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斯牧师
333 AR 夏 新月前第二十五天
“可恶。”亚伦低吼一声。
“怎么了?”瑞娜问。他们在颠簸的路段骑行了一会儿,然后跳下马背,牵着马匹穿越一片茂密的树林,来到一块垂直的岩壁前。
“有人找到我的藏身之所。”他指着前面石壁说道。
瑞娜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石壁,随即摇头。“藏身之地?什么也没看到啊?”
“就在这里。”亚伦说。“你得走到近前才看得见隐藏的门——一扇铁栏杆大门被很多枯枝败叶遮盖着,其他部分都隐藏在青苔和杂草下。”
瑞娜眯起眼睛。“你怎么看出被人发现了?”
亚伦指向小岩丘顶一棵枯树里冒出的轻烟。“那是我的烟囱,我从来没敢让壁炉的火连烧三个月。”
“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瑞娜问。
亚伦耸肩。“刻到一半的魔印——我制作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伐木工对武器的需求量,所以一直没有停过工,也没有多余的存货。这只是个让我休息和思考问题的地方。”
这时,一声鸡叫传来,亚伦无奈地摇头叹口气道。“可惜我的好马厩,竟然已被当成鸡窝了。”
“别叹气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瑞娜问。
“到镇上旅馆先租个房间吧。”亚伦以疲惫的语气说道。“先休息一晚吧,明天还有忙不完的事情。无论黑夜或白天,只要我们出现,人们会络绎不绝地赶来。”
“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露宿野外呢?”瑞娜问。
“我们不是野兽,瑞娜。”他说。“睡在床上没什么不对,而且我们也没有高人一等。”
瑞娜扮个鬼脸。今晚自己没有机会狩猎,除了在镇上动手的那次,照这种情况看来,能在亚伦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吃恶魔肉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随着力量与日俱增,她越来越上瘾了,胃口也越来越好了,正常那些饭菜或者面包再也吃不上口了。
但是亚伦脸上疲惫的神情让她不得不遏制住自己的食欲——他是所有难民的英雄,希望,肩负着拯救全世界的使命,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全力支持他。
“好吧,明天。”她走近他,握住他的手,仰头亲吻他的脸。“铺设好魔印圈吧,然后我会让你好好睡一觉。”她微笑。“你会睡得像只死猪。”
亚伦的倦容在她开始爱抚他后慢慢消失了,他从来没有累到在她脱下衣服时退缩过。
几个小时后,瑞娜躺在地上,听着亚伦深长而有节奏的呼吸,并有鼾声时,轻轻起身离开他的臂弯。她轻轻走开,在魔印圈边缘停下脚步,充满爱意地回头看着他。他看起来很渺小,很脆弱——尽管拥有强大的力量,他还是得呼吸、得睡觉、得有人照顾、得有可以信任的人抚慰他沧桑的心灵……拥有力量的人。
她拔出猎刀,坚毅地走进黑夜。
瑞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张脸睡在地上——必定是夜里做梦与恶魔战斗翻下毯子的。她吐了口口水,心不在焉地擦去沾在脸上的泥土,接着伸了个懒腰。此刻还未破晓,不过天空已经明亮到让她可以在魔法逐渐消失于黑影中时运用正常的视力视物。
亚伦已经起床,身上只穿着拜多布,在黎明舞者的鞍袋里翻来翻去,喃喃自语。“我记得是把它们放在这里……”
瑞娜笑着看他。如果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亚伦·贝尔斯,自己决不在乎每天醒来时是不是睡在地上或是啃了满嘴泥。“怎么了?”
亚伦抬头看她,继续翻找,脸上露出和她一样的幸福笑容。“找我的衣服,呵呵。”
他拿出一堆皱巴巴的衣服,抖开一条褪色的长裤和以前的白色上衣。他穿上衣服,瑞娜嘲笑它们松垮的农民模样。“这衣服不会是你爸的吧?太难看了。”
亚伦神情不满地束紧腰带,卷起衣袖。“我当信使时,尽管每餐都吃得很好,但人们还是总说我太瘦了。我想那之后我又瘦了二十几磅吧。”他伸手摸摸自己刺满魔印的脸。“或许都是魔印的关系。”他一边说着,一边卷起宽松的裤管。
他那干净的草鞋整整齐齐地摆在叠好的长袍上,接着他把它们放入鞍袋,拿出一双旧皮靴;考虑片刻后,他又嘟哝一声,放回皮靴,继续打光脚板。
瑞娜看着亚伦换上正常人的服饰反而觉得很奇怪。她眯起双眼,试图想象如果没有离开提贝溪镇,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想象余地确实有限。他手臂和小腿上的刺青——更别提颈部和脸上——在正常的衣服和裤子下看来更加醒目。“干吗穿这种衣服?”瑞娜问。
“以前穿长袍是因为白天可以靠兜帽遮住我伤痕累累的脸,而且也可以吓吓那些刁蛮的混蛋,以免他们找麻烦。”亚伦说。“另外如果还有好处的话,就是战斗时脱起来更方便。”
他摇摇头。“但现在,我无须躲藏了,而且长袍会让人老把我跟该死的圣徒扯上关系。如果有必要赤膊上阵的话……”他轻弹一下响指,顿时变成一缕魔雾,衣服立刻滑到地上。转眼间,他又凝聚成形,身上却还穿着拜多布,皮肤上的魔印暴露无遗。
“这种超能力不只是用来对抗恶魔更方便,而且……”瑞娜很妩媚地笑着说道。
亚伦跟着微微一笑。“有些事情还是传统一点比较刺激。”
“难道我们就这样走回镇上?”瑞娜问。“你不会像过河桥镇那次一样逼着我也换服装吧?”
