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一路狂奔,直到巨型拖车屋就在前方才放慢脚步,看到东方渐白,让我有点担心跟乔纳纠缠的时间太久,即使感觉时间应该没超过七点半,但我没手表又没手机,难以确认。我溜到营车后面,正好看到窗户砰地关上。
见鬼。
我左右徘徊,斟酌眼前的选项,最后走到另一边,希望可以从大门进去。
菲南蓦然出现,挡在门口,双手撑着左右两侧的门框,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抢先开口。
「没错,妳该走了。」
「嗄?为什么?」我尽可能装傻。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他从车子一跃而下朝我走来。
「我不信任从窗户偷偷摸摸进出的人,这就是原因,」他说。「妳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身上只有汗衫和松垮的睡裤,手臂跟胸口有诸多刺青,看得我提心吊胆,提高警觉。
我脑筋转得飞快。「只是因为不想吵醒别人。我才出来两分钟,我只是需要,你也知道……出去。」
「出去做什么?」他按住我的胳膊把我钉在原地。
「呃,需要出去……」我把重心转移到另一脚,突然想起乔纳的香烟还塞在后面口袋。「抽烟,透气。」
菲南瞇起眼睛,彷佛测谎专家一般仔细检视我的表情,希望从中找出真相与端倪。我先举手示意,再探进口袋掏出烟盒给他查看。
他不情不愿地收回手,示意我坐在草地上,他坐对面,拿走那包烟,径自抽了两根,一根给我,再从睡裤口袋拿出打火机。我将滤嘴塞进嘴里,在他点烟时用力一吸,被烟雾呛得咳嗽不已。在我点烟之前,菲南歪着头看着我,再次露出他最擅长的「我不相信妳」的神情。
「妳的足迹很广,对吧?这包是法国烟。」他来来回回地把玩那包烟。
这句话实在出人意料,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乔纳为什么不在这边的免税商店买烟就好。
我不予置评,再抽一口恶心的致癌物质,试着赶在烟雾进入肺泡之前吐出去,我不想跟他的目光对峙,转而研究他脖子上的黑色图案与十字架,刚好遮住一路延伸到下颚的长条疤痕。
「会痛吗?」我搧动睫毛,盯着他咖啡色眼珠问。
菲南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烟,谨慎地看了胸口一眼,烟灰已然烧掉一半,他没有拨开,继续吞云吐雾,挠挠戴着帽子的后脑。「不痛,就是黑色刺青。」
我挤出笑脸。「不是那个。」
菲南似乎怔了怔,随即掩饰过来,表情恢复冷冽,波澜不兴。
「菲南,布鲁克跟你在一起吗?」艾欧娜甜美的嗓音从屋内传出来。
「是的。」他回应,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文风不动。
「请她来厨房帮忙可以吗?」她提高嗓门询问。
菲南捻熄香烟,润润嘴唇,起身拍掉屁股的灰尘,抓着我的手用力一拉,让我跟着站起来。
他收紧手臂,将我拉过去。「我知道昨天妳身上没带香烟,因为我搜过证件,东西不会凭空出现,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清清喉咙。「是我的,来了之后我都没有离开。」再怎么努力伪装,都掩不住沙哑的嗓音。
菲南故意帮我把头发塞到耳朵后面,弯着腰,和我脸贴脸、低声呢喃。
「所以一夜之间妳身上平白无故沾了那么多灰尘?妳在变魔术?」
我张开嘴巴,一时词穷,无话可答。
他咂嘴,勾起我的下巴,跟我四目相对看了半晌才松开手,转身走进屋内。
我花了几秒钟调整心情,振作精神。我根本没想到衣服上那一层厚厚的泥土和灰尘。
