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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库西酒

  333 AR 夏 新月前第二十八个拂晓

  黎莎看着昏暗的天空,伸手揉着眼眶,让头痛稍微舒缓一些。由于离开阿曼恩宫殿时已经延误了时间,解放者洼地车队第一天只赶了一点点路——大概十英里吧,孤身上路的信使或许能在半个月内从来森堡赶往解放者洼地;而不畏恶魔、就连夜里也能迅速赶路的解放者长矛队也得昼夜赶上一周赶到。尽管来来森堡时他们给她体力欠佳的父母提供一辆缓行的马车。他们还是很快就抵达宿营地。

  黎莎的父亲年轻时就小病不断,况且他已不再年轻。来时厄尼每天都会腰酸背痛,她必须给他服用舒缓药物才能让他安眠。回洼地时,他们的马车比之前舒服多了,不过虽然他没抱怨,黎莎还是看到他在自以为没人注意时搓背揉肩,这段旅程对于年老多病的他来说很不好受。

  “应该准备扎营了。”黎莎对莎玛娃说。她们与黎莎父母共乘一车——黎莎是在莎玛娃没在外面命令其他女人时说的。克拉西亚女人有自己一套尊卑制度,莎玛娃是卡菲特之妻并不影响她的地位。所有女人,还有卡沙鲁姆都遵守她的命令,打理车队的琐事。

  沉重的马车移动缓慢,让戴尔沙鲁姆的漆黑战马及加尔德和汪妲的壮健载重马走走停停,很不爽。黎莎想起阿曼恩提起的强盗,轻轻咬了咬嘴唇。克拉西亚的领土上,有不少人想要她的命。但是离开克拉西亚之后,装满食物与衣服的车队或许会招致克拉西亚人夺走家园的难民的抢夺。沙鲁姆能吓阻少数强盗,但是他们队伍中还有不少女人和小孩。而黎莎很清楚强盗会利用这种弱点。

  “当然。”莎玛娃的提沙语几乎和她丈夫一样流利。“过了下个山头会有一座村落——卡吉顿——我们已经派人过去准备应有的欢迎仪式。”

  卡吉顿。这座村落以克拉西亚解放者命名,后面还生硬地再加个提沙后缀。这个村名完全表明了来森的现状……或者说是艾弗伦恩惠,她最好习惯如此称呼它。阿曼恩像是切生日蛋糕分给家人般将土地划分给各部族。尽管小村落的遭遇没有来森堡那么凄惨,从黎莎的马车车窗看出去,显然各部族都已深入民间,《伊弗佳》律法已经深植人心。

  除了体力衰退或身有残疾的人,这里看不到正值作战年纪的男人,而在田地里工作的女人则是从头到脚包覆着深色长袍,头发小心翼翼地包在头巾中。当达玛吟唱祷告之歌时,甚或只是走人他们视线,他们就会迅速扑地拜倒。空气中弥漫着克拉西亚辛香料气味,四周传来一种融合克拉西亚语、提沙语以及手语的混杂方言。

  她所熟识的提沙土地已经不复存在,就算日后赶跑克拉西亚人,此些人也不太可能回复以往的生活习惯……

  所谓“恰当的欢迎仪式”就是让村里所有人在车队路过时鞠躬问好,并且把镇上旅舍的旅人清空,只留下服务人员。尽管有成千上万的居民在克拉西亚人入侵时逃离家园,洪水般涌入艾弗伦恩惠东北方的所有村落和城镇,但显然还有更多人留在家乡,或是被抓回来。只是卡吉顿里就有数百名提沙人。来森的土地肥沃,人口比其他公爵领地加起来还多。

  进入镇中广场时,黎莎看见广场中央有根大木桩,一个女人的手腕铐着锁链挂于其上。她显然已经死了,一丝不挂的身上的伤痕及散落一地的小石头显然就是死因。木桩上方的牌子上以流畅的字迹写着一个克拉西亚字,黎莎不需要翻译,因为她在《伊弗佳》中经常看见此字——通奸者。