亚伦摇头。“那次真的很抱歉,瑞娜。我当时情绪也有些过于严厉,其实我无权——”
“你可以的。”瑞娜插嘴。“那是受魔法支配的我让你动怒了。我并没有怪你——总要有人打醒我。”
亚伦转眼之间飘了过来,把她拥入怀里。“你也打醒了我,而且不止一次。”伴随着太阳缓缓升起,他拥着她在温暖的晨光中亲吻着。
“我们无须掩饰什么了,瑞娜。”亚伦说。“我们就是我们,无须管人们是否接纳我们,或是远离我们。”
“没错。”瑞娜说,伸出手抱紧他的脖颈,抚摸着他光滑的头皮,将两人的嘴唇再次吸在一起。
一会儿后,亚伦光着脚,牵着黎明舞者,带瑞娜和承诺一起朝解放者洼地走去。
“道路没有绘制魔印。”瑞娜边走边说。
“道路本身就是按照魔印来规划的。”亚伦说。“他们是魔印的一部分。在那次对抗恶魔的战争中,原来的洼地基本上都被毁了,我们在重建时,考虑到魔印的结构,大胆地以道路拼接成魔印,建造了一座更大的村镇,就像提贝溪镇的伐木工在北边聚落着火后重建一样。每个魔印圈都会耗费更长的时间建造,即使在十年之后,洼地方圆数百里内都不会有任何恶魔敢闯进来。”
“那真是大手笔啊,实在……太惊人了。”瑞娜说。
“在不久的将来。”亚伦赞同地点点头。“如果我们没有被地心魔域的大军打回到鸿蒙时代的话,洼地的前景更是难以限量……”
尽管还只是清晨,已经有不少镇民在路上忙碌奔走。亚伦不停地跟路人点头招呼,但是没有停下来跟他们闲聊。几乎所有路过的村民都像见到陌生人一样瞪大双眼看着他,有些人向他鞠躬或凭空画着魔印。所有人都放下手边的工作,跟在他身后。他们与他保持距离,但是随着人群越聚越多,人们私下的议论声也渐渐沸腾起来。瑞娜不止一次听见有人提及“解放者”。
亚伦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气定神闲地带领众人朝镇中心走去。
这里有十几座农庄和农舍,全部都是新盖好的,还有上百间正在修建。由蜿蜒的道路组成的大魔印的笔画之间为镇上留下许多树林,让洼地保留一种朴实的山间小镇气息,不像河桥镇那样满是凝土街道、石墙以及巨型建筑。
“这地方跟我们家乡像极了。”瑞娜说。“好似转个转角就会到镇中广场和霍格的杂货铺。”
亚伦点头。“洼地的镇中广场人称魔物填场,而这里的杂货店老板不叫霍格,而叫史密特,但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到底有什么差别。或许这就是我习惯住在洼地的原因。当时我还没准备好回家,而这里就是最接近家的地方。”
他们转过转角,魔物填场映入眼帘。以石板铺成的中央部位看起来更像镇中广场。填场一端耸立着一栋方石堆砌的圣堂,看起来跟博金丘哈洛牧师的圣堂差不多,只是显得有些矮。
但好几百人正在圣堂四周挖地基、掘沟渠、搬运石块——看到这一幕,亚伦突然停下脚步,一时之间,表情已多了些气愤。“看来那位安吉尔斯牧师真是有派头啊。他刚来就要建一座更豪华的大教堂,像青蛙吞噬苍蝇般吞掉约拿的圣堂。”
“你这话说得好像那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瑞娜说。“如果洼地人口的增长速度和你所说的一样快,他们不是需要更多座椅吗?”
“是呀。”亚伦说,不过那语气听起来还是充满愤慨。
石板铺就的广场对面还有一个大平台,上面搭起了大舞台,还有用以强化音场的棚子。这时,一阵喧闹声吸引了瑞娜的注意,其中有个特别洪亮的声音。她忍不住扭头看去,只见乔·卡特生龙活虎地站在舞台上手舞足蹈,完全不像几个小时前那副命在旦夕的惨样。瑞娜还看见身穿严肃的法袍的海斯牧师和一名辅祭站在人群外围观,他拄着一根弯曲的法杖,冷眼审视着舞台上发生的一切。
“那可是我亲眼所见的!”乔大声述说。“木恶魔抓破了我的肚皮,当时命悬一线,我好似听见草药师妲西说已经无能为力了!但这时,魔印人从天而降,双手在身前比画一下,我身上的伤就好了,而且更神奇的是,连伤疤都没有留下。”
“赶紧滚下舞台,乔·卡特!”有人叫道。“你充其量只是个蠢笨的驴蛋,但你绝对不是吟游诗人!别在这庄重的地方传播你那荒诞可笑的谭普草故事!”
“老夫敢对太阳发誓!”乔叫道,撩起他那沾满血迹的破烂上衣,给人们比画当时木恶魔抓伤的部位。在发现人们仍然不肯相信时,他指向人群中的一个人。“艾文·卡特,你也看到了,来跟他们说说当时的情况!”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转向艾文,连他的大狼狗都被众人的目光吓得作势欲扑,阻止任何敢靠近的人。
“我没有看到魔法治疗的过程。”他过了一会儿说道。“至少没亲眼看到。但是有一点没错——解放者终于回来了。”
亚伦轻哼一声,在人们继续兴奋地回头去看乔时伸手遮住脸。
“没错!”乔叫道。“真正的解放者已经回来了,他会救回黎莎女士的,除掉那头可恶的沙漠老鼠!”群众发出认同的欢呼声。
“蠢得像堆石头,但他说的也不算全错。”亚伦喃喃说道。
就在此时,乔抬起头来,看见站在人群后面的亚伦和瑞娜。“他来了!”他指着亚伦大叫。“解放者!”
