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英内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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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小摊上只有少许阴影,英内薇拉和哥哥苏利坐在阳光下,两人都光着脚,各夹着一个篓子,灵巧的手指一边编织一边转动着篓筐。他们的母亲蔓娃也坐在一边编着自己的篓子。三人中间的那堆棕叶正渐渐减少。
其实,英内薇拉才九岁。苏利却比她大将近一倍,不过对于换上戴尔沙鲁姆黑袍的人而言,算是十分年轻的了。他身上的黑袍非常新,因为他赢得这身黑袍还不到一个星期,因此他坐在草席上,以免沾上大市集地上的尘土。他将黑袍转向身后,露出光滑结实的胸肌,上面汗津津的闪着水光。
他不时抓几片棕叶扇风,“艾弗伦的胡子啊,这黑袍真热,真希望像以前那样,出门只用绑上一块拜多布。”
“坐到这边阴凉的地方来吧,沙鲁姆,我们换个位子。”蔓娃说道。
苏利摇摇头,“你以为我赢得黑袍回来后就忘了长幼之序,任意使唤家人吗?”
蔓娃笑了笑。“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对你和亲爱的小妹应该如此。”他说着伸手揉了一把妹妹的头发。她只是笑了笑,推开了他的手。苏利在家时,英内薇拉总是异常开心。“对于别人来说,我可比沙恶魔还可怕。”
“去你的。”蔓娃说,她并不喜欢听儿子把自己比成沙恶魔的笑话。但英内薇拉却认为恰如其分;她还记得他是怎么收拾那两个敢欺负自己的玛嘉部族小屁孩的——弱者是没法熬过黑夜的。
英内薇拉编好了一个篓子,就叠到其他篓子上,迅速数了数。“还差三个,贝登达玛的订数就凑够了。”
“或许卡西弗来取货的时候,会顺便邀请我参加满月宴会。”苏利说。卡西弗是贝登达玛的凯沙鲁姆,也是苏利的阿金帕尔,一个曾经和他一起在大迷宫度过第一晚的生死兄弟。相传这是上天安排的生死伙伴,会相伴一生。
蔓娃不屑地哼了一声,“如果他真的叫你去,贝登达玛定会要你全身一丝不挂,抹满油脂抱着篓子,将自己的满月之夜为那帮老淫棍服务。”
苏利哈哈大笑。“我听说,要注意的不是那些老头,因为他们大多数有心无力,而在腰带里放油瓶的都是那些年轻人。”他满心向往地叹气道:“尽管如此,杰拉斯说过,他曾去贝登达玛以前举办的长矛宴会帮忙,达玛们付给他两百卓奇。这个价钱真是诱人,就算累到腰酸背痛也值得。”
“你这话,可别让你老爸听见。”蔓娃警告道。苏利转头瞅了瞅身后的门帘。父亲正在里面睡大觉。
“他迟早会发现我是普绪丁——”苏利说。“我不会为了不被发现而糟蹋人家的好女孩。”
“为什么不?”蔓娃问。“她可以和我们一起编篓子,想的时候,随时可以在她体内播种几次,给我生个孙子就这么为难你吗?”
苏利扮了个鬼脸。“这差使你就留给妹子吧。”他看向她。“明天是你的汉奴帕许,亲爱的妹妹,或许达玛丁会给你找个好丈夫。”
“别胡扯!”蔓娃笑着拿棕叶抽他。“你宁愿面对大迷宫城墙内的恶魔,也不愿面对个漂亮的女人?”
苏利又扮了个鬼脸。“至少在大迷宫里,还有一大群大汗淋漓的强壮战士。谁知道哪个普绪丁达玛会喜欢我。像贝登这种有权有势的达玛会让最宠爱的沙鲁姆担任贴身侍卫,只须在新月之夜出去作战,一个月也就三个晚上,有什么可怕的。”
“三个晚上还是太多了。”蔓娃有些心疼地喃喃说道。
英内薇拉不太明白。“大迷宫是圣地?不是很荣耀吗?”
蔓娃只是叹了一口气,回头继续编篓子。苏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的双眼里写满了苦痛。英内薇拉脸上天真的笑容也在渐渐僵化、消逝……
“大迷宫是一个神圣的墓场,”苏利神情黯淡地说道,“据说死在大迷宫里的男人会进入天堂,但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去见艾弗伦他老人家……”
“很抱歉提到这个。”英内薇拉说道。
苏利苦笑着摇摇头。“我的小妹,不用担心这些事,顺其自然吧,你不用老挂在心上。”
“大迷宫的圣战,是所有克拉西亚人牵挂的心事,包括女人。”蔓娃说。“尽管我们没有与你们一起面对恶魔。”
这时门帘后传来一阵轻轻的呻吟和穿衣服的窸窣声响。片刻过后,卡萨德低着头从门帘里站了出来。英内薇拉的父亲连看都不看蔓娃一眼就用脚把她挤出了阴凉处,他在地上铺了几个枕头,躺在地上很悠闲地喝起酒来。跟从前一样,他没有理睬英内薇拉,只是盯着苏利。“苏利,你现在已经穿上沙鲁姆的黑袍了,无须像个卡菲特一样干这些家务杂活,快放下那破玩意儿。”
“老爸,客户向我们家订了一大批篓子,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出来。”苏利回道。“卡西弗……”
“去你的。”卡萨德不屑地挥挥手道。“我才不管那个穿花衣服打香水的普绪丁想要什么。你赶紧放下那破玩意儿,快过来,千万别让人看见你玷污你的新黑袍。我们不得不白天待在这样肮脏的市集里就够掉价的了。”
“真不可思议,他竟然不知道家里挣点钱有多么不容易——”苏利没有理卡萨德,只是小声嘀咕着。父亲似乎没听到,也没有一丝反应。
“还有每天的一日三餐。”蔓娃翻着白眼补充道,“最好还是照他的吩咐去做吧。”
“既然我已经成为戴尔沙鲁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凭什么要听任他指挥?相反我觉得编篓子让我心情平静。”苏利说着编得比刚才更快了。他手上的篓子眼看就要完工了。英内薇拉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的速度简直可以赶上母亲了。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蔓娃说,“如果你不听话,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会不好过的。”
她转向卡萨德,柔声说道:“你和苏利只要待到达玛宣告黄昏到来就行了,我的丈夫。”
卡萨德脸色一沉,喝光另一杯。“我到底哪里得罪了艾弗伦,能将无数恶魔送往深坑的卡萨德,英明的卡萨德·阿苏·卡萨德·安达玛吉·安卡吉,竟然穷到了要靠卖篓子混饭吃?”他一边抱怨,一边将手挥向那堆新编好的篓子。“我应该赶去参加今晚的阿拉盖沙拉克才对。”
“他就是惦记着跟那帮沙鲁姆喝酒。”苏利小声地对妹妹说道。“提前集合的战士都窝在大迷宫里,等待着战斗;在家里只会一个人喝闷酒,喝到四肢发软,也没有一点荣耀可言。”
英内薇拉很讨厌库西酒——发酵的谷物加入不少肉桂,酒瓶又很小,喝酒的杯子也小。只要闻那股气味,就让她呕吐到头昏眼花。那种酒味,根本没有半点肉桂的美味——据说,要喝到第三杯才能品得出一丁点儿,但谁敢相信喝了三杯酒的人说的话是真话还是胡说了?那玩意儿就是战士们开战前的兴奋剂,喝了只会让他们亢奋不已,不惧生死。
“苏利。”卡萨德大叫道,“把那些家务事留给女人吧,过来陪老爸喝两杯!我们为你昨晚宰掉四头恶魔再庆祝一番。”
“那是我们小组所有成员的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战绩。”苏利有些反感地解释道,编篓子的双手一刻也没有停下,“老爸,我不喜欢喝库西酒。《伊弗佳》禁止战士喝酒。”他大声补充道。
卡萨德白了他一眼,自己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蔓娃,那就给你那位沙利克儿子准备点茶吧。”他又拿起库西酒往杯子里倒酒,结果酒瓶里只剩下不够一小口酒了。“顺便给我再拿瓶过来。”
“艾弗伦让我悉心伺候你。”蔓娃很不情愿地叹气道,“我的丈夫,家里也只有你手上拿着的那一瓶了。”
英内薇拉听出母亲的无奈和反感。“大市集里的大多数店铺都打烊了,我们必须得在卡西弗来之前完成这批订货。”
卡萨德不耐烦地挥手。“那个穿花衣的普绪丁就该多等等。”
苏利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吐出来。英内薇拉看到他的左手上多了一道棕叶划出来的伤口。但他只是咬咬牙,继续默默地编织着。
“原谅我吧,伟大的丈夫,我们得罪不起贝登达玛的人。”蔓娃一边说,一边编篓子,“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凑够订数,卡西弗会向克莉莎买篓子。而且我们还得交战争税,你也就别指望再喝库西酒了。”
“什么?”卡萨德大声吼道,“你把我的钱都花光了?我可是每周都收入超过一百卓奇啊!”
