，它看起来象是一个没有眼睛但是有牙齿的大鼻涕虫，还有它那种滑行前进的样子……但至少它的动作不快，杰斯杀死它应该没有问题。
杰斯彷彿受到她想法的激励，也在这时候往前冲出，手中灼亮的天使刃挥过去，陷入巨兽魔的背部，发出像熟透水果被人踩破的声音。恶魔一阵痉挛，然后颤栗一下就重新组合，却突然跑到距离原来所在的地方几呎远。
杰斯将「亚荷尔」收回。「我就是怕这一点，」他咕嚷道，「它只是一种半形体，很难杀死。」
「那就不要杀了。」克莱莉扯一下他的袖子。「至少它的动作不快。我们离开这里吧。」
杰斯不甚情愿地让她拉着走。他们转身朝先前来的方向跑回去──
那个恶魔又出现了，就在他们的前面，挡着路口。它似乎变大了，还发出低低的声音，象是昆虫生气时的啁啾声。
杰斯说：「我想它不希望我们离开。」
「杰斯──」
他已经朝怪物跑过去，天使刃往下划出一道长弧要把它的头砍掉，但它还是颤栗一下就又重组，而且这次出现在他的身后。它直立起来，身体下面露出一道蟑螂似的脊线。杰斯猛一旋身，「亚荷尔」往下一挥，划入怪物的腰部，绿色的黏液喷灌到剑上。
杰斯往后退开，脸上挤出嫌恶的表情。巨兽魔仍在发出那种生气的啁啾声，有更多黏液从它体内冒出来，但它似乎不会痛，继续往前移动着。
「杰斯!」克莱莉喊道。「你的剑──」
他低头看，巨兽魔的黏液搜在剑刃上，使它的光燄变弱了。就在他看的时候，天使刃突然发出噗噗声，然后像火被沙子扑灭似地不亮了。他咒着把剑丢下，以免被恶魔的黏液碰到。
巨兽魔再次直立起来准备发动攻击，杰斯往后退避开──变成克莱莉站在他与恶魔之间，她就将天使刃一挥，正刺在它的牙齿下方，剑刃像刺进一团湿湿的东西，发出一个很难听的声音。
她喘着气将剑抽回，恶魔又是一阵抽搐。每次它受伤之后，似乎都会花掉一点精力恢复。如果他们能让它受伤的次数够多──
克莱莉的视野边缘有东西在动，灰褐色的影子一闪，动作很快。这条街上还有别人。杰斯转回头，眼睛瞪得好大。「克莱莉!」他喊道。「在妳后面!」
克莱莉手中的「卡西尔」天使刃发出亮光，她迅速转身，看见一只狼朝她逼近，凶狠地咧开大嘴露出尖牙。
杰斯在喊话，克莱莉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是看见了他狂乱的眼神，在这同时，她身子往旁边闪开，让路给那只狼过去。狼人掠过她的旁边，利爪伸出，身体拱起──朝目标攻过去，将那个巨兽魔撞倒在地，然后满口尖牙就咬了上去。
恶魔尖声叫着，或者应该说是发出接近尖叫似的声音──一种像气球泄气一般的高频率嗖嗖声。那只狼压在它上面将它钉住，口鼻深陷进恶魔黏兮兮的毛皮里。巨兽拚命抽动想重组变身让伤口复元，但那只狼就是不给它机会，爪子陷到恶魔的肉里，又用牙咬下一块水母似的肉，对它喷出来的绿色黏液完全不在意。巨兽最后一阵连续抽搐，长着尖齿的嘴阖了起来──然后它就不见了，只剩下鹅卵石地上的一团绿色黏液。
那只狼叫了一声──一种得意的吼声──然后转身看杰斯与克莱莉，眼睛在月光下变成了银色。杰斯将腰间另一把天使刃抽出来，在他与狼人之间挥出一道光芒。
那只狼咆哮一声，背上的毛直竖起来。
克莱莉抓住他的手臂。「不要──别这样。」
「他是狼人，克莱莉──」
「他胬我们杀了恶魔!他跟我们是同一边的!」她松手朝那只狼缓缓走过去，杰斯来不及将她拉回来。她伸出双手，手掌张开，低声平静地说：「对不起，我们很抱歉。我们知道你不想伤害我们。」她停下来，双手仍然平伸着，那只狼只是茫然瞪着她。「你──你是谁?」她问道，然后转头皱眉看杰斯。「你能不能把那个东西收起来?」
杰斯的神情好像在说：你没有办法在面临危险时就这样把灼亮的天使刃收起来。但是他还没有开口，那只狼又低吼一声，然后开始直立起来，他的腿开始变长，背脊变直，嘴巴也往回缩。几秒钟后，一个女孩站在他们面前──鬈发练成许多根辫子，喉间有一道疤痕，白色连身裙上面沾了绿渍。
「你是谁?」那个女孩用嫌恶的语气模仿道。「我无法相信妳认不出我。又不是所有的狼都长得一样。凡人哪。」
克莱莉大吁一口气。「梅雅!」