亚伦在大家转头看他时双手叉腰,以责备一只在屋里随地便便的小狗一样的神情看着乔。
接着人们突然拥上,所有人都朝亚伦伸手。数百人同时涌了过来,同声大叫。
“解放者!”
“祝福你!”
“祝福我!”
“我需要——!”
“你必须——!”
瑞娜在人群中拼命挣扎,就连她全身的蛮力也抵挡不了人潮的冲击。她连连高叫,“退开!”但人们根本就没理她。瑞娜被挤压得热血冲头,双眼发红,忍不住伸手去拔猎刀。
就在这时,瑞娜看见一个酒瓶朝亚伦的脑袋直飞过来,但她苦于被人潮包围,鞭长莫及。
她无须担心的——亚伦的手动得比她的眼睛还快,当场接下了那个瓶子,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瓶子扔来的那一边的人群自动分道两旁,所有与此事无关的人迅速退开,留下三个人站在原地怒目瞪着亚伦。他们衣衫破烂,满是补丁,空洞的神情给人一种日子过得十分困苦的感觉。尽管他们没拿酒瓶,但瑞娜一眼就认出那是酗酒成性的酒疯子,也知道他们什么麻烦都惹得出来。再一次,她的手握向身后的猎刀手柄。
“解放生者!”一人愤愤啐道。“如果你是天杀的解放者,克拉西亚人抓走我亲人时,你人在哪里?”
“还有我亲人!”另一人叫道。
“还有我的农场!”第三人补充。
“放尊重一点。”林德·卡特吼道,一拳朝领头者的脸上冲去。
那位领头者被重重击倒在地,另外两人立即扑向高大的伐木工。他们奋力拉扯,试图把林德摔倒在地。而刚才被打倒的男子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脸戾气地试图起身。
“喂,他的问题问得好!”人群中一个声音叫道,引发一阵赞同与争吵。六名伐木工立刻朝扭打之人冲去。
亚伦转眼赶到,以迅如鬼魅般的身法飘了过去。“够了!”他抓起两名扭打林德的醉汉的衣领,像抓傲慢的小屁孩一样将他们抓在手上,提起来。林德一脸得意扬扬,直到被亚伦瞪了一眼。
“下次再打着我的名号动手,林德,我就打碎你的脑袋。”林德突然变成符合他年纪的模样,这个吸收了魔力飞速成长的男孩被吓得满脸通红。
亚伦轻轻抛下手中的两人,让他们站稳,接着扶起地上的男子。开口说话时,他的语调变得很和善,不过还是跟乔在舞台上大事宣讲一样远远传开去。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朋友,很遗憾听说你女儿的事,但是丢酒瓶和这些愚行都救不了她,我也不是你该发泄的对象。我从没说过自己是解放者。我或许满身刺青,但我和你一样只是个普通人。”
“但你解放了洼地。”男子说,声音几乎像在哀求。
亚伦一边摇头一边扫视周围的村民。所有人一言不发,等着听他训示。“我没有解放洼地。洼地人在我们现在站的这些石板上抛头颅、洒热血,自己解放了自己。我在他们面临危机的时候出手帮忙,没错,但是黎莎·佩伯和罗杰·音恩也一样帮了忙,还有林德及艾文·卡特,以及上百名洼地镇民也都参加了。就连乔也出力了,虽然他总是昏头昏脑像个呆子。”他瞪了乔一眼。乔羞愧地跳下舞台。
亚伦伸手搭上男子的肩膀。“我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感觉,很容易让人愤怒发狂。但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我是来帮忙的,不过如果要我单打独斗,那我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你可以选择与我并肩作战,或是继续买醉,抱怨他人,但我不欠你任何解释。”
他转身看向群众,提高声音。“去找点有用的事做,别在魔物填场煽风点火!所有人都一样!”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低头看脚,想起还有正事要忙。刚才还激情澎湃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解散开来。
乔·卡特在亚伦转身离开时急忙赶上。“很抱歉,我不是要——”
亚伦打断他。“我没生你的气,乔。都是因为我之前把自己搞得太神秘的关系。”
乔松了口气。但是亚伦又扬起手指。“但是棚子是给牧师、吟游诗人和小提琴巫师用的,不是让你个大老粗上去大吼大叫的。我不要再在台上看到你,除非你要表演唱歌跳舞。如果你没有树要砍,就去布区夫妇那里找点事做。”
乔连忙点头,快步离开。
瑞娜回头看向牧师刚才站立的地方,不过人已经走了。
“这地方和提贝溪镇像得令我厌恶。”瑞娜说。“如果我们不拯救他们,他们就要钉死我们……”
