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达玛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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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内薇拉在达玛丁大帐里紧张地候着,呼出的空气在酷寒中形成一道白雾。现场有魁娃、另外三名艾弗伦之妻、七名未婚妻以及四个宫人,包括那个安基德。宫人身穿沙鲁姆黑袍,头戴黑夜面巾,手持长矛与盾牌。黑袍下穿着达玛丁制作的连扣护甲,能够抵挡恶魔咬噬。
尽管和一群力量强大之人待在熟悉的环境里,英内薇拉还是紧张得动来动去。此刻正值深夜,而他们身处地表上。《伊弗佳》律令禁止这种行为,就连艾弗伦之妻也不例外,但魁娃和其他人就站在那里轻松地聊天,仿佛身处达玛丁地底宫殿一样。英内薇拉知道理论上阿拉盖通过迷宫中的沙鲁姆、突破大城墙的几率几乎为零——接近无穷小——她的心跳还是一阵狂跳。
恐惧和痛苦都只是风,她提醒自己,想象棕榈树,找到心中的自我。
站在帐帘旁的安基德举起一只手,以手指比画出一串手势。
“欧特!”魁娃说。“他们来了。”
所有人停止说话,以魁娃为首的艾弗伦之妻走向前方。她对安基德点头,他拉开帐帘。
六名沙鲁姆走近大帐,其中一人牵着一匹四脚裹以黑布的骆驼。它身上也有黑布,它所拉的大车车轮上也一样。
他们的黑袍沾有大迷宫中的尘土,护甲上有刚被打凹的痕迹,盾牌上溅有恶魔的脓汁。其中一人走路有点瘸,另一个手臂上绑着染血的红布。所有沙鲁姆都蒙着黑色面巾,但是英内薇拉一眼就从他们没有衣袖的制服,以及饰以贝登达马黄金烈日徽记的黑铁胸甲上认出他们。即使少了昂首阔步的姿态与凯沙鲁姆的白色面巾,英内薇拉还是认得出卡西弗,更认得出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他的阿金帕尔——苏利。
她和哥哥已经多年不见,但事实上她一眼就认出面巾下的他。他的双眼闪烁着她印象中苏利微笑时的神采,而她对他走路的模样、站姿了如指掌,以及强壮的双臂,就像她对自己一样的熟悉。她压抑着惊呼的冲动,但是没办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梅兰在她身旁轻哼。“你搞上他们的机会就跟比我先取得白面纱一样低。他们是普绪丁,基友。有人说贝登达马的沙鲁姆在战场上的表现无人能及,但他们可能去干一只羊也不会来上你。”
阿莎薇窃笑道:“上公羊都比上你刺激。”
“安静!”魁娃低声呵斥。
卡西弗和其他沙鲁姆来到达玛丁面前深深鞠躬。过程中,苏利的目光晃过英内薇拉,但即使她没有遮脸,苏利依然不会在昏暗的夜里认出她来。
“起来吧,荣耀的沙鲁姆。”魁娃说。“艾弗伦祝福你们。”
卡西弗和其他人立即站直身子。“伟大的艾弗伦,所有崇敬与荣耀都从他起头、由他收尾。我们的命属于他及他神圣的妻子,今晚是冬至后的第一次月亏,我们来此交付贝登达玛的赋税。”
魁娃点头。“艾弗伦将你们的牺牲通通看在眼里,他的妻子也一样。你们带来了什么礼物?”
卡西弗再度鞠躬。“二十九头阿拉盖,达玛丁。”
魁娃扬起一边眉毛。“二十九?这可不是神圣的数字。”
卡西弗再度鞠躬。“达玛丁说的自然没错。二十八才是传统的数量;七头沙恶魔、七头土恶魔、七头火恶魔、七头风恶魔。一种普通恶魔对应七根天堂柱。”他暂停片刻,双眼流露得意的目光。
“但贝登达马感念达玛丁的赐福,命我们设下特殊陷阱。为了造物主的荣耀,我们还逮住了一头水恶魔。”
数名奈达玛丁低声惊呼。艾弗伦之妻没有明显的反应,但英内薇拉从她们改变站姿的动作看得出她们的兴奋之情。水恶魔在克拉西亚可是稀有品种,而且有些法术只能透过它们的骸骨施展。只要拥有一小块水恶魔霍拉就能施展神奇的水法术。
“艾弗伦非常满意你们的礼物。”魁娃说。“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贝登达玛命令我们包围大迷宫的一块区域,移除魔印,打破防止阿拉盖浮现的沙石地板。我们挖开一座深坑,达玛用自己的藏水填满垫有防水薄膜的沙坑,然后释放鱼和其他水生物种进去,搬进水潭里住。这项工程花了好几个月,但最后成功逮住了水恶魔,今晚它杀了我一名手下,打伤另外两人,我们用渔网把它拖出水潭,而它在陆上存活的时间远超过我们的预期。最后它终于窒息而死,肢体和内脏完好如初。”
达玛丁之间开始交换眼色。这头水恶魔来得不容易,单是那潭水就是一笔巨额财富——现在已遭受恶魔污染,不能饮用——它不但代表贝登达玛拥有超乎想象的财富……同时也表示他向达玛丁献上格外的厚礼。
贝登达玛也是个巨奸——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们非常满意这份礼单,卡西弗·阿苏·阿弗伦·安高辛·安卡吉。你和手下的兄弟们将获得无上荣耀,在你们离开人世时,将能永远享受天堂的礼遇。把你们的伤患士兵带进来吧。”
伤势最重的两个男人走上前去,达玛丁立即在他们伤口附近的皮肤上画魔印施救,然后拿出小块霍拉提供医疗所需的魔力。其他男人只有轻微的擦伤和灼伤,艾弗伦之妻以传统方式对他们加以治疗。
疗伤结束后,魁娃回头看向沙鲁姆。“把礼物搬到精炼室去。”
卡西弗和其他人轻车熟路地将阿拉盖尸体抬下大车,穿过大厅内一扇英内薇拉从未见过的暗门。
从沙恶魔和风恶魔胸口的大洞来看,它们死于巨蝎刺——和长矛一样又粗又长的巨箭,由城墙上的木制巨蝎所发射。土恶魔的外壳被投入恶魔坑里的巨石砸烂,大量脓液的臭味让人直作呕。
火恶魔——淹死在浅水池里——和水恶魔一样,身上没有伤痕。水恶魔是团长有触角和锐利鳞片的黏稠物。从它的身体比例来说,它的嘴显得特别巨大,里面长着一排排锋利可怕的牙齿。
搬完之后,魁娃示意卡西弗跪在自己面前听候问话。“四个问题。”魁娃说。“外加一样礼物。”
卡西弗点头。“感谢你,达玛丁。尽管我们都听从你的指示办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艾弗伦的荣耀,而不是为了奖赏,但我还是谦逊地接受你的赏赐,”他说得极其流畅,不像是说话,倒更像是背诵经文。英内薇拉心知这种会面原本就只是每年的例行见面会,发展成仪式的利益交换。看所有人都熟练地在旁边围成一圈就知道多么的驾轻就熟了。
魁娃在卡西弗身前蹲而下,伸手到霍拉袋里。“你带的达玛的血呢?”卡西弗取出光滑的木盒,里面摆着塞住瓶口的一个精致瓷瓶。他将瓷瓶交给达玛丁,达玛丁把瓶里的东西倒在骰子上。
达玛丁命令道:“拉下面巾。”卡西弗照做后,她问:“在艾弗伦的见证下,你发誓这真是贝登达玛本人的血,而你也是代表他咨询——提出的问题也是出于他的亲口,而不是你瞎编的。”
卡西弗趴在地上,以双掌抵在大帐的帆布地毯上,额头贴在双掌间的地毯上。“我发誓,达玛丁。我在艾弗伦面前发誓,以卡吉、我的荣誉及进入天堂的希望之名起誓,这就是贝登达玛的体内流淌的热血,而我已经一字不差地记下了他的问题。”
魁娃点头,然后扬起手来,骰子在她手中随即发出一阵微微的闪光。卡西弗忍不住面露畏惧的神情。“那就问吧,沙鲁姆。如果你说谎,骰子会知道的。”
卡西弗吞咽口水,深吸一口气,以类似达玛丁的方式找回心中的自我。他们的沙鲁沙克或许大不相同,但是核心原理或许大同小异。
卡西弗直视魁娃的双眼,小心翼翼地提出问题。“我今年可能发生的最大损失在什么方面,我该如何转危为安,最好从中获利。”
“有长进。”魁娃赞扬他。“去年这还是两个问题。”她没有等他回应,摇动手中的骰子,在它们开始发光的同时念咒,她掷出骰子,仔细观察骰子的图案。
“今年冬天山羊会暴发瘟疫。”她说。“只有百分之四十能够活到明年春天,而它们也会虚弱得一文不值。告诉贝登达玛现在就把山羊卖掉,拿所有的钱去买提沙境内的绵羊。”
卡西弗立即鞠躬致谢,顺便提出第二个问题。“一个月前我坐轿子穿街过市时,人群中有个卡菲特竟敢朝我的轿子吐口水。我要怎么找到这个家伙,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英内薇拉十分清楚达玛所谓的“惩罚”是什么。蠢到朝达玛吐口水的人固然死不足惜,不过贝登愿意将如此宝贵的问题浪费在这种小事情上,明白表示他是个极为高傲且愚蠢的人。
魁娃面无表情地抛出骨骰。“你能在大市集里找到他。他的摊位在坎金区贾达门附近的圣母像以东三百二十步,他是卖……”
英内薇拉侧头看到骨骰上还在闪光的图案——蜜瓜——她在心里默念。
“蜂蜜蛋糕。”魁娃琢磨一会儿后解释道。英内薇拉身体一僵,连忙再次看那图案,确定自己解读得没错。她望向魁娃,不知道哪一样更令她害怕——达玛将把无辜者折磨死,还是自己伟大的导师好似故意在掩饰着什么。
她迟疑。该开口说出真实答案吗?她很快就抑制住这种冲动。如果在沙鲁姆面前公然指出这个错误,自己很可能被当场处死,包括在场所有的战士,苏利也没法逃脱。达玛丁绝不能在人前犯错。
她调匀呼吸,找回心中的自我,尽量控制自己。
卡西弗再次鞠躬致谢。“针对拉卡绪达玛试图废除达玛的贴身护卫只有在月亏时才要进入大迷宫作战的特例,以后该如何应付?”