“有一半都交了战争税,”蔓娃说道,“你自己每次还要带走二十多卓奇。其余的你买了库西酒和蒸麦粉,你还每次带一大帮沙鲁姆来喝酒。你那点收入根本就不够用。你知不知道因为私贩库西酒的贩子担心会被达玛砍掉手指,他们的酒都卖得很贵的。”
卡萨德愤愤道。“谁要能把太阳从天上摘下来,卡菲特也有胆子贩私。现在最重要的是给我拿酒来,让我打发时间,直到那个假男人来取货。”
苏利编完手上的篓子,站起身来,将篓子轻抛在面前那堆篓子里。“母亲,哪里有卖的,我去吧,我会赶在黄昏之前把酒买回来。”
蔓娃眯着眼看着自己手下的篓子,琢磨了一会儿,她也开始越编越快。“我希望把这些你帮忙赶了一个多月的篓子卖出去了再出门,会妥当些。”
“父亲在家里,没人敢来抢东西的。”苏利说道,但在看着父亲紧握着倒空了的酒瓶迟迟不愿放下时,他叹了口气,“我会尽快回来的。”
“继续工作,英内薇拉。”蔓娃在苏利离开时说道。
英内薇拉埋下头继续编织篓子,之前一直在看他们说话,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上的活。她不敢大胆看父亲,但忍不住悄悄瞟上一眼。他正盯着忙前忙后的妻子。母亲的黑袍快速地飘动着,不时露出一小截原本裹着的白皙的脚踝和小腿。
卡萨德不自觉将一只手慢慢放在小腹上,摸索着。“快过来帮个忙,老婆——”
“正在忙着呢。”蔓娃从棕叶堆里取出几片棕叶,慢慢挑选着。
卡萨德似乎被触怒了。“你竟敢在离天黑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之时,拒绝你家的主人?”
“因为这批货都赶了好几个星期了。”蔓娃说道,“天马上就要黑了,街上人都回家了,而我们家门口摆满篓子,却只有一个发疯的酒鬼守着,这样安全吗?”
“谁会来抢这些破玩意儿?”卡萨德哈哈大笑道。
“谁会来抢?”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他们全都转身抬起头来,克莉莎从街角处钻了出来。
她是个身材很结实的女人。对于克拉西亚人来说,她很高大,但是不算胖。身为战士的女儿,她确实显得很沉稳,裹着如同所有戴尔丁一样的黑袍,双手厚实,手指修长。她也是位编织大师,在卡吉部族里编织手艺仅次于蔓娃,但是克莉莎很狡猾,城府很深。
四名身穿戴尔丁黑袍的女人跟在她身后,其中两名是她老公的小妾,脸上都系着黑面巾;另两名是她的女儿,还未成婚,所以可以露出光滑的脸蛋儿。其实她们都算不上漂亮,相信更多的男人会望而却步;但身材很结实,走进门后就像盯着兔子的野狼一样散开来。
“这么晚了还没收摊啊?”克莉莎不怀好意地问道,“你知道不?所有摊位都关门了。”
蔓娃耸耸肩,目光仍盯着篓子,“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宵禁呢。”
“在贝登达玛举办月圆庆祝的日子,卡西弗总是黄昏后才敢来取货,对不对?”克莉莎问道。
蔓娃没有理她。“克莉莎,我的顾客订我的货,与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与我无关?客户是你的普绪丁儿子从我那里抢走的。”克莉莎气势汹汹说道,但声音低得像要发飙的母狼。她的女儿逼近英内薇拉,将她和母亲分开包围。她老公的偏室直接走向卡萨德。
这话让蔓娃有些发怒,她慢慢抬起头来。“我没抢你客户,卡西弗是主动来找我们订货的;他说你的篓子不够结实,装满东西就垮了。你自己丢掉的客户,哪能怪我们呢?”
克莉莎点头,伸手一把抓起英内薇拉编好的一个篓子。“你和你的手艺真是让人羡慕啊。”她边说边用手慢慢抚摸,接着一把将篓子摔在地上,抬起穿着凉鞋的脚用力乱踩。
“你个贱女人,你竟敢撒野?”卡萨德突然吼道。他挣扎着起身,或者想努力站直身子,四处搜寻他的矛和盾,其实那些武器都放在帐篷里。
趁他还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应付这种局面时,克莉莎家的两个女人同时冲上来,从宽大的黑袍里摸出尺来长的短杖。其中一个从身后使劲抱住卡萨德的手臂和腰,另一个使出全身的力气挥杖抽打。卡萨德闷哼一声,疼得直咬牙,就在他一愣神之间,一杖又打在他的胯下。卡萨德哀嚎一声蹲下身去。
英内薇拉吓得大声喊叫,从地上跳起身来。但是被克莉莎的女儿拼命抱住了。蔓娃也立即站起身来,不过克莉莎冲着她的脸上就是一脚,把她蹬得坐倒在地上。她疼得大声喊叫。但是天色这么晚了,也没人过来劝架。
这时克莉莎回过身去吃惊地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篓子。篓子不仅没被踏坏,反而反弹得跳了起来。英内薇拉忍不住笑出声来。女人这下恼羞成怒,直接跳到篓子上,一顿乱踩,才把篓子踩瘪下去。
这边树荫下,克莉莎家的两个女人一边继续抽打卡萨德,一边大笑道。“他竟然叫得像个女人。”对着他的胯下又是一棍子。
“打起架来,连女人都不如。”另一个女人叫道,放开他的腰。卡萨德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脸因疼痛而扭曲。女人们不理他,直接冲过去踩踏篓子,拿棍子敲打。
英内薇拉试图挣脱,但是抱着他的女子死命地抱紧她,并威胁道。“再反抗就扭断你的手指,让你再也无法编织了。”她挣扎着改变站位,准备踩向抱着自己的女子的脚,但是蔓娃只是默默地摇头示意。
卡萨德用手撑着坐起身体时,猛咳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婊子养的,我会向达玛汇报这件事………”
克莉莎大笑道。“达玛?你还有脸去见达玛?卡萨德,骆驼尿之子敢告诉达玛你喝了库西酒之后,被一群女人痛扁?还别说这,你就是被你的阿金帕尔强暴了,你都开不了口……”