“所有人经常都得让人打醒,瑞娜。”亚伦在牵马走人新旅店后方的马厩时说道。“时局艰难,我们应当体谅人们情绪激动。你不用每次都动手拔刀。”
瑞娜微微一僵。“我不知道有那么明显。”
亚伦耸耸肩。“那是把大猎刀。”
一名很瘦但是肌肉结实的年轻人迎上来牵过他们的马。他看了黎明舞者一眼,目光立刻跳回亚伦身上。
“对,基特,是我。”亚伦说。“我知道房间不够,但是接下来几个礼拜我未婚妻瑞娜和我需要一间房。”
基特点头,很快安顿好马匹,领着他们穿越小侧门,来到洗衣室。“等我去找我爸来。”
“他爸史密特,是旅店主人兼镇长。”亚伦等基特离开后说道。“好人,但别惹他。他比霍格诚实多了,但是讨价还价时很强势。他的妻子,史黛芙妮,基本上不算坏人,但总是摆出一副因为一个礼拜没上茅厕而想要找人出气的臭脸。她也很喜欢布道,告诉你造物主希望你怎样过日子,很像南哨的那些人。”
瑞娜脸色一沉。当初南哨的人毫不考虑地判自己死刑,还说是造物主的意思。
片刻过后,一名年近六十的大胡子壮汉步入洗衣室,身后跟着灰发在脑后绑成发辔的瘦小女子。亚伦对她的描述十分传神。她看起来像是吃了什么苦东西,随时准备吐出来的模样。
“感谢造物主,你终于回来了。”史密特在双方介绍完毕后说道。
“这和造物主没关系。”亚伦说。“洼地有事要处理。”
“造物主无事不管,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史黛芙妮说。她的连身裙领口隐约可见一道恶魔伤疤,散发一种让瑞娜联想到“不孕”西莉雅的严厉气势。西莉雅是提贝溪镇长,于瑞娜审判期间曾极力为她辩护。瑞娜从未遇过比西莉雅更强势的女人。
瑞娜没有多想,直接伸手轻抚她颈部的伤疤。“你与恶魔对抗,对不对?”她问。“去年魔印失效的那晚?”
女人瞪大双眼,不过点了点头。“不能袖手旁观。”
“当然不能。”瑞娜说着捏捏她的肩膀。“不能让其他人去做你自己都不想做的事。”
女人收起吃痛的神情,面露微笑。那是个很尴尬的笑容,让脸上的线条看来有点扭曲。“来吧。住店的人很多,但我们总是会给信使保留两间房。让我们帮你们安顿下来,顺便弄点吃的。”她在亚伦和史密特惊讶的神情下领头走向店后的楼梯。
他们刚进房安顿好,吃过史黛芙妮亲自端上楼来的丰盛早餐,门上就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亚伦打开房门一看,海斯牧师的一名辅祭——像影子一样随时跟在牧师身后的那个跟屁虫。
他穿着朴素的草鞋和棕袍,或许晚上祈祷时才会换上魔印法袍,修剪整齐的棕色胡子掺杂了些许灰斑。
“我是法兰克辅祭,伐木洼地汤姆士伯爵的高等裁判官兼教会顾问海斯牧师的助手。”他说着微微鞠躬。“很抱歉打扰了你们,亚伦·贝尔斯先生。”他右转向瑞娜点头。“谭纳小姐。牧师阁下十分敬佩你早上那一段发言,希望今晚六点能有幸邀请两位驾临圣堂共进晚餐。请穿着正式的晚礼服。”
他说完转身准备离去。但亚伦的回应让他停了下来。“请代我们向牧师阁下致歉。”
法兰克僵立片刻,当他转回身形时,脸上写满惊讶。他再次鞠躬。“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日程表上比较满……有什么事比去见牧师阁下更重要?”
亚伦无奈地耸耸肩。“恐怕我最近没那闲工夫,或许等新月过后再说。”
这一次,法兰克再也无法掩饰他那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就是你对牧师阁下盛情邀请的回应?”
“要我写个字条以减轻你的责任吗?”亚伦反问。眼看法兰克被问得无言以对时,亚伦大步走到门口,刻意拉开房门。法兰克慢慢走了出去,脸上混杂着受到冒犯的愤怒与震惊。
“他这么大年龄了还当个辅祭?”瑞娜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问道。
亚伦点头。“从外表看来差不多四十岁了吧——就算牧师议会没有分派教区给他们,他们也该在三十岁左右宣示成为职业牧师。”
“那么说来,难道他没通过考核?”
亚伦摇头。“这表示就牧师而言,海斯的权势大到让人宁愿担任他的辅祭兼助手,也不愿去掌管自己的教区——政客。”他语气不屑地吐出这个字眼。
“行程排满是怎么回事?”瑞娜问。“那样让他难堪,似乎有失礼貌。我们一个小时前才到镇上,就连下次去上茅厕的时间都还没排上日程呢。”
“我不在乎。”亚伦有点暴躁地对房门挥手。“我才不要为了帮那些所谓的政客牧师充面子而去应酬那些吃吃喝喝,我没有心情陪他闲扯淡。”
他装出法兰克有点尖的低沉声音。“你的意思是说你的行程表上比较满……啊,有什么事比去见牧师阁下更重要?呿!”
