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达玛基丁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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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承诺有一天会送我一座宫殿。”卡吉娃欣喜若狂地走在阿曼恩位于卡吉宫殿中的凯沙鲁姆住所。这里其实并不真的算是阿曼恩的，更别说是卡吉娃的，但这个女人似乎毫不在乎——阿曼恩的三个妹妹——英蜜珊卓、霍许娃和汉雅——忙着在一排排房间里尖叫着嬉闹。
“尽管我们家运道不好，但我还是相信他对我的承诺。街坊邻居都说我受到了艾弗伦的诅咒，因为我在他之后连生三个女儿，你知道我怎么说吗?”
英内薇拉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这些都只是风。“艾弗伦赐给你伟大到不需要兄弟的英雄儿子?”语气中不带丝毫讽刺意味，与贾迪尔结婚将近一个星期来，英内薇拉已经听她说过不下一千次了。
“一点也没错!”卡吉娃叫道。“身为人母就是会感应到这种事，我一直都知道儿子命中注定会成就非凡。”
其实你根本毫无概念。英内薇拉心想。没错，她怎么会有任何概念?卡吉娃和她女儿都没有受过教育。她们只是一群深爱家中唯一男性的蠢女人。直到最近，她们都还依靠给富裕人家打扫房间等不需任何技巧的工作及当地达玛的接济过日子。
现在，卡吉娃再也不必工作，拥有一生花不完的财富。只是这件事就超乎她的想象。她无法接触真正伟大的事物，就像鱼永远上不了天一样。
卡吉娃一边参观自己豪华的宫殿，一边兴奋得不停地喃喃自语。她是位慈祥而善良的老人，也很尊重英内薇拉这位系着白面纱的达玛丁，但她确实不太明事理，不时会碍手碍脚，特别在英内薇拉想要贾迪尔果断决策时会在一旁影响贾迪尔的意见。
她希望能把这几位妹妹通通嫁出去。她在阿曼恩的下属还没开口求婚之前就让他把那些血亲妹妹许配给几位忠诚的手下。她们的长相比较漂亮，而且最重要的，这些政治婚姻能够巩固他们对贾迪尔的忠诚。当他告诉妹妹这个消息时，她们开心得欢呼雀跃，连谁要嫁给谁和嫁给的人怎么样都没多问一句。
但卡吉娃年纪太大，不能继续生育，而且英内薇拉建议的人选都没有好到让阿曼恩同意把他神圣的母亲托付给他们。于是她和他们住在一起，这让英内薇拉难以忍受。她看孩子还不错，英内薇拉心想，直到我们孩子满五岁，变得比她聪明。
“母亲!看看这个!”阿曼恩叫道。英内薇拉转头看着丈夫伸手去碰接待室喷泉池里的水。手指碰到泉水之前，她立即抽回手来，一副担心亵渎什么神圣之物的窘样。对于十年来都睡在狭小石室里的人来说，这一切天堂般的奢华让她难以适应这种剧烈的转变。
英内薇拉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达玛丁宫殿时的模样，面带微笑地看着卡吉娃奔向儿子，两人拿起陶壶舀水，直接就着壶缘开心地大喝起来。女孩们听见他们的笑声，在尖叫与惊呼声中跑来，所有人都喝了一大壶洁净的喷泉水。
英内薇拉摇摇头，迅速地找到内心的自我。卡吉娃没有威胁，而她的存在与为阿曼恩带来的快乐相比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转眼间过去了三年，英内薇拉帮阿曼恩生下两个孩子，一个女孩——贾阳和阿桑，将会继承贾迪尔的衣钵，接着是可爱的女儿——阿曼娃——将成为她的继承人。在召见了部族内所有未婚的戴尔丁，并帮最顶尖的女人掷骰占卜后，她还帮贾迪尔收了两个妾室，艾弗拉莉雅和塔拉佳。她们基本上是仆役，不过有资格帮阿曼恩生儿子，借以衬托他的地位与权势。两个女人也如她预卜的一样，很快就给贾迪尔怀上了骨肉。
阿曼恩用自己的战绩证实了自己是最为卓越的凯沙鲁姆。最初达玛让他指挥十五个沙鲁姆，并在他力主全部挑选之前与他参加沙拉吉的同学而非经验老到的战士时嘲弄他。但阿曼恩的部下打从他担任奈卡时就熟悉他，令行禁止，效率异常高。与其他卡吉部族的部队相比，他的队伍在战场外严守纪律，上了战场那可是如狼似虎，勇猛异常，击杀阿拉盖的数量多到让其他凯沙鲁姆羞愧得无地自容。很快，阿曼恩的手下就增加到五十人，成为部族中成员最多的部队，就连他部队中杀敌数最少的人也能让任何训练官深感佩服。
现在其他凯沙鲁姆都视阿曼恩为眼中钉。“凯哈瓦尔妒忌得恨不能吃我的肉寝我的皮。”在一天她帮他搓背时，他向她夸耀道。“我从他那比刀子还锋利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来，不过我想，他绝对没有勇气挑战我。”
“如果可以的话，我需要他的血。”英内薇拉说。
阿曼恩看着她。“为什么?”
