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还来不及跨进后门，就听见煞风景的轰隆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
罗德韩和乔纳在一眨眼间同时出现，加百列跟我站在原处，看着小蓝拉着大型拖车屋，以及卡车拖引的货柜屋驶过屋旁的土地，车子猛然急转弯越过草坪，撞倒部分的围篱，并在泥巴里留下深刻的轮胎轨迹。
「没事，」我平静地想。「是佛格他们。」
我突然领悟在自己休养期间，布鲁克很可能已将我的去向告知加百列和罗德韩，这也表示他们或许知道这批人不只运用银制的子弹射伤乔纳的脚，还对我撒下银网。他们唯一不晓得的是布鲁克假冒我的身分，经常去拜访那群人。
拖车屋的大门打开，布鲁克走出来，我试着辨识她的表情──确信其中至少有些难为情。
她动作轻快。「嗨。」顺手拨开遮住视线的刘海。
「搞什么鬼?」乔纳赫然揪住布鲁克的肩膀，她挣脱开来，径自绕过他的身旁。
「嗯，呃，封印猎人12──」
「妳说谁?」乔纳厉声说。
「封印猎人，」她耸耸肩膀，「这是他们对自己的称呼。」
加百列瞠目结舌、张着嘴巴，虽然这可能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称呼，惊讶过后，他望着其他人帮忙用英文翻译──「猎人」。
「对，如我所说，封印猎人──就是他们──来这里救人。」她瞄了我一眼。「当我告诉他们，我们即将离开这里时，他们执意要来帮忙……嗯，保护我的安全。」她不经意地拨弄外套的钮扣。
在我看来，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无稽之谈，荒谬到极点。
「他们怎么会想要保护吸血鬼?」加百列阴沉的语气近乎威吓的程度。
我叹了一口气。「他们以为布鲁克就是我，是他们到处寻找的女孩。」
现在每一双眼睛都盯在我身上，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拜托你们其中哪一位，赶紧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罗德韩开口说，视线穿透我的肩膀，打量那群依序走下拖车屋的年轻人。
「早在我们出发去安列斯之前，他们已经追踪到黑泽雷，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们看到乔纳和我在一起，误以为是吸血鬼临时起意、攻击无辜的少女，因此射伤他的脚，把我带离现场。」我停顿了一下，稍微整理思绪。
「后来他们问起我的名字，我随口报上布鲁克，隔天早上布鲁克──真正的布鲁克──出现在小蓝外面，然后自称莱拉。」
「亲爱的，为什么──」罗德韩开口问布鲁克。
「我也没多想，就随口说了。」布鲁克仓促解释。
「问题在于，当她出现之后，他们便把我当成恶魔，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吸血鬼一度也是人类，艾欧娜──其中一个女孩──说他们认为吸血鬼来自地狱之门，那个裂缝显然就在他们居住的地方附近，也就是卢坎镇。」我解释。
一阵风迎面而来，菲南骑着Yamaha机车加速向花园冲过来。
布鲁克将太阳眼镜架在头顶。
「他们愿意释放莱拉，是因为我说服他们相信我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女孩。」
「我只知道妳在胡扯。」乔纳说。
「错，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们两位只关心莱拉的状况，甚至懒得多关心我一下。」布鲁克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来回打量加百列和罗德韩。
「其实没关系，他们来这里只是要保护『那个女孩』。」我试着安抚加百列的情绪，可惜论点薄弱无力。
布鲁克再次打岔。「最近我花了一些时间跟他们在一起……」
「妳在开玩笑吗?」乔纳火冒三丈，显然是极力克制才没有情绪爆发。
布鲁克不予理会，径自转向加百列。
「加百列，他们没问题，相信我，他们都有光明的灵魂，完全是出于善意想要帮忙，他们可以帮忙守护──拜托你答应，至少在你们离开之前。」
加百列将布鲁克晾在一边，目不转睛盯着她后方的某一点。
根据他注视的方向，应该是正看着菲南，对方靠着摩托车，跟佛格吵得不可开交，似乎在激辩什么，接着突然停住，似乎被我们的眼神盯得无法专心。他转身走过来，从这里看过去，感觉他手里抓着一把枪。
一闪神，加百列已经不见踪影，然后随即出现在菲南正前方，猛然夺过他手里的枪，丢得老远，两人面面相觑，不肯示弱。