“我们有更重要的计划吗?”瑞娜问。
“我想我们陪他们吃顿饭得花上好几个小时。”亚伦说。“那跟花几个小时撞墙没啥区别。他们全都把《卡农经》背得滚瓜烂熟,而且每位牧师都有不同的解释。”
“或许吧,但我知道提贝溪镇的哈洛牧师是个好人。”瑞娜说。“他在全镇的人都要把我绑在木桩喂恶魔时站在我这边。”
“只可惜他当时没有站在你面前,瑞娜。”亚伦说。“最好记住这点。而且那位脾气暴躁、满口正义之词的乔吉·华许也是个该死的牧师。”
“你没有说过之前那个洼地牧师的坏话。”瑞娜说。
亚伦耸肩。“约拿跟其他人一样是个木头脑壳,或许在某些方面比他们更迂腐,但总是尽心照顾镇民。他赢得了村民的尊敬,海斯除了顶着乌纱帽没有赢得任何东西。”
“你没给他一丝机会啊。”瑞娜说。
亚伦盯着瑞娜静静想了一会儿,最后嘟哝一声。“好吧,我会叫基特告诉他我们在‘行程表’上可以挤出一点空档,但是我们只穿便装,那些穿礼服该死的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傍晚时分,旅馆门前来往的人三三两两,附近杂货店和街角上倒是集结了几百个假装在那里买东西或喝酒的人。在亚伦和瑞娜走出旅馆大门前往圣堂赶赴海斯牧师的晚宴时,那些村民们便开始窃窃私语。
瑞娜叹了口气。看来不管亚伦怎么说都没办法改变这些镇民心中的信念,他们还是会把他所说的每句话都记录下来,像拜读《卡农经》一样虔诚地细细研读。
其实,一整天前来登门向亚伦请教的村民络绎不绝。为了让急速赶回的亚伦不至于过于疲劳,史密特和史黛芙妮竭尽所能地控制人数,但只要他们认为事情重要就会允许他们进来,而有要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布区夫妇带着厚重的账本和一捆捆地图进来摊在地板上,报告招募新人手和开拓居住地的事宜。数十个南方小镇的人在克拉西亚人征服来森堡周边附属村镇时逃来洼地,他们大部分都在附近村落设置了自己的大魔印。现在洼地四周已经新增了六个大魔印区,不过目前只有新来森和旅终村的大魔印完全启动。还有更多大魔印才刚刚开始架设。
玻璃匠班恩带来不少精致的魔印玻璃饰品请亚伦检查,坎黛尔也溜进来报告随汤姆士伯爵的车队而来的安吉尔斯吟游诗人的状况。
“五名吟游诗人公会的大师。”坎黛尔说。“还有十二名学徒,说是为了帮助罗杰强化控制恶魔的能力而来,不过似乎对于挖掘关于你的传说故事更感兴趣。”
魔印师、信使、草药师、难民村的村长……一个接一个,有时一次进来两个,络绎不绝,一整天就这样度过,直熬得瑞娜几近崩溃。
亚伦更为冷静,和所有村民都像朋友一样招呼,而大多数人也把他的建议当作圣旨去执行。尽管如此,他们走出房间时感觉轻松多了,就算这表示他们得在众人围观下走在街上。
抵达圣堂时,海斯牧师和法兰克辅祭正在等候他们。海斯身穿褐袍,除了魔印斗篷外,瑞娜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衣料。牧师在褐袍外还穿了件白色无袖长袍,袍缘绣有绿色的藤蔓图案,中央绣着金色法杖,法杖外团着一圈魔印,其中有很多瑞娜都不认得。他的披肩和便帽都是森林绿,用闪着金光的丝线勾勒出耀眼的魔印边。他的手上戴满金戒指,其中一枚镶着牛眼珠大小的绿宝石。
法兰克也穿着正式的服装,绿色的魔印便帽、白色的法袍、棕色长袍以绿线与金线绣着跟海斯牧师同样的藤蔓与法杖;脖子上戴着镶有红宝石的金项链。
他们的盛装和亚伦两人的随意形成强烈的对比——打着光脚,身穿褪色的衣服;而瑞娜则是一副在别人眼中极尽暴露的打扮,身上只穿了及腰短皮背心和两边都开视到大腿根部的短裙。不过如果他们朴素的打扮,或是瑞娜暴露的打扮,冒犯了牧师,他们也没有立即爆发出来。
“欢迎来到造物主的圣堂,贝尔斯先生,谭纳小姐!”海斯牧师大声地招呼,声音远远传开。“很荣幸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请两位来共进晚餐。”
瑞娜想在老人的语气里听出讽刺的意味,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恳。“谢谢你们的盛情邀请。”她凭空比画魔印。亚伦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海斯笑容稍敛。“我也该恭喜两位的订婚大喜,两位可以想象这个消息在镇上会引起多么热烈的关注。如果你们允许,我很乐意为两位主持婚礼。”
“那真是太客气了。”亚伦在瑞娜开口前说道,他的声音跟牧师一样远远传开。“但我希望约拿牧师回来帮我们主持婚礼。”
人们再度开始交头接耳,显然已经吸引了很多村民的围观。海斯抿起双唇,嘴巴变成一条直线,消失在浓密的胡须之中。“你和他很亲近,是吧?”
