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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阿邦的卫队

  333 AR 夏 月亏前第二十八个拂晓

  阿邦喘着粗气,将汗水和其他体液沾在镜宫主卧房的上好丝绸床单上——阿曼恩就是在这张床上与美丽的黎莎女士发生了第一次——他是在阿邦的建议下从伊察奇达马基手中抢来这张床。能在这张床上忙里偷欢,让阿邦异常兴奋,在坎金部族领袖被赶去较差的地方住时弄脏这袭床单。

  莎玛娃已经起身,穿上黑袍。“起来吧,大胖子。你也过足瘾儿了,我们时间不多。”

  “水。”阿邦一边起身一边嘟哝道。莎玛娃拿起桌子上的冰凉银壶。倒水的时候,壶面上滑落许多水珠,一如此刻在他皮肤上的汗珠沾湿了床垫。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欢愉地死去,到时候家里的财产都将归我所有了哦。”她调侃道,先给自己解渴,然后又倒一杯水递给他。

  如果是其他妻子这样开玩笑的话,阿邦会把她毒打致死,不过此刻他只是一笑置之——他的吉娃卡虽然不是他最美貌的妻子,而且早就过了适合生孩子的年纪,但她是唯一爱他的女人。

  “你早就是我的大管家接管了家里所有钱粮了。”阿邦说着接过杯子,一边喝水一边让她帮自己穿上外套。

  “或许这就是你要把我赶去千里之外的洼地的原因吧。”莎玛娃说。

  阿邦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他知道她只是在撒娇,但他还是难以忍受。“我诅咒我们分离的每一分钟。”他眨了眨眼。“而这不只是因为少了你,我的工作量会加倍。”

  莎玛娃亲吻他的手。“是增加三倍不止吧。”

  阿邦点头。“就是因为这样才遣走你,我不能信任其他人先去和洼地部族做买卖。我们必须巩固基础,赢得绿地人的信任,就算这表示一开始账册上不那么好看也无所谓。”

  “我宁愿让奈抓去。”莎玛娃说。“赢得绿地人的信任并不会花多少时间,他们很好打交道。他们没有足够的耐力去掩饰自己的弱点。”

  这话说得没错。刚到解放者洼地时,北地人一看到阿邦接近,他们立刻就会打住话题。他们不信任任何异种肤色的陌生人。但是阿邦总是会带些小礼品赠送给他们,而不是金银珠宝之类的名贵礼物——那些对他们就是一种侮辱——而是给一整天坐在马车板凳上腰酸背痛的人随手送个丝枕坐垫,适时地恭维几句;或在煮菜锅里添加些沙漠特有的香料,聊一些克拉西亚族人的习俗。

  北地人愿意接纳这些东西,还会在学会用克拉西亚语说“请”和“谢谢”时兴高采烈,好像那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于是他们开始与他交谈,虽然只是些基本的寒暄,但是不再那么拘束,让阿邦将讨论天气的话题转向丰收祭典与节日、婚姻习俗与道德观念上。北地人很乐于分享自己的风俗文化。

  当然,阿曼恩想要的不是这些。解放者想知道的是部队的规模与驻地、有军事价值或特殊意义的据点,还有地图。他最想要的就是地图。来森信使公会在克拉西亚人攻城当天就烧掉了地图,而那些愚蠢的沙鲁姆完全没有出面阻止他们。伊东公爵图书馆里的地图只有更新他自己的领地,疆界以外的地图都已经是十年前的版本了。北方的解放者洼地的领土迅速扩张。小村落涌入大量难民,新的村落开始出现,很多都远离阿曼恩的主力部队赖以行军的信使大道。

  “疆域在改变。”阿曼恩说。“不清楚这些变动,我们就无法取得胜利。”

  这是高明的军事观点,但是尽管容易受骗,洼地人还是蠢到会泄露这种情报。虽然阿曼恩对于闲话家常的流言蜚语不屑一顾,阿邦却深知这些东西的价值。

  闲聊之中往往隐藏有很多有用的秘密。他父亲过世前常这么说。

  绿地人抵达镜宫后,莎玛娃也如法炮制。阿邦所有妻子和女儿都会说提沙语,但是她命令她们假装只会几个字,把简单的互动弄得非常复杂,导致洼地人很快就不再与她们交谈,虽然她们常常出没于镜宫中。她们总是默默地端食物、清理垃圾、更换床单,好像隐形人一样。

  几周过去后,绿地人不再掩饰彼此间琐碎的口角。当他们无视他们的存在时,其实通常会站在镜宫里多到数不清的通风孔旁,而莎玛娃命令众女经常“清理”中央通风井。阿邦阅读她们记录的报告,从隐私习惯到性交活动全都悉心地记录下来。有些报告他看得特别起劲。

  如今北地人的喜好就像敞开的画卷一样摊在他面前。查出他人的欲望,父亲曾告诉过他,你就可以狠狠敲他们一笔。

  如同楼梯的台阶一般,他累积他们的信任,保守他们的秘密,提供中肯的建议。偶尔甚至会建议一些似乎有损他主人权益的事,这所有在大市集里长大的小孩都知道不能轻信的策略。但这个把戏似乎永远都对绿地人有效,连最精明的绿地人都很不耐烦讨价还价。

  最棒的地方在于他可以提供英内薇拉的秘密,一边阻扰达玛佳的计划,一边赢取他们的信任。

  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他在背后搞鬼,但是无所谓。他的手法微妙,利用不知情的人帮他做事——包括阿曼恩在内,所以她找不到机会公然反对他。沙达玛卡或许会在公开场合虐待阿邦,但不允许其他人这么做,就连他儿子和最亲近的顾问试图威胁卡菲特都会遭致严厉惩罚。

  但这样还不够,要不了多久,英内薇拉或其他人就会开始下毒害他,或是趁夜暗杀他,除非他大力强化自己的安全戒备。

  “我担心你的安危。”莎玛娃说,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如今必须搬离镜宫,我很担心你和我们的家人。”

  “接下来几个月里,你只要管好自己就好了。”阿邦说。“你不在的期间,我可以保护自己和家里的女人。”