「正是在下，一如往常，又救了妳的小命。」她咧嘴一笑。她身上溅了许多血与黏液──那些黑色与红色在狼的毛皮上不太看得出来，但现在衬着她的棕色皮肤就很明显。她用一只手按着肚子。「我要说一声，实在太恶心了。我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吃了那只恶魔。希望我不会过敏。」
「可是妳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克莱莉问道。「我是说，并不是我们不高兴见到妳，而是──」
「你们不知道吗?」梅雅困惑地看看杰斯，又看看克莱莉。「路克带我们来的。」
「路克?」克莱莉愕然。「路克……在这里?」
梅雅点点头。「他跟他的族群联络，还有一堆其他族群，每个他想得到的狼人他都联络了，叫我们到伊德瑞斯来。我们搭飞机到边界然后来到这里，有些族群是用『门户』进入森林，然后跟我们在那里会合。路克说亚衲人会需要我们帮忙……」她的尾音不见了。「你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杰斯说道，「我也怀疑『政委会』会知道。他们不太愿意找异世界人帮忙。」
梅雅站直身子，眼中闪着怒意。「要不是我们，你们早就被屠杀干净了。我们到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在保护这个城──」
「别这样。」克莱莉说道，一面对杰斯怒视一眼。「我真的，真的感激妳救了我们，梅雅，杰斯也一样，只不过他太顽固，宁愿把天使刃插到自己眼睛里也不肯开口。妳别希望他会说，」看见那个女孩的脸色，她又匆忙补上一句，「因为那是没用的。现在我们需要到莱特伍夫妇住的地方，然后我得去找路克──」
「莱特伍夫妇?我想他们在『公约大殿』，我们也一直把人送到那里去。至少我看见亚历克在那里，」梅雅说道，「还有那个巫师，头发像尖刺一样的那个，马格努斯。」
「如果亚历克在那里，那么其他人也一定在那里。」杰斯宽慰的神情使克莱莉真想伸手去抚触他的肩膀，但是她没有。「把大家带到大殿去是明智之举，那里有防护。」他把天使刃插回腰间。「走吧──我们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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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进「公约大殿」，克莱莉就认出这个地方。她梦见过这里，她在这里先和赛门跳舞，然后又跟杰斯跳。
我穿过「门户」时本来是想把自己传送到这里来，她心里想着，一面环视着四周苍白的墙壁与挑高的天花板，透过天花板上面的巨型玻璃天窗，她可以看见夜空。这个房间虽然非常大，却彷彿比她梦里小，也比较昏暗。房间中央的人鱼喷泉倒是还在喷水，不过看起来也脏了，通往喷泉上面的台阶此时挤满了人，许多人都裹着绷带。到处都是闇影猎人，还有很多人匆匆来回走动，有时候停下来看看经过的人，似乎是希望找到亲友。地板上都是土，还沾了很多泥巴与血渍。
最令克莱莉惊讶的是这里的沉默。若是在蒙迪的世界里碰上大灾难，一定会有人大喊尖叫或呼唤。但这个房间里几乎完全无声，大家静静坐着，有些用手托着头，有些瞪着空气发呆。儿童依偎在父母身边，但是没有一个在哭。
她走在杰斯与梅雅的中间，进入殿内时也注意到另外一点。有一群样貌航脏的人围在喷泉旁边，似乎刻意与其他人保持着距离。梅雅见到他们时露出笑容，克莱莉就明白了。
「我的族群!」梅雅喊着朝他们冲过去，一边回头瞄克莱莉一眼。「我确信路克就在这附近。」她喊道，然后就跑到那群人里，他们随即把她围了起来。一时之间，克莱莉不禁好奇如果自己也跟着走过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会不会把她当成路克的朋友般欢迎她，还是把她当成闇影猎人般充满怀疑?