魁娃轻哼一声,再次掷骰子。“拉卡绪达玛的女婿奇凡达玛在议会里恶意攻击你。你可以宣称受到侮辱,杀了他,夺走他的吉娃卡,也就是拉卡绪的长女吉莎,成为你的吉娃森作为补偿。杀掉奇凡达玛当晚就娶她,婚礼后第三天的中午准时播种能让她怀下你的又一个女儿。”
卡西弗和其他沙鲁姆被逗得哈哈大笑。
“礼物呢?”魁娃问。
“在过去的一年里,主人失去了九个尝毒的下人。”卡西弗说。“他怀疑是某个儿子或某几个儿子联手干的。”
“自己朝不保夕,他不问重要问题,还浪费在查找朝他轿子吐他口水的卡菲特身上。”魁娃摇头不解地说道。
卡西弗深深鞠躬。“主人的儿子是他的依靠和左膀右臂,他并不希望处死自己儿子,也不认为这么做能震慑其他忤逆的儿子。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宝贝餐杯,尽量高档些,符合他的身份,并且能将毒药变成清水。”
“很宝贵的礼物。”魁娃说。“制作起来有点麻烦。”
卡西弗微笑。“因此主人千方百计抓住水恶魔,希望借助它的骸骨能够解决这一难题。”
魁娃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你可以走了。告诉你主人,他的餐杯会在春分后第一个月亏前完成。我们会教他持用餐杯的方法,只有他能发挥餐杯的魔力。”
“达玛丁真慷慨。”卡西弗磕了个头,然后起身。他和其他人转身离开时,苏利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他直接看向英内薇拉的双眼,眨了眨眼。
接下来的日子就够她们忙的了,英内薇拉和其他获准进入影之殿的奈达玛丁以强酸与火剥离恶魔的血肉,只留下霍拉骨头。接着奈达玛丁一边以圣油把骨头打磨光滑,一边齐声赞美艾弗伦,直到骨头如同黑曜石般漆黑坚硬、光滑无比。
然后,她们继续用强碱中和强酸腐蚀液,配制出一种摸到就会中毒的毒液,但是蕴含丰富的魔力可供达玛丁撷取。液体被倒入大桶子里,桶子以管线相连,穿越宫殿墙壁,如同循环系统般运送,加强魔印光、气温控制,以及宫殿里其他数不清的魔印法术。
这些工作让其他女孩苍白作呕、双手灼痛、眼眶湿润,只有英内薇拉丝毫不受影响。她的心思早已超越这种微不足道的微风与苦痛。她一边念诵祷文,一边通过嘴巴呼吸,双手自动做着单调乏味的工作,内心随着苏利的影像飞舞。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担心他,每天早上看到大批沙鲁姆伤兵被带往大帐都让她十分忐忑。本来,看到他的身影、知道他还活着就够了,但是临别时那一下眨眼改变了一切。他认出了现在的自己,并且依然深深关心着她。他会回家告诉母亲蔓娃自己的妹子还活着,应该能让母亲稍稍心安。
石室中回荡着英内薇拉旋转的身影、充满自信地在光滑石板地上跳舞时所发出的铜板旋律。她今年十三岁,已经拥有女人的身材,肢体柔软,曲线玲珑。她在卡伟尔面前挺胸摆臀,撩人的眼神勾着男人的身体对自己的每个动作产生的反应。
年轻的女孩们极其沉醉地观看着她的表演——英内薇拉已经担任枕边舞蹈入门课程的指导员,尽管从她身上的拜多布的编织方式就能看出她也只是位奈达玛丁——根本没体验过这套舞蹈后半截的乐趣。
《伊弗佳》律法规定:艾弗伦的未婚妻在换上白纱——成为达玛丁之前都得保持处子之身,拜多布的编织方式作为标志。换上白纱的第一个晚上,达玛基丁就会按照礼俗帮助他们,代表和艾弗伦圆房,英内薇拉自然就变成了真正的艾弗伦之妻。
第二天晚上以后,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爱自己喜爱的人或是物品,因为与艾弗伦神圣的拥抱相比,那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英内薇拉那双魅惑水灵的大眼直盯着宫人的眼睛,一边富有节奏地扭动着比蛇还灵动的腰身。他已经完全被她捕获,双眼呆滞,显然下半身已代替上半身成为思想的主宰。
卡伟尔是位最完美的陪练对象——达玛丁挑选陪练宫人的标准十分苛刻——英俊的面孔、富有轮廓的下颌线条、发出古铜色油亮光泽的壮硕身体。他从小就接受按摩等各式各样能取悦女人的训练,肯定是个魅力指数很高的男人。传说几乎所有达玛丁都曾和他有一腿,而他也一直都在服用相关的补药,以填补亏虚,并强加锻炼和保持睡眠。这十年来几乎所有新上任的达玛丁都会在隔天晚上召唤他前往她的卧室,从未有谁对他的服务抱怨过。
尽管英内薇拉也很迷恋他那够男人够帅气的外貌,但现在残缺的他却无法激起她的性欲——他跟一座完美的男神雕像没什么区别。
其他女孩或许急于体验枕边舞蹈的神秘乐趣,但是英内薇拉花了这么多年刻苦磨炼技巧可不想为了个宫人前功尽弃,她宁愿和卡菲特睡觉也不要找宫人上床。
示范结束后,她指挥年轻女孩排队站好,帮她们定好各式姿势,练习枕边舞蹈最重要的臀部扭转摆动技巧和韵律节奏。
上完课,英内薇拉走进宫殿地下的澡堂洗澡,在热水升腾而起一阵阵氤氲的蒸汽中缓缓呼吸。恰逢梅兰和阿莎薇也在澡堂,但她们俩尽力无视她的存在——自从英内薇拉以实力打败梅兰之后,大多数奈达玛丁已经对她另眼相看,至少没有谁敢没经过脑子就挑衅这位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女孩。
“我来帮你洗,姐妹。”贾席拉手里拿着泡过香皂的湿毛巾问道。她比英内薇拉年长两岁,不久前才刚通过进入影之殿的测验。英内薇拉挥手委婉谢绝。在自己日渐取代梅兰成为奈达玛丁的意见领袖时,每天都会有人主动想要向她献殷勤。就跟坎莉娃当初预见的一样,甚至有些女孩惧怕她,还私底下传言英内薇拉日后将会接替达玛基丁的衣钵。英内薇拉可以轻而易举让大部分奈达玛丁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拥趸者,甚至要求她们成为自己的枕边密友,陪自己度过青春期这些焦躁烦乱的寂寞之夜。但是英内薇拉明白达玛基丁对自己的期望和自己的追求——那些女孩们不像以前那样敌视自己,但也没有变成自己的知心朋友。