亚伦耸耸肩。“尽管我并非完全认同他的看法,但约拿牧师在镇民最需要的时候尽心尽力。我和村民也都希望他能尽快回来。”
海斯眼中的笑意全消。法兰克清清喉咙。“或许我们应该先进去边吃边聊吧,牧师阁下。其他人已经到了,在餐厅等您了。”
“很好,带路吧。”
法兰克鞠躬,带领他们进去,紧紧关上圣堂的大门,将喜欢看热闹的群众挡在外面。
站在唱诗班高廊下方的前厅,瑞娜看见一座大约能容纳三百人的中殿。地面都是石板,多年以来让往来众人踏得十分光滑。长凳也一样,微微凹陷的上好木材,在被无数人坐过后,椅面上的亮漆已经磨光了。横梁上刻着魔印,彩绘玻璃上画满魔印,不过除了魔印外没有其他装饰。主祭坛也一样朴实,桌面和讲台上盖上了新布,上面绣有安吉尔斯牧师的藤蔓法杖徽记。讲台底下铺了厚厚的地毯。
“装饰显得有些老旧寒酸,还请两位见谅。”法兰克说。“等到新建完成后,我们就会有一座气势恢宏装饰体面的造物主圣堂,以及符合牧师阁下身份的接待室。”
听觉灵敏的瑞娜能听到亚伦咬牙切齿的咯咯声,但亚伦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法兰克穿过祭坛的一扇侧门,走过小走廊,来到一间没有窗户的餐厅。餐厅比圣堂其他地方的装潢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得多了。古老的石墙上挂满厚重的壁毯,厅里摆了一张光滑沉重的金木长餐桌,桌面铺着绒布桌巾。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瓷盘、银器以及金色的分支烛台。壁炉里生起温暖的炉火,天花板上的吊灯上还有许多蜡烛。
桌旁坐了三个男人,不过他们在牧师走进大门时立刻起身致敬。
“亚瑟阁下你是认得的,伯爵的助手。”海斯指着对方说道。“他身旁的是盖蒙指挥官,伯爵的侍卫队长。”
亚瑟身穿上好的紧身裤和光亮的靴子、袖口有蕾丝褶边的白上衣、以及绣着木头士兵徽章的粗呢大衣。椅背上挂着一具插有光亮短矛的护套。短矛上刻有魔印,精致的护手上镶着贵重的宝石。那是一把经常保养的武器,但瑞娜认为亚瑟看起来不像战士,她怀疑这把短矛从来没有吮吸过恶魔的脓汁。
这个想法让她口水直流,接着压抑一阵厌恶的感觉——自己到底变成什么了,为什么会被这种简单的意念刺激得食欲大涨?
盖蒙身穿类似的上好服饰,不过袖口没有蕾丝,而且散发出一股战士般的冷峻气息,胡子很短,露出一道皱巴巴的恶魔伤疤。他双眼紧盯亚伦,仿佛是在动手之前打量对手,而他的矛看起来经常使用。他把矛靠在触手可及的墙边。
“真是荣幸之至。”亚瑟在他和队长鞠躬时说道。“伯爵命我致上歉意,他忙于监督堡垒工程,没法过来作陪。”
“意思就是不想被人看到他和我们一起用餐。”亚伦低声说道。
“这位是公爵的传令使者,杰辛·黄金嗓阁下,安吉尔斯总管大臣詹森阁下的外甥。”海斯指着第三名男子说道。“明天杰辛将会赶回安吉尔斯,你在这个时候回来刚好让他有机会在回去之前见你一面。”
“他一定是特意等着我们回来才肯离去。”亚伦说,声音同样低到只有瑞娜听见。
传令使者身穿合身的上好外衣,以及翠绿色的宽松丝裤,裤管塞在棕色羊皮高筒靴里。他的披肩是褐色的,绣着安吉尔斯藤蔓王座的图案。他向瑞娜鞠躬时大幅度挥动披肩,露出只有在吟游诗人身上见过的七彩华服。
“我从没到过提贝溪镇那么远的地方。”他说着亲吻她的手。“但如果那里的女人都像你这么美丽,或许我该去一趟。”
瑞娜脸上微微泛红。“够了。”亚伦大声说道。
“的确。”海斯同意道,责备地看着杰辛。“请坐。”他指向为亚伦和瑞娜准备的座位。亚瑟突然来到瑞娜身后,她差点动手打他,接着发现他只是在帮她拉椅子。椅子上垫了绒布,她从没坐过这么柔软的东西。
这时,法兰克抬手击掌一下,几名辅祭端出酒瓶。男人们包括亚伦,拿起餐巾一抖,遮在大腿上。瑞娜也笨手笨脚地照做。
“今晚的菜单很丰富。”法兰克说。“烤杏仁雏鸡、红酒酱、苹果木串烤、梅子酱乳猪。”他转向瑞娜。“美丽的女士,您喜欢喝红的还是白的?”
“什么?”瑞娜问。
法兰克微笑。“酒啊,孩子。你喜欢哪一种?”
“酒还不止一种?”瑞娜问,接着在杰辛、亚瑟、法兰克发笑时感到脸红。“我说了什么?”她低声问亚伦道。
亚伦一副即将发作的模样。“没什么。”他说,完全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们只是没礼貌,外面的人们有杂草吃就要感谢造物主了,他们竟然还吃得这么奢侈至极。”
法兰克顿时脸色煞白,望向牧师,接着看向亚伦。“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亚伦不理会他,只是看着海斯牧师。“你是这样教导辅祭的吗?牧师阁下。可以这样嘲笑平民吗?知道吗?在我们的家乡,牧师身穿朴素法袍是有原因的。”
海斯牧师咬牙道:“当然不是。”
“在我看来就是。”亚伦说,他转头看向法兰克。“你是怎么形容这座圣堂的?很寒酸?配不上你的身份?”