  看着这一幕,她的脑袋再度开始剧痛,伴着强烈的呕吐欲。她忙乱地在药草围裙的口袋里翻找,拿出草根和一把叶子,就直接塞到嘴里嚼起来。这些草药很苦,但很能调理她的胃病。她不想在克拉西亚人面前示弱。

  他们停下车队,小孩在马车车门和旅舍台阶之间撒下花瓣,仿佛十几英尺外没有挂着腐败尸首。

  “小孩眼中没有善恶。”布鲁娜以前常说,根据黎莎的经验也确实如此,但小孩不该被奴化来干这种事。

  当地达玛在等待他们,他看起来像是用坚硬的橡木雕刻出来的一样。他的胡子铁灰,双眼呈深蓝色。在前领队的卡维尔用与其花白胡须不匹配的矫健身手拉住缰绳翻身下马,于达玛面前鞠躬交谈。祭司在黎莎走下马车时微微鞠躬。

  “原来诱惑沙达玛卡的北地女巫就是长这个样子。”他以克拉西亚语向卡维尔低声说道。

  脚下的花瓣香味无法掩盖他们的罪恶与死亡的气味,而头痛与愤怒让她火气上涌。这下他又开始批评她了?黎莎必须竭尽所能阻止自己拔出腰间的匕首插入他的喉咙。

  结果她以从英内薇拉那里学来的傲慢眼神瞪了他一眼。“北地女巫听得懂你的话,而且绝不敢用这种语气和达玛佳讲话,因为达玛佳可以因为这种冒犯的行为处死他们。”

  但是黎莎这话是用克拉西亚语说的,表示她很清楚他们的习俗,而她提及解放者的名字显示她和解放者亲密到能让最有权势的达玛基吓得尿裤子。

  达玛迟疑片刻,脸上露出骄傲与自保的本能神色。最后他再度鞠躬,这一次鞠到胡子都可以扫地的程度。“安朱达玛。很抱歉,神圣的未婚妻。我没有不敬的意思。”

  “在我的故乡,没有不敬意思的人都会记得要有礼貌。”黎莎说,尽量挑选简单的句子,因为她的克拉西亚语一点也不流利。“现在放下悬挂在木柱上的那具女尸,交还给她的家人,依照他们的习俗安葬。今天是解放者长女嫁给罗杰·阿苏·杰桑·安音恩·安洼地的大喜之日,那具尸体会亵渎这个日子。”

  她并不真的有权代表罗杰说话,但是把他的名字说成“安洼地”——而不是以其出生地河桥镇为名称他为“安河桥”——她就等于是将他纳入洼地部族,这在克拉西亚人眼中等于是说他们是一家人。

  安朱达玛的眉毛开始扭动。只有达玛丁敢用这种语气命令达玛做事,而那纯粹是因为《伊弗佳》明白指出,透露任何方式伤害或是阻碍达玛丁都会被判处死刑,并且丧失进入天堂的资格。黎莎不是达玛丁,但她的语气显然表示她自以为神圣未婚妻的头衔赋予了她同样的权力。

  达玛屏住呼吸。黎莎知道自己越权了。她看着他的脸随着愤怒而涨红,便伸手到围裙中抓起一把布鲁娜的盲目药粉。他会在转眼之间展开攻击,到时候她就会在众目睽睽下废了他。

  安朱开始移动脚步。

  “别动。”卡维尔低声警告。

  达玛看向训练官,发现卡维尔手握长矛。四周传来其他声音,安朱转头看见护卫黎莎的戴尔沙鲁姆全都作出同样的反应。汪妲的箭头已经指向自己,加尔德则拔出巨斧和弯刀。

  安朱立刻采纳卡维尔的建议,但是面红耳赤,呼吸急促。黎莎难忍一股落井下石的冲动,大胆地直视他的目光。“为了帮这件神圣的婚事增添荣耀,如果你依照天堂七柱之数释放七名青恩,杰桑之子将会非常高兴。”