卡萨德拼命想站起来时,一个女人立刻踢了他一脚,将他踢得像只死青蛙一样趴在地上。
“呸。”那个女人调笑道,“他就像个尿了裤子的婴儿一样,哈哈。”
“这样,我突然有个好主意。”克莉莎笑着说道,一边走向那一堆篓子,撩起长袍,“何必费劲踩烂这些破玩意儿,我们只需在上面尿尿,弄脏它们就行了。”她蹲下身去,开始在上面尿尿,一边左右摇晃着身子,尽力多洒一些地方,一边哈哈大笑。其他女人也照做。
“可怜的蔓娃!”克莉莎嘲笑道,“家里的男人都是废物,你的老公连卡菲特还不如,儿子更是每天给那帮老男人服务,哪有时间帮你干活,哈哈哈哈。”
“不尽然。”英内薇拉转过头去,刚好看到哥哥苏利宽厚的手掌抓住抱着自己的少女的手腕,慢慢扭了过去。那少女疼得直叫,接着一脚将她踢得飞出去很远。
“闭嘴。”他冲着摔倒在地上直叫唤的少女警告道,“再敢碰我妹子,我会拧断你的手臂。”
“走着瞧,普绪丁。”克莉莎说道。她家的妾室拉好长袍,举起藤杖,朝苏利冲了过来。克莉莎也抖了一下衣袖,一根短棒已握在手中。
英内薇拉吃了一惊。但是手无寸铁的苏利也冲了过去。第一名女子率先出手攻击,但是苏利比她更快,闪过藤杖,抓住女人的手臂,只听到一阵咔嚓声,那名女人立马抱着手臂倒在地上,藤杖已经落到苏利手中。另一名女子扑过来,苏利闪电般挡开她的棍子,一杖抽在她的脸上,一切犹如舞蹈一般娴熟而完美。英内薇拉在他回家时,还见他演示过沙鲁沙克。女人像沙袋一样摔倒在地上,英内薇拉只见她扯下面纱,吐出一大口鲜血。
在克莉莎女儿扑上来时,苏利已经扔下手中的藤杖,徒手接住对方挥来的武器,化解了她的力道,他以另一只手抓起她的衣领,一把旋倒在篓子堆里,把她的头压在地上,然后伸手抓起她那脚跟处的袍子,一把拉到腰上。
“拜托,”克莉莎哀求道,“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她还没有结婚。”
“去你妈的,”苏利恶心地骂道,“上她还不如上只母骆驼。”
“哦,来吧,普绪丁。”她轻蔑地挑衅道,瞅着他扭扭屁股,“假装我是男人,从后面上吧。”
苏利捡起克莉莎的藤杖,开始抽打她的屁股,他声音低沉,不过还是盖过藤杖抽打克莉莎屁股的声音。“就算不是普绪丁,老子也不至于把老二插到你这粪堆里。至于你女儿,我绝不会做任何耽搁她们嫁给哪位卡菲特戴上面纱的禽兽之事。”
他松开她的脖子,用藤条追着身后将克莉莎家的女人赶出家门。
蔓娃站起身来,拂拂身上的尘土。他没有去看一眼卡萨德,只是走向英内薇拉。“你没事吧?”英内薇拉点点头。
“大家赶快检查一下篓子。”蔓娃吩咐道,“她们没来多久,看能否将损失降到最低……”
“太迟了。”苏利说着指向街头。三名沙鲁姆正朝这边走过来,他们身穿黑袍坎肩,佩戴黑色的胸甲,突出发达的胸肌。鼓胀的肱二头肌上系着黑色丝带,手腕戴着饰有亮色铁钉的皮护腕,背上是金色盾牌,手里握着短矛,如同狩猎的野狼一般机警。
蔓娃抓起一小瓶水,倒在卡萨德脸上。他呻吟一声,爬起身来。
“快进去。”蔓娃走过去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催促道。卡萨德嘟哝一声,爬进帐篷里躲了起来。
“我看起来还不算糟吧?”苏利整理着长袍,可以露出大片胸肌。
这是个很滑稽的问题。她本来没见任何男人有自己的哥哥一般俊俏。“很好。”英内薇拉压低声音道。
“苏利,我亲爱的阿金帕尔!”卡西弗在十来米外就大声喊道。他今年二十五岁左右,已经是凯沙鲁姆,显然是三人中最帅的,胡子修剪得特别整齐,涂满香油,古铜色的皮肤很有男人魅力。他的胸甲上刻有贝登达玛的烈日印记——肯定是黄金打造——头巾中间镶着绿松石。“我就想今晚来取货时……”他走到近前,打量着他们凌乱的摊位。“……会不会遇到你。哦,天哪,难道有一群野骆驼刚路过你们家摊位?”他嗅了嗅。“还边走边撒尿?”他解开挂在脖子上的丝绸面巾,捂在鼻子上。与他同来的也解下面巾捂住鼻子。
“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苏利说,“都是我不好,我刚离开了一会——”
“真是太不幸了。”卡西弗走到苏利面前,完全没有看一眼英内薇拉。他伸出一根手指抚摸苏利胸膛上的血迹,然后不停地摩擦拇指与食指,以抹掉刚才沾到的血迹,“不过很明显,你及时赶回来,解决了麻烦。”
“那群野骆驼也不会再回来了。”苏利说道。
“但是他们已经达到目的了。”卡西弗有些难过地说道,“我们不得不去向克莉莎买篓子了。”
“拜托,”苏利近乎哀求地抓住卡西弗的手臂,“我们需要这笔交易。我们的货还是有不少完好无损,可以给我们一半的业务量不?”
卡西弗看向苏利抓住自己的手臂,微微一笑。他很不屑地指向地上的篓子。“算了吧,如果有一个篓子沾到了尿,那其他的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我不敢带这么肮脏的东西给我的主人。你们自己用水洗洗卖给卡菲特吧。”
他凑上前去,把手放在苏利的胸口。“如果你确实需要钱,明天可以到宴会上帮忙搬篓子。”他的手指继续往上抚摸,直伸到苏利的衣袍里,轻柔地抚上他的肩膀。“可以赚到比卖篓子多三倍的钱,只要你……你扛得住……哈哈哈哈。”
苏利也跟着笑了笑。“兄弟,篓子是我的专长,没有人能超过我的。”
卡西弗大笑道。“明天早上我们会来接你去参加宴会。”
“到训练场找我吧。”苏利说道。卡西弗点点头,和他的伙伴一起走向克莉莎的摊位。
蔓娃把手放在苏利的肩上。“很抱歉,孩子,又得让你出去干那种苦差事。”
苏利耸耸肩。“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哪有那么完美。看到克莉莎赢了我只是不甘心。”
蔓娃撩起面纱,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她没有赢,她哪来的篓子卖?”