  “我们的儿子和女儿呢?”莎玛娃问。

  阿邦深深叹气,在镜子前绑好头巾,伸手去拿骆驼杖。“那就比较难了。”他承认。“但是问题总得一个个解决。现在,你的车队就要出发了。”

  送走妻子和绿地人后,阿邦一拐一拐地赶回阿曼恩的宫殿——伊东公爵曾经的住所——尽管赶不上沙漠之矛的宫殿,但还算是艾弗伦恩惠里最壮观,防御也最森严的建筑。阿邦自己在克拉西亚的住所看起来就像贫民窟里的仓库,但内部装饰比这所宫殿有过之——聪明的卡菲特不敢让当地的达玛和沙鲁姆知道自己有多富有,那是很不明智的举动。

  占领来森堡时,达玛基和最有权势的达玛占据了艾弗伦恩惠里最壮观的建筑,沙鲁姆则瓜分了其他的豪宅。作为卡菲特的阿邦只能蜷缩在城里最贫穷、最偏僻角落的泥砖屋里,这间屋子的居住空间根本容不下他的所有妻子、女儿和仆役。他在新大市集里的店面都比这住房大。

  简而言之,阿邦的瞒天过海之计就是,借助侍奉黎莎把所有人搬到镜宫里去住,然后趁机买下他那蜗居附近的所有土地。让来森堡的奴隶们夜以继日地挖掘逃生地道。他会在地道中填满石头,打好外墙的地基,这些材料比沙漠地区好购置。他会在被人发现之前筑好外墙,隔绝墙内的景观,就算有人爬墙偷看也只会看到地面上的景象,看不见屋内的奢华。

  但是没有战士守护的话,仅仅有高墙也毫无意义。阿邦不是战士,但他深知战士的价值。他有很多肌肉发达的青恩奴隶,但他们比真正的沙鲁姆差远了。如果没有预先防备,一等到他家完工,达玛基会毫不手软地强占他的新宅。

  沙达玛卡宫殿的走道上到处都是达玛和达玛丁,以及四下巡逻的沙鲁姆,守卫所有廊道和门户。一身黑衣的戴尔丁拿着餐盘和洗好的床单忙进忙出。阿邦目光低垂,躬腰驼背,刻意做出夸张的瘸腿走路姿势,让拐杖在厚地毯上敲出稳定的声响。

  永远切记,在人前保持低调。父亲曾教过他——阿邦谨记在心。他的脚已经摔断数十年了,至今还是隐隐作痛,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就连在阿曼恩面前也一样装起来。他只要简单的手杖就能行走,但拐杖让他看起来更虚弱。这样做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几乎所有人都懒得正眼瞧他一眼,省得恶心了自己。

  哈席克站在王座厅门口,恶狠狠地盯着阿邦走过来。阿曼恩所有心腹都很鄙视卡菲特,尤其以哈席克最为偏狭和残暴。此人身材高大威猛,可与解放者洼地的巨人媲美。痛苦对哈席克而言不具有任何意义,就连凯沙鲁姆都害怕面对他。因为哈席克不只是简单地打败对手,他还会把人打成残废,并且当众羞辱。

  他们是在沙拉吉里认识的,当时阿邦和阿曼恩还是生死兄弟,哈席克则是训练营里最大的魔头,并且多次羞辱他和阿曼恩——如今哈席克死心塌地地效忠阿曼恩,而对阿邦的恨意和厌恶有增无减,特别当解放者却对他言听计从时,阿邦一有机会就喜欢暗示哈席克只是个头脑简单的盾牌。而由于不敢当着解放者的面直接收拾阿邦,哈席克只好将满腔怒火发泄在阿邦的女人身上,常常借替解放者传令而到他家和店里去,每次总会打坏一些值钱的东西或者强暴那时在场的阿邦妻子或女儿。

  当然,躲进镜宫后,他的女人不必担心哈席克的魔爪了,而封闭了这种发泄渠道让这个残暴的恶魔对他加倍怨恨。卡菲特走近时,他的鼻孔张得如同公牛鼻孔一样大,阿邦总是担心他会无法克制自己。

  “别老是像根木桩似的傻站着,开门。”阿邦大声说道。“还是要我告诉解放者你刻意阻拦我觐见解放者?”

  哈席克愤怒得发狂,一副好像要咬死阿邦的模样。阿邦却饶富兴味地看着他被气得只有吐口水,不过还得乖乖为自己开门的样子。

  阿曼恩已经教训过很多胆敢虐待他的顾问阿邦的战士,就连哈席克也不敢不看时机鲁莽行事。哈席克在阿邦路过时眼中闪烁着熊熊的愤恨火焰。但阿邦只是微笑着享受这一刻。

  阿邦一拐一拐地步进王座厅时,厅内还有几名达玛基和一帮逢迎拍马之徒。但是阿曼恩只是挥挥手让他们离去。“出去。”

  男人们走出时全都狠狠地瞪着阿邦,但是没人胆敢吭声。阿曼恩起身走进一侧较小的密室。厅中摆有一张有二十张椅子围绕的椭圆形黑木桌,主位是王座。王座后方的墙上挂着覆盖整面墙壁的大地图,桌上摆满新鲜的食物和美酒。

  “她离开了?”阿曼恩在两人独处时立刻探问道。

  阿邦点头。“黎莎女士同意让我在洼地部族设立贸易分店。这样会加速文化融合,并且与北方维持必要的联系。当然,个人以为还可以随时探听那里的情报。”

  阿曼恩点头。“你干得很好。”

  “但是,我需要有人来回押送货物,以及保护贸易站的商店,以免被那些北方的野人哄抢。”阿邦说。“从前我可以找仆役来干这种粗活,也可以是卡菲特,但总之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

  “现在这些人都晋升为卡沙鲁姆了。”阿曼恩说。

  阿邦鞠躬。“你看出我的难处了。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戴尔沙鲁姆听命于卡菲特驱使,但如果你允许我挑选一些卡沙鲁姆担任这个工作,大家应该都会满意这样的安排。”

  阿曼恩眯起双眼。他不擅心计,但也不是笨蛋。“多少人?”