他一向都直来直去，并且随着时间过去，他也没有在面对她这位达玛丁时心生恐惧。他持续听从她的指令，不过却把她当作山杰特那样的顾问，而非艾弗伦的代言人。他已经开始质疑她了。
“我需要请艾弗伦解读他的命运。”她说。“确保他不会成为你晋级的拦路虎。”她暗自琢磨，世上绝对不能再有第二个像你这样可以成为解放者的人。
“我已经说了，他没胆挑战我。”阿曼恩说着转过身去，背靠在她身上。他闭上双眼，在她于蒸汽中按摩他酸痛的肌肉时享受家的温馨和宁静，极其自信。
“懦夫和英雄一样会杀人。”英内薇拉说。“只是不那么光明正大地动手，而是从背后偷袭，在别人耳中造谣或在食物中下毒。”
“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先通过我五十个手下才有机会面对我。”阿曼恩不必吹嘘他的防御有多森严，事实就是别人不太可能有办法伤害他。
但是只要有第一个妒忌者，就会有第二个，甚至更多的对手……如果为了保护解放者，她得施法预见克拉西亚每一个男人、女人以及小孩的未来，她也会不辞辛劳、不厌其烦。
“万一他对你的妻子下手呢?”她问。“或你的孩子?历史上这类事情比比皆是。你有办法随时随地保护我们所有人吗?知道他对你的恨意有多深究竟有什么坏处?”
阿曼恩叹气。“他现在只是嫉妒我而已，又不是非要杀我。但是如果明天我为了拿血给你而打碎他的鼻子，肯定会结下血仇。你老是讲团结，说要统一所有部族，但是当你连我们部族的族人都不肯相信的时候，还谈什么团结和统一战线?”
英内薇拉神情一僵，接着在风中弯曲，在阿曼恩尚未察觉之前冷静下来。“或许你说得对，丈夫。”她帮他擦干身体，拉他走出澡盆。在一夜征战并且泡过热水澡后，就连阿曼恩坚硬的肌肉也放松下来，她为他跳舞，让他身心愉悦地沉沉睡去。
稍晚，在他心满意足地开始打鼾后，英内薇拉摆脱他的拥抱，蹑手蹑脚地前往私人房间里。阿曼恩的话让她心神不宁，那种说法太愚蠢了，太天真了。
但那却是卡吉在《伊弗佳》里谆谆告诫的智慧——达玛佳从不相信任何人，而沙达玛卡却能触碰人心，激励他们誓死效忠。
或许他真的是解放者再世。
她跪在绒布枕头上，铺了张掷骰布在地上，接着拿出骨骰。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阿曼恩的血，在摇晃的骨骰上洒了几滴。
“阿曼恩该如何统一我们分崩离析的族人?”她低声祈祷，然后猛摇骰子，掷骰——
解放者必须迎娶克拉西亚各族的新娘，为他产下子女……
英内薇拉大吃一惊。骨骰的意义通常隐晦难解，或只有一些模糊性提示。不过有时候也会给她明确指示——迎娶其他部族的女人不但会让阿曼恩和她——面对放逐的命运，而且“新娘”这个字的符号和“达玛丁”一样。难道艾弗伦要自己和其他部族的达玛丁分享丈夫吗?这实在太不可理喻了。艾弗拉莉雅和塔拉佳虽然能和阿曼恩交合，但缺乏英内薇拉的智慧与枕边舞蹈的技巧，美貌也无法与她相比，更不懂魔法或医疗。再找一个卡吉达玛丁来当吉娃森已经很麻烦了，还要找别族的?一共十二个达玛丁?