艾欧娜探出头来,本来满脸笑容,看我一身脏兮兮,脸色大变。「噢,天哪,没想到妳昨天弄得那么脏,进来吧,我借妳衣服,换好以后赶快来厨房帮我预备早餐,已经接近九点,他们大概饿坏了。」
艾欧娜已经换好衣服,米色毛料洋装配上针织外套和紧身裤,看起来中规中矩,呃,只是那保守的穿著加上卡通史酷比超大号绒毛拖鞋,马上让她从「打扮优雅的淑女」变成「可爱的小姊姊」。
艾欧娜带我到她的卧室,空间比我住的大了许多,双人床上铺着粉红色羽绒被,桌上还有鲜花。
「郁金香?爱慕者送的吗,艾欧娜?」我顺手关上房门。
她格格笑。「不,是佛格买的,以前爹地在的时候,我房里天天都有鲜花,他对母亲也是这样,在她过世之前……」
「对不起。」我说。
「我快满十七岁了,佛格提早送了我生日礼物,是一条项链。」她从枕头底下掏出银制的锁盒。「让我可以把他们摆在心上,永远纪念。」
她把玩了一下才递过来给我看。
我往后退。「不,我不能……还是妳打开吧?」
我特意保持距离,凝视艾欧娜手心里椭圆形的纯银坠匣,锁盒外面刻着瓣瓣两个字。
「以前爹地喊我瓣瓣。」她回忆。「他也这样喊我母亲。」
「跟花有关?」我礼貌地询问。
「对,他说我们都是他的天使,唯有美丽的鲜花才配得上我们。」
我想了一下。「天使是他给的另一种昵称?」
「嗯。」她笑容可掬地点头承认。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钩子,打开锁盒,里面有两张照片,一边一张:右侧是文质彬彬的长辈──艾欧娜的父亲,左边是相貌堂堂的黑发青年。
「这个是我父亲,」她骄傲地说。
「很漂亮的照片,我还以为是妳父母亲的照片。另外那位是谁?」
「这是我另一个哥哥皮德雷,他走得比我父亲更早。」艾欧娜的表情充满感伤,眼睛蒙了一层水雾。她轻轻咳了两声,试着压抑悲戚,不让泪水涌出眼眶。
艾欧娜的遭遇让人深表同情,失去挚亲是莫大的打击,但我随即领悟背后的原因──他们猎杀吸血鬼,想当然耳,吸血鬼也会反击。
「妳大哥的长相酷似妳父亲。」我说。
「他跟我同父异母,爹地的第一任妻子生下他以后就过世了,过了两三年,就在父亲二十岁的时候,认识我母亲,后来生了佛格和我。」她解释。
「我以为佛格送妳项链是为了装父母亲的照片,贴身陪伴当纪念。」
艾欧娜关上坠匣,塞回枕头底下。「不,是爹地和哥哥一起陪我,有一次我问过父亲关于母亲的往事,他说妈妈不喜欢照相,如果要看她的脸,我只要照镜子就看见了。」她嘴角弯起,缅怀从前。
艾欧娜个性温柔,像孩子一样天真可爱,如果可以把她加进茶水,肯定能够除去茶叶的苦涩,她有如醇郁的蜂蜜,带出最甜蜜的滋味。
她拉开衣柜抽屉,开始东翻西找,最后捞出一件长裙。
「有牛仔裤吗?」我迅速提问。
她扭头瞥了一眼,嘟着嘴唇。「妳确定?我有一些漂亮的裙子,呃,男生才穿牛仔裤……」
「对,我确定,如果妳有的话。」看起来这群人传统又保守。
艾欧娜点点头,拉开另一个抽屉搜寻牛仔裤,应该是绝无仅有的一件,我抓住机会研究房内的墙壁,整整齐齐地贴满一张又一张的海报,右边的角落是不同的男子乐团,左侧是史酷比、绿野仙踪、跟哈利.波特。
「妳喜欢哈利.波特?」我很好奇。
「对,我喜欢魔法!可是第三集以后爹地就不许我看下去,他说内容太过阴暗。」她拿了一小堆衣服给我。
「妳快满十七岁了,不是吗?」还猎杀吸血鬼……
她点头如捣蒜,白皙的皮肤羞出粉红光泽。「我会吓到,我喜欢愉悦的事,例如听音乐等等,还有跳舞和唱歌,常常一边下厨一边欣赏音乐,乐趣无穷,难怪人们常说音乐是灵魂的食物。」
「的确,」我拎起衣服。「谢谢妳的慷慨。」
艾欧娜轻按住我握住门把的手。「等等!天气有点冷。」她拉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这时明朗的阳光刚好从窗户斜射进来,光芒从抽屉反射出来,我踮起脚尖从她肩膀看过去,是银制的匕首插在皮套里。
想到这么纯真善良的女孩是吸血鬼猎人,感觉诡异又突兀,难道她是真人版的巴菲.萨莫斯11?