「不要，」杰斯说道，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那不是好──」
但克莱莉也没有机会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不好，因为随着一声「杰斯」，亚历克就出现了，由于一路从人群之间携过来，他有点喘吁吁的，黑发凌乱，衣服上沾着血渍，但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宽慰与怒气。他一把抓住杰斯的外套前襟。「你是怎么了?」
杰斯顶道：「什么我怎么了?」
亚历克用力摇撼着他。「你说你要去散步!什么样的散步要六个小时?」
「很远的?」杰斯说道。
「我会杀死你，」亚历克说道，同时松开杰斯的衣服，「我是说真的。」
「那就有一点矛盾了，不是吗?」杰斯说道。他环视周遭。「大家都在哪里?伊莎贝，还有──」
「伊莎贝与麦克斯在潘哈洛家，跟赛巴斯钦在一起，」亚历克说道。「妈妈跟爸爸已经回去接他们。爱兰在这里，跟她父母在一起，但是不太说话。她被一个海魔抓到运河那边，吃了一点苦，但小莎救了她。」
「赛门呢?」克莱莉担忧地说道。「你有没有见到赛门?他应该也跟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加德。」
亚历克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见到他──但我也没有见到审问官和执政官。他大概是跟他们之一在一起，或许他们待在别的地方，或许──」他没有说完，全场这时突然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克莱莉看见那群狼人抬起头，就像猎狗嗅到了猎物。她转头去看──
她看见了路克，浑身染血，疲惫地穿过双扇门进入大殿。
她朝他跑过去，已然忘记自己曾有多生气他不告而别，也忘了他有多生气她带着他跑到这里来，什么都忘了，只知道自己有多高兴见到他。看见她冲过来时，他一时之间显得很惊讶──然后他露出笑容，张开双臂抱注她高高举起来，就像她小时候一样。他身上带着血味、法兰绒衣服味与烟味，她闭上眼睛，想起刚才亚历克见到杰斯时的反应，那就是你在担心不已时见到家人会有的反应，你会抓住他们说你有多生气，但是那没有关系，因为不管你有多生气，他们还是你的家人。而她以前对华伦泰说的是事实，路克是她的家人。
他把她放下来的时候痛缩了一下。「小心一点，」他说道，「刚才在美辰桥那边，我的肩膀被一个潜伏魔伤到了。」他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可是妳没事吧?」
「好哇，真是感人的一幕，」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不是吗?」
克莱莉转回头，路克的双手仍在她肩上。一个高高的男人朝着她身后走来，蓝色斗篷在脚边拂动，帽兜底下的那张脸宛如雕像，高高的颧骨配上尖锐的五官与厚眼皮。「路西恩，」他说道，对克莱莉看都不看一眼，「我该猜到是你在幕后指使──这次侵袭。」
「侵袭?」路克重复道，突然之间，他族群的所有狼人都站到了他身后，动作迅速而安静?彷彿是凭空冒出来的。「侵袭你们城市的不是我们，执政官，是华伦泰。我们只是想帮忙。」
「『政委会』不需要帮忙，」执政官驳道，「不需要你们这种人帮忙。你们进入『玻璃之城』已经违反了『律法』，不管有没有防护罩都一样。你一定知道这一点。」
「我想非常显然『政委会』确实需要帮忙。要不是我们及时过来，你们许多人都已经死了。」路克环视大殿，有几群闇影猎人都围过来想了解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人迎视路克，有些人似乎羞愧地垂下目光。克莱莉讶然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很生气。「我这么做是要证明一点，玛拉齐。」
玛拉齐的声音冰冷。「哪一点呢?」
「你们需要我们。」路克说道。「要打败华伦泰，你们就需要我们帮忙，不只是狼人，而是所有异世界人的帮忙。」
「异世界人有什么能耐抵抗华伦泰?」玛拉齐轻蔑地问道。「路西恩，你最清楚了，你本来是我们的人，我们总是独力对抗所有危难，打击邪恶，守护全世界。我们现在要自己发兵去迎战华伦泰。我们是亚衲人，自己的仗自己打。」
「不尽然吧?」一个柔滑的声音说道。是马格努斯‧贝恩，穿着一件亮闪闪的长外套，戴着好几个耳环，脸上带着一副促狭的神情。克莱莉完全没有概念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们从前不止一次要找巫师帮忙，而且报酬还挺大方的。」