“你怎么知道?”苏利问道。
“我一个礼拜前放了不少老鼠在她的货仓里。”蔓娃笑着道。
帮忙整理好摊位后,苏利在达玛在沙利克霍拉的尖塔上高唱晚歌时陪母亲和妹妹回到了自家泥砖砌的屋子。他们救回了绝大多数篓子,但是好几个得经过修理,还有一大捆棕叶被毁了。
“我要赶去集结了。”苏利说道。蔓娃和英内薇拉在他出门前拥抱了他,算是为他送行。
回到家里,他们打开了家里的暗门,钻进地下城过夜。
克拉西亚所有建筑都有一层地窖,与通往地下城堡的走道贯通,这些通道与石室形成长达数英里的蜂巢式的地下建筑。每天晚上,当男人们进行阿拉盖沙拉克时,女人、小孩、卡菲特就躲在这里。刻有巨大魔印的大石块阻止恶魔从地下钻进来。
地下城是一座坚固的避难所,不但是设计来保护城内平民的,一旦地上的战争没法取胜时,那还是一个暂时的大本营,地下城有足够的住房、学校、宫殿、神庙,以及食物、水等。
英内薇拉和蔓娃在地下城只有一间小小的卧室,里面备有草席、储藏室以及茅厕。
蔓娃点燃油灯,他们坐在桌旁,吃着冰凉的晚餐。餐盘清理完毕,她摊开棕叶开始编篓子,英内薇拉也赶过来帮忙。
蔓娃摇头。“去睡吧。明天是你的好日子,我可不要你红着眼没精打采地去见达玛丁。”
英内薇拉看着前方排成长龙的女孩和她们的母亲,所有人都等着达玛丁的一一接见。艾弗伦之妻下达指令,当达玛宣布春分破晓之日来临,所有年满九岁的女孩都要参加艾弗伦为她们准备的人生之路——汉奴帕许。男孩子的汉奴帕许要经历很多年磨砺,但女孩只需接受达玛丁为她们占卜就行了。
大部分女孩都只要确认发育成熟,就会被授予第一条头巾,但是也有些在离开大帐时就已经订婚,或是分派新的任务。穷人家的女孩会遭到被贱卖的命运,或许成为侍寝的枕边舞者,以吉娃沙鲁姆的身份侍奉战士们,将来能够为每晚参加战斗的战士生育新战士是她们的荣耀。
那天早上,英内薇拉在兴奋的情绪中醒来,穿上褐色裙子,梳好那一头如黑色缎子飘飞的浓密发亮的头发。今天她会以一个女孩的身份走进达玛丁的帐篷,出来时将成为年轻的女人,只有未来的丈夫才能解开她的面纱,欣赏到她的面容与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她还将换上黑色的长袍,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可能已经是春分时节,但仍然是满月”,蔓娃说,“这至少是个好兆头。”
“或许会有达玛基看上我的,带我进入他的帐篷吧。”英内薇拉央求道,“我会住在宫殿里,而你会收到一辈子吃用不尽的聘礼。”
“我要是靠你的聘礼来过活,你就得一辈子过见不到阳光地生活。”蔓娃说道,声音低到只有自己听得见。“只能和丈夫的其他妻妾在一起,等待一些足以当曾祖父的老头来看望你了。”她摇摇头。“至少我们还交得起税金,你家里还有两个男人挣钱呢,这表示大家都不会把你卖去填充后宫。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后宫也总比被达玛丁宣布不孕而被流放好些。”
奈丁。英内薇拉想着这个词不觉浑身发抖。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永远都不能穿上黑袍,一辈子都得像卡菲特一样穿着褐色的长袍,带着屈辱艰难度日。
“也许会被选为达玛丁呢。”英内薇拉安慰道。
母亲摇了摇头。“不大可能,她们从来没有挑选过达玛丁。”
“但是奶奶曾经说,达玛丁是在女孩接受占卜时挑选出来的。”英内薇拉补充道。
“那都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老黄历了,如果真如此。”蔓娃说道,“愿艾弗伦保佑她,其实你奶奶说话总是不靠谱。”
“那么那些奈达玛丁又是怎么来的呢?”英内薇拉一边问,一边指向那些达玛丁学徒。那些女孩没有系面纱,但穿着代表艾弗伦之妻的白色长袍。
“有人说艾弗伦让妻子们怀孕后,生下的女儿自然就成了奈达玛丁。”蔓娃说道。英内薇拉牵着母亲的手,一边望向母亲,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蔓娃只是耸耸肩。“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种说法跟其他说法一样——我所认识的母亲中,没有任何一位的女儿被选为奈达玛丁,或是从长相看出是她们中的一员。”
“母亲,妹妹!”苏利和卡西弗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他看到蔓娃和英内薇拉叫道。英内薇拉露出灿烂的笑容。苏利的黑袍依然沾满大迷宫的尘土,悬挂在肩膀上的盾牌有些新的凹陷,而卡西弗却一尘不染。
英内薇拉立马跑过去拥抱哥哥苏利。他大笑着,抱起妹子在空中转圈。英内薇拉愉快地尖叫起来,一点也不害怕。有哥哥在,她什么也不怕。他轻松地将她放下,然后走过来拥抱母亲。
“你在这儿干吗?”蔓娃问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赶往贝登达玛那儿。”
“我是准备赶过去呀。”苏利说,“但我想过来为妹子献上阿拉的祝福,让她愉快地迎接属于她的汉奴帕许。”
他伸手抚摸妹子的那一头秀发。她和往常一样猛拍他的手。他也和往常一样,等她举手时,他早已及时地缩了回去。
“你觉得父亲会来祝福我吗?”英内薇拉兴奋地问道。
“啊……”苏里犹豫道,“就我所知,父亲仍在后面的凉亭里面睡觉。昨晚他没有到达集结点,而我告诉训练官他开始严重的腹痛……再次的。”苏利耸耸肩。英内薇拉转过头去,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失望。
苏利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笑笑地看着她。“父亲只是不能亲自过来,但跟我一样都在为你祝福。”
英内薇拉点点头。“我明白了。”她在苏利离开前又拥了拥他的脖子。“谢谢你,苏利。”
卡西弗盯着英内薇拉,好似第一次看见似的。他英俊的脸上挂满笑容,礼貌地鞠了一个躬。“祝福你,英内薇拉·娃·卡萨德,恭喜你成为女人,愿你拥有英俊的好丈夫,有许多可爱的孩子;每个都像你哥哥一般帅气。”
英内薇拉微笑着点头,只是有些微微脸红。
他们在火热的阳光下静静地等待着,终于,队伍开始前进了。每次一对母女进入帐篷。有些人进去只有几分钟,有些人则将近一个小时。所有人出来时都身穿黑袍,大家也都松了口气;有些女孩不知所措地望向远方,跟着母亲慢慢回家。
快到英内薇拉她们时,她感觉到母亲抱着自己的肩膀越来越紧,指甲不知不觉间透过衣服掐入肉里。
“如果对方不问你,目光保持向下,记住别乱说话。”蔓娃叮嘱道,“绝对不要答非所问,或乱问问题,绝对不要违逆达玛丁,跟我一起说:‘是的,达玛丁。’”
“是的,达玛丁。”英内薇拉重复道。
“把这个回答记在脑子里,”蔓娃说,“冒犯一位达玛丁就是在作践自己的命运。”
“是的,母亲。”英内薇拉咽了一下喉咙,感觉到内脏纠结得绞痛。大帐篷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母亲没有经历过吗?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害怕?