英内薇拉调节呼吸，找回心中的自我。我是艾弗伦的仆人，是艾弗伦的神旨的执行者。如果骨骰如此指示，她就该照办。
她再度取回骨骰，鼓起勇气继续掷骨。“要怎样为解放者选择新娘?”
已经选好了……
贝丽娜抵达时，英内薇拉正跪在安德拉宫殿中的魔法室里。这里有很多类似的小石室。议会举行时，安德拉和达玛基经常会要求一些没必要让达玛基丁亲自施展的小法术和预示。这类琐事就会在休息时间交给伴随达玛基丁而来的资深达玛丁去做。
身为坎莉娃之下的第三达玛丁，英内薇拉理应出席，不过神圣法规并没有强制规定。当她第一次在骨骰的要求下为了帮丈夫取得优势而于议会上缺席时，所有年长的达玛丁都对她十分不满。之后的几年来，她每次都缺席，而这更让坎莉娃心里极其不爽。
部族之间或许存在歧视，但所有达玛丁都遵守《伊弗佳丁》，会从宫殿外找寻继任领导人。英内薇拉参与议会数年后，第一个这样的女孩出现了——这个女孩比她还年轻。
那之后，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换上黑面纱，除了英内薇拉。每次出席议会，她就会想到自己为阿曼恩所付出的牺牲。达玛丁能以眼神说话，而所有新任继承人都以轻蔑的眼神瞪视裹足不前的英内薇拉。
她痛恨她们。其中最讨厌的就是玛嘉部族的贝丽娜，这个一无长处的达玛丁竟敢在英内薇拉面前露出一副鄙视的眼神。
所以贝丽娜完全没有想到昨天英内薇拉会在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递给她一张纸条。
英内薇拉的魔法室装饰得极其华丽，借以匹配卡吉部族第三把交椅的身份。魔法室里没有日光，完全依赖魔印光照明。英内薇拉身旁摆着一套银质茶具，用热魔印加以保温。
她在贝丽娜走进时倒茶。这个动作经过精心计算，尽管英内薇拉对于得在这个将来会受制于己的女人面前卑躬屈膝感到不悦。“感谢你的光临，姐妹。”
贝丽娜个头十分娇小，差一寸才五尺高，但体格健壮，体型曲线很完美，看起来能够生下一个军团。她优雅地接过茶杯，一边怀疑地看着英内薇拉。“我还是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指示。”
英内薇拉低头给她添茶。“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贝丽娜，我们都为这次会面掷过骨骰。告诉我你的骨骰怎么跟你说，我就告诉你我的骨骰是怎么跟我说的。”
贝丽娜的茶杯轻轻摇晃——这是她唯一显示惊讶的表现，对达玛丁而言，这就和把茶杯掉在地上没什么两样。掷骰是与艾弗伦的私密交流，尽管艾弗伦之妻有时候会与最亲密、最信任的闺密讨论骨骰呈现的寓意，直接询问其他达玛丁看到的寓意可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她们沉默地互望着，轻嚷热茶。最后，贝丽娜耸肩。“它们说你会给我礼物，然后把丈夫献给我。”
她眼光锐利地看着英内薇拉。“但是我对嫁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凯沙鲁姆没多大兴趣，更别提是外嫁给其他部族。传说你们的达玛基丁是为了此事而拒绝授予你黑面纱的。不管你给我什么礼物都不能改变我的初衷。”
英内薇拉微笑着拥抱对方的羞辱。“我不会要求你嫁给凯沙鲁姆。你要嫁的人是沙鲁姆卡，而沙鲁姆卡不从属于任何部族。”
这话引起了对方的惊疑，她眯起双眼。“阿曼恩·阿苏·霍许卡敏·安贾迪尔·安卡吉就是下一任沙鲁姆卡?你凭什么如此坚信?”