玛拉齐露出怒容。「我不记得『政委会』邀请过你到『玻璃之城』来，马格努斯‧贝恩。」
「他们是没有邀我，」马格努斯说道，「你们的防护罩坏了。」
「真的?」执政官语带讽刺。「我没注意到。」
马格努斯面露关切。「那太糟糕了，应该有人告诉你才是。」他望向路克。「告诉他防护罩坏了。」
路克一脸无奈。「玛拉齐，看在上帝的份上，异世界人很强，我们的人也多。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可以帮忙。」
执政官拉高了声音。「我也跟你说过，我们不需要也不想要你们帮忙!」
「马格努斯。」克莱莉悄悄溜到他旁边低声说道。有一小群人在围观路克与执政官争执，她确定不会有人注意她。「我们来谈一下，趁他们在忙着吵嘴的时候。」
马格努斯用疑问的眼神瞄她一眼，点点头，然后将她拉开，像开罐器似地穿过人群。那些闇影猎人与狼人似乎都不希望挡住一个身高六呎、面露邪笑的猫眼巫师。他将她推到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什么事?」
「我拿到书了。」克莱莉从破外套口袋里把书掏出来，象牙色封面抹上了她的肮脏指印。「我到华伦泰的庄园去了，这本书就在图书室里，跟你说的一样。还有──」她语声中断，想起了那个被囚禁的天使。「算了。」她将「白书」递给他。「拿去吧。」
马格努斯用修长的手指将书拿过去，瞪大眼睛翻著书页。「这比我听说的还好，」他欣喜地说道，「我等不及想开始用这些咒语。」
「马格努斯!」克莱莉的尖锐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先帮我妈妈。你答应过的。」
「我会遵守承诺的。」巫师正色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她说道，心里想着赛门，「你去──」
「克莱莉!」有一个人在她肩头喘吁吁地说道。她转过身，讶然发现赛巴斯钦站在旁边。他穿着战斗装，看起来非常搭配，她想着，彷彿他生来就该这么穿。每个人都浑身是血，神情狼狈，他却一尘不染──只有左脸颊上有两道抓痕，象是被尖爪划过。「我很担心妳。我在来这里之前还跑到阿玛提丝家，但妳不在那里，她说她也没有见到妳──」
「嗯，我没事。」克莱莉的目光由赛巴斯钦身上移向马格努斯，那本「白书」抱在他胸前。赛巴斯钦扬起眉毛。「你呢?你的脸──」她伸手去摸他的伤，鲜血仍由抓痕里汩汩渗出。
赛巴斯钦耸耸肩，轻轻将她的手拂开。「我在潘哈洛家附近碰到一个母恶魔，不过我没事。妳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跟马──拉格诺讲话，」克莱莉匆忙说道，因为她突然想起赛巴斯钦并不知道马格努斯究竟是谁。
「马拉格诺?」赛巴斯钦扬起眉毛。「好吧。」他好奇地望一眼那本「白书」，克莱莉真希望马格努斯把书收起来──他那样举在胸前，上面镀金的字清楚可见。「那是什么?」
马格努斯打量他片刻，猫眼露出考虑之色。「一本咒语书，」他终于说道，「闇影猎人不会感兴趣的。」
「事实上，我阿姨搜集咒语书。我能看看吗?」赛巴斯钦伸出手，但马格努斯还未出口拒绝，克莱莉又听见有人在喊她，杰斯与亚历克走过来，显然都不是很高兴看见赛巴斯钦。
「我以为我告诉过你要跟麦克斯与伊莎贝在一起!」亚历克对他斥道。「你把他们丢下了吗?」
赛巴斯钦的目光缓缓由马格努斯移到亚历克脸上。「你们的父母回家了，就如你所言。」他的声音冰冷。「他们要我来告诉你说他们没问题，小莎与麦克斯也是。他们要过来了。」
「好吧，」杰斯说道，语气带着强烈讽意，「多谢你一到这里就把这个新闻告诉我们。」
「我刚到的时候没看见你们，」赛巴斯钦说道，「我先看见克莱莉。」
「因为你在找她。」
「因为我有话需要跟她谈，单独谈。」他再度盯住克莱莉的眼睛，强烈的眼神使她心头一怔。她想告诉他不要当着杰斯的面这样看她，但那样说太荒谬了，此外，或许他搞不好真的有重要事要告诉她呢。「克莱莉?」
她点点头。「好吧。等一下。」她说道，然后看见杰斯的神情一变，他没有沉下脸，只是变得非常僵硬「我马上回来。」她补上一句，但杰斯没有看她，他在看赛巴斯钦。
赛巴斯钦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拉开，朝向人群最拥挤的地方走去。她回头望一眼，发现他们都在看她，连马格努斯也在看。她看见他轻轻摇一下头。
她站住脚。「赛巴斯钦，等一下。是什么事?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他转身看她，手仍抓着她的手腕。「我以为我们可以到外面，」他说道，「私下谈──」
「不要。我要待在这里。」她说道，但听出她的语气微微不稳，彷彿自己也不甚肯定。但她真的肯定。她将手腕抽回。「你是怎么了?」
「那本书，」他说道，「那个费尔拿的那本书──那本『白书』──妳知道他是从哪里拿来的吗?」