一名奈达玛丁拉开帐篷门帘,排在英内薇拉前面的一对母女走了出来,那位女孩已经戴着褐色的头巾,跟她所穿的衣服一样,她的母亲边走边哭着安慰她。
奈达玛丁,大约只有十三岁,高挑的个子,颧骨突出,鹰钩鼻也很显眼,看起来让人有些害怕。她默默地看着她们走了出去,接着转向英内薇拉和蔓娃。“我叫梅兰。”暗示英内薇拉俩进帐。“魁娃达玛丁现在等着为你占卜了。”
英内薇拉深吸一口气,与母亲一起脱掉鞋,在身前画了个魔印,然后走了进去。
阳光洒落在帐篷顶上,照得大帐里一片通明。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帐篷的墙壁、家具、帆布地毯……
地毯上的血迹格外抢眼,进门的地毯上洒满大片红色与棕色的液体,还有脏兮兮的红色脚印一直延伸到隔间的检查床边。
“那是沙鲁姆的血。”一个声音说道。英内薇拉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穿白袍的艾弗伦之妻站在自己面前。“天亮时从阿拉盖沙拉克送来的沙鲁姆的血。每天,这些帆布地毯都会被割下来,放在沙利克霍拉塔顶焚烧。”
仿佛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般,英内薇拉听到四周传来了痛苦的叫声,隔壁的另一边躺了许多受伤的男人。她想着自己的父亲卡萨德——或许更糟的情况,苏利也会躺到他们里面,她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祈求艾弗伦现在就带我走!”一名男子绝望地叫道。“我不想成为残废。”
“注意脚下。”魁娃达玛丁警告道。“你们的脚没资格触碰那些英雄的血液。”
英内薇拉和母亲绕过沾染血污的帆布,来到达玛丁面前。魁娃从头到脚都包裹在白色丝绸里,只露出眼和手。她的身材比梅兰还高,还结实,很完美的女性身体曲线。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达玛丁的声音显得低沉而冷峻。
“达玛丁,我叫英内薇拉·娃·卡萨德·安达玛吉·安卡吉。”英内薇拉说完,深深鞠躬。
“以卡吉娃最初的妻子为名。”听到最后补充的这句话,蔓娃在她的肩膀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疼得她直喘气。达玛丁没有注意到。
“我想你认为自己的名字与众不同。”魁娃轻蔑地说道。“如果每个克拉西亚女人都取这个名字,相信沙拉克卡早就结束了。”
“是的,达玛丁。”英内薇拉答道,在母亲放手的时候再度鞠躬。
“你很漂亮。”达玛丁赞道。
“谢谢你,达玛丁!”英内薇拉鞠躬道。
“如果你没有其他意见的话,大后宫很需要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魁娃转向蔓娃。“他父亲是谁?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戴尔沙鲁姆卡萨德,达玛丁。”蔓娃鞠躬答道。“我是编织棕叶篓子的技师。”
“第一妻室?”魁娃问。
“唯一的妻子,达玛丁。”蔓娃道。
“男人在春风得意时,总是觉得娶的妻子越多越有面子。卡吉部族的蔓娃,你明白吗?”魁娃说。“但事与愿违,我想过《伊弗佳》的所有旨意,为丈夫多娶几房偏室,帮你丈夫生孩子,你的编织篓子生意也好有个帮手。”
“是的,达玛丁,我做过很多次努力。”蔓娃咬牙切齿道。“不过没有一位父亲……愿意将女儿嫁到我们家。”
蔓娃的回答说明了一切。达玛丁嘟哝了一声,“你女儿受过教育没有?”
蔓娃点头道。“有的,达玛丁,英内薇拉是我最优秀的学徒,她的编织技术不比我差,我还教过她加减法和算账,以及让她为艾弗伦七柱各读过一遍《伊弗佳》。”
达玛丁眼中没有一丝表情。“跟我来。”她转过身朝大帐里走去,瞅都没瞅一眼地上的血迹,飘逸的丝袍就这样掠过地面,她的丝袍没有被鲜血染红。那些血没有那个胆量。
梅兰随即跟了上去,奈达玛丁灵巧地绕过血迹,英内薇拉和母亲也紧跟在后面。大帐是由白布墙组成的迷宫,她们在里面左拐右拐,没过多久英内薇拉已不知道身在何处。这里的地上没有血迹,就连沙鲁姆伤兵的呻吟都变成了遥远的闷哼。路过一个转角时,布墙和帐篷顶突然由白变黑。好似突然从白天走进了黑夜。再转过一个转角,帐篷里已经黑到几乎完全看不见身穿黑袍的母亲,就连一身白袍的达玛丁及其学徒都变得若隐若现。
魁娃突然停住脚步,梅兰绕了过去,拉开一扇暗门。英内薇拉注意到门里有一道通往更黑暗处的石台阶。打磨过的石阶在她脚下冰凉无比。梅兰关上暗门时,四周立刻陷入完全的黑暗。她们缓缓向下走去,英内薇拉担心摔倒,连累达玛丁和她一起滚下石台阶。
幸好台阶很短,在大家都没有注意时,英内薇拉在抵达尽头时真的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只是立刻站稳了脚。
魁娃手中闪现一团阴气森森的红光,让她们足以看见对方,却没法照亮四周的黑暗。达玛丁带着她们走过一排从石壁中开凿出来的黑暗石室,墙壁上到处刻满了魔印。
“和梅兰在这里等着。”达玛丁对蔓娃吩咐道。接着带着英内薇拉走进了石室。英内薇拉在沉重的石门合上时有点害怕起来。
石室的角落里有一座石台,达玛丁将发光物放在上面。它表面上也布满魔印,或者还有发光的煤块。但是英内薇拉想,应该没那么简单,那更像是阿拉盖霍拉——恶魔骨。
魁娃回过头来看着英内薇拉,手里多了一把闪光的刀。在红色的闪光下,好似沾满了鲜血,显得异常恐怖。
英内薇拉不自觉地尖叫着,往后退缩。但是石室很小,她刚退两步就顶到了墙上。达玛丁将小刀举在英内薇拉的鼻子前。英内薇拉盯着刀尖不住地颤抖。
“这把小刀让你害怕了?”达玛丁问道。
“是,是的,达玛丁。”英内薇拉以惊恐的声音回道。
“闭上眼睛。”魁娃命令道。英内薇拉照做,狂跳的心里担心着刀子会刺穿自己的身体。但是期待着的那一刀迟迟没见下来。“想象棕叶树吧,编织匠的女儿。”魁娃安慰道。
英内薇拉想不明白为什么占卜还要用刀子,但还是点了点头。
“棕叶树会怕风吗?”达玛丁问道。
“不会的,达玛丁。”英内薇拉回答道。
“那风来了,它怎样呢?”