英内薇拉最希望的就是能和母亲或哥哥说话,他们是她真正信任的人,不用提防的人。
洗完澡穿衣服时,英内薇拉看着梅兰说道:“姐妹,去影之殿吗?我们可以一起去。”梅兰凝视她。英内薇拉面露友善地微笑。
“你得意了吧,烂骰子。”梅兰低声冷笑道。“今天我就能完成我自己的骨骰,明天我将蒙上白纱。”
她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但英内薇拉只是以愉快的微笑回应。“我还是会比你先成为达玛丁。”她保证道。
影之殿入口的大厅里,七名渴望蒙上白纱的艾弗伦未婚妻围成半圆而坐在魁娃面前。
刻骨骰前总是会先上课,达玛丁的白袍在昏暗的魔印光下显得一片血红——这是唯一容许出现在影之殿的光源。
上课的时候,梅兰坐立难安,不停改变坐姿,a起嘴唇,一手不断转动霍拉袋,迫不及待地想溜回去刻骰。
情况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英内薇拉和梅兰算是一批进入影之殿的同学,尽管梅兰领先英内薇拉几年的进度,但她似乎太看重英内薇拉说要抢先完成骨骰的威胁。每天当魁娃结束课程后,梅兰简直像是冲入影之殿一样,而当达玛丁宣告一天的工作结束时,她也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即使透过厚重的石墙,在英内薇拉的脑海里中不停地响着梅兰发狂似的磨工具的咔咔声。
如果梅兰比英内薇拉先蒙上白纱,情况或许会很危险,甚至致命。自己发誓抢先她完成骨骰宣战可是所有奈达玛丁都听见了的,倘若自己输了,所有因为击败梅兰而在其他女孩中建立的领导地位就会轰然倒塌。更有甚者,成为了没有权力限制的达玛丁,她更可以为所欲为,自己的生死祸福系于一线。她昔日那帮姐妹,曾经欺凌自己的无知跟随者肯定会成为梅兰的无畏帮凶。
女孩们终于解放,轻手轻脚地走过冰冷的石廊,进入两旁都是刻骨骰的石室的长走道。走道上没有魔印光,但是梅兰和其他女孩举起未完成的骨骰,产生足以视物的红光。刻骰室里只允许有魔印光,不过并非免费提供。女孩们得亲手制造光源。没有光源,她们就无法看见工具、双手以及骨骰本身。
刻骰石室禁止使用魔印饰环,所以她们必须把饰环留在外面。英内薇拉在地窖中听说曾经有个女孩试图挟带饰环进入刻骰石室,以便透过艾弗伦之光刻骰。她后来被废除双眼,逐出达玛丁宫殿。
英内薇拉不慌不忙地往前走,看着其他女孩匆匆忙忙地进入属于自己刻骨骰的石室。魁娃会在她们进去后关闭每间石室的门,只留下门框缝隙中隐隐渗出的魔印光。魔光一个接着一个消失,直到英内薇拉在微弱的光线下来到自己刻骨骰的石室。魁娃在她身后关上房门,她随即脱下长袍,塞紧门缝,让自己处于完全的黑暗里。
英内薇拉同样能从骨骰中召唤魔光,但她选择不要在影之殿里这么做。《伊弗佳丁》曾警告——就连魔印光也会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吸收骨骰的魔力,让它们的力量大打折扣。达玛佳是在彻底的黑暗环境下刻完自己的骨骰的,英内薇拉不敢不遵从——只要够资格,艾弗伦就会引导你的双手——圣典是这么写着的。
跪在黑暗里,默默念着“前任达玛佳丁英内薇拉”的名字祈祷,拿出骰子及魔印工具,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她已经刻完四面骰、六面骰,现在正雕刻八面骰。她刻得缓慢而又认真——塑形、魔光、刻印,全都配合呼吸的节奏进行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回荡在寂静的影之殿里的铃声唤醒了专心刻骨骰的她——梅兰已经刻完了她的骨骰。
英内薇拉迅速将霍拉放回霍拉袋里,接着收起工具。今晚到此为止了。她深深地吸气然后吐出一口气,才起身走出石室。梅兰举起骨骰,被其他女孩众星捧月般围住,她完全沉浸在姐妹们的赞赏与羡慕声里。看见英内薇拉出现时,她自豪的笑容转为胜利式的狂笑。
英内薇拉笑着回应,礼貌地向她鞠躬道贺。
她们在教室内集合,梅兰在奈达玛丁所围成的半圆中跪下。片刻过后,达玛丁走进教室,部族中所有的艾弗伦之妻都赶过来了,在她们之外围成一个大圈。坎莉娃最后抵达,走到人群中央,跪下去面对自己的外孙女。她面无表情地拿出泛黄的古老纸牌,洗牌声在寂静的石室中掀起阵阵回音。
达玛基丁在两人之间盖上三张纸牌。她拿出匕首,交给梅兰,梅兰划开掌心,鲜血淋在她的骨骰上。这么做的同时,魔印开始微微发光。
坎莉娃指向第一张牌。梅兰开始摇骰子,骰子在她的手里绽放出强烈的魔光,接着以上课时学过的手法将骰子掷在地上。英内薇拉伸长脖子想看骰子上面的符号,但是当时的角度只有梅兰和坎莉娃能看到骨骰组成的图案。
“长矛七。”片刻过后,梅兰说道。
坎莉娃指向第二张牌。梅兰再次摇骰子,掷骰子。“头骨达玛基。”
第三次。“盾牌三。”
坎莉娃面无表情地点头。“今天有名艾弗伦之妻告诉我她怀上了女儿,是哪一位?”
梅兰再度掷骰。这次她花了更长的时间仔细研究骨骰。她望向四周的达玛丁,额头直冒汗。
“艾伦达玛丁。”她终于说出一个还没有生下任何子嗣的年轻达玛丁的名字。
坎莉娃没有说话,翻开第一张牌。奈达玛丁在“长矛七”出现时齐声惊呼。英内薇拉感觉心口一紧。
翻开第二张牌,“头骨达玛基”。英内薇拉心脏几乎跳到喉咙里。
坎莉娃翻开第三张牌,所有人再度惊呼——那张牌是“水达玛基丁”。
坎莉娃突然挥手狠狠甩了梅兰一耳光。“没有达玛丁怀孕,你这个笨女孩!”
她一把夺走梅兰手中的骨骰,高高举起,在魔印光中检查。“懒散!浪费时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换上拜多布不久后刻出来的木骰都比这个强!第八颗霍拉呢?”