  达玛蓝眼中无奈的怒火流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

  已经很便宜你了。她心想。

  黎莎在安朱进一步回应前离开,朝旅店走去。她边走边听到达玛按照自己的命令吩咐下人,脸上不动声色,丝毫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她在学习。

  “又来了。”黎莎在吟唱结束时哼声说道。

  罗杰和两名妻子刚结婚的那一个星期,马车里不时传出歌唱和呻吟声。没过多久,希克娃开始叫床,然后阿曼娃也一起叫。黎莎将头摆在双掌之间,按摩自己的太阳穴。她的头已经整整痛了一个星期。如今痛苦稍稍减缓一些,但是左眼四周肌肉后开始抽搐,表示随时有可能复发。“黑夜呀,那两个荡妇就不能闭嘴五分钟吗?”

  “不太可能。”伊罗娜幽幽叹道。“十八岁的男孩最威猛了。随便一阵风吹过都会刺激到全身僵硬,即使疲倦后只要十分钟就能再度恢复。”

  “比较像是每隔三个小时就叫一阵子。”黎莎喃喃说道。

  伊罗娜大笑。“即使如此,还是令我满怀敬意,我可不是轻易表达敬意的人。那玩意儿得取悦两名年轻的新娘,而从她们的声音听来,他比大部分同龄男孩……以及不少年纪更大的男人更厉害。”她眼睛瞟向看起来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厄尼。“我没有针对你,你不要对号入座啊。”

  这会儿,叫声越来越大了。黎莎摇头。“她们肯定是假装的,没人会那样肆无忌惮地大叫。”

  “当然是装的。”伊罗娜说。“任何善解人意的新娘都知道让丈夫感觉像是在征服新领土的国王和探险家。”她看向黎莎。“不过我在你眼中看见一丝妒意,这叫声一定让你想起你的克拉西亚情人了?”

  黎莎被说得满脸通红。厄尼也无趣地望向车门,仿佛考虑要跳下移动中的马车。“不是那样的,母亲。我只是不信任她们。她们毕竟是英内薇拉的人,这样做肯定只是在媚惑罗杰。这点白痴都看得出来。”

  “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伊罗娜说。“因为我们的专业白痴没看出来,不过我想你说得没错。是我就会这么做,你也会。你离开时有没有把沙漠恶魔的种子处理干净?”

  黎莎无语地长叹一声,直接扭头伸出窗外,深吸新鲜的空气。“我只想赶快安安稳稳地回到洼地,明天我们就会离开艾弗伦恩惠的控制范围了。”

  “太好了。”伊罗娜说着,扭头朝她那边的窗外吐口口水。

  “是呀。”黎莎说。“但在这里保护我们安全的沙鲁姆离开边境后就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强盗和公爵的人马会竭尽所能地搜寻我们的车队,阿曼恩想得没错,只派二十个战士或许不够。”

  “他说过要派更多人?”伊罗娜说道。

  黎莎点头。“但是不管有多厉害,二十名战士在洼地里都不会造成多大的麻烦。更多人就会变成大问题,而我们的问题已经够多了。我们离城之后,你有看到任何六岁以上的男童吗?”

  伊罗娜摇头。“他们全都被抓去参与汉拉帕许,还是什么玩意儿的。”

  “汉奴帕许,”黎莎说。“训练兼奴化教育。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说道地的克拉西亚语,奉行《伊弗佳》之道。十年内,他们就会拥有一支能像孩童踩扁蚂蚁般轻易攻陷自由城邦的大军。”

  “造物主在上。”罗杰一边喘息,一边就着希克娃拿在他嘴边的冰凉水袋喝水。阿曼娃轻抚他汗湿的头发,在他耳边呢喃细语。

  他本来以为克拉西亚女人深受压抑,在公开场合确实如此,不过在和丈夫独处时,她们又是另一个模样了。在马车里,阿曼娃和希克娃脱掉朴素的白袍,换上能与吟游诗人的戏服媲美的鲜艳丝绸。其中有半数布料薄到近乎透明,剩下的一半也没有厚到哪里去,衣服上绲有金边、蕾丝或是刺绣。她们依然戴着面纱,但都是装饰用的——只遮盖鼻头到嘴唇之间的七彩透明丝巾。她们的头发没有包巾,油亮动人,束以金饰。