法兰克看起来就像一只被人逼到死角的小鹿。“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正在努力改变现状,会有更宏伟——”
“你根本不懂这座圣堂的价值。”亚伦打断他。“它是洼地人力量的象征。当所有希望破灭时,这座圣堂成为他们心中屹立不倒的最后庇护所。他们在此照料伤患,就在这间房。而他们的亲朋好友则在外面对抗黑夜,守护他们。这地方一点也不寒酸。”他看向海斯牧师。“但你却打算拆掉它,建造更大的圣堂,以便让人们忘掉在你来之前这里的模样,忘掉曾经主持这座圣堂的牧师。”
海斯牧师脸色一沉。“又是约拿!你虽然没穿你那件破褐袍,说起话来还是以圣徒自诩,公爵告诉我们如何管理我们的教会。伯爵已经承诺要让约拿的妻子去看望他,而你还是要在圣堂门外重提此事,现在又在我的餐桌上一再借题发挥。”
“在圣堂门外,可是你自己提的。”亚伦反击道。他望向桌旁的其他人。“我知道你们认为我们都是愚蠢下贱的草根贱民,因为我们来自小村落嘛,但我当过多年信使,一眼就能认出政客。我已经站在魔物填场上告诉所有人我不是圣徒,也不是上天派下来的使者,这样你还嫌不够。一定要演这一出,让人们以为我是你的信徒。”他瞪向亚瑟、盖蒙和杰辛。“而皇族就偷偷摸摸地派遣仆役来看戏,然后回去汇报。少跟我来这一套瞒天过海。我不受《卡农经》约束,也不是藤蔓王座的奴仆。”
瑞娜靠上椅背,饶富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没人在乎她。其他人被亚伦骂得耸然动容,但海斯还是举起手安抚他们。
“尽管如此,”海斯说。“藤蔓王座还是安吉尔斯的最高统治者,所有安吉尔斯领土上的物事都得服从它的法律。林白克公爵和比瑟牧者已经下令伐木洼地要服从教会的规定,贝尔斯先生。如果你要住在这里,你就隶属伯爵与我本人的管辖范围。”
“听说过《伊弗佳》法规吗?”亚伦说。
“呃?”牧师问。
“在南方的克拉西亚沙漠里,宗教和法律同样合一。”亚伦说。“他们的盛典《伊弗佳》,就是他们整个文化的基础,克拉西亚人在征服北方领地的同时也将《伊弗佳》法规推广到人们身上,强迫他们崇拜艾弗伦,不管人们喜不喜欢。他们强暴女人,奴役男人,夺走他们的小孩,从小灌输宗教观。就算不再向北推进,几个世纪之后,所有活在他们领地上的人都会成为《伊弗佳》的忠实教徒,大幅增加他们的人数。”
“那你就该了解我们为什么要坚决彻底抵抗他们了。”海斯说。“强化对造物主真主的信仰,抵制这个伪神。”
“是的,只是在我看来,你们会在抵制他们的过程中变成他们。”亚伦说。“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洼地。你可以在布道台上畅所欲言,如果人们愿意接纳你,那是他们的选择。但如果你敢遵照古法把私通者绑在木桩上去喂恶魔,我会折断那根木桩,一半插到你的门里,另一半插到伯爵的门里。
“你放肆!”法兰克大声吼道。
“你可以试试看。”瑞娜说。
“你大胆!”亚瑟大叫。盖蒙队长跳起身来,抓起长矛。“依据汤姆士伯爵授予我的权力,我可以以叛国罪名逮捕你……”
亚伦轻哼一声,甚至没有费力起身。他随手凭空比画了一个魔印,盖蒙的矛头突然变成浓雾般的灰蓝色,长矛柄端的空气开始发光,矛头与矛柄渗出白雾,结成长长的冰棍。
盖蒙大叫,只听见咔哒一声放开武器,抱住仿佛遭火烧伤的手掌。在长矛掉到地板上时,杰辛立即向一侧跳开。
“啊,造物主啊,我的手!”盖蒙尖叫道。
“停止愚蠢的举动,坐回原位去。”亚伦说。他看向一名目瞪口呆的小辅祭。“帮指挥官拿碗冷水过来泡手。”小辅祭没有征求海斯牧师或法兰克辅祭的同意,立刻掉头就跑。
海斯十指相抵。“因为身怀绝技,所以你自认凌驾于人类与造物主的法律之上?这就是你让我知道今天早上那番话都是谎言的方式吗?你真的自认为是解放者?”
亚伦摇头。“我只是让你知道我不是个任你摆布的乡巴佬。我回洼地是因为有事要做,不是要跟你或伯爵冲突。只要你善待镇民——目前看来还可以——我希望可以维持良好的关系。但是既然你提起了管辖权,我就要让你知道你的管辖权能够管到哪里。我对于成为政治的棋子毫无兴趣,如果有人再敢嘲笑我的未婚妻,我会让某些人付出代价。”
海斯点头。“我为给你和谭纳小姐带来的不愉快致歉。我向你保证他们是无心的。”他瞪向法兰克。“我的助手会受到适当的惩罚。”
牧师摊开双手。“我也想和你维持良好的关系。伯爵和我都不愿与你为敌,贝尔斯先生。公爵命令汤姆士南下,守护边疆,保护人民。比瑟牧者赋予我的使命也是一样的。我会照顾这些人,就像你们的约拿牧师一样——不过约拿的事我有些无能为力。”
“这就是你所有的使命吗?”亚伦问。
海斯摇头。“还有另一件事,你。”
“我?”亚伦说。
“你不是安吉尔斯境内第一个被称为解放者的人。”海斯说。“每隔几年就会有人散布解放者回归的谣言,特别是在边远的小村落。造物主的牧师会查证每一个解放者的真实性。我本人任职期间就曾调查过十几件这种传言——每个都是冒牌货。”
亚伦微笑。“把我加进去,因为我也不是所谓的解放者。”
海斯凑向前来。“或许,但你也不是来自小村落的普通信使,不管你怎么说。你一有机会就否认自己是解放者,但却没有告诉我们你究竟是什么人。而你会施展恶魔法术;谁知道你是不是恶魔?”