梅兰的神情惊恐无比,完全失去自我。她麻木地伸手到霍拉袋里,拿出第八颗霍拉交给达玛基丁。
即使从这个角度,英内薇拉也看得出来那颗霍拉已经刻坏了。
坎莉娃将骨骰举在梅兰的鼻子下。“这里每一颗骨骰都代表你生命中的一年。它们会暴晒在阳光下销毁,而你将会去刻牙骰。等你刻好三副完美无瑕的牙骰后,才可以回到影之殿,一年刻一颗霍拉,直到刻好一副新骨骰。每年骨骰都要接受检察,然后才发给你下一颗霍拉,如果有任何缺陷,你就去祈祷艾弗伦保佑。”
梅兰瞪大双眼,在感到羞愧和得知未来的命运时,脸上出现惊恐失措的表情。英内薇拉深深呼吸,找到心中的自我,压抑着几乎忍不住要浮现的笑容。
坎莉娃将骨骰交回到梅兰手中,指向出口。梅兰泪流满面,但依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去。阿莎薇悲鸣一声,想要追上去,但魁娃抓住她的手臂,使劲拉回了她。
等候在影之殿外的年轻奈达玛丁们,看到梅兰流着泪走出来时,同声惊呼,在看到身后的坎莉娃和所有艾弗伦之妻及未婚妻时,赶紧列队站好。
她们前往达玛丁宫殿最高的塔楼。当梅兰爬楼梯的速度不够快时,坎莉娃就会以惊人的力量推她。梅兰不止一次趴倒在地,坎莉娃则一直踢到她起身继续爬旋转梯。最后她们终于来到俯瞰整座沙漠之矛的天台。
“举起手掌。”坎莉娃命令道。梅兰遵命照做,其他人全都挤在她身后,有些在天台上,有些站在塔楼最顶层的房间里。女孩的手指紧紧攒着宝贵的骨骰,那是她半辈子心血的结晶。
“摊开手掌。”坎莉娃说。当时已过正午,太阳已经偏西,但阳台上依然洒满艾弗伦的光芒。梅兰哭哭啼啼地做着,松开手指,让阳光照射骨骰。
霍拉骰子立刻有了反应——冒出火星,转眼起火燃烧,在高温下化为灰烬。梅兰被烧灼得放声惨叫。
转眼间,一切就已经结束,梅兰的掌心冒烟,还未熔化的血肉呈现一片焦黑。她三个最大的手指熔在一起,英内薇拉在那摊烂肉里看到了焦黑的骨头。
坎莉娃转向魁娃。“治疗包扎她的手,但是不准使用魔法。她这辈子都要背负失败的印记,时刻提醒自己……”她转过身来,望向其他艾弗伦未婚妻。“在这里也提醒其他人。”除了英内薇拉之外,所有奈达玛丁都在听见这话的时候惊呼后退。
梅兰失势之后,英内薇拉再也不用去管奈达玛丁在背后拉帮结派耍什么阴谋手段了,只须找回心中的自我,认真学习,精心雕刻。她持续从训练中成长,熟悉草药和霍拉魔法,示范沙鲁沙克和枕边舞蹈,并且指导那些在五岁时就开始接受闭门训练的小女孩。
夏至那天,她又见到了苏利,还向他眨眼,并在眼神中传递关怀和祝福。这件事支持她度过接下来的半年。
一年后,梅兰完成了三副牙骰的雕刻惩罚,重新回到影之殿。尽管魁娃尽心医治,女儿的手掌已然伤残扭曲,完全不像从前那般灵巧。她在那只手上留了锐利的长指甲,看起来更像是阿拉盖魔爪。这副模样让其他奈达玛丁心生恐惧——不但害怕梅兰,同时也害怕在取得白面纱路上所须面对的类似风险。
尽管其他女孩都怕梅兰和她的魔爪,英内薇拉却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只是一坨已经烧成灰烬的骆驼粪。在心无旁骛的情况下,她继续缓慢而踌躇满志地精雕细刻自己的骨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完全漆黑的环境下刻骰,在她用餐或路过时总能听到人们在附近低声谈论自己。传说没有任何达玛丁,包括坎莉娃在内,曾这么做过。很多人似乎认为这代表英内薇拉真的就是艾弗伦挑选的解放女神,注定要继承年迈达玛基丁的衣钵。
但英内薇拉只把这些传言当做过耳的风,一笑置之,始终保持清醒——真像梅兰那般自负和骄横,即使在黑暗中刻骰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一天早上,艾伦送走了来帮她生女儿的英俊凯沙鲁姆。在晚上英内薇拉服侍艾伦达玛丁用茶时,她说道,“我摧毁了他那些妻子的幸福。”
每个达玛丁至少得剩下一个女儿来继承自己的衣钵。挑选女儿的父亲是件谨慎严密的事情,智慧与力量一样都不能缺,必须以骨骰决定人选以及时机。当达玛丁挑选好中意的沙鲁姆后,就会派轿子接对方前往位于圣殿之外的欢乐行宫——因为真正完整的人绝对不能走进圣殿一步。
没有人会愚蠢到拒绝达玛丁的召唤,由于她们对草药和枕边舞蹈的高超技艺,几乎所有克拉西亚男人都求之不得,就算是普绪丁也不例外。绝大多数男人会被累得几乎趴着离开,完全不知道自己辛劳之后会留下一个永远不会见面的女儿在达玛丁的肚子里。只有少数艾弗伦之妻会有点冲昏头。
“他的吉娃永远都不能满足他了。”艾伦轻蔑地说道。“他这辈子都会梦到我,祈求艾弗伦再次得到我的召唤。”
她眨眨眼。“我或许会满足他的愿望,他真是个让人留恋的男神。”
许多达玛丁曾以这种方式向英内薇拉示好,试图让她以为她们信任她,想办法成为她的朋友。自从梅兰被逐出影之殿后,多数艾弗伦之妻都坚信英内薇拉将会继承坎莉娃的衣钵。有些像艾伦这类达玛丁都会想提前跟她拉好关系,有些人却想办法控制她,或是有条件地贿赂巴结她。
英内薇拉始终保持低调,装聋作哑,从不轻易许下承诺。尽管她已经放下了未婚妻阶段跟梅兰的争斗,然而现在的艾弗伦之妻之间的暴风骤雨似的争斗是她还得重新学习的课程——与复杂阴暗的宫廷争斗相比,缠拜多布就显得跟绑头发一样简单。
“在众多达玛丁中,”英内薇拉真诚地薇笑着对艾伦说。“你的枕边舞蹈技巧出神入化,一直让我崇拜。”
烂得出类拔萃——她在心里想说的却是——她学会了说一套做一套,达玛丁也看不出她真实的想法。
“他永远无法找到比我这里更勾魂的享受了。”艾伦得意地自我吹嘘道。
英内薇拉转过身去,却看到阿莎薇在房间另一边冷冷地等着她。阿莎薇不久前刚取得白面纱,尽管曾经一直充当梅兰的铁粉,其实她比梅兰年长两岁。英内薇拉会在她身边保持低调,不给她机会借题发挥。由于有地窖大门挡着,阿莎薇和梅兰晚上无法再同枕共眠,但是白天午休时,梅兰还是经常会前往阿莎薇的新卧室,英内薇拉毫不怀疑她们至今仍是密友。
成为艾弗伦未婚妻后第五年一个月亏过后的早晨,英内薇拉在达玛丁大帐中听见沙鲁姆匆匆忙忙送来伤兵的熟悉脚步声和叫唤声——最近几年伤兵的人数持续增加。
“让我过去,普绪丁垃圾!那是我的英雄儿子!”
英内薇拉浑身冰凉——即使多年没听到父亲的声音,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的声音。她撩起长袍,完全不顾达玛丁,急忙冲到手术室,看见一群身穿熟悉的无袖黑袍与黑钢胸甲的沙鲁姆站在那里。卡西弗泪流满面地面对卡萨德,两人身后都站着几名战士。卡萨德双眼泛红,步履蹒跚,站立不稳,基本上还处于为了进入大迷宫壮胆而喝了过多的库西酒影响之下。
数名战士正在接受治疗,但英内薇拉只看到其中之一。她大叫一声,跑到苏利身旁。她哥哥英俊的脸庞满是汗水和尘土,目光呆滞,肤色惨白。他的右臂肱二头肌被阿拉盖抓中,几乎抓断整条手臂。肩膀下方绑了止血带,尽管下方的床单满是鲜血,英内薇拉可以想象从大迷宫的地板上到这来的一路上流了多少血。
尽管身为艾弗伦未婚妻的英内薇拉,没有家族或姓氏,但她毫不在乎,将哥哥的头捧在手中,轻轻转过来四目相对。
“苏利,”她低声轻唤,轻轻抹开他额头上被疼痛的汗水沾湿的头发。“我在这里。我发誓会照顾你,让你和以前一样结实,开开心心的。”
他那昏暗恍惚的眼神隐约认出她来。苏利试图挤出一丝笑容,结果却咳出更多的血块来。他气喘吁吁地说:“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小妹,不该由你来照顾我。”
“再也不是了,哥。”英内薇拉轻声说道,眼中溢满泪水。
“我们可能没办法保住他的手臂。”魁娃在她身后提醒道。“不论用草药或霍拉都不行,他必须截肢——”如果魁娃对英内薇拉失控的表现感到不满,她也没有表现出来。
“不!”卡萨德大叫。“艾弗伦给我个普绪丁儿子已经够惨了,我绝对不让他变成残废!现在就让他踏上孤独之道,祈祷艾弗伦宽恕他浪费他的种子!”