  “我们丈夫的本领比沙鲁姆高强。”阿曼娃说着。她在新婚之日所流的血显示她是处女,但她“枕边舞蹈”的技巧不比希克娃差。

  “吟游诗人经常有机会练习。”罗杰说。“以前女人都会对我老师投怀送抱,而我敢说我学到不少本领,但是——没有不敬的意思——两位会使一些能让林白克公爵妓院里的妓女都感到羞愧的招式。”

  希克娃笑道:“你们北地公爵后宫里的女人并未在达玛丁的宫殿里受过训练。”

  罗杰摇头。“但我总觉得你们还没施展出自己所有本领。”

  阿曼娃与希克娃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最初他觉得两人很像,但是随着对她们认识越深,他越能看出两人独特之处。阿曼娃比较高,胸脯较小,四肢修长柔软。希克娃臀部圆润,手脚比较有肉。两个女人肌肉都很结实,举手投足间都能清楚看见肌肉的线条。这是她们每天在做伸展动作的成果。她们称之为沙鲁沙克,但动作与沙罗姆和魔印人所教的凶猛摔跤手法截然不同。

  阿曼娃处变不惊,希克娃则很情绪化。他本来以为身穿白袍的阿曼娃会是两人中比较保守的人,但往往会在举止失当时大惊小怪的都是希克娃。

  “睡吧,丈夫。”阿曼娃说。“你需要恢复活力。希克娃,拉下窗帘。”

  希克娃立刻拉下马车窗口透明窗帘外的绒布窗帘。看来“第一妻室”不光只是个头衔,从交谈到做爱都是由阿曼娃领头,将希克娃当成佣人般使唤。希克娃从不曾有丝毫违逆,总是奉命行事,仿佛所有事都是自己的主意。她只有在有人和她讲话时才会开口,或是阿曼娃不在车里,或有其他事情要忙。只有这种时候希克娃才会恢复本性。

  他微笑,在两名妻子的克拉西亚摇篮曲中缓缓坠入梦乡。他之前经常白天打盹,这是吟游诗人惯有的行为,好让他们有精力应付晚间的演出。大部分平民都不识字,每天太阳下山、晚餐吃完后,大家就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人们工作结束后,我们工作就开始了。”艾利克以前常说。

  罗杰在马车突然停下时猛然惊醒,他刚拉起厚重的窗帘,就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赶紧放下窗帘。此刻天色还早,他们停在一间路边小旅店外。阿曼娃和希克娃已经在鲜艳的丝绸外套上件素袍和面纱。

  “现在投宿会不会太早了?”

  “这里是离开艾弗伦恩惠前最后一座村落了,爱人。”阿曼娃说。“莎玛娃认为最好休息片刻,补充各种用品,然后再出发。如果你还是很困的话,可以趁着卡菲特补给物品时再眯一会儿。”

  这表示他有很多时间,他的妻子需要不少补给。罗杰揉去脸上的倦意,开始穿上衣服。“啊,没关系。我的脚需要活动活动。”两个女人立刻凑过来帮忙。

  不久后,他穿戴完毕后跳下马车,在附近走了一会儿,开始做些弯腰压腿和翻筋斗的热身练习。这种练习本身就是表演,有大筋斗还有空翻、滚动等动作。

  一如往常,这个小型表演开始吸引不少路人的注意,不管是克拉西亚人还是提沙人,都停下来围观。当他开始倒立行走时,引得几个三五岁的小孩跟在他身后加油呐喊,有些还在地上模仿。