餐厅陷入沉默,瑞娜这次被激怒了。尽管海斯靠回椅背,其他人却都凑上前来仔细听取亚伦的回答。杰辛拿出一本小册子和一支笔。对于吟游诗人而言,故事就是金钱,对传信使者更是如此,虽然他们的观众只有一个。
“你们今天早上已经看到我站在阳光底下。”亚伦说。“恶魔办得到吗?”
海斯耸肩。“凡事都有第一次。”
“加上死在我手中的上千头恶魔,包括你昨晚亲眼见证的那些?”亚伦问。“那些都只是我为了博取人们信任采用的策略?”
“你告诉我是不是啊?”海斯说。
“我们什么都不用告诉你。”瑞娜大声说道。所有人都转头看她。
“不好意思,年轻的小姐。”海斯语气责备地说道。“但是——”
“亚伦今晚本来就不想来蹭你们的大餐。”瑞娜打断他。“他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知道你们会试图利用他,或是指控他。他说我们跟墙壁打交道都比跟你们吃饭自在,是我劝他来的,大家要同舟共济抵抗沙漠人和恶魔。”她站起身来。“现在我很后悔,看不出来我们有任何理由继续这段谈话,就不打扰各位继续享用大餐了。”
她大步走向门口,亚伦道歉式地对牧师耸肩,面带微笑地跟了出去。
太阳开始下山,洼地的街道上仍然人来人往。伐木工的队伍在魔物填场集结,准备开始例行的夜间巡逻任务。商家继续生意爆棚,贩卖各种食物、饮料以及其他物品,一点也没有打烊的迹象。就连那些挖掘新圣堂地基的工人们也在继续奋战。瑞娜知道大魔印能在夜晚守护镇民安全,但她一直没有深思这个事实所代表的意义——不分昼夜的自由——在洼地镇,人类不必受制于恶魔的行程。
“待会儿天黑了,不会影响到工作吗?”瑞娜问。
亚伦摇头。“魔法即将升起,到时会有足够的光源。”
瑞娜微感惊讶,四下搜寻魔法浮升的迹象,她和亚伦的魔印眼能看见发光的魔雾。
但是大魔印广场中没有一丝魔雾升起的现象。整条街道只是逐渐变暖,接着开始发光。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自己的想象或幻觉,但是石板地很快就亮到无法忽视。亮到显然所有人都看得见魔光,不管有没有魔印眼。她终于了解街上的人为什么能自由自在地行走于黑暗中了。魔光没有亮到白天那般强烈,但却起码能让想加班的人自如地工作。
“很美的景象。”瑞娜说。她看见大魔印的边缘的不远处,那里的魔法冉冉浮升,就像流向亚伦一样流向大魔印。她能感觉到大魔印也在吸收自己身上的魔力。打从她第一次吃恶魔肉时出现在体内的魔力核心,如同磁石被吸向铁锅般地承受大魔印强烈的吸附。她的脚步变得沉重,她感到身体有些发虚,伴着轻微的头昏脑涨。
“以前在大魔印里……会让我很不舒服。”亚伦仿佛猜到她的想法般说。“好像在涉水而过,或是在太阳下晒到发晕。”
“从前?”瑞娜问。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亚伦说。“大魔印吸收太多魔力,吸取它的魔力对我来说就和呼吸一样轻松。”他深吸一口气,身上的魔印大放光明。她从来没有见他这么亮过。他吐出魔力,身上的魔光立刻消失。“我甚至能把用不到的多余魔力还给大魔印,借以强化禁忌威力。”他看向瑞娜。“我在这里很强大,瑞娜。完全超乎想象,甚至不用杀恶魔就能得到力量,我不敢保证这样的力量就够了,但是下次新月,不管地心魔域派出什么怪物来找我们,它们得小心了。”
他转向位于石板地的另一端的一座高大建筑。那是瑞娜在洼地里唯一看到的魔印建筑,上面的魔印又大又强,深深刻画在木头中。
“诊所。”亚伦说。“我得在草药师薇卡往安吉尔斯之前去拜访她,或许我能在她离开前帮她分担一些工作。等我结束之后,诊所里就会连个流鼻涕的小鬼都不剩下。”
“你确定有必要这么做吗?”瑞娜问。“肯定会让人们再次开始叫你解放者。”
“不管喜不喜欢,那都无法置身事外。”亚伦说。“我不是解放者,但也不想继续隐藏自己的能力。我们已经扰了马蜂窝了,杀死了心灵恶魔,如果我没猜错,新月一到,成群的马蜂就会飞来蜇人。我要所有人都能够起身作战。”
瑞娜皱眉。
“怎么了?”亚伦察觉她的表情。瑞娜双手抱胸,转过身去。
片刻过后,她感到亚伦的手臂搂着自己,轻轻捏她。“有事困扰你,瑞娜,说出来。我在那头恶魔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但我还不打算尝试读心术。”
瑞娜叹气。“我不喜欢你那种毫无自保底线的治疗方式。”
亚伦身体一僵。“什么?为什么?我应该让人们躺在病床上吗?变成残废?或是任他们死去?”
尽管瑞娜一心只想待在他怀里,但她挣脱他的手臂,转身面对他。“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安全。你老是说我鲁莽,但是每次施展治疗术的时候,你都差点害死自己,你固执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所以没错,我宁愿看到草药师以传统方法医治脚断的人,也不希望你在治疗的过程中昏倒。”
她以为他会对她大叫,但亚伦只是点头。“还在摸索当中。但我有大魔印的魔力为后盾,而且我会小心的,瑞娜。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