英内薇拉点头，压抑住嘴角的微笑。即使是现在，其他部族的达玛丁都已听说她那“微不足道”的丈夫的名号。“这是艾弗伦的旨意。”她没提起自己为此所付出的代价——那同样也是艾弗伦的旨意，无法拒绝。
贝丽娜轻嚷热茶。“过去多个世纪以来，就连安德拉本人都没有娶过达玛基丁为妻。就算沙鲁姆卡的地位也在我之下……”她冷冷瞪着英内薇拉。“……而我绝对不会屈就在你之下。”
英内薇拉点头。“这就是骨骰安排我转赠给你的礼物——部分艾弗伦所赐的鲜血。拿出你的骨骰。”
贝丽娜警觉地看着她，手移动到霍拉袋上，不过不管是要抓紧它或是施展防御魔法，总之她看起来根本不打算取出骨骰“你要把你丈夫的血给我?”那是一份难以想象的大礼——能让贝丽娜大大掌控阿曼恩。就像询问其他人掷骰结果一样，这种事情闻所未闻。
但英内薇拉摇头。“不是他的。”她拔出匕首，划开掌根的肉。“是我的血。”贝丽娜在英内薇拉伸出手掌，伤口迅速凝聚血滴时低声命令道：“拿出你的骨骰。”
任何学过霍拉魔法的人都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这一次，贝丽娜中了魔似的立刻照做。
这是个转变的信号。英内薇拉心想。只要持续提出只有蠢人才会拒绝的条件，《伊弗佳丁》记载道，就连最傲慢的吉娃森都会被征服。
英内薇拉看着安德拉在自己的舞蹈前气喘吁吁。他很肥，但是吸气鼓起沉重的胸口仿佛都很吃力。
他这样恐怕难以交合。她已经在他的食物和酒里下了药，确保他能兴奋到振作起来，但是对这种男人而言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好吧。”他终于喘道，挣扎起身，穿上长袍。“霍许卡敏之子将会成为下一任沙鲁姆卡。”
英内薇拉化身为棕榈树，在离开的同时于风中弯曲，但当轿子的帘慢放下后，树折断了，她哭了。很多年前她就知道自己和阿曼恩命中注定将会结婚，但她从未料到自己会爱上他。
在阿曼恩换上沙鲁姆卡白色头巾并且得到各族达玛基赐婚后，坎莉娃传唤英内薇拉到她的办公室。弱小的部族欢天喜地，他们的达玛丁对于能够跟沙鲁姆卡结成血族宗亲欣喜若狂——她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族人能够获选，更不知道他们的人也将被英内薇拉所操控。
然而，卡吉部族作为沙漠之矛最强盛的部族之一，其达玛基阿马戴弗伦达却非常的反感——其他低等部族将稀释沙鲁姆卡乃至于卡吉部族的血脉。坎莉娃在议会里黑着脸一言不发，不过她的眼神锐利地盯着英内薇拉走进办公室。
“我还以为你一直崇拜的沙鲁姆丈夫很聪明，他却提出如此疯狂且愚蠢的要求。”老女人说。“当骨骰告诉我说，一切都是出于你这位幕后高参，”她摇摇手中的骨骰。“我真是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看起来却显得很沉着。
英内薇拉无奈地摊开双掌，显然解释已经变得没有必要，但还是决定尽力多给自己开脱。“难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许多年前我们谈论过的事?你说，安德拉和沙鲁姆卡已经腐化变质，偏袒卡吉部族，分化且残害我们其他部族的人。你也曾鼓励我找出解决之道，而我发誓，我已经找到了。现在我们有个英勇而公正的沙姆鲁卡，和各部族血脉相连，亲如手足。”
“他和你最紧密。”坎莉娃冷笑道。“不要把我当成什么都看不明白的老糊涂。安德拉呢?你也打算换掉他吗?在沙利克霍拉念了几年书并不会让你那个傲慢的丈夫成为卡吉达玛。”
英内薇拉耸肩。“卡吉也没有生下来就是达玛。他崛起于阿拉盖沙拉克的实战，并完成对全世界的统一。”
坎莉娃大笑。“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想把自己变成下一任达玛佳的英内薇拉吗?达玛基丁史上多得是这类血淋淋的失败例子。还是说你真的蠢到以为你丈夫就是解放者转世?”