  罗杰本能地带领他们朝村子中央的石板地前进,转几个圈,清出一大片空地。空地外围很快就挤满人——本地居民,以及不知道是哪个部族的沙鲁姆、卡菲特,还有戴尔丁。一名达玛冷眼看着他,但是没有蠢到胆敢做出干涉解放者女婿的举动。

  阿曼娃和希克娃也在看着他。希克娃和其他观众一样为他的精彩表演鼓掌大笑,或许是所有人里最热情的。阿曼娃则完全相反,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唯一比每个哈哈大笑的女人还糟糕的,”他听见艾利克的声音。“就是什么都不觉得好笑的女人。”

  他走到她们面前时,阿曼娃问。“丈夫,你在做什么?”

  “热场。”罗杰说。“只管欣赏和鼓掌就是了。希克娃,快去拿我的惊奇袋来。”

  “啊,我马上就去,丈夫。”希克娃说着鞠了个躬,挤出人群。阿曼娃继续凝视着他。但罗杰眨了眨眼,继续回去热场了。他尽挑简单的表演方式,不确定自己的低级笑话和歌曲会不会冒犯克拉西亚人。在克拉西亚,音乐只能在卧房里或是赞扬艾弗伦时演奏。他的妻子教了他几首赞美曲,但其中狂热的歌词让他不大自在。在《月亏之歌》翻译完毕前,罗杰打算先用乐器表演,没过多久,克拉西亚人也开始随着节拍鼓掌跺脚。

  轮到表演魔术时,热爱表演的希克娃是最完美的助手,毫不迟疑地执行他指示的每一个动作。如果她不是穿着朴素的黑袍和面纱就好了。换上你的枕边舞蹈服,爱人,我们就能来场全提沙最精彩的演出。

  他轻而易举地虏获观众的心,就连达玛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有阿曼娃铁人一般无动于衷。

  表演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罗杰最后一次鞠躬还没站直身子,阿曼娃已经转身走回旅舍。希克娃却兴奋地立刻扑到他身上。

  “很抱歉你的吉娃卡不能在此陪你一同演出,神圣的解放者之女已经移驾去为你的演出祈福了。”她很高兴地说着,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是说解放者之女很讨厌我的表演,他心想。我触怒她了,而我甚至不知道哪里冒犯了她。

  “跑去她的密室了吗?”罗杰问,希克娃点头。

  罗杰习惯在旅舍住一间房,但阿曼娃总是要求至少三间房——一间客厅,一间给罗杰,还有一间她随时可以使用的私人房间。阿曼娃只接受最好的房间,里面放满她私人物品。每天晚上卡菲特都会搬来沉重的地毯、油灯、焚香炉、丝质床单,以及一大堆化妆品。在这座村落里,旅店老板和家人被迫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阿曼恩·贾迪尔的女儿做行宫。

  回房之后,罗杰看到安基德站在阿曼娃紧闭的大门之外,就算知道自己肯定哪里冒犯这位长公主了,就算知道该去赔不是,他也没办法通过高大威猛的宫人这一关。

  食物是由旅店老板的女儿呈上来的。她是个年近五十的胖女人,慈眉善目,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由于没有男人的关系,希克娃已经换回鲜艳的半透明绲边丝服,殷勤地服侍罗杰用餐,只有在他要求下才腼腆地吃上一小口。

  “丈夫,那场精彩的表演一定让你累坏了,你需要洗个澡了吗?”希克娃在罗杰用完晚餐时问道。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阿曼娃会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告退,躲在她的密室里好几个小时不出来。这时候希克娃就会迎上来满足他所有需求,悉心侍候他,直到她回来就寝。

  通常希克娃的服侍都能成功地迷住罗杰。但罗杰从未看过阿曼娃不认同的表现——即使他们快要吵架了,而他想尽快把架吵完。

  “看在地心恶魔的分上,她究竟躲在里面干什么嘛?”他咕哝。

  “跟艾弗伦交流。”希克娃说着开始清理碗盘。

  “她花好几个小时就玩她那几颗骰子?”罗杰说。

  他的语气似乎有点触怒希克娃。“阿拉盖霍拉可不是游戏,丈夫。你的吉娃卡咨询骨骰,以便预测你的吉凶,为你指引成功的道路。”