“遇到风,它就弯腰。”英内薇拉说道。
“《伊弗佳》说,恐惧和痛苦就跟风一样。蔓娃的女儿,英内薇拉,请迎接风的吹拂吧。”
“是的,达玛丁。”英内薇拉说道。
“默念三遍。”魁娃命令道。
“恐惧和痛苦都只是风。”英内薇拉深吸一口气说道。“恐惧和痛苦都只是风,恐惧与痛苦都只是风。”
“睁开眼睛,跪下。”魁娃命令道。英内薇拉按照命令照做。达玛丁又补充一句:“举起手来。”她觉得举起的手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但她还是照做。达玛丁卷起她的衣袖,在她前臂上轻轻划了一道口子,一道血痕慢慢显现出来。英内薇拉猛吸一口气,但是没有畏缩或尖叫——恐惧与痛苦只是风。
达玛丁轻轻撩起面纱,舔舔刀口。她将刀插进腰间,然后伸出有力的手挤伤口,让血流到魔印骰子上。
英内薇拉紧咬牙关,恐惧和痛苦都只是一阵风。
鲜血滴落时,骰子开始发光,英内薇拉随即明白它们就是阿拉盖沙拉克。她的血接触到了恶魔骨,真是太恐怖,太不可思议了。
达玛丁后退了一步,一边振振有词地念叨,一边使劲摇着骰子,骰子的光越摇越亮。
“艾弗伦,光明与生命的赐予者,我恳请你赐予这个谦卑仆人的未来景象。让我看到英内薇拉,卡吉部族达玛吉的卡萨德女儿的未来。”说完后,她将骨骰倒到英内薇拉面前的地上。骨骰魔光爆闪,英内薇拉忍不住眯缝起眼来,接着光线逐渐暗淡,在地板上留下预示她命运的图案。
达玛丁一言不发,眯起双眼,盯着图案看了很长一段时间。英内薇拉说不上来她究竟看了多久,但是她已经实在跪得太久而双腿酸麻,身体渐渐有点发抖。
魁娃看到她身体摇晃时抬起头来。“跪好,别动!”她站起身来,在石室里绕圈走着,从不同的角度细看那幅骨骰图案。尽管光芒正渐渐消散,她还是凝神思索着。
不管有没有想象风中的棕树,英内薇拉心里都非常紧张。她的肌肉紧绷着,焦虑和恐惧随着沉默的延伸而疯长。达玛丁究竟看到了什么?她会不会成为母亲所说的不幸者……
最后,达玛丁看了一眼英内薇拉。“你敢碰一下我的骨骰,我就宰了你。”说完后,她匆匆离开了石室,朝外面的梅兰小声下达命令。一会儿,英内薇拉就听到脚步声快跑着远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蔓娃走进石室,小心翼翼地从一侧走近图案,跪在英内薇拉身后。“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英内薇拉带着恐惧默默地摇头。“我不知道,达玛丁一直盯着图案,还想有什么奇怪现象。”
蔓娃安慰道。“也可能是她不大喜欢这幅预见的图案。”
“她们跑来跑去在忙什么?”英内薇拉脸色惨白地问道。
蔓娃回答:“她们去请示坎莉娃达玛基丁了。”
英内薇拉倒抽一口凉气。“她会来解释这幅图案,也将决定你的命运。我们虔诚地祈祷吧。”
英内薇拉战抖着点头。达玛丁的占卜过程已经让她觉得够恐怖了。现在达玛丁的领袖要来检查……
求求你,艾弗伦,她默默哀求道。让我能够怀孕吧,为卡吉部族生育子孙。我不能羞辱我的家族,答应我这个请求,我就把自己一辈子献给你。
她们在黑暗中跪了很长一段时间,千万次祈祷。
“母亲?”英内薇拉问道。
“我在。”蔓娃母亲回道。
英内薇拉咽了一下喉咙。“如果我真的不孕,你还会爱我吗?”她说到最后几乎哭出声来。她尽力忍住,但是泪水已经溢满眼眶。
一会儿后,蔓娃把她抱进怀里。“你是我的女儿,哪怕天塌下来,我也永远爱你。”
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等待,达玛丁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比较年长,也比较瘦,目光犀利,身穿白袍,但是系着黑色面纱和头巾的女人,克拉西亚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坎莉娃达玛基丁。
达玛基丁看了母女一眼。两人立刻分开,擦拭眼泪,保持标准的跪姿。但是达玛基丁一言不发,绕过她们直接走到骨骰旁,盯着图案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嘟哝道,“带她走。”
英内薇拉倒抽一口凉气,任由魁娃抓着自己的手臂,把自己拉起来。她焦急地望向母亲,只见母亲也是满脸的惊恐。“母亲——”
蔓娃全身跪倒在地上,在达玛丁抓走女儿时,拼命抓住女儿的袍子,哀求道。“求求你,达玛丁。我女儿——”
“你的女儿从此与你无关了。”达玛基丁打断她。魁娃拉开蔓娃的手臂。“她从今往后属于艾弗伦了。”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英内薇拉在魁娃紧扣她手臂领着她前进时木讷地问道。她觉得自己更像是被带往鞭笞台,而不是宫殿。达玛基丁和梅兰,奈达玛丁学徒,跟他们一起护送。
“骨骰不会弄错的。”坎莉娃回答道。“其实,你应该感到高兴。你这个编织匠的女儿,将会许配给艾弗伦,你将为你的家族带来无上荣耀,难道你不知道吗?”
“既然如此,那我怎么不能跟他们道别?和我母亲简短地道个别都不行吗?”绝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母亲曾经提醒过她,但惊慌之下,她早已经忘记了。
“你最好跟他们撇清关系。”达玛基丁解释道。“他们的地位让你蒙羞。而且,你将接受训练,这期间你不能和他们见面,而当你准备好接受白袍测试前,也不会再见到他们。”
英内薇拉对这突然的巨变实在没有一丝心理准备,再也不能见到母亲?哥哥?简直荒谬得难以置信。她甚至开始怀念父亲了,尽管父亲从来就不曾在乎自己。
卡吉部族的达玛丁宫殿一会儿就出现在眼前。达玛丁的宫殿可以跟最伟大的达玛基宫殿媲美,二十英尺高的魔印墙,同时可以抵挡人类敌人与恶魔的进攻。穿过城墙,她看见高大的巨型尖塔宫殿的圆拱顶,但英内薇拉从来没有见过里面的结构和景象。只有达玛丁和学徒才有资格进来——男人,包括安德拉本人都没有走进过这块圣地,至少他们是这么对英内薇拉说的。
当自动开启的宫殿外门在身后关闭时,英内薇拉看到了两名结实的男子在推门。他们身上穿着拜多布和凉鞋,全身都抹了油,手腕和脚上都锁着镣铐,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为了守护达玛丁的贞洁,我还以为男人会被拒之门外。”英内薇拉说道。
达玛基丁被英内薇拉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梅兰也跟着小声发笑。
“你说得不全对。”坎莉娃道。“这些门卫是被阉割过的战士,所以不能算你想象中的男人。”
“难道他们是普绪丁?”英内薇拉反问道。
“尽管他们被阉割了,但是他们的战斗力并没有被阉割掉。”坎莉娃回道。
英内薇拉苦笑着走上宫殿里洁白得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台阶。看着戴着镣铐的帅气门卫推开内宫门,英内薇拉保持双手自然下垂,尽可能不引人注目。
他们向来人鞠躬敬礼,魁娃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其中一个的下巴,“我今天很累,卡维尔。一会儿带着热石和香油到我的房间来,帮我消除疲劳。”那位门卫没有回话,只是鞠躬。
“你们不准他们说话?”英内薇拉问道。
坎莉娃说:“他们说不了话。为了让他们对宫殿里的事情保密,在他们进入之前,就得选长得帅气,且不识字的男人,最重要的是把他们的舌头和睾丸都割掉。”
没错,宫殿的奢华超出英内薇拉的想象——圆柱石、拱顶、台阶等全都是洁白的大理石,打磨得闪闪发光,以及在她脚下柔软而厚厚的地毯铺成的走道;墙上挂着的各式帷幔——记录艾弗伦传奇故事的壁画,全都是人间珍品;光滑的彩陶摆放在大理石台上;还有很多水晶、黄金白银饰品,经过精雕细琢的大型塑像堪称人间绝品——在大市集里,任何一件藏品都够一家人吃喝一辈子——谁又有胆子到达玛基丁的宫殿来偷取呢?
她们走在宫殿的过道上遇上不少或独行或三五个结伴而行的白袍达玛丁。那些达玛丁都系着白色面巾——即使在没有男人出现的宫殿里也如此。她们会纷纷让到一旁向坎莉娃达玛基丁鞠躬,脸上带着对英内薇拉的异样神色。
很多达玛丁明显都已身怀六甲——这是让英内薇拉感到诧异的,尤其是在宫殿里没有一个真正的男性的情况下。但英内薇拉很明智地没有多问,只是准备以后慢慢观察。
宫殿有七条侧廊,每条都代表一根天堂之柱,位于中间的一条廊道通向安纳克桑——卡吉的坟墓——达玛丁的圣地。这时,英内薇拉被带到第一妻室的接待厅等候,魁娃和梅兰等在门外。
“坐下吧。”达玛基丁指着奢华的桌子边的长布软椅吩咐道。英内薇拉紧张地坐了下去,在这个奢华的接待厅里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坎莉娃坐在桌子的后面,十指交握,盯着她面前这个有点怯怯的小姑娘。
“魁娃说你知道自己名字的来历。”坎莉娃压低声音开口问道。但英内薇拉感觉不出对方是在陈述还是另有所指。“你对英内薇拉这几个字是怎么理解的呢?”