当下我毫不犹豫，试着跑过去劝阻，随即发现速度远远比不上从前，身体似乎变成千斤重担，好半晌我才停在他们两个背后，相距还有两三英呎左右，弯腰抓住双脚。
乔纳突然出现在旁边。「单靠阳光还不够，对吗?」
我不予理会，过了一会儿他大步上前、站在加百列身旁。
佛格当然不容许菲南掌控大局，跟着走了过去，四个人同时采取防卫状态，沉默地彼此打量。
「佛格!」艾欧娜的声音清脆响亮。她走到哥哥身边，握住他的手，不曾瞥我一眼。加百列的下巴微微扬起，表情有些惊讶，环绕的光晕渗出一抹微光、轻轻悸动。
「你。」艾欧娜的眼睛有如两轮明月裹着蓝色玻璃纸，根本遮不住那显著的光辉，她惊讶地张大嘴巴，说了一句。
我跟过去站在加百列旁边，他看着艾欧娜，一言不发。
「你们认识?」我呆呆地问。
「我记得你，那天晚上你也在场。」艾欧娜张口结舌，最后壮起胆子开口。
「我希望妳进去，在屋里等我。」加百列轻触我的肩膀，踟蹰了一下，转身对我说。
「可是──」
「没有可是，乔纳，带布鲁克回屋里，我来跟他谈。」加百列指着菲南。
「不，这里是我说了算，你要跟我谈。」佛格气得冒烟。
加百列点点头，于是乔纳抓住我的胳膊护送我离开花园，我想挣脱却甩不开，他的指头掐得很紧。
乔纳也发现了。「怎样?没有力气摆脱我?这可是大问题。」
踩在湿滑的草地上，我几乎是滑步前进。
「我可以，只是不想那么做，我好得很，你干嘛在意?」
「我才不关心。」他转个方向，罗德韩扣住布鲁克的手腕、她气得大吼大叫，用力甩开对方的挟制，连环炮地对着乔纳问了一连串问题，他却当做没听见，把我丢给罗德韩后，大步走向后门的落地窗，任由布鲁克继续跟在后面追问。
我竖起耳朵偷听屋里的发展，乔纳解开拉链，外套丢在工作台上，头也不回地穿过厨房，从布鲁克鞋跟达达的声响，显然是跟着乔纳在屋里穿梭。我试着专注聆听她说了些什么，可是身体痛得厉害，我需要血，需要它隐含的黑暗能量。我身上的超能力逐渐褪去，可怕的口干舌燥再一次侵袭喉咙。
「亲爱的，我要去陪加百列，妳在屋里等好吗?」罗德韩轻声询问，打断了我的专注。
我点点头，信步走开。「小心点，罗德韩，」我边说边关上后门。
放眼望去没看到布鲁克和乔纳，我径自坐在厨房里，心中有诸多疑问找不到答案。艾欧娜认得加百列，她才十六岁，他们不可能很久以前就认识，再者她说的是哪一晚?我没有答案，此时此刻浑身疼痛，根本没办法认真思考。
伏特加仍然放在流理台上，稍微喝一口或许有帮助，我左右张望确定附近没人，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扯开瓶塞，双手抓紧玻璃瓶直接对嘴灌，烈酒如同填补空隙的水泥流入喉咙，接着又喝一口，用手臂抹干净嘴巴，最后干脆蹲下来，喝光所有的伏特加，让酒精在体内流转，产生舒缓的效果。我打开水龙头，把瓶子灌满，再把瓶塞塞回去，放回流理台。
「嘿。」
我倏地转过身。
「没听到我的脚步声?」乔纳问。
「当然有。」我上前一步，极力避免含糊的大舌头。
「刚才怎么找不到妳?」他说。
「不知道。」我喝茫了，开始不知所云，罗德韩的确没夸张──酒精对吸血鬼具有更显著的影响力，我双眼发直，视力模糊，但是乔纳身上鲜艳的橘色毛衣倒是很有帮助，这勾起那天我们去米雷普瓦市场时，我嘲弄这件衣服的回忆，忍不住咧开嘴巴哈哈笑。
「有什么好笑的?」乔纳疑惑地问。
我咳了咳、清清喉咙。「你的毛衣。」
「妳说过这件毛衣很适合我。」他答得冷淡。
我点头如捣蒜，开始打嗝。
「应该是调侃的反话，其实看起来像大南瓜。」我掩住嘴巴，笑得东倒西歪，一时失去平衡，栽进乔纳的怀中，他自动伸手扶住我的腰站稳。
「以前妳也说过这句话，但妳不记得了，对吗?」
他在下战帖吗?不对……他不可能发现我的秘密。
「是的。」我继续说谎。
他瞇起眼睛，似乎打算要反驳，后来看向我肩膀后方。
「酒精对妳的效力远比从前厉害，但是挥发的速度也快，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声音微颤，但他已举起酒瓶，狐疑地盯了半天，才一眨眼就到了水槽旁边，随即又回到流理台，速度快得让人眼花撩乱。
他旋紧瓶盖，回头瞄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说：「今天早上还剩半瓶，妳装得太满了。」
「噢。」居然被识破。
好吧，那又怎样?我安慰自己这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人知道阳光作用失效，只有我自己，或许还有乔纳知道，但这件事到此为止，将会继续保密。
「妳预备什么时候才让他知道?」乔纳提问，等我终于鼓起勇气回答的时候，他已经走掉了。
12 Sealgaire，爱尔兰语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