  罗杰紧闭嘴唇,显然不太赞同这种说法,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发现自己很想喝酒,不过怀疑能不能弄到酒。酒是达玛在小村落里最先禁止的东西,他想象着老师艾利克对这种事会如何反应。他或许会哭泣,或许会帮自己省点麻烦,直接上吊自杀。

  这时,阿曼娃打开房门——你能从一个人开门的方式看出不少东西——所有曾经上台表演过的吟游诗人都知道这点。阿曼娃开门时没有反省过的人那种迟疑,也没有怒气冲冲的人那种冲动。那是个很冷静且果断的动作。她戴上了面具,依然身穿一身素白外袍。

  恶魔养的。罗杰心想,在阿曼娃来到他对面坐下时换上吟游诗人的面具。她的目光沉着又锐利。他微微转身,感受贴在胸口沉重的金牌带给自己的力量。

  “作吟游诗人就是这样?”阿曼娃问。“站在球上跳舞,摔倒时戴上假面具,却只为逗村民和孩童发笑?”

  罗杰脸上不以为意,心里却觉得很不爽。这就和安吉尔斯那些自以为是的贵族没什么两样,一方面瞧不起吟游诗人,一方面又雇用他们在舞会和晚宴中演出——同样的话从自己妻子口中说出令他更加难过。

  黑夜呀,我究竟惹上什么麻烦了?

  “你在艾弗伦恩惠时似乎并不在意我为沙鲁姆和达玛们表演。”罗杰说。

  “那是在解放者的宫殿里,在贵客与忠诚的沙鲁姆前赞美艾弗伦!”阿曼娃嘶吼道。希克娃立刻退开,在房里找其他事情忙去了。“那天你荣耀非凡,丈夫,但你不能拿那天的演出来与在卡菲特和青恩面前扮小丑相提并论。”

  “卡菲特?”罗杰说。“青恩?这两个字眼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也不在乎他们的身份——我在广场上只看得到人,所有人的生活里都该有点小欢乐。”

  阿曼娃的面具戴得很好,但罗杰还是看到她额头上血管鼓动,知道自己这下真冒犯到她了。对我来说,这才重要。

  阿曼娃起身。“我待在我房间。希克娃,帮他洗澡。”

  希克娃鞠躬。“是,吉娃卡。”阿曼娃迅速离开。

  “我该帮你放水吗?丈夫。”希克娃问。

  罗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当然。洗澡时想顺便把我的睾丸割掉。”

  希克娃僵在原地。罗杰立刻后悔把她吓成那样。“我……我不是……”

  “别说了。”罗杰插嘴,站起身来,披上七彩披风。“我要下楼走走。”

  希克娃担忧地看着他。“你需要什么吗?食物?茶?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拿。”

  罗杰摇头。“我只想散散步,独处一段时间。”他指向卧室。“你去帮我暖床吧。”

  希克娃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要求,但罗杰的命令很明确,而他知道她不会违逆这种语调,除非有很好的理由或是阿曼娃下令,而阿曼娃从未这么做过。“如你所愿,丈夫。”

  他离开房间,发现安基德和加尔德都在走廊上。戴金镣铐的宫人直挺挺地站在阿曼娃的门口,对罗杰离开房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加尔德与他相反,躺在倾斜的椅子上,朝几英尺外的帽子里投纸牌。他的武器靠在触手可及的墙边。

  “啊,罗杰。我以为你现在已经上床干活了。”他眨了眨眼,然后仿佛说了个好笑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用整夜站岗,加尔德。”罗杰说。

  加尔德耸肩。“我没有,不过我通常都会等到你上床后才会溜回床上。”他向安基德点头。“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办到的,像棵树般整晚站在那里。我怀疑他是不是无须睡觉。”