“英内薇拉是卡吉最亲密的朋友和顾问——达玛吉的女儿。”英内薇拉解释道。“据《伊弗佳》记载,她的美貌令卡吉一见钟情,封她为第一妻室是艾弗伦的旨意。”
“小姑娘,达玛佳的功绩不止于此,她在卡吉身边提供智慧,引导他开创大业,成为王者;传说她是艾弗伦旨意的代言人,这才是这个名字的由来。”坎莉娃解释道。
她继续道。“英内薇拉是历史上第一位达玛丁。她精通医疗、用毒、魔法,她为卡吉编织隐形斗篷,为他的王冠和长矛刻上魔印。”
“她还会再度降世,在沙拉克卡之前找出下一任解放者。”达玛基丁盯着英内薇拉说道。
英内薇拉深深吸了一口气。
坎莉娃接着道:“我见过不下百名叫英内薇拉的女孩如此吸气,但是我们至今还没找到下一任解放者。只是达玛吉一族就有多少个来着?起码二十个以上吧。”
英内薇拉紧张地点头。坎莉娃却从桌子里取出一本用皮革包裹的典籍,封面上的金色字迹已经斑驳不清了。
“《伊弗佳丁》,从今天开始你必须研读这部大典。”坎莉娃吩咐道。
“好的,达玛基丁,只是我已经读过很多次圣典了。”英内薇拉鞠躬后说道。
坎莉娃摇摇头笑道:“你读过的只是卡吉的版本《伊弗佳》——不止一任达玛根据自己的理解或为了自己的目的做了很多修改版本。那种书只是在一定程度上陈述部分事实。《伊弗佳丁》是母版,是由达玛佳本人撰写的,其中包括了她的所有智慧,以及更详细地记录了卡吉的成功历程。你必须把这本书研读透彻。”
英内薇拉接过这部古老的圣典,发现书页很薄、很柔软,与蔓娃平日教她的《伊弗佳》差不多厚。她紧紧地抓住圣典,担心达玛基丁突然改变主意拿回去。
达玛基丁还递给她一个厚厚的深色绒布袋。英内薇拉接下时听到了布袋里物体的咔咔声。
“你的魔法袋。”坎莉娃解释道。
“恶魔骨?”英内薇拉这下更紧张了。
坎莉娃摇了摇头。“你至少需要经过好几个月的训练后才能有那种魔法器物,而且你得花好几年才能刻就自己的骨骰。”
英内薇拉解开袋子口的绳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掌上。这是七颗陶瓷骰子,每一面的数据和图案都不一样,所有骰子都是跟恶魔骨一样呈黑色,每一面的图案却好似红色的。
“只要掌握解读的秘方,骰子可以为你预言一切。”坎莉娃慢慢介绍道。“这些骰子的图案代表一切追求,供你练习使用。而《伊弗佳丁》将告诉你如何解读这些组合图案。”
英内薇拉很恭虔地将骰子放回袋子,系好绳子。
坎莉娃继续道。“她们会妒忌你所拥有的一切。”
“谁,达玛基丁?”英内薇拉不解地问道。
“所有女人。”坎莉娃压低声音道。“这里所有女人都会嫉妒你的。”
“为什么?”英内薇拉更纳闷了。
“因为你的母亲不是达玛丁,你是一个外来的平民子女。”坎莉娃说道。“这几十年来,骨骰没有选中一位达玛丁。想要赢得面纱,你得比那些有特权的女孩更加努力。你必须打败那些从一出生就接受特殊训练的女孩。”
英内薇拉点了点头,她算是听懂了达玛基丁的叮嘱——宫殿之外都把达玛丁当成天使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她们会仇视你。”坎莉娃继续说道。“但她们又害怕你,如果你聪明的话应该懂得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
“害怕?”英内薇拉再次问道。“看在艾弗伦的分上,那些天生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为什么会惧怕我这个草根女孩呢?”
“因为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达玛基丁正是上一次骨骰挑选出来的草根女孩。”坎莉娃很自信地鼓励道。“骨骰预言你将成为我的接班人。这是卡吉时代就流传下来的规定。”
“我会成为达玛基丁?”英内薇拉惊奇地问道。
“或许而已。”坎莉娃耸了耸肩。“如果你活下来的话——很多人都会关注你,在心里评估你;有些一同学习的女孩或许会利用你,陷害你;也有些会讨好你。总之,你必须比她们强。”
“我——”英内薇拉感觉到莫名的压抑。
“但不能表现得太有侵略性。”坎莉娃叮嘱道。“否则,你会遭到她们围攻,或许直接被除掉,让规则继续——骨骰再次选择。”
英内薇拉紧张得有些发抖了。
“你身边的一切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你会发现达玛丁的宫殿与大市集没什么两样。”坎莉娃补充道。
英内薇拉仰头看着达玛基丁,分不清这一切是真是假。但对方没有看她,只是抓起桌上的那个金色铃铛摇了摇。魁娃和梅兰走了进来。“带她去地窖。”
魁娃拉着英内薇拉的手臂,走出了石室。
“梅兰,未婚妻子的日常训练,就由你来指导她了。”在她们还没完全走出石室时,坎莉娃说道。“接下来一年里,她犯的错你也会承担责任,连带受罚。”
梅兰满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深深鞠躬道。“是的,祖母。”
地窖不在宫殿的七条侧廊里,它位于宫殿正中的地下,跟沙漠之矛的其他建筑一样,地上有几层,地下也有几层。只是地下没有阳光照射,没有白色大理石的墙壁,没有精美的壁饰,很冰冷,这里并非舒服之地。
但是宫殿下的地窖仍比英内薇拉和家人的泥砖房子雄伟得多,高耸的天花板、巨大的石柱和拱道,以及刻画在上面的魔印更是非常美。即使没有阳光,地下仍然十分温暖。走道上铺着绣着魔印的地毯,厚厚的,非常柔软;就算恶魔能闯进来,达玛丁们仍然会非常安全。
在走道上巡逻的达玛丁与她们擦肩而过,并纷纷向魁娃鞠躬。英内薇拉感觉到她们会在背后偷偷回头看自己。她们继续走下一道楼梯,穿过走道,空气越来越温暖,越来越潮湿。慢慢地,地毯消失了,大理石地板被光滑的瓷砖取代。一名身材很结实的达玛丁站在一扇门前,就像猫盯耗子一样看着英内薇拉。英内薇拉在路过一间墙面钉满木钉的石室前打了个冷战。大部分木钉上挂满白色的长袍和白色丝巾,而且一阵戏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魁娃转身命令道:“脱下你的褐色长袍,留在地上,会有人拿去烧掉的。”
英内薇拉很利落地脱下褐色长袍与拜多布——一块宽布条,在大市集中可以保护自己的私处。蔓娃的拜多布是黑色的,英内薇拉的拜多布打结固定就是她教的。
梅兰脱下白袍,英内薇拉转身之间看见了她的白色长袍下也系着白色的拜多布,不过包裹的方法很复杂,那是一条不足一英寸宽的长丝带反复缠绕而成的。她的头顶也缠着白色丝巾,把头发和耳朵、颈部包裹在内,只留下面部裸露在外。
梅兰解开下颌的小结,解开头巾,以娴熟的手法,将丝巾一边解开,一边缠绕在手腕上。让英内薇拉吃惊的是,梅兰没有头发,橄榄色的头皮像石头打磨过一样光滑。
头巾的末端连在梅兰背后的辫带上,女孩的双手在脑后继续挥舞,解开了辫带上连着拜多布的一串小结。
其实梅兰的面纱、头巾和拜多布就是一条长长的丝巾。她裸着身体以舞蹈般别有韵味的节奏前后转动着,解开缠绕在拜多布之下大腿上的丝带。
英内薇拉平日编的篓子,一眼就能看得出其手法,而梅兰的丝带缠绕手法堪称完美的艺术——繁复的编织手法,绕遍全身,却一整天也没有丝毫松垮,更没有形成乱七八糟的死结。