  阿邦耸肩。“一百人足够了,微不足道的战力。”

  “没有战士的战力是微不足道的,包括卡沙鲁姆,阿邦。”阿曼恩训道。

  阿邦鞠躬。“我会自掏腰包贴补他们的家人,当然。”

  阿曼恩琢磨片刻,然后耸耸肩。“去挑吧。”

  阿邦在拐杖容许范围内深深鞠躬。“我需要带个训练官去继续他们的训练。”

  阿曼恩摇头。“这个嘛,我的朋友,我没多余的训练官可派遣。”

  阿邦微笑。“我想或许可以请克伦大师出马。”克伦是阿邦和阿曼恩在沙拉吉时的训练官之一。他很严厉、很固执,而且极度痛恨卡菲特;不过后来被田野恶魔咬伤了脚,伤势严重而被达玛丁截肢。训练官的身体复元了,但是心理却没有。

  阿曼恩惊讶地看着他。“克伦?当年因我没让你摔死而惩罚我的那个疯子?”

  阿邦鞠躬。“就是他。如果解放者本人都决定宽恕我,并且看出我这个卡菲特还有可用之处,或许这么多年来也会让训练官改变对我的成见。我听说他这些年来也过得很艰难,尽管还在沙拉吉里授课,但是奈沙鲁姆已经不像我们当年那样尊敬他老人家了。”

  阿曼恩嘟哝一声。“奈沙鲁姆在血溅沙场之前都是些不知深浅的小孩,但是不久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战场的残酷。如果你想请克伦出山帮着你办这趟差事,你应该自己去求他,但我不便于命令他,也就是不想让他觉得受辱。”

  阿邦再度鞠躬。“你对洼地部族女族长的承诺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吗?”

  阿曼恩摇头。“我的承诺不影响任何事情。我依然有责任统一指挥北地人民参与沙拉克卡,我们将于春天进军雷克顿。”

  阿邦抿起嘴唇,似有话要说,不过还是很明智地点点头。

  “你觉得这是个错误。”阿曼恩瞥见了阿邦脸上的表情,继续追问道。“你想要我等。”

  阿邦鞠躬。“一点也不,我听说你已经开始召集部队。”

  阿曼恩点头。“杀害恶魔王子肯定激怒了阿拉盖卡,下一次月亏阿拉盖卡将会降临人间。我打从心里感觉到,我们必须悉心准备好应战策略。”

  “当然,”阿邦同意道。“青恩已经接受安抚,就算调回大部分战士,青恩也不太可能反叛。他们的女人都已穿上我们规定严禁裸露的服饰,男人沦为奴隶,小孩们也都去参加汉奴帕许——不过那些男孩还要很多年的时间才能接受戴尔沙鲁姆的测验,而我听说他们的父亲,青恩沙鲁姆,训练的成效很差啊。”

  阿曼恩扬起一边眉毛。“你在沙鲁姆的帐篷里窃听了不少消息,卡菲特。”

  阿邦只是微笑着耸耸肩。“我的朋友,我的脚或许残废,耳朵却没有聋。”

  “参加汉奴帕许的男孩已经远离家人,趁他们还年轻纠正他们错误的信仰,日后将会遗忘从前的生活方式。”阿曼恩说。“不少人将会成为称职的戴尔沙鲁姆,少数会变成宝贵的达玛,可以利用他们去改变绿地人的信仰。然而他们的父亲记得太多,学得太少。大多都不会敞开心胸接受训练,在沙拉克卡中作战。”

  “你要求他们先与他们的绿地兄弟展开沙拉克桑,”阿邦说道。“他们内心中会有抵触情绪,对任何人而言都很难接受。”

  “白昼之战早就出现在预言中。”阿曼恩说。“想要战胜阿拉盖,将它们永远逐出世界,我们就非这么做不可。”

  “但预言都是很隐晦的,阿曼恩,往往在后悔莫及的时候才发现被人误解。《伊弗佳》里有很多故事都如此告诫我们。”阿邦扬起账册,一本又大又重的书,里面用工整的蝇头小字写满难以解析的密码。“利润比语言真实多了。”

  “我们让他们的沙鲁姆充当钝器。”阿曼恩说。“去当敌人投石器和弓箭的活靶。他们会是我们部队的挡箭牌,真正的沙鲁姆则是长矛。”

  “至少你的长矛拥有强健的坐骑。”阿邦说。“我们自以为在克拉西亚的马品种优良,但是在艾弗伦恩惠的绿地上奔跑的野马却令它们相形见绌。青恩称它们为野马,高大强壮的野兽。”

  阿曼恩哼声道:“要在黑夜中生存就非得够壮才行。”

  “戴尔沙鲁姆很擅长抓马及驯服它们。”阿邦说。“你的部队行动迅速,也没有多少东西能够抵挡他们的冲势。”

  阿曼恩赞同地点头。“希望春天快点到来。我们每多等一天,敌人就有更多时间聚集兵力。”

  “我同意。”阿邦说。“这就是你不该多等的原因,趁今年冬季第一场降雪时进攻雷克顿。”

  阿曼恩惊讶地看着他。但阿邦脸上不动声色,他很高兴能如此让朋友受惊。

  “懦夫阿邦什么时候开始渴望进攻了?”阿曼恩问。

  阿邦扬起账本。“有利可图的时候。”

  阿曼恩凝视他很长一段时间,接着走过去倒了一杯花蜜酒,坐上王座。他示意阿邦坐下。“非常好。你现在简直都成达玛丁了,能预知未来?告诉我你要如何获利,怎么知道第一场降雪何时来临?”

  阿邦微微一笑,自己也倒了杯酒,坐在桌前,打开账本。“第一场降雪不是天气变化,而是提沙历法中的特定日子。秋分后第三十日。在雷克顿,这个日子特殊之处就在于所有小村落都要在那之前将收成税缴给雷克顿公爵。”

  “你要我们夺走它?”阿曼恩猜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长矛在饿着肚子的人手里是没有战斗力的,阿曼恩。”阿邦说。“今年初春你的部队差点发生饥荒,特别是在那个蠢达玛放火烧掉谷仓之后。我们不能容许这种荒诞的事情重演。”

  “有道理。”阿曼恩说。“但现在我们控制了北地最大的粮食产区,还要更多谷物做什么?”