  “跟我下楼。”罗杰说。“我要去吧台找找看有没有比茶更带劲的饮料逃过本地达玛的搜查。”加尔德嘟哝着起身。罗杰以熟练的手法捡起纸牌,一边洗牌一边下楼。

  酒吧里只有旅店老板达洛一个人在做打烊前的清扫。就像艾弗伦恩惠境内所有信使路边的小旅店一样,其他旅客都被赶出去,被黎莎的车队包了下来。她和她家人,加尔德、汪妲、罗杰及他的妻子全都有自己的房间,正式的戴尔沙鲁姆和他们的妻子也一样。女人、小孩及卡沙鲁姆则睡在旅店外的马车上。

  尽管达洛已然算得上体格壮健,但明显已经过了适合战斗的年纪,天生的浅棕色胡须大部分都已花白。“尊贵的主人。”他鞠躬。“有什么我能效劳的?”

  “首先,免了那套臭规矩。”罗杰说。“这里只有我们青恩。”

  对方明显松了口气,在罗杰和加尔德就座时来到吧台后方。“抱歉,这些日子天知道有谁在看。”

  “说得是,”加尔德说。“好像在担心哪里的魔印画错了一样。”

  “有没有刺激点的东西喝?”罗杰问。“老子憋死了,不想喝水。太久没喝酒了,就算给我一罐消毒剂也行。”

  达洛对着陶痰盂吐痰。“达玛来的第一天,就砸烂了我所有酒桶。拿比较烈的酒去烧光村里所有‘罪恶的东西’。他们抢走了我孙女的布娃娃,说它穿着太暴露了。”他又呸了一声。“我孙女超爱那个布娃娃的,幸好他们没把她抓走。”

  “一直都这么糟吗?”罗杰问。

  旅店老板耸耸肩。“第一个礼拜最难熬。达玛拿着沙漠恶魔的法令文件,宣称本村属于他的部族所有。有些村民抗议,沙鲁姆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那之后大多数人就不敢说话了。”

  “所以你们就这样任由他们接管?”加尔德低吼道。

  “我们不像你们洼地人一样能征善战。”达洛说。“村里最高大的男人为了不受接管,让比他矮一半的达玛给折断了手臂。我还得养家活口,要是死了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没人责怪你。”罗杰说。

  “只要习惯了,情况也没有那么糟了。”达洛说。“克拉西亚圣典大部分的内容都和《卡农经》差不多,而就像我们一样,他们有些人比别人更爱布道。”他压低声音,微笑说道:“还有一些很虚伪。”说完这话,他拿出小陶瓶,以及两个小杯子。“两位尝过库西酒吗?”

  “嗯哼。”加尔德嘟哝。

  “听过一些传说。”罗杰说。

  达洛窃笑。“尽管满嘴‘灵魂’、‘原罪’什么的,他们沙漠人还是会酿一种能把你家门口洗干净的烈酒。”

  罗杰和加尔德接过酒杯,好奇地打量着它们。即使用残废的手拿,罗杰还是拿得很轻松。加尔德手中的酒杯看起来像是小孩给洋娃娃喝茶的小水杯。“这差不多就只有一口的量,是舔一舔还是一口干了?”

  “头两杯一口干,”达洛建议道。“然后慢慢喝。”

  他们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接着瞪大双眼。罗杰打从十二岁开始喝酒,自以为已经尝过最劲的烈酒,但是此刻感觉像是喝火一样。加尔德也是一阵猛咳。

  达洛只是微笑,帮他们重新斟满。他们又一口干了,这次就像老板说的一样,感觉好了一点——或许只是因为舌头和喉咙都麻了的关系。

  加尔德若有所思地轻嚷第三杯酒。“尝起来像——”

  “肉桂!”罗杰帮他说完,把酒含在嘴里来回品尝。

  “克拉西亚人就像库西酒,”达洛将将胡须。“也像他们强迫所有男人留的烂胡须。要花时间习惯,但一段时间过后也不算太糟。他们让我继续营业,只要准时交税并且守规矩。而且等孙女初经来潮可以安排婚事时,我不用担心那些白袍女巫会帮她安排。”

  他突然脸色发白,转头看向罗杰。

  罗杰微微一笑,扬起残废的手掌。“别吓得尿裤子。我或许娶了个达玛丁,但那并不表示我就不怕她们。不过你最好改掉叫她们白袍女巫的习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我的老师以前常这么说。”

  达洛附和道:“至理名言。”

  “你刚才说——”罗杰追问道。“克拉西亚人没那么糟?”