卡西弗发出愤怒的叫声,跳到卡萨德身上,将他扑倒在地,疯狂地把他的头压在地上。卡萨德的战友们赶紧上前劝架,但卡西弗的战士挡住了他们。“你根本不在乎苏利!”卡西弗叫道。“他是我的全部!”
“是你让他变成普绪丁的!”卡萨德愤怒地吼道。“真正的沙鲁姆绝对不想残废度日!”
魁娃啧啧摇头。“好像有人在乎你们的意见似的。”她拍拍手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够了!赶紧出去,全都出去!我数到十,待在大帐里的所有没受伤的沙鲁姆,日落前都会被贬为卡菲特!”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没受伤的战士争先恐后地冲出大帐,卡西弗也立刻放开卡萨德,站起身来,深深鞠躬。“我为在此医疗场合施暴致歉,达玛丁。”他痛苦地看了苏利一眼,随即跪倒,额头贴地。“求求你,荣耀的艾弗伦之妻,请不要为我的行为惩罚苏利。就算只剩一条手臂,他还是能以一当百。”
“我们会救他的。”英内薇拉说,虽然此时轮不到她说话。“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哥死去。”
“哥……”卡萨德抬头。“艾弗伦的胡子啊,英内薇拉?!”
他脸上流露认出英内薇拉的神情,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地上的长矛,踢开女儿。这一下出其不意,英内薇拉重重摔倒在地,抬头时刚好看见卡萨德的矛头插进苏利的胸口。“死了总比在妹妹的同情下变成卡菲特废人要好!”
卡西弗转眼制伏他,站在卡萨德身后,一手扣住他的喉咙。一手拿把长匕首抵着他的肚子。英内薇拉冲向苏利,但父亲这一矛正中心口,哥哥已然死去。
“你没资格死在阿拉盖的爪子或长矛下,”卡西弗在卡萨德耳边吼道。“我会像卡菲特杀猪一样把你开肠剖肚,然后看着你慢慢死去。你应该死一千次,而在奈的深渊里你将会尝到一千种死法。”
卡萨德大笑。“我依照艾弗伦的旨意办事,死后将在天堂畅饮它的美酒。《伊弗佳》明言规定,不要纵容普绪丁或残废!”
魁娃上前。“《伊弗佳》里同时也有记载,不可饮用发酵的谷物……以及攻击艾弗伦的未婚妻却是死罪。”
这是真的。攻击奈达玛丁和攻击达玛丁的罪同一等——攻击者将会被贬为卡菲特,然后处决。除非受到攻击的达玛丁愿意赦免他。
魁娃拿出自己的匕首,开始割下卡萨德的黑袍。他尖叫挣扎,但她施展流畅精确的招式击溃他的能量线,他的四肢酸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你现在是卡菲特了,姓氏不值一提的卡萨德。你永远没有资格进入天堂之门,如果睿智的艾弗伦有一天同情你的灵魂,让它回归,你最好祈祷自己下辈子不要如此愚蠢。”她转向英内薇拉,递出匕首。卡西弗使劲拉扯,迫使卡萨德背向后弯,方便她动手。
卡萨德哀嚎恳求,但是四周毫无同情的眼光。最后他安静下来,看向英内薇拉。“如果你要为一个独臂普绪丁而杀害真正的战士,那就动手吧。痛快点,女儿。”
英内薇拉抓住父亲的胡子,打断他的惨叫,一把拉起他痛苦的面孔来面对自己。“回去服侍蔓娃,把她当作达玛基丁服侍。用你的余生做好这件事,我就会考虑展现怜悯,让你换回黑袍死去。”
卡西弗将卡萨德丢在地上,导致卡萨德再度痛苦惨叫。他伸手指向英内薇拉。“一条腿?只从这一无是处的醉鬼身上割下一条腿?在你眼中苏利就这么贱?”
英内薇拉立刻出手,抓住他的手指,轻易将之折断,同时扬起指节截断他脚上的能量线。趁他脚软之际,她顺势抓起他的身体,狠狠摔在地上。“你胆敢批判我对父亲的爱?你认为我对血缘的羁绊比不过你们之间的羁绊?”
卡西弗看着她,目光冰冷。“我的灵魂已经准备好踏上孤独之道。英内薇拉·娃·卡萨德。我杀过很多阿拉盖,生过儿子,而且没有攻击你。只要愿意,你有权杀我,但你无权像对你父亲那样阻止我上天堂。我将进入艾弗伦的圣殿,坐在苏利身上,在她妹妹透过那个卡菲特的家伙每一口呼吸所化作的恶魔尿侮辱他的记忆时,悉心安慰他。”
他冷笑。“动手。杀了我!”他眼中浮现疯狂的渴盼神情,英内薇拉知道他希望她动手。他恳求她动手。
英内薇拉摇头。“退出去。我不会因为你深爱我哥而杀你,即使这份爱让你变得愚蠢。”
回到宫殿后,英内薇拉径直赶往地窖。这个时点,会有几个女孩等在那里上课。英内薇拉下午进入影之殿前还有一堂示范课要上。
莎塞尔奈达玛丁刚洗好澡,正在缠拜多布,英内薇拉轻甩响指,引起了女孩的注意。尽管莎塞尔较为年长,她还是立刻跑过来。“我有急事要忙。”英内薇拉说。“帮我去上二年级的初级草药学课程。”
“好的,奈达玛基丁。”莎塞尔满口应承并鞠躬,快步赶去准备。
奈达玛基丁,意指公认的坎莉娃继任人。这并非正式头衔——要是有任何女孩在提起这个头衔时被人听见,很可能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英内薇拉从未敢命令其他女孩帮她上课,也无权这么做,但是当时她毫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就是终于能够独处,她扑倒在自己小小的帆布床上大声痛哭。她本想用泪瓶接下眼泪,在为哥哥的灵魂祷告时献给艾弗伦,但她的手因哽咽而颤抖,根本无法接泪。她将脸埋在枕头里,任由粗布吸干泪水。
哥哥苏利死了。她再也不能看见他那挂满亲切笑容的英俊面孔,再也得不到他的安慰,或是享受他提供的保护。就在那一瞬间,这些美好的未来通通归零了。她心想,达玛丁有没有在他的汉奴帕许结束时自骨骰中预见到这一幕。
至于卡萨德?赦免他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任何好处吗?还是会让他变成沙漠之矛里更加没用的废物?卡西弗是对的吗?她有必要好好帮哥哥报仇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午的钟声响起。影之殿在召唤她,但英内薇拉依然无法起身。自从获准进入影之殿后,她从未错过任何刻骰子的时段,不过并没有法规强制她一定得去。如果她打算一辈子都耗在刻骰子上,那也是她的权利。
终于,地窖大门开启,魁娃走了进来,站在门旁。“够了,女孩,你已经哭过了。沙漠之矛里没有那么多水让你成天哭泣。找出心中的自我,坎莉娃达玛基丁要见你。”
英内薇拉抑制住哭泣,做深呼吸,然后又做了一次,谨慎地以袖口擦干泪水。站起身来时,她已经恢复自制,尽管内心依然憔悴。
英内薇拉抵达时,坎莉娃正在石室里等她。茶壶在冒烟,达玛基丁指示英内薇拉帮两人倒茶,然后要她坐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你从来没说过你哥是贝登的手下。”老女人说道。
英内薇拉麻木地点头。“我怕你知道的话就不会每年让我见他。”这话等于是在承认欺骗达玛基丁,但英内薇拉发现自己根本没心思顾虑这些细节。
坎莉娃轻哼一声。“我很可能会这么做。但是如果你说了,他今天或许就不会死。”英内薇拉抬头看她,而她耸了耸肩。“又或许还是会死。骨骰能预见未来,但却没法改变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已经过去。”英内薇拉引述达玛佳的话。“追逐过去毫无意义。”
“那你又为何整天哭泣?”坎莉娃反问。
“我的心痛是一阵强风,达玛基丁。”英内薇拉说。“就连棕榈树也不得不在强风下弯曲,直到风过之后才能再度挺直。”
坎莉娃掀开些许面纱,吹吹热茶上的蒸汽。“沙鲁姆宁死不屈。”
英内薇拉抬头。“呃?”