  “我们确实掌控了粮食产区。”阿邦点头道。“但你的部队也扩编了。现在我们有数千名青恩沙鲁姆,以备统治持续扩张的领土。更重要的是,你必须夺走雷克顿的冬季存粮。他们的城市位于巨湖之中,据说从城市中心朝四面八方都看不到湖岸。”

  “听起来不太可能。”阿曼恩比向墙上的大地图。“但是绿地人似乎认同这一点。”

  “没有巨蝎刺或弓箭能够从湖岸射进雷克顿的城堡。”阿邦说。“如果所有船只都满载粮食回到雷克顿,他们或许能在里面撑上一整年。”

  阿曼恩十指交抵。“你有什么好点子?”

  阿邦吃力地站起身来,靠着骆驼杖一拐一拐地走到墙上的大地图前。阿曼恩饶富兴味地转头打量他。

  “雷克顿就像艾弗伦恩惠一样,城如其名。”他举起拐杖指向地图上的大湖和临近西岸的城市。“领地里散落着数十座小村镇。”他以杖头在湖外围画了一个更大的圈子。“这些村镇的土地跟艾弗伦恩惠的一样肥沃,收成一样非常可观,而且全都没有军队驻守。”

  “那为什么不干脆吞并外围村镇?”阿曼恩问。

  阿邦摇头,再度比画刚才的区域。“沿湖周围的土地广大到超出我们的想象。你目前没有足够的人马去占领;而且这样做就必须亲自收割粮草,前提是那些村民没有一看到大军杀来就放火烧了田地——当然,不少人会拔腿就跑,及时赶到城市通风报信。船务官员会收集存粮,起锚回城,然后紧闭城门。”

  “最好还是等到第一场降雪,然后进攻这里。”他指向大湖西岸的一座大城镇。“码头镇。青恩会把征收的粮食税集中在这里,交给船务官员统计清点,装运上船,然后送往位于湖心的城堡。船务官员的所有船只都会停在码头或是于附近下锚,等着装货。

  “码头镇防御不严,这个季节里只要没有截获战报根本就不会备战。但是你的部队在野马的帮助下可以闪电杀到。只要一支精英部队就能夺下谷物收成,雷克顿主要的码头,以及半数船只。奇袭完毕后再派出你的钝器去进攻邻近村镇。首先攻下位于湖岸周围的村镇,切断他们的后路,到时候雷克顿居民就会在缺乏粮食的情况下于岛上困守一整个冬季。很可能熬不到来年春天,他们就会不战而降;如果没有,你就派遣满载沙鲁姆的船舰攻城。”

  阿曼恩皱着眉头盯着地图看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你的意思是还得咨询英内薇拉的骰子,阿邦心想,但没有笨到把话说出口。进行这种风险极高的事情前咨询霍拉是理所当然之事。

  阿邦手持阿曼恩的令状,一拐一拐地前往训练场,走向卡吉沙拉吉。小时候和他一起受训的祖林立刻认出他来。祖林在阿邦坠落大迷宫墙时曾嘲笑他——阿邦就是那时摔断腿的,后果就是自己也被克伦训练官摔下墙去。但是祖林后来痊愈了,没和阿邦一样摔得终身残废。他没有忘记这件往事。

  祖林正在卡吉大帐里和其他人一起休息,一边喝着库西酒,一边玩着沙拉克。阿邦很惊讶地发现绿地人也会玩这种游戏,不过他们称之为沙克,而且规则不太相同。一名沙鲁姆将骰子哗啦哗啦地掷在碗里,在一群面带怒色的人面前吃五喝六。

  “你跑来男人的地方做什么?卡菲特。”祖林怒叫道。其他战士也抬头朝阿邦看过来。阿邦看到其中两名战士心中立刻一沉,法奇和苏斯顿——自己的儿子。

  祖林站起身来,完全看不出来一周前背上曾遭受鞭刑的模样。他向来恢复得很快,早在他开始吸收恶魔魔法前就是如此。

  战士迎向前来,挡在阿邦面前。阿邦身高绝不算矮,但祖林还是比他高,比他瘦,而肥胖的阿邦则因为体重的关系弯腰驼背,关键是腿曾经摔断过,没法痊愈,得靠拐杖支撑。

  祖林不敢碰阿邦——即使阿曼恩不在场,但就和哈席克一样,他绝不会错过任何伤害及羞辱老同学的机会。哈席克把怒气发泄在阿邦的女人身上,祖林和山杰特则是利用他的儿子。毕竟这两个年长的男人都是解放者长矛队成员,沙达玛卡的战士里最赫赫有名的一群,也最凶残,战阵经验最丰富,并且每天晚上利用吸收的魔法保持年轻力壮。而阿邦的儿子法奇和苏斯顿崇拜他们。

  年轻男子跟在祖林身后走来,但没向阿邦招呼,根本不把他放眼里。他们不时盯着地面、看着对方、望向远处,就是不看自己的父亲。在一个父亲之名比自己的名字更重要的现实面前,这算是奇耻大辱。

  “你的儿子都成了真正的战士。”祖林恭贺道。“一开始软弱——卡菲特的后裔本当如此。”法奇朝地上吐口口水。“但我照顾他们,将他们磨炼成钢铁一样坚强。”他笑嘻嘻地道。“一定是遗传自母亲。”

  三名战士同声大笑,阿邦紧紧握住拐杖的象牙握柄,用力到手掌疼痛。藏在拐杖里的利刃上有脓毒,他可以在祖林有机会反应前刺伤他的脚。尽管这样做能在儿子眼中争取到片刻尊重,但是这点儿尊重只是昙花一些。毕竟毒药是懦夫的武器,而且不管出于任何理由,卡菲特攻击沙鲁姆就是死罪。如果他不是解放者最宠信的顾问,就算语气稍有不敬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法奇和苏斯顿瞪视着他,毫不遮掩眼中的厌恶之情。如果他动手,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把他交给附近的达玛,然后在阿曼恩获悉之前就地处决。

  阿邦面无表情地强迫自己鞠躬,拿起盖有解放者印信的卷轴。祖林就像许多战士一样不识字,但他认得王冠和长矛的印信。“是沙达玛卡派我来的。”

  祖林脸色一沉。“有什么事情重要到必须让你来玷污战的营地?”