  “难以置信。”加尔德说。“那就像说被人揍得趴在地上,并被用脚踩在背上很爽一样。”

  达洛给自己倒了杯库西酒,熟练地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并不是说我不怀念从前自由自在的日子,也有不少人过得比我更糟糕。但整体而言,只要记得什么时候该低头,不要违反规定,克拉西亚人就不会找你麻烦。与邻居起争执的话,你还是先去找镇长,如果不能立刻解决,他就会向达玛汇报。达玛基本上处事还算公正,但是他们完全遵照《伊弗佳》里以重典治罪的规定来施法。有个家伙因为偷鸡而被砍掉一只手掌,还有人强暴女人,结果被迫看着自己的姐姐被人强暴。”

  加尔德怒目圆睁,握紧拳头捶打吧台。“那还不算糟糕?”

  达洛又猛喝了一杯。“是很糟,没错,但我既不偷鸡又不去强暴女人。我想日后这种事情会大幅减少。《伊弗佳》法律严苛,但你不能否认它的威慑力。”

  “他们掳走了村子里所有男孩?”加尔德问。“我要有儿子的话,绝不会坐视这种事发生。”

  这时,达洛端起酒杯,慢慢品尝第三杯酒,严肃地咽下肚去。“他们带走我的孙子。我不喜欢这个安排,但每逢新月他们还是让他回家。月亏,他们这么讲。小男孩过得很苦,会带着瘀青回家,有时甚至会有骨头被打断,但克拉西亚男孩也是如此伤痕累累。他们比其他人更快学会克拉西亚语和法规,达玛说赢得黑袍的人将会成为克拉西亚的正式公民,拥有所有沙鲁姆领主享有的特权。没有赢得黑袍的人会被踢出来成为卡菲特。”他微笑着,搔搔脖子。“那和我们没多大不同,只是没留痒死人的胡子而已。”

  罗杰轻嚷着第四杯库西酒——还是第五杯?他开始头昏眼花。“他们从……这里带走多少男孩?说起来我们到底在哪里?”

  “这儿以前叫苹果顿,”达洛说。“如今变成一长串沙漠语。我们叫它沙拉奇村,因为我们现在属于这个部族。这里有三十名符合什么汉奴帕许年龄的男孩。”

  上楼时,罗杰得靠加尔德扶住才走得稳。他喝了一大罐水,嚼了片酸草叶,但他怀疑如果自己跌跌撞撞上床,他妻子还是会发现他喝了酒。幸运的是,身为艾利克·甜蜜歌之徒,罗杰非常熟悉假装清醒的技巧。

  “他们在组织一支比所有自由城邦的军力还要庞大的部队。”他低声说道。“雷克顿毫无胜算。”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加尔德说。“找回魔印人、作战,随便什么都好。我们不能坐视他们夺走洼地以南的所有村镇。”

  “首先必须警告雷克顿。”罗杰说。“我是有个主意,不过得先睡上一觉,或许还得找个痰盂来。”

  他施展所有默剧与杂耍的技巧,在路过安基德时保持稳健的步伐。如果高大的宫人看到了他,他也没有丝毫表现出醉态来。阿曼娃依然待在她的私人房间里,门缝传出邪恶的魔印光。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回到了床上。希克娃在暖暖的床上等着他,不过在他脸朝下瘫入枕头中时没有多说什么。他感觉到她在帮自己脱鞋脱衣,尽管他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力气帮忙。她轻轻帮他捶背,温柔地让他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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