“我曾预见过他是解放者转世的未来。”英内薇拉说。“我会确保让那个未来变成现实。”
“你会吗?”坎莉娃问。“你认为当他发现你为了助他赢得长矛王座而委身于安德拉苟且时会有什么反应?”
英内薇拉脸色一沉。坎莉娃知道?微风化为一道足以将最柔软的棕榈树连根拔起的沙尘暴。
坎莉娃大笑起来。“你以为自己很特别?每天都有达玛丁为了得到特权而跟那头老肥猪上床。早在你还只是你老爸手掌里的娃娃时，我就已经和他睡过。艾弗伦之妻向来不比为了取得帮助而与男子性交的妓女高尚多少，不过看来你诱惑男人的能力比大多数人来得高明。你认为阿曼恩听说此事后会不会打你?因为丈夫殴打达玛丁妻子而被判处死刑，让你完美的争权之举完全落空。”
英内薇拉感到一阵恐惧袭体而来——根据《伊弗佳丁》教诲，得知妻子不忠是最令沙鲁姆难以释怀的事情。阿曼恩很可能会一怒之下杀了她或安德拉，甚至把他们两个一起杀了。想要夺取骷髅王座，他总有一天必须除掉那头肥猪，但除非他在每个部族里都有儿子担任奈达玛，不然不可能保住那个位子。而那至少还得等到十来年后。
“你想怎样?”她问。
“首先，我要一瓶你丈夫的血。”坎莉娃说。“我会亲自为他掷骰——”
英内薇拉断然拒绝。“绝对不行。”
“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孩子。”坎莉娃低吼道。“我依然是你的女主人。你没资格拒绝我的指令。”
英内薇拉轻蔑地挥手。“骨骰没有挑选其他女孩。根据法律规定，不管有没有你的支持，我都会在你死后继位为达玛基丁。”
“如果你能活那么久的话。”坎莉娃说。“我会取得阿曼恩·贾迪尔的血，就算得先吸干你的血也在所不惜。如果他真的命中注定成就大事，或许在你遭困之后，他还可以当个有用的宫人。”
英内薇拉叹气。“我本来期望事情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她说着自霍拉袋中取出火恶魔头骨。
坎莉娃极度轻蔑地仰头狂笑。“火恶魔头骨?你太令我失望了，英内薇拉。我以为你有什么厉害的神秘法宝。”显然她的办公室里刻满防火焰魔印。她双手高举空中，摊开双手表明没拿东西。“动手吧。等我杀了你后，骨骰会挑选别人。”她啧啧摇头。“太可惜了。”
“的确。”英内薇拉微笑着慢慢点头道。她转身释放一大团烈焰，但并没有对准坎莉娃。她攻击遮蔽办公室大窗户的厚重绒布窗帘。窗帘猛烈燃烧，转眼间烧得干干净净。耀眼的阳光洒入石室，反射在烟尘上，照亮每个阴暗的角落。
一圈显然是为了困住英内薇拉的霍拉突然爆炸，在厚重的地毯上留下许多燃烧的洞。坎莉娃的办公桌上传来更大的爆炸声，老女人在燃烧的碎片撞击下尖声惨叫。
这时英内薇拉已将火恶魔头骨收回保护袋中。她冷静地绕过办公桌，站在老女人面前。浓烟刺痛她的双眼，呛进她的胸腔，但还在忍耐范围内。“没有任何魔法能帮你，老太婆。我们用沙鲁沙克来一决生死。”
老太婆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振奋起来——真不愧为达玛基丁。即使已经几十年没有和人动手，也没有轻易遗忘练习一辈子的沙鲁沙克。她的攻击，如折断棕榈树的风，一招一式精确无比。
但她的动作太慢了。她的招式或许完美，但坎莉娃比英内薇拉年长五十岁，而这完全表现在了出招的速度上。摇晃的树枝改变风吹的方向，她向旁让开，一脚踢中老女人的后膝。她脚下一绊，英内薇拉立刻将她压在地上。