  阿邦站直。“那不关你的事。带我去见克伦训练官就行了,动作快点。”

  苏斯顿吼道:“不准用那种语气跟比你高等的战士说话,卡菲特!”

  阿邦目光冰冷地瞪向他。“你或许继承了母亲的勇气,孩子,但从你胆敢拖延沙达玛卡的正事来看,显然没有继承她的智慧。去找点有用的事情做,不然下次见到解放者时,我会告诉他有些沙鲁姆在训练时间玩沙拉克,还违禁喝库西酒。”

  两个男孩吓得脸色惨白,互看一眼,然后快步离开。阿邦感到一股冰冷的满足,但无法止住心里流淌血的现实。阿邦早就习惯别的男人看不起自己的瘸腿和懦弱。但是连儿子都不尊重自己,实在愧为男人——快了,他承诺自己,快了。

  许多沙鲁姆无视《伊弗佳》的规定,会在夜里开战前喝库西酒壮胆,并在白昼忘记黑夜的团结。不过只有少数人会醉到连达玛经过都没办法立正站好。

  克伦就属于这种烂醉,典型的酒痴。训练官坐在脏兮兮的枕头上,背靠大帐的中柱,黑袍湿淋淋的,满身呕吐物的臭味。他身旁摆着上好的魔印矛,矛上特别加装了横杠,以便他把武器当作拐杖使用。他的左脚膝盖以下已然截肢,小腿的裤管固定在后面,断口处绑了根简单的木桩。

  他在阿邦走进帐篷时瞪了他一眼,惺松的小眼里充满愤懑。“该死的卡菲特,想来看我的笑话吗?尽管现在我变成和你差不多的废物,但至少死后还有机会上天堂。”

  阿邦放下帐帘,与外面的围观者隔绝起来。接着他一口啐在克伦脚边。

  “我不是废物,训练官。我每天都在服侍我们的解放者,从来不曾像女人一样怨恨诅咒命运,更别说喝酒喝到变成一摊骆驼尿。艾弗伦赐给你强健的体魄,如果少了库西酒,你就狗屁不是。”

  克伦怒不可抑,伸手抓向长矛,打算起身刺穿阿邦的喉咙。但他还没习惯用木脚站立,库西酒更让晕头转向的他站立不稳。他绊了一下。阿邦趁机出手,将训练官的木脚一杖打飞出去。克伦倒地时,他再度出击,击落对方的矛。

  训练官重重摔倒在地,阿邦的拐杖刀喀的一声弹出,刀刃指向他双眼中间。

  “你以前杀过很多恶魔,训练官。”阿邦说。“但要是被让你赶出沙拉吉的残废卡菲特宰掉,死在自己的排泄物里,你还能保证艾弗伦会为你在天堂留有一席之地吗?”

  克伦僵立不动,双眼紧盯自己鼻梁前的利刃。“你想怎样?”他终于颤抖着问道。

  阿邦微笑,后退一步,收回杖头利刃,倚靠拐杖鞠了个躬。他从色彩鲜艳的背心中拿出盖有解放者印信的卷轴。“没什么,只想帮你重振雄风。”

  阿邦和克伦一拐一拐地穿过训练场,前往卡吉卡菲特沙拉吉时吸引了许多战士的目光。训练官在吉娃沙鲁姆的协助下脱下脏衣,洗漱一番,然后换上干净的黑袍。阿邦看他在日光下眯眼,确信库西酒令他头痛欲裂,但是训练官已经找回了一些自我,没将身体的不适表现出来。他行走时抬头挺胸。阿邦按规定走在相距他一步左右的身后,虽然他可以轻易超越克伦,为了维护他的尊严而表示的敬意和谦卑。

  他们来到褐袍的沙鲁姆的训练场所——单是卡吉部族就有数千人。大多数人都在练习阿邦印象中仿佛是前辈子学过的最简单矛和盾组合战法,一会儿整齐划一地转换方向,一会儿盾牌交叠,一会儿同时刺出长矛,旁边还有少数人在练习进阶技巧。

  克伦啐道:“这些人大部分都还在穿拜多布,或去帮忙抬水擦盾。”

  几名年轻的沙鲁姆列队走过。他们身穿黑袍,但垂在脖子上的面纱却是褐色的,表示他们是卡菲特训练官。

  “一群小狗,”克伦不屑地说。“期待能靠训练卡菲特来赢得红面纱。”一名年轻的训练官看见他们,迎上前来,不屑地打量着他们,直到看见克伦的红面纱。他瞪大双眼,在看到训练官的脸后终于认出他的身份。克伦原先是解放者长矛队的成员,称得上是声名远播。就连沙达玛卡本人都接受过他和卡维尔训练官的指导。

  年轻的训练官们纷纷鞠躬致意,却完全无视阿邦的存在。“我是哈马许·阿苏·吉马斯·安卡吉。”

  克伦回礼。“我训练过你父亲。吉马斯是个勇敢的战士,可惜在大迷宫中壮烈牺牲了。”

  哈马许再度鞠躬,这次更深。“你来卡菲特沙拉吉有何指教?尊贵的训练官。”

  阿邦撑着拐杖走上前来,拿出令状。训练官就和凯沙鲁姆一样接受过写字与魔印等训练,但从哈马许皱眉的样子来看,他显然没有完全读懂。

  阿邦假装没发现,这对他而言是件好事。“解放者要十名最顶尖的卡沙鲁姆,由我来负责挑选。”

  “你,一个卡菲特,想要挑选最优秀的战士?”哈马许说着目光看向克伦。

  阿邦微笑。“有谁比我更恰当?毕竟他们都是卡菲特战士。”

  “但至少是战士。”年轻的训练官吼道。

  “克伦训练官负责测试他们的战技,”阿邦说。“我则负责面试他们的智力。”

  “只要十个?”克伦压低声音问道,尽力不让哈马许听见。“你说解放者要一百个。”

  “解放者不分部族,训练官。”阿邦说。“我们会从每个部族中挑选十名战士。”