“他们不弯曲,他们不哭泣。”坎莉娃说。“在大迷宫中生死攸关之际,沙鲁姆无权享受这些。当我们在风中弯曲时,沙鲁姆拥抱痛苦,然后忽略它们。对没受过训练的人而言,这两者之间没有多大区别,但事实并非如此。就像强风能吹断最懂得弯曲的树,沙鲁姆也没办法拥抱某些痛苦。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面对痛苦,希望自己能够不屈不挠地光荣死去。”
“卡西弗渴求这种死法。”英内薇拉说。“他和我哥是密友,基友。”
坎莉娃浅尝了一口茶。“有些沙鲁姆夜里会在进入大迷宫前把爱人锁在地下城,普绪丁却和密友并肩作战。这让他们作战时较为谨慎,但当伙伴死去时,他们也会痛不欲生。”她看着英内薇拉。“而你不让他死。也不让你父亲死,尽管《伊弗佳》里有明文规定。”
“《伊弗佳》给了我选择的权力。”英内薇拉说。“当我得承受失去苏利的痛苦时,卡西弗为什么可以选择逃避?”
坎莉娃点头。“克拉西亚太习惯死亡了。死亡是个经常造访但却不受欢迎的访客,而它已经成为我们的老冤家,我们愿意敞开双手迎接它。数个世纪前,克拉西亚住有数百万人,挤满这座历史悠久的大城堡,还占据了附近的土地。即使在当时,我们仍然会发生内斗,然而当我们的人数多到大家都认为比沙漠中的黄沙还多时,为了争夺水井而失去几条人命根本不值一提。如今我们自己却像雨滴般珍稀,每条人命都很重要。”
“阿拉盖——”英内薇拉开口。
坎莉娃挥手止住她。“或许大多数人都会死在阿拉盖手中,但是因为我们自己的愚蠢而持续挑衅它们,饲喂它们。”
“阿拉盖沙拉克。”英内薇拉说。
“不管安德拉和沙鲁姆卡怎么吹嘘,男人们也并没有在日落后的人魔大战中放下数千年来的部族血仇。”坎莉娃说。“他们已经腐化变质了,事事都借助公义大道的名声以卡吉部族的利益优先,不择手段地铲除异己或政敌。沙鲁姆卡年老昏聩,晚上自己总是窝在自己的宫殿里,在大迷宫里参战的沙鲁姆们缺乏真正的统帅,简直是把自己当食物饲喂恶魔,但我们依然夜复一夜地派遣最强壮的男人进入那个恶魔饭堂里,每晚死伤的战士人数远大于新生儿的存活数。我们达玛丁竭尽所能地让克拉西亚所有能生育的女人都孕育生命,但是我们根本拯救不了打定主意要自取灭亡的无脑肌肉男。”
“那我们又该怎么做了?”英内薇拉问。
坎莉娃叹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的权力和能力都有限,很可能当你继承了我的面纱的那一天,结果仍只能见证族人的灭绝。”
英内薇拉摇头。“我不甘心接受这种残酷现实。我想,艾弗伦在考验我们,它不会让我们的族人葬身黄沙。”
“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多少世纪年了。”坎莉娃说。“艾弗伦宠爱强壮的人,但也喜欢智者,或许它已经对那些蠢人失去耐性,正在惩罚他们。”
英内薇拉继续精心雕刻她的骨骰。但随着完工之日逐渐逼近,她越来越紧张,恐惧。一个礼拜,最多两个礼拜后,她就会迎接自己的第一次白纱考验。十四五岁,几个世纪来最年轻的达玛丁。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梅兰那一幕——骨骰在阳光下燃烧,烧得她连声惨叫,焦肉的臭味,手也被烧得变了形,即使经历过无数次手术,以及阿莎薇不止一次在背后施展霍拉疗法,梅兰的手看起来还是跟沙恶魔的利爪一般无二——畸形,布满粗糙的伤疤。
我会面对这样悲惨的命运吗?英内薇拉的直觉告诉她不会,但她无法确定,就连坎莉娃预知的那一幕图像中都无法完全确定。
她无数次被噩梦惊醒,心脏狂跳,但每次地窖中都是漆黑一片,但英内薇拉猜想天快亮了,自己肯定无法入眠。她轻手轻脚地摸下床,拿起干净的拜多布,男人穿衣一样熟练而快速地缠好布。魔印光启动时。她已经梳洗穿戴完毕,开始督促年轻女孩梳洗着装,准备练习沙鲁沙克。
那天送来大帐的伤兵倒不是很多,忙完例行治疗,正当她打算回宫殿时,两个身穿拜多布的男孩闯了进来。其中一个肥得出奇——她知道训练官会尽可能让奈沙罗姆挨饿——而他撑着另一个远比他矮小的男孩,只比皮包骨有肉一点。他看起来还不满十岁,手臂折断,白骨露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外,鲜血顺着软垂的手臂流下。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但是毫不吭声,自己走到手术桌让魁娃接骨。魁娃点头后,胖男孩立刻鞠躬离去。
英内薇拉曾多次帮忙治疗断骨,知道该帮达玛丁拿什么药草和工具。她对他深感同情。她拿了根包覆层层白布的小木棍给痛苦地看着她的男孩。
她将棒子放进他的嘴里。“戴尔沙鲁姆懂得拥抱痛苦。”
男孩点头,虽然他显然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在魁娃给他接骨时,他狠狠咬着木棍,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渐渐软瘫,下颌一松,被咬出深深牙印的木棍掉落地上。英内薇拉心想他一定是昏过去了——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双眼却睁开着,冷静地看着达玛丁将两截断骨接在一起,治疗他的伤口。这让英内薇拉极其震惊,她曾见过的沙鲁姆大多数都偏着头不敢看达玛丁缝合自己的伤口。缝好之后,魁娃给他喝了一点帮助睡眠的药水,让他在英内薇拉准备给他打石膏时不要乱动。
“那些训练官。”魁娃不屑地说道。“这个男孩是贾迪尔血脉的独子,他父亲曾在马甲部族掠夺水井时白白丧命。我们的男人在夜里遭受恶魔屠杀已经够糟糕了,治疗在沙拉吉里受训的男孩让我更加厌烦。很多人在受训时就弄得断胳膊缺腿的,甚至死亡,根本没机会进入大迷宫。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会停止的。”英内薇拉说。“我会找出方法的。”
“你?”魁娃语气嘲讽。“你以为自己是达玛佳吗?”
英内薇拉耸耸肩。“难道空等她重临大地会比较好吗?”