坎莉娃立刻翻身，在两人倒地时反过来钳制英内薇拉。沙鲁沙克的要诀在于找寻机会借力打力，只要有足够的空间，就算是老太婆也可能极难应付。她们在浓烟和逐渐减小的火势中翻来滚去，连声吃喝。门上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过英内薇拉把门闩死了。坎莉娃比预期中更难应付。但当英内薇拉不再给达玛基丁借力机会时，放慢动作以肌肉推挤，逐步钳制对方的同时，此战的结果已经注定。片刻过后，她扯脱坎莉娃的髋关节。达玛基丁的叫声在英内薇拉双脚紧紧夹住对方腰部，伸手去扯早该属于她的黑面纱时戛然而止。她握住面纱，扯下来缠住坎莉娃的喉咙，把达玛基丁的头脸朝下使劲压在地毯上，憋得她满脸涨得发紫。没过多久，老女人停止了挣扎。英内薇拉继续勒住她的脖子很长一段时间，才松手解开黑色面纱。
当门被魔法炸开时，魁娃、安基德以及十几位达玛丁和奈达玛丁冲进来时，英内薇拉手中已经握着黑头巾和面纱。
魁娃惊惧地看着办公室内的残破景象。大部分火苗已经熄灭，但被恶魔火爆炸和焚烧过的焦黑家具碎片散落一地。她看见母亲的面巾已被英内薇拉拽手里，她的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家随即一脸怨毒地转向英内薇拉。
“坎莉娃年迈力衰。”英内薇拉大声说道。“该交接黑头巾了。”
“你大胆!”魁娃大声说道。杀死达玛基丁夺取继承权绝对不是没有先例，但从来没人胆敢如此公开横抢暴夺。“母亲和我对你关爱有加。我们如此帮扶你，你竟然敢恩将仇报……”
英内薇拉大笑。“帮扶我?我可不是街上的乞丐或奈丁。不要篡改历史，改成你自己是拯救我的人。你二话不说就把我从母亲的怀中拉走，丢到地洞里让你女儿蹂躏折磨。”梅兰也在人群里。英内薇拉通过她畸形的手掌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她直视梅兰的双眼，挑衅她出言反驳。
“而当我对继承人之位不感兴趣时，”英内薇拉继续道。“她竟多次派人刺杀我。骨骰告诉我，不下七次。今天，至少我还是面对面地挑战她的权威。”
“你撒谎。”魁娃怒吼道。
英内薇拉摇头。“当说什么都无关紧要的时候，我有什么理由说谎?我是骨骰唯一挑选的坎莉娃继承人。只要我还活着，卡吉达玛丁就由我来管辖。”
“如果你能从我手下逃生的话再说吧。”魁娃冷笑道，摊开沙鲁沙克架势朝她逼近。当她走出阴暗的壁完时，阳光照到她用来炸门的霍拉，骨骰立刻在她手中爆炸。魁娃尖叫，注意力涣散，被爆炸的冲击震倒在地。
英内薇拉迅速抢上，打算趁她分神之际搞定她。只要能尽快除掉她，就只剩下梅兰有资格出面挑战自己。
但安基德挡在两人之间，一招骆驼踢让英内薇拉倒在房间另一侧的地上。
“杀了她!”魁娃在英内薇拉挣扎起身时命令道。
“你要让个宫人来决定谁能领导部族的女人?”英内薇拉大声反问道。正如她所期望，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魁娃，等待她的回应。她趁那一瞬间把手伸进霍拉袋，紧紧握住一颗魔印骨，小心不让阳光照射到它。
“如果你连宫人安基德都打不过，你有什么资格领导我们?”魁娃吼道。“我母亲让他成为自己身故之后的长矛。”