  “那就超过一百个了。”克伦说。“克拉西亚有十二个部族。”

  就沙鲁姆而言,克伦还算挺聪明的。阿邦饶富兴味地想道。“我还记得你的训练方式,训练官。有些人会在严格的训练过程中死去,有些人则会在训练完毕后成为残废。”他若有深意地用拐杖敲敲自己的脚。“我们挑选一百二十个人,这样以防万一发生没法预料的事情。”

  克伦嘟哝一声,一直看着两人交头接耳的哈马许和他目光相对。他厌恶地抿起嘴唇。“即使是残废的训练官也不该让卡菲特这样调侃。”

  克伦双眼平静,丝毫不动声色,手中长矛已经击中哈马许的两腿之间。年轻的训练官弓身弯腰,克伦转动武器,重重打中他的脑侧,将他击倒在地。

  哈马许连忙滚向一旁,但克伦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顺着他的滚势挥落金属矛柄。打在哈马许的嘴角,皮开肉绽,几颗牙齿粉碎。他口吐鲜血与碎牙,努力挣扎着起身,但是还没结束。克伦站稳脚步,一下接着一下出矛。大部分攻击都很痛,但是没有造成永久性伤害,不过由于年轻训练官持续抵抗,克伦的矛柄终于打断了他的右手肘。他痛得放声大叫。

  “白痴,闭上鸟嘴,拥抱痛苦吧!”克伦嘶声喊道。“你的人在看嘞!”他说得没错,所有训练官和卡沙鲁姆都停下训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交手。

  克伦转身看向其他训练官。“教他们脱到只剩下拜多布,列队准备接受检阅!”他吼道。

  他们连忙照办,仿佛下令的是解放者本人。没过多久,矛和盾整齐架好,长袍叠好,所有人立正站好,身上只穿褐色拜多布。

  克伦以矛柄戳向还在地上疼得直打滚的哈马许。“站起来跟我走。我已经摘下了你的褐面纱,要是跟不上我的脚步或是再敢藐视我,我连你的黑袍都给扯了。”

  阿邦强忍笑意,看着哈马许挣扎起身,苍白的脸上血迹斑斑。看来,我挑对训练官了。

  哈马许面无血色,鲜血沿着脸颊流下,跌跌撞撞地跟着跛行的两人来到第一队卡沙鲁姆之前。另外一名褐面纱训练官立正站在他们前面,向克伦鞠躬,额头差点触到地上。

  他们沿着第一排队伍行走,克伦把每个人都叫出来,简直把他们当作拍卖区的奴隶看待。

  “不够结实。”克伦捏捏第一个小伙子的手臂,评论道。“但吃上几个月稀粥,加上搬石头跑城墙就能解决问题。打一套沙鲁金来看看。”对方开始冒汗,不过还是奉命行事,慢慢打完一套沙鲁金。

  克伦啐道:“即使就卡菲特的标准来看都很差劲。”

  “你在回应解放者召唤参与沙拉克前都干什么的?”阿邦拿出账册和笔问道。

  “我是油灯匠。”对方回答。

  阿邦嘀咕一声。“你是师傅还是学徒?”

  “师傅。”男人说。“店是我爸开的,不过他让我训练我儿子。”

  “这有什么差别?”克伦大声问道。但阿邦不去理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换下一个人。这个身穿拜多布的家伙瘦到只剩皮包骨。他眯起双眼看着他们来到面前。

  阿邦扬起三根手指。“几根?”

  男人眼睛眯得更紧。“两根。”语气有点迟疑。

  阿邦后退几步,对方不再眯眼。“三根。”男人较为肯定地说。

  克伦轻轻推了瘦子一把,他立刻坐到地上。

  “站起来,你这条瘦狗!”一名褐面纱训练官吼道,同时以矛柄朝他扫去,男人立刻站起来跑回队伍。

  “这家伙根本不属于这里,更别提要加入解放者的精英。”克伦说。阿邦再度忽视他,依然面对那个男人。“你识字吗?会珠算吗?”

  男人点头。“戴眼镜就可以。”

  他们继续差不多的挑选过程,克伦戳戳捏捏,阿邦则负责提问题。他们命令某些人出列,站在旁边等待阿邦和克伦进一步挑选。

  他们来到一个比其他人都高一个头的人面前,他胸膛厚实,手臂肌肉鼓胀。阿邦满意地微笑起来。

  “你们不会想挑他的。”其中一名训练官说道。“他跟骆驼一样强壮,但就是听不见号角声,什么都听不到。”

  “没人问你。”阿邦说。“我记得他,他是最早回应解放者召唤的人之一。他叫什么名字?”

  训练官耸肩。“没人知道,我们都叫他聋子。”

  阿邦迅速比画几个手势,巨人离开队伍,与刚刚挑出来的其他人站在一起。

  首都里的卡吉卡沙鲁姆超过千人。达玛自尖塔上吟唱宵禁之歌时,他们才检阅完一半而已。他们决定从刚刚跳出来的人中挑选,不过还是有五十几人。阿邦和克伦带他们进入大帐,继续测试盘问,直到剩下二十人,然后十人,最后定选四人,包括耳聋巨汉在内。

  克伦不喜欢那个巨汉。“听不见号角声的战士会影响训练和战争。”

  “在阿拉盖沙拉克里,或许是。”阿邦同意道。“不过我需要永远不会偷听任何秘密的人,就像达玛丁的哑巴宫人一样。”

  第二天议会结束后,他们又回到沙拉吉,日落前都在挑选、测试、辩论,直到满意。克伦六七次威胁阿邦,如果否决某个人选,自己就要退出。

  “那就退出吧。”阿邦在他下一次如此威胁时说道,引发争论的是个来自沙石村的挖掘工。他是个外表彪悍的壮汉,但是目光呆滞,迟钝木讷,就连算手指都数不清楚。“我不要白痴士兵。”

  壮汉瞪向阿邦,但无耳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胸,于是他决定不要吭声。

  克伦等着他决定,但阿邦瞪回去。终于,训练官耸肩。“如果你小时候这么有骨气,我或许能把你训练成男人。”