“编好的拜多布是一道保护贞操的网。”魁娃说着将一大团丝带扔给英内薇拉。“除了在地窖里沐浴和上茅厕之外,你必须一整天穿着这样的丝网。如果缠不紧,你将受到惩罚。梅兰会教你缠绕的方法,相信对于擅长编织篓子的你来说不是难事。”
梅兰不屑地哼了一声。英内薇拉在她走近时咽了一下喉咙,尽力让自己的眼光避开她光光的头顶。其实梅兰比英内薇拉大好几岁,赤裸的身体显得格外美丽。她伸出缠满丝带的双手示范着。英内薇拉模仿着她的动作,将垂在自己脚下的一堆丝带慢慢缠到自己腰上。
“最开始这个结叫做艾弗伦守护者,”梅兰说着,示范着将丝带拉过两腿间,“一共缠七次,象征天堂的七根柱子。”英内薇拉照做。
过了一会儿,达玛丁打断了她们:“有个地方缠反了,从头来过。”
英内薇拉点头。两个女孩重新解开丝带,从头再来。英内薇拉皱着眉,尽力跟上梅兰的动作节奏。坎莉娃曾说过,梅兰会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受罚,英内薇拉不希望自己连累这个女孩。她一直跟着梅兰缠到头顶。
这次达玛丁又打断了他们:“别缠那么紧,你只是缠自己的拜多布,而不是帮受伤的战士固定头骨,再来一次。”
梅兰很不高兴地瞪了英内薇拉一眼。这让英内薇拉愧疚得脸微微发红。两人再度解开丝带,脱下拜多布,缠第三次。
第三次时,英内薇拉已经掌握了缠布的手法,让丝带十分自然地不松不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一会儿她就缠上了自己的拜多布。
“或许你真的有些天赋,女孩。梅兰可是学了好几个月才学会的东西,你只是一会儿工夫就掌握了诀窍。要知道,她的资质已算不错的了,是不是,梅兰?”魁娃鼓掌赞叹道。
“正如达玛丁所说。”梅兰僵硬地鞠躬。英内薇拉觉得达玛丁更像是在嘲笑她。
“去沐浴吧。”魁娃吩咐道。“抓紧时间,一会儿就是开饭时间了。”
英内薇拉一听说开饭,就发现自己已经饿得有些受不住了。
“你很快就可以享受宫殿里的美食了。”魁娃微笑道。“但你要跟其他女孩学习帮忙摆餐桌,擦洗餐具。”
她笑着指了指冒着蒸汽和水声的地方。
梅兰迅速解开拜多布,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英内薇拉却花了比较长的时间,以防丝带打结,然后紧跟上去,赤脚踩在湿滑的瓷砖上啪啪直响。
走道另一头是大水池,池水热气腾腾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热气。澡堂里有好几十个女孩,全都跟梅兰一样光着头。有些年龄跟英内薇拉相仿,不过绝大部分都会大好几岁,还有些是成年女人。她们全都赤条条的一丝不挂,或站在水池里沐浴,或坐在台阶上修剪指甲。
英内薇拉想着平日里都是跟母亲共用一桶水洗澡的,因为水在沙漠里很珍贵,平民能分配到的很有限。而且要隔很久才能再领到一桶水。她带着一脸惊奇地慢慢走进水池,让热水漫过自己的脚掌、小腿、大腿、腰部……水面仿佛大市集里的绸缎一样将身子松软地包裹起来。
就在她们走入浴池时,所有人都惊奇地抬起头来——躺在台阶上的人如同嘶嘶作响的毒蛇般突然坐起,澡堂子里的人全都围了过来,将两人围得紧紧的。
英内薇拉转过身去,但是没有后路可退。女孩们慢慢逼近,一面截断她的退路,一面挡住她的视线。
“就是她?”一名女孩问道。
另一个女孩问道:“她就是骨骰挑选出来的女孩?”各位女孩围着她慢慢转,跟魁娃从各个角度打量骨骰图案一样。
梅兰点了点头,围观女孩挤得更近了。英内薇拉在众人的逼视下感到有些窒息。
英内薇拉内心紧张得狂跳,朝梅兰伸出求助之手:“梅兰,这是?”
梅兰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拧,接着用力一拉。英内薇拉朝她摔去。梅兰一把抓住她浓密的头发,顺势将她的头按到池水里。
一阵咕噜咕噜冒泡之后,她的耳朵里只留下哗哗的水声。英内薇拉不自觉地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呛了一下,但是头在水里没法呼吸和咳嗽,而她努力憋气的同时,内脏开始痉挛。她拼尽全力挣扎,但是梅兰根本没有放手的迹象。英内薇拉在感觉到肺部即将爆炸的时候大力划水,但梅兰施展出沙鲁沙克,就像苏利在对付克莉莎一样,快速而准确,打得英内薇拉毫无招架之功。
梅兰冲她大吼大叫,但是声音在水里听不真切,英内薇拉也不知道她喊叫些什么。接着,她的大脑开始昏迷,那是一种荒谬的临死感觉——在水源极其匮乏而珍贵的沙漠地区,一滴水可比一寸金,自己竟然有一种暴发户似的满足感——溺死也足够快乐。
在即将失去知觉的一瞬间,梅兰将她拉了起来;英内薇拉的脸色像魔鬼一样惨白,披头散发,一边大声咳嗽,一边大口喘息。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梅兰大声教训道,“竟敢像达玛基丁一样一边与祖母亲密交谈,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还只学三遍就掌握了拜多布的缠法。”
“三遍?”所有女孩都惊异地问道。
“单凭这个,她就该死。”另一个女孩叫道。
“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可一世——”有一个补充道。
英内薇拉头被揪得歪在一边,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她们已经散开,但都漠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也不会有人出手相助。
“拜托了,梅兰,我——”英内薇拉忙解释道。但是梅兰再度将她按进水里,直到英内薇拉气息快耗完了,使劲拍水时才把她拉出来喘口气。
“尽管我们要处一年,但是我告诉你,我们不是朋友,你也别想一夜之间就坐上坎莉娃的位子,更别想超过我,我母亲——我们是坎莉娃的嫡传血脉,而你只是……一把烂骰子。”梅兰冲着几近昏死的英内薇拉吼道。她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匕首,一把割掉英内薇拉一大把头发,把英内薇拉吓得直哆嗦,“你是废物。”说着梅兰将匕首向空中抛起老高,然后轻松地接住,递给身边的另一个女孩。
另一个女孩也走过来,割下英内薇拉的一大把头发,“你只是个废物。”
其他女孩一个个地走近,割掉英内薇拉的头发,一边嘲笑她,“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当最后一个女孩走到身前时,英内薇拉已经被压得跪在水里,全身瘫软,哽咽哭泣,咳嗽,抽搐,就像一具风干了的木乃伊一样。
坎莉娃说得没错,这里跟大市集一样,弱肉强食,更致命的是,没有苏利的保护。
英内薇拉想起了蔓娃,以及她对克莉莎的评价——如果打不过梅兰和她的同党,自己只有忍受并拥抱这一切,服从,学习——
最后,当没有人再看着她的时候,她会找到梅兰藏身的帐篷并在里面放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