英内薇拉还来不及说话，安基德已经迅速冲上，施展前所未见的沙鲁沙克。对方有着沙鲁姆般的体魄与威猛、达玛般的柔韧和灵巧，以及达玛丁的阴狠。她从未在此人身上感应到今天的愤怒，但他此刻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怒意。
所有沙鲁姆都得为达玛主人复仇，就算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伊弗佳》如此训示。而他也不会因为坎莉娃是女人就不把她当主人。她切下他的舌头、阉割他的男根，但安基德痴迷沙鲁沙克胜过一切，她让他内心获得满足。安基德施展平生所学攻向英内薇拉，而她得承认，如果少了魔法之助，她肯定早就败下阵来。
但是掌心里的魔印骨在她手臂灌注魔力，令她的四肢取得凡人无法比拟的力量与速度。她感应到安基德一击不中时的困惑，随即挺直手指点向他的腰肋。
这一击理应造成严重的伤害，不过这回轮到她吃惊了。安基德衣内垫有内衬。她的手指击中沙鲁姆进入大迷宫时会在长袍内部缝上的陶板。她能感觉到陶板被她击碎，但这一击之力也随之消逝，只留下疼痛不已的手指。
她勉强避开他的反击。但他再度转身，反手击中她的脸，令她的头如同鞭子般甩向后方。紧接而来的快脚踢断她几根肋骨，撞烂还在冒烟的办公桌。聚集在办公室里围成一圈的群众同时惊呼。
英内薇拉使劲捏紧拳头，避免霍拉见到阳光，同时吸收撞击的力道，身体蜷成球状，顺势翻身而起，从办公桌残骸上跳开。
安基德继续追击。但她已站稳脚步，做好戒备。
两人你来我往，一旦安基德失准，英内薇拉迅速反击，不过对方不痛不痒地承受大部分攻击，其他则让护甲挡下。如今两人出招过于谨慎，没露出丝毫破绽，不会随意浪费力量。英内薇拉望向魁娃，只见她耐心地站在围观众女之中等待，以逸待劳地准备在安基德败下阵时上演车轮战。
到时候她也会使用霍拉。
安基德使出一招枯萎花，英内薇拉本来可以侧身闪开，但她在行动下决定硬接下这一击。她双脚软瘫，安基德乘势追击，不过英内薇拉吸收恶魔骨的力量，在虚软的双脚上重新灌注力量。她使劲出招，手指插入护甲板间的缝隙，令他反射性地抱住腹部。趁他弯腰之时，她精确地击中他脖子和肩上的血脉枢纽，接着重重一脚踏碎了他的膝盖。
人即使没有了舌头也是会叫的，不过宫人倒地时并没有呻吟。他试图挣扎起身，但无论如何使劲，手脚都不听使唤。他冷静下来，深深吸气，不卑不亢地抬头看她，毫不畏缩地等待接受死亡。
但英内薇拉并不打算杀了他。“你已为主人尽复仇之义，沙鲁姆。艾弗伦对你另有安排。”她感到手中的霍拉化为灰烬，怀疑如此展现慈悲是否正确。她已经开始呼吸困难，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开始咳嗽。
魁娃摆出沙鲁沙克的入门势，但英内薇拉并不按照规矩回应。
“我们难道是盲目的达玛，只懂得追随最强的战士?”英内薇拉朝围观众女问道。“《伊弗佳丁》传授我们阿拉盖霍拉，就是为了不让我们退化到这种野蛮的状态。”
她望向魁娃。“当初掷骰选出我的人是你。你大可以轻易赶我走，但既然选择了我。为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未来充满未知。”魁娃说。“母亲要我找寻的就是未知。”