  阿邦笑了笑,微微鞠躬。“我向来这么有骨气,训练官。只是对残酷的战场确实不感兴趣。”

  “你眼光不错。”克伦看着十名新血,终于不太情愿地说道。“我可以把这些人训练成战士。”

  “很好。”阿邦说。“明天我们去玛嘉部族的卡菲特沙拉吉继续挑选。”

  在玛嘉部族也花了一天时间挑选,穆罕丁也是一天。他们沿着训练场的部族大帐一个接着一个挑选下去,由于其他部族人数越来越少,挑选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小的部族是沙拉奇,一共只有三打戴尔沙鲁姆及将近百来名卡沙鲁姆。

  “我们挑选卡吉部族时跳过了几百个人。”克伦在他们挑完沙拉奇部族最精锐的人选后说道。就像许多在阿曼恩统治部族之前受训的年长战士一样,克伦对自己的部族异常忠诚,希望能多训练一点自己部族的士兵。

  阿邦点头。“但沙拉奇部族是阿拉盖捕捉环的专家。”确实,他们见识了沙拉奇战士操演这把武器的过程,那是种矛的底端有着专套恶魔或人类颈部的钢圈的中空长矛。矛的横档旁有根拉杆快速控制钢圈的大小。沙鲁沙克中有一套专为这种武器而创的招式,方便他们控制猎物。

  “我对这种武器有些了解。”克伦说。

  “只是有些了解还是不够啊,训练官。”阿邦说。

  训练官亮出白森森的牙齿。“解放者的战技都是我一手调教的,那样还不够好吗?”

  阿邦不为所动。“你教了他很多,但达玛教他的更多,将两边的战技融会贯通才成就了今日的他。如今阿曼恩习练所有部族的沙鲁金,你日后也会。你将会指导这些人,但你同时也要学会他们的招式。南吉部族的矛和锁链、克雷瓦克的铁梯等所有战技。如果你办不到,我就去找别人。”

  “我学得会那些低贱部族的三脚猫功夫。”克伦吼道。

  “当然,”阿邦点头道。“你肯定还得继续提升自己。我挑选现世最伟大的训练官不是没有理由的,你会把这些人里最差的人训练成相当于任何凯沙鲁姆的战士。”

  这话似乎对克伦起了安抚的作用。沙鲁姆就是这么单纯。先激他几句,最后加句恭维话,他们就俯首帖耳了。

  “我能教导他们凯沙鲁姆的达玛之道。”克伦承认道。

  阿邦微笑。“那个交给我来担心,训练官。”

  阿邦和克伦带着一百二十名卡沙鲁姆回家时,他家四周已经围上木围栏。木桩插得很深,也捆绑得很紧,从外面完全看不到墙里面的景象,不过刻意弄得好像很不结实。木墙外围绘有强大的魔印,不过看来十分简陋——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当然,这一切都是刻意布置的伪装。进入围墙之后,克伦大吃一惊。数百名青恩奴隶搬运着打磨切割整齐的巨石,沿着木墙内缘建筑真正的围墙——此刻已经垒到齐腰高。其他人在清理着这块土地上的简陋房舍所遗留下来的废墟。空地上搭起许多搭茅棚,某些茅棚中冒着浓烟,闪着火光,金属敲打声、石块打磨声以及工人呐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此起彼落。

  “你在建造堡垒。”克伦感叹道。

  “一座用来强化沙拉克卡战力的城堡。”阿邦说。“同时也是座需要守护的堡垒,特别在它最不堪一击的起步阶段。”

  打从阿邦把他从醉生梦死的生活里拉出来后,这或许是克伦第一次流露出赞赏的微笑。他经验老到的双眼沿着木墙,以及内墙的地基扫视。“交给我吧,你精选的卡沙玛姆入夜之后就会开始轮班巡逻。”

  “目前那样就可以了,但是之后却不足够。”阿邦说。“我的手下在拍卖区购入大批奴隶,劳役锻炼了他们的体魄,但他们不是战士。我要你也训练他们。”

  “我一直不喜欢沙达玛卡训练青恩的主意。”克伦说。“《伊弗佳》告诉我们要让敌人缴械,不是驯化他们。”

  “你不喜欢无关紧要,训练官。”阿邦说。“沙达玛卡的命令已经颁布了。他们不是敌人,是奴隶,而我不会亏待他们。他们睡得暖,吃得饱,很多人都和家人在一起,不用担心害怕哪天起来造反。”

  “轻信他们可绝非明智之举。”克伦建议道。

  阿邦忍不住大笑,笑到得停下脚步,依靠拐杖才站得稳。他擦拭泪水,转头看向克伦,只见他皱着眉,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洋相。“信任?”他又轻笑几声。“训练官,我什么人都不信。”

  克伦哼了一声,继续参观。阿邦带他前往护甲匠的帐篷,里面的熔炉炙热,充斥着打铁声。即使沿着墙上开有抽风管,帐内的空气还是燥热难闻,充满煤炭灰土、烟雾、高温、汗水味儿,以及淬铜水槽的蒸汽。大帐内隔成许多工作间,有金属或玻璃的熔炉、铁匠、研磨匠、木工、造箭师、铁匠以及魔印师。

  每个隔间里都由数名身穿厚黑袍的戴尔丁在劳作,她们似乎对湿热的环境丝毫不以为意。克伦同样没有显露出丝毫不适,不过他开始像沙鲁姆拥抱痛苦一样做深呼吸。

  阿邦深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热气,然后心满意足地吐气来,仿佛在拿水烟筒享受顶级烟草一样——这是获利的味道。

  大帐中央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完成的物件:矛、盾、铁梯、绳勾、阿拉盖捕捉环以及侦察兵暗藏在身上较小但同样致命的暗器。这些武器旁边还有巨蝎刺,还有须以拖车载运,用以发射它们的巨弓。

  训练官从一堆武器中随手挑出一支长矛,站稳木脚,耍了一系列回旋与突刺的招式。“好轻。”

  阿邦点头。“绿地人有种唤作金木的树,这种树名副其实,和宝贵的黄金同样有价值。与克拉西亚的沙罗姆矛所采用的藤木相比,金木更轻更强韧,也不太需要经常上漆强化其上的魔印。”