魁娃眯起双眼。“说话小心点,女孩。这话可是十足的不敬。”
英内薇拉匆忙鞠躬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达玛丁。”
尽管早该回宫殿,英内薇拉还是待在大帐里守着沉睡的男孩。他相貌英俊,或许足以吸引达玛丁的目光,但她不认为这孩子会愿意放弃自己的生育能力,投身达玛丁宫殿作宫人。他体内有股倔强的力量,她感觉得出来,或许这就是自己想要跟他再度交谈的原因吧。
他动了一下,睁开棕色的双眼。她微笑着搭讪。“年轻的战士苏醒了。”
“你,你跟我说话了?”男孩嘶哑地说。
“难道我是恶魔,不该说话吗?”英内薇拉问,不过她很清楚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达玛丁在大帐里不会降低身份和奈沙鲁姆说话。她们把这种事交给奈达玛丁们去处理。
“我是说跟我说话。”男孩说。“我只是个平凡的奈沙鲁姆。”
英内薇拉点头。“我只是奈达玛丁。我很快就会赢得面纱,但暂时还没有,所以我可以和任何人说话。”
她拿起一碗稀粥凑到他嘴边。“我想你在卡吉沙拉吉里一定吃不饱。吃吧,这会让达玛丁的医疗法术更有效。”
男孩点头,狼吞虎咽地喝粥,很快就把一整碗都喝了个底朝天。他抬头直直地盯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英内薇拉面带微笑,伸手擦去遗留在他嘴角上的粥。“以一个刚穿上拜多布没几天的男孩来说,你的胆子不小。”
“很抱歉。”男孩解释道。
英内薇拉轻笑。“大胆不会带来悲伤,艾弗伦并不偏爱胆小的人。告诉你吧,我叫英内薇拉。”
“艾弗伦的旨意。”男孩自语道,接着点点头,仿佛用下颌指向胸口一样。“阿曼恩·霍许卡敏之子。”
英内薇拉忍住笑意。这男孩难道想要追求我吗?她礼貌地点头,好奇究竟他有什么吸引自己的地方。她寻思这个勇敢强壮的男孩会不会在训练中送命,在人生真正开始之前就已经悄悄结束,还是说他会和苏利一样,成为大迷宫里愚蠢的祭品。
英内薇拉回到宫殿前,直接赶往影之殿。已经不能继续拖延了,她心里有好些问题,只有骨骰能给自己回答。她径直走进刻骰室,拿出工具,以灵巧的手指抚摸恶魔骨,将它们取出霍拉袋。在上万次的触摸与圣油的擦拭下,它们的表面除了符号的刻痕外就像玻璃一样光滑。
每颗骨骰上都有个预言魔印,剩下的每个骰面中央都有一个预言符号。四面骰上有十六个符号。六面骰上有十三个。八面骰,三十二个。其他的也都差不多。一个接着一个,英内薇拉在黑暗中抚摸符号,和从前一样确认它们是否完美无瑕。随着骰面数增加,符号越刻越精细,但她对它们熟悉到就像刻在自己的灵魂上一样。
最后,她举起二十面骰——这组骨骰中的最后一颗。她的第八颗恶魔骨依然躺在霍拉袋里,自从坎莉娃交付给她后就没有动过。大多数女孩都会在这过程中出现各种差错,得要用到额外的恶魔骨备用。使用它并不可耻,但是“用七颗骨头刻好骨骰”是至高无上的殊荣,而且不到必要的时候没人会轻易丢弃恶魔骨。只要没动过,第八颗恶魔骨就可以由她自己处置,想要施展什么魔法都由她来主宰。
二十面骰即将完成,只剩下三个符号要刻。之前她都慢慢精雕细刻,轻轻地将刻骰工具放到精确的位置,先微微使力画好符号的形状,刻痕浅到可以随时擦掉。接着她会以手指触摸线条,然后刻深一点,再深一点,再深一点点。必要的话,她会刻上一百遍,知道线条够深,而且足够完美。
但今天不这样做。今天她感觉到手指有艾弗伦赋予的力量,用工具深深刻入骨骰,准确无误地一次性刻完第一个符号。这样冒进非常危险——简直愚蠢至极,但她没法克制自己的冲动,她继续转过骰面,刻画下一个小符号,然后是第三个,短短数秒内一气呵成完成了之前要花几个礼拜时间完成的工作。用擦布擦掉骨屑时,她的双手忍不住剧烈地颤抖,不敢用手指直接去触摸符号。自己有犯错吗?这样做会不会毁了这颗骰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又得再花一年重新刻了,绝对没有第三次机会——除非步梅兰的后尘。
她努力做深呼吸,终于找回心中的自我,鼓起勇气慢慢触摸刚刻蚀好的骰面,难以想象,它竟如此完美。她毫不迟疑地拿出最锐利的刻骰工具,划破大拇指和食指上细嫩的皮肤,将血滴在骨骰上,让血滴均匀地流入魔印刻痕之中。这么做的同时,她一边默默祷告。
“艾弗伦,天堂与阿拉的造物主,光明与生命的赐予者,你的子民正在受难。我们在理应团结一致时却同室操戈,在理应珍惜生命时却白白牺牲。我们该如何再度得到你的拯救,远离灭族的厄运?”
低声祷告的同时,她的双掌轻轻地摇晃着新刻好的骨骰,在魔法启动时感到它们逐渐变热。光线自指缝间浮现,一双合着的手掌变得通红,从指缝隙间泄露的一束束魔光在石壁上飞舞着。
奈达玛丁禁止单独测试骨骰——圣典明文规定——她在掷骰前必须摇铃请求测试。但英内薇拉并不在乎,她感受到力量在掌心中凝聚,再也顾不得那些陈规了。
她掷出骰子。
绽放强烈魔光的骨骰散落在地上。英内薇拉看着它们定格的画面,某些符号光芒暗淡,其他则闪耀着强光,不停地转动,而非物理或几何学的定律。一会儿,它们才静止下来。解读骨骰的意义既是艺术,也是科学。但在英内薇拉眼中,它们的意义就像写在羊皮纸上的天书一样明白——有个男孩会在自今天起的第一千零七十七个日子的凌晨时分在大迷宫中哭泣。帮他成为战神,踏上沙达玛卡之道——
英内薇拉被这意外的惊喜焚烧得脸颊红润,她缓缓做深呼吸,尽力找回心中的自我。难道我命中注定要担起找出降临沙漠之矛的解放者的重担?这是否意味着自己真的是达玛佳转世——就像魁娃嘲讽的那样?她将信将疑,因为骨骰只能预知他人的命运,却没法预卜掷骰人自己的命运。
“助他成为战士。”她喃喃说道。符号显示得很模糊。这是否意味着传统上所有的沙鲁姆都要经历的面巾仪式?还是要破他的童子身?教育与训练?骨骰没有指明。
她再次轻摇骨骰。“艾弗伦,天堂与阿拉的造物主,光明与生命的赐予者,我要如何帮这个男孩成为战神?”