英内薇拉点头，这点她早就知道了。“如今我的未来不再朦胧。再掷一次骨骰。现在去影之殿，在众达玛丁面前掷骰。”
魁娃双眼大睁，随即在感应到其中有诈时眯成两条直线。围观众女中爆出认同的声浪，沉重的压力袭来。
提出只有蠢人才会拒绝的条件。
两名黑头巾候选人领头进入地下宫殿，宫殿里所有女人和女孩通通跟在后面。当她们锁上影之殿的大门，远离男人的视线后，魁娃取出骨骰，一脸憎恨地来到英内薇拉面前。“现在先来几滴你的鲜血，不要担心，结束这些程序后，我会取走你剩下的血，让你死个瞑目。”
英内薇拉撩起面纱，吐出几滴来自嘴唇伤口的鲜血到魁娃的骨骰上。她本来以为已不能更进一步激怒魁娃，但对方的眼神显然表示她办到了。“很抱歉，魁娃，但我得在众目睽睽下将你如同吉娃森般彻底击败。”
围观众女屏息以待，看着魁娃摇骰祷告。霍拉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在人群身上笼罩一道不祥的色彩，但英内薇拉并不怕它，也不怕她们。她昂然而立，而魁娃跪在地上。自己可以趁她施法时一脚解决她，但英内薇拉并不想杀死魁娃，跟不想杀安基德一样。魁娃在荣誉的要求下必须誓死杀她，但英内薇拉的骨骰显示她内心深处其实不想这么做。
——你比魁娃的亲生骨肉更像她的女儿。她或许想杀你，但绝不会背叛你——
魁娃掷出骰子，当骰子停止滚动时，所有女人都失去控制，艾弗伦之妻和未婚妻同时拥上前去解读骰出的图案。
有些人，比如魁娃和梅兰，立刻就解出骨骰。并且失声惊呼，就像之前贝丽娜和其他人一样。大多数人凝望骨骰一段时间才终于读懂其中的寓意。
魁娃抬起头来，英内薇拉举起黑头巾。那东西在她眼中微不足道，自己根本不屑于争夺它。事实上，自己从来不想要它。那只像是整座阶梯上的一级，让她握持片刻就可以抛在脑后的东西。
“黑头巾将会归你所有，魁娃姐妹。”她说着转向梅兰。“黑面纱则是你的，梅兰姐妹，我还是把心思放在丈夫身上，没空理会卡吉部族的品茶政治。我有我自己的宫殿，以及更崇高的目标。”
魁娃点头，伸手去接头巾。英内薇拉微微缩手，旁观众人同时吸气。
“你将在议会上代表卡吉部族达玛基丁发誓。”英内薇拉说。“说的人是你，话却是我的。”
魁娃鞠躬。“遵命，达玛佳。”她再度伸手，这一次英内薇拉让她取走头巾。
她将黑面纱举在梅兰面前，对方立刻深深鞠躬。“遵命，达玛佳。”
英内薇拉扬起面纱，强迫梅兰抬头面对她的目光。“你们不能在公开场合使用这个称谓。”石室中所有人都听见了，但她依然转身，一一直视女人和女孩的双眼。“所有人都不能——暂时还不能。”
接下来六个月里，英内薇拉三度需要安德拉变更法令，每一次他都索取同样的报酬。如今他变得肆无忌惮，仿佛把她当作枕边舞者。当他放肆到胆敢咬她胸脯时，她差点拿刀捅死他。
够久了。她心想。阿曼恩已建立起自己的声望，巩固自己的权力基础。安德拉无法收回白头巾，而没有法令值得她如此付出。
一天早上她召见夸莎，沙拉奇部族的吉娃森，贾迪尔最宠爱的妾室。
“今晚我会再度邀请安德拉前来。”她说。“你假装失言把他趁沙鲁姆卡不在宫殿时偷偷来访之事泄露给阿曼恩，我要贾迪尔知道我被那肥猪欺负。该让安德拉懂得恐惧，也让贾迪尔更了解自己的荣誉得来不易。让那个肥猪滚得远远的，等着被宰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