「找到了!」她兴奋地欢呼,身体一跃而起,一双卡通拖鞋放在衣服最上方。
应该不像。
「谢谢。」我转身回房换衣服。
我站在小房间里面,依序脱掉脏兮兮的衬衫和牛仔裤,尽量轻手轻脚,免得手肘撞到单人床。除了贴身衣物,我几乎一丝不挂,可惜没时间淋浴,虽然我也不敢确定车屋是否有淋浴设备。
我拿起干净的牛仔裤,蠕动地套上髋骨,拉起拉链,运气真好,艾欧娜的身材和我差不多,套上细肩带背心,下摆塞进裤腰里面。低胸背心掩不住胸前的疤痕,我皱起眉头。「玫瑰不叫玫瑰,香气依然甜美」,是吗?乔纳对我的看法──就像玫瑰?就算是的话,应该也看不出来,因为早在很久以前、柔嫩的花瓣都被摘光了,只留下细细的花茎以及那满满的螫人的刺。
没有梳子,我只能用手梳理头发,随兴地拨一拨,再用橡皮筋绑起来。正要伸手去拿床尾的针织外套,门被推开,我转过身去,以为是艾欧娜,结果是佛格斜倚在门上。
「噢,对不起,艾欧娜叫我送过来,说妳或许用得上。」是一件合身的喀什米尔毛衣。
「谢谢。」我微笑地接受,以示礼貌。
佛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直视我的眼睛,笑着说。
「衣服一换,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毛衣比针织外套保暖,我直接套上,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又乱掉。
「啊,就像可爱的娃娃,不是吗?」佛格说,出奇不意地走进了房间,让我有点惊讶。「不过缺了一样东西。」
他脱掉毛线帽,金发如飞瀑泄下,遮住了他的太阳穴和耳朵,转而把帽子盖住我的后脑勺,再帮我把长度及腰的卷发通通拨到肩膀后面。
「好了。」他微微一笑,又有些犹豫,我们四目相对,他似乎无法挪开目光。
「呃。」
「怎样?」我问。
「妳的眼睛很像七星瓢虫,嗯,假如有蓝色的品种。」
七星瓢虫?那是瓢虫的学名,连这种艰涩的名称都知道,或许他们不是乔纳误以为的乡巴佬,只会耍弄干草叉。
我尴尬地眨眼睛,对相貌的改变不甚满意,感觉就像被烙下标签,警告世人注意我的与众不同──具有致命的危险性,不得小觑。
「大概是基因突变……」
「对,很酷,」佛格说。「帽子留着吧,妳戴起来比较漂亮。」
他大步离去,顺手带上房门,我套上毛茸茸的拖鞋,既然婉拒艾欧娜的好意,坚持要穿牛仔裤,而不是打扮成温柔婉约的家庭主妇,现在加一双拖鞋不算什么,再者,卡通图案让人莞尔一笑,这不是我平常会做的事情,未来再有的机会大概也不多。
11 一九九七年上映的美国电视影集「魔法奇兵」中的主人翁,故事主轴集中在巴菲与吸血鬼、恶魔和黑暗势力对抗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