符号再次给她指示。不过,答案并没有更加明显,反而增添了更多的恐惧——沙拉克卡即将到来,解放者必须无往不胜——
沙拉克卡,第一战争。没有解放者,人类的井水将会彻底干涸,艾弗伦最后的光芒将会从阿拉上消失。
解放者必须取得所有优势。
她迅速收起骨骰,举在手中。她用手指调整符号,释放魔印光,照亮她在里面花了无数的时光却始终没有看清过的石室。摆在石墙某个隐蔽的银铃反射着骨骰的光芒。
黑暗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从现在起,骨骰将会照亮我的人生之路。
面纱的测试很快就结束了。英内薇拉毫不迟疑,立即应答,尽管坎莉娃提出的问题远比梅兰要多,也比之后所有参与测试的女孩要多得多。
达玛丁的问题中夹杂虚虚实实,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误导英内薇拉。围观的艾弗伦之妻与未婚妻纷纷窃窃私语,觉得英内薇拉是否在坎莉娃刚开始问问题时就答错了什么。解读骨骰是纯主观的艺术,肯定会有失准的时候。解错一次还在容许范围内,解错两次后果不堪设想。
惊疑不定的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对英内薇拉来说只不过就像一阵微风。她坚信艾弗伦的旨意就在骨骰画面里,透过它的声音回答达玛基丁的问题。她一题都没答错,她和坎莉娃都很清楚这点。终于,年迈的女人点头,“欢迎你,姐妹。”
众达玛丁尽量克制惊疑的情绪,不过刚才在窃窃私语的她们突然间安静无声。不少奈达玛丁出声欢呼,不过也不是所有人——英内薇拉望向她们,不期然间接上了梅兰狠狠瞪她的目光。
女孩微微朝她鞠躬致敬,不过目光十分冷漠。英内薇拉看不出来那是谦逊还是仇视的眼神,但是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就在影之殿中,众目睽睽之下,英内薇拉脱下长袍和拜多布,向艾弗伦许下誓言——“我,英内薇拉·娃·卡萨德·安达马吉·安卡吉,艾弗伦的未婚妻,接受它为我的第一丈夫,它的爱是我最深的渴望,它的意志是我的最高指令,因为它是一位伟大的造物主,世间其他男人不过是它完美形象的暗淡的阴影。我对它忠心耿耿,直到永远,当我死后,我会加入天国后宫的众姐妹,接受它神圣的抚慰。”
“我见证。”魁娃说,举起她发光的骨骰,一个接着一个复诵。“我见证。我见证。”
她起身鞠躬。“谢谢你,达玛基丁。”坎莉娃鞠躬回礼。英内薇拉转身离去,身上除了腰际的霍拉袋外一丝不挂,路过其他女人,走出石室。她抬头挺胸,满心骄傲。
她在宫殿和地下宫殿里各分配到一间房。两间都很大,高贵奢华,摆满昂贵的地毯、丝质床单、厚厚的绒布挂帘,还有许多金器、银器及细致的陶器。室内的照明是她能控制明暗的魔印光,还有私人专用的大理石澡盆,四周刻满调节水温和室温的热魔印。如此昂贵的魔法纯粹只是为了给她提供舒适的生活享受,而这一切都由一座她在身穿拜多布时学会操控的石台所控制。
终于剩下她一个人后,英内薇拉立刻走向挂了十二件纯白丝袍的衣柜。她挑着光头上的发根,露出笑容。她终于可以蓄发了,不过还是一如往常地刮腿毛和其他部位的体毛。
刮干净后,她取出魔印刷和墨水,在下体周围绘印。血止住了,干涸的血块也都洗掉了,但英内薇拉还是感觉得到和艾弗伦圆房的钻心痛楚。
她拉上厚挂帘,从墙壁上召唤魔印光,然后跪在地上,在祷告的同时调匀呼吸,找回心中的自我。接着伸手到霍拉袋里,拿出第八颗恶魔骨。这颗骨头表面粗糙,像是用十字镐从阿拉上敲下的黑曜石块。
这是无价之宝——任她自由支配的魔法。绘制在宫殿墙壁内如同血液般流动的脓汁黏液功能有限,但这块恶魔骨可以为无数法术提供魔力。除了在医疗大帐中替人治疗外,她要再过一年才能取得另一块恶魔骨。其他人肯定已经开始猜测英内薇拉会如何处置这块恶魔骨,或许将之以魔印制成武器或护盾,就像许多达玛丁随身携带的那些一样。
但是英内薇拉毫不迟疑地拿它接触刚才画在皮肤上的魔印,感觉魔印加温启动,在昏暗的魔印光下大放光明。她感觉大腿紧绷,浑身在某种不太像是欢愉,又不太像是痛苦的感觉中颤抖。
治疗是最强烈的魔法,也最耗魔力。第八块恶魔骨在她手中化为灰烬,接着她伸手到双腿之间抚摸——魔法生效了。
自己恢复处女之身了。
如果我有机会嫁给解放者,就该当个称职的妻子,以处子之身与他共享甜蜜的二人世界。
她伸手去拿被她割成长布条的长袍,以熟练的手法缠成拜多布。
熟悉的小摊子没了,由更大更好的店面取而代之。
“篓子!”英内薇拉听见一声叫卖时,惊讶地转过头,看见她父亲,身穿卡菲特的褐袍,拄着一根拐杖,脚上装着假肢。“克拉西亚最顶级的篓子!”
英内薇拉等到有客人进入店内与卡萨德攀谈时,偷偷从他身后溜过去,绕过柜台,穿过后方的门帘。
她母亲在里面,仿佛并没有随着时间变老,双脚夹着篓圈织篓。她身旁还有十几个织篓匠,有些年轻到没有遮脸,有些是中年人或老人。英内薇拉穿越门帘时发出细微的声响,所有织篓匠通通抬起头来,只有蔓娃继续工作。
“出去。”英内薇拉小声命令道,所有织篓匠慌忙放下篓圈起身,鱼贯而出。即使戴着面纱,英内薇拉还是认得其中几人。
“你至少毁了我一整个下午的工作成果。”蔓娃说。“很可能更多,因为那些大嘴巴接下来几天都会忙着谈论此事。”
英内薇拉松开面纱,露出面貌。“母亲,是我,英内薇拉。”
蔓娃抬头,不过脸上没有惊讶或是认得她的表情。“我从没听说过达玛丁有家人。”
“她们不会喜欢看到我来这里。”英内薇拉承认。“但我仍是你的女儿。”
蔓娃轻哼一声,继续回工作。“我女儿不会在有这么多篓子要织的时候袖手旁观。”她看了英内薇拉一眼。“除非你忘了怎么织?”
英内薇拉发出跟母亲很像的“哼”声,接着在察觉这点时僵立片刻。她微微一笑,遮回面纱,脱掉凉鞋,坐在干净的毯子上,双脚夹起编半到一的篓圈,啧了一声。“自从克莉莎一家人过来帮你织篓后,你的生意蒸蒸日上。”她扯掉几缕篓条,这才伸手去拿新的棕榈叶。“但她们手艺还是差强人意。”
蔓娃嘟哝一声。“你父亲成为卡菲特后,家里发生了一些改变,不过也不太多。”
“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英内薇拉问。
蔓娃点头。“他全说了。一开始我也想亲手杀了他,但那之后卡萨德再也不碰库西酒或砸碗,而且讨价还价的技巧比战技高明多了。我甚至还帮他买了几个妾室。”她叹气。“讽刺的是,我们嫁给卡菲特竟然比嫁给沙鲁姆还要骄傲,不过你父亲给你取名时很有先见之明——艾弗伦的旨意就是艾弗伦的旨意。”
英内薇拉一边织篓,一边把最近几年的事都说给母亲听。她毫无保留,一直说到她第一次掷骰时骰子预示的天机——她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此事。
蔓娃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这么说你拥有了解读艾弗伦旨意的恶魔骰,你问过它们今天回家的事吗?”
“有。”她说。“但我一直都打算在取得面纱之后回来看你。”
“万一骰子叫你不要来呢?”蔓娃问。
英内薇拉看着她,一时之间考虑着要不要说谎。
“那我就不会来。”她终于说道。
蔓娃点头。“今天的事,它们是怎么说的?”
“你永远会对我说真话。”英内薇拉说。“就算我不愿意听也一样。”
蔓娃眼睛四周浮现皱纹,英内薇拉知道她在微笑。“这是母亲的责任。”
“我该怎么做?”英内薇拉继续问道。“骨骰究竟是什么意思?”
蔓娃耸肩。“你该在第一千零七十七天的凌晨前往大迷宫。”
英内薇拉一脸错愕。“就这样?这就是你的建议?我或许会在三年后遇上所谓的解放者,而你要我就这么……不去多想?”
“喜欢的话你可以为此时刻念念不忘。”蔓娃说。“但是三年不会因此而变短。”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英内薇拉。“我确信这段时间内你可以找到有意义的事做。如果不行,我这里有很多篓子要编,你可以帮忙以打发时间。”
英内薇拉编好篓子。“你说得对,当然。”她起身将篓子码在编好的篓堆里,随即注意到坐过的毯子在洁白无瑕的白袍上留下的灰尘。“但是我接受再度来此编篓子的邀约。”她拍拍白袍,清理灰尘。“只要你能清出干净的地方让我坐。”
“我会为你尊贵的达玛丁屁股买块白色丝布。”蔓娃说。“但你要以编篓子来偿还买布的费用。”
英内薇拉大笑起来。“以一个篓子三卓奇来算,那得要还好几年哦。”
蔓娃眼旁浮现笑纹。“要还一辈子,如果你每次来我都买一块新丝布的话,而这是接待达玛丁不可或缺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