  克伦以掌心刮了刮矛尖,发现轻轻一压就划破皮肤时面露微笑。“这是什么金属?竟然这么锋利。”

  “不是金属,”阿邦说。“是玻璃。”

  “玻璃?”克伦问。“不可能,那一旦遇上硬物质碰撞可不是会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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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邦指向熔炉隔间里的铁砧。克伦毫不迟疑,跛着脚走上前去举起长矛,用足以砸断钢刀的力道狠狠挥落。只听见的一声,铁砧凹了一块。

  “我们从洼地部族那里学来的一些新的技艺。”阿邦说。“魔印玻璃——比钢铁更轻更强,坚硬到能够磨出最锐利的刃面。我们在玻璃上镀银,借以掩饰它的真实面目。”

  他带克伦来到另一个隔间,交给他一个陶盘。“每个戴尔沙鲁姆战袍内袋塞了这些坚硬的陶板。”

  “这没什么新奇的。”克伦冷冷说道。

  “那你该知道它们一打就碎,最多只能承受一击,而且碎片常常会造成更严重的二次伤害。”阿邦说。

  克伦耸耸肩表示默认。

  阿邦递给他一个陶板,是能在熔炉之前反射火光的透明魔印玻璃板。“更薄、更轻,硬到可以撞断石恶魔的铁爪。”

  “那么,解放者的部队将会所向无敌。”克伦低声感叹道。

  阿邦轻笑。“普通戴尔沙鲁姆那点薪水哪里付得起这种装备的价码?训练官,但解放者长矛队当然要用最好的。”他眨眨眼。“我的百人部队也必须如此装备,你要训练的人将会使用媲美沙鲁姆卡精英部队的装备。”

  阿邦看见训练官眼中绽放着贪婪的目光,忍不住微笑。再加一项礼物,他就会成为我的忠实奴才了。

  “来,”他说。“我请来的训练官绝不能靠着根廉价木桩走路。”

  阿邦心满意足地看着克伦在他所挑选出来受训的卡菲特和青恩面前来回踱步。训练官的木桩已经扔进火炉里,已经被魔印加持的弹簧钢取而代之。这根义肢简单优雅,让他找回失去的战斗力。他还是习惯于依赖长矛保持平衡,但已经明显超越以往了。

  受训者身上只穿着拜多布,其他衣服都扔去烧掉了。卡菲特的拜多布是褐色,青恩的则是绿橄榄色。

  “我不在乎沙拉吉的训练官如何称呼你们。”克伦吼道。“在我眼中,你们都是奈沙鲁姆,直到你们证明自己是沙鲁姆。如果表现良好,我会奖励你们。战士的长袍和面巾、最精良的武器与护甲、更高级的食物、女人。如果让我蒙羞——”他暂停片刻,望向众人,仿佛同时对上所有人的目光。“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底下的人像木桩般一动不动地立正站好,即使在晨间的寒风中,还是有不少人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克伦转向阿邦,点了点头。

  “就是现在。”阿邦对自己的外甥詹莫瑞低声说道,不过这名年轻的达玛已经大步上前。他身材高而不瘦,从未理会过《伊弗佳》的饮食禁忌,不过他也不长赘肉,因此以祭司特有的流畅体态移动。

  詹莫瑞这辈子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沙利克霍拉,抄写或窃取每个部族的沙鲁沙克手稿,知晓战技禁忌。他很乐意将这些招式出售给他舅舅。

  “在达玛詹莫瑞面前跪下!”克伦下令道,所有人立刻跪下,手掌毫不迟疑地趴在地上的尘土里。

  詹莫瑞扬起双掌,一手拿些阿曼恩签署的令状,一手拿着《伊弗佳》圣典。“忠心的奈沙鲁姆!阿曼恩·阿苏·霍许卡敏·安贾迪尔·安卡吉,沙达玛卡及艾弗伦在阿拉上的代言人,将你们赐给他的仆人阿邦。是他让解放者注意到你们,让远离艾弗伦之光的人们有了救赎的机会,证明忠诚的机会。”

  他扫视众人。“你们忠诚吗?”

  “是,达玛!”所有人齐声呐喊。

  “艾弗伦在青天之上看着我们!”詹莫瑞叫道,双手迎向太阳。“怀抱忠诚与信念者不论在阿拉与天堂都会赢得奖赏。背弃承诺或辜负期望者将会在死前承受莫大的痛苦,被它丢入奈的深渊。”

  阿邦忍着不笑。他外甥眼中狂热的目光只是一场熟练的演出,就像北地吟游诗人那样夸张。这家伙毫无信仰可言,打从他接受祭司召唤后已是如此。

  但是人们眼中的恐惧显示他的演出很完美。就连克伦似乎都在詹莫瑞扬起《伊弗佳》圣典时面露敬畏。

  “伸出你持矛之手。”詹莫瑞命令道,训练官将右手放在古旧的皮革封面上。

  “你是否宣誓服侍阿邦·阿苏·查宝·安哈曼·安卡吉?”詹莫瑞问。“从现在到你死去,尽心尽力守护他,除了解放者本人外只听从他的命令?”

  克伦迟疑,目光瞟向阿邦,气得眉头紧皱。稍早三人聚在一起讨论宣示仪式时,没有人告诉训练官他也得宣示效忠。阿邦要求卡菲特和青恩宣示效忠是一回事,但要求戴尔沙鲁姆效忠又是另一回事。

  阿邦以微笑回应。自己决定吧,训练官,他心想。艾弗伦在看,你不能收回誓言。服侍我,或是回去用廉价义肢走路,像猪一样睡在充满自己的呕吐物的猪圈里。

  克伦也很清楚。阿邦给他很多以前不敢想象的待遇和荣耀、机会,但是一切都是要付出不菲的代价。训练官看向底下的奈沙鲁姆,心知自己迟疑得越久,就会在这些人心中种下更多疑虑。

  “我宣示服侍阿邦。”他终于低吼道,直视阿邦。“直到我死,或是解放者废除誓言约束。”

  阿邦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瓶库西酒。他举瓶向战士敬酒,然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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