「你是想跟我谈这个?」
「那是一本法力非常强的咒语书，」赛巴斯钦解释道，「而且──呃，有很多人都找了很久。」
她气恼地吁一口气。「好吧，赛巴斯钦，听着，」她说道，「那不是拉格诺‧费尔。他是马格努斯‧贝恩。」
「他是马格努斯‧贝恩?」赛巴斯钦猛然转头看过去，但转过去之前先带着指责的意味瞪了她一眼。「妳一直都知道吧?妳认识贝恩。」
「对，我很抱歉。但他不要我告诉你，而且只有他能救我妈妈，所以我才把那本『白书』给他，里面有一个咒语可以救她。」
赛巴斯钦的眼底闪现一种神情，克莱莉又兴起她与他亲吻过后的同样感觉：突然有一种错误感，彷彿自己往前踏出一步，以为会踩到平地上，却反而坠落深渊。他倏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妳把那本书──那本『白书』──送给一个巫师?一个下流的异世界人?」
克莱莉僵住了。「我无法相信你会说这种话。」她低头看赛巴斯钦抓着她的手。「马格努斯是我的朋友。」
赛巴斯钦放松他的手，只松了一点点。「对不起，」他说道，「我不应该那么说的。只是──妳对马格努斯‧贝恩有多熟?」
「比对你熟得多。」克莱莉冷冷说道。她回望刚才他们所站之处──骇然发现马格努斯已经不见了。杰斯与亚历克仍站在那里看着她与赛巴斯钦。她可以感觉到杰斯的不悦感觉已经烧得像一个火炉。
赛巴斯钦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眼神暗了下来。「熟到足以知道他带着妳的书到哪里去了?」
「那不是我的书。我已经送给他了，」克莱莉驳道，「而且我也不觉得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听着，我很感激你昨天带我去找拉格诺‧费尔，但你现在真的让我觉得很烦。我要回去找我的朋友了。」
她转身要走，但他转身挡住她。「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只是──还有事情妳必须知道。」
「那就告诉我吧。」
「跟我到外面去。我会把一切告诉妳。」他的语气焦虑。「克莱莉，拜托。」
她摇摇头。「我得待在这里。我得等赛门。」这只有一半是真话，一半是借口。「亚历克跟我说他们会把囚犯带到这里来──」
赛巴斯钦开始摇头。「克莱莉，难道没有人告诉妳吗?他们把囚犯都丢在那里了。我听到玛拉齐说的。这座城市遭到攻击，他们让加德所有人疏散，但是没有把囚犯放出来。玛拉齐说反正他们都是华伦泰的同党，放他们出来太冒险。」
克莱莉的脑袋里彷彿变成一团迷雾，她觉得头晕目眩，还有一点恶心。「不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赛巴斯钦说道，「我发誓。」他又抓紧她的手腕，她的双脚在摇晃。「我可以带妳去，到加德去。我可以帮妳把他弄出来，但妳得答应我要──」
「她不必答应你任何事，」杰斯说道，「放开她，赛巴斯钦。」
赛巴斯钦吃了一惊，立即松开克莱莉的手腕。她把手抽回，转头看向杰斯与亚历克，他们都是满面怒容。杰斯的手轻放在腰间天使刃的剑柄上。
「克莱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赛巴斯钦说道。他脸上没有生气的样子，但那种怪异坚定的神情反而更糟。「而现在她想跟我去救她的朋友，被你丢到监狱里的那个朋友。」
亚历克脸色顿时泛白，但杰斯只是摇着头。「我不喜欢你，」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其他每个人都喜欢你，赛巴斯钦，但是我不喜欢。或许我只是爱跟别人作对，但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抓住我妹妹的样子。如果她想去加德找赛门，好，她会跟我们去，不是跟你。」
赛巴斯钦的坚决神情毫无改变。「我想那应该由她选择，」他说道，「你觉得不是吗?」
他们两人看着克莱莉。她朝他们身后望过去，路克仍在那里跟玛拉齐争辩。
她说道：「我要跟我哥哥去。」
赛巴斯钦的眼底闪现一丝神情──迅速得克莱莉来不及辨识，却感觉后颈升起一股寒意，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摸到那里。「当然了。」他说道，然后往旁边让开。
亚历克首先行动，推着杰斯要他走。他们快走到门口时，克莱莉才发觉自己的手腕在痛──像火烧般刺痛。她低下头，以为会看见手腕上刚才赛巴斯钦抓过的地方有印子，但是什么都没有，她只看见袖子上沾的一点血，是刚才她摸他的脸时碰到的。她皱眉将袖子拉下，匆匆赶上他们，手腕那里仍刺痛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