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曲
飄浮。
我變得半夢半醒。不是醒著,但有意識。我在這個地方沒有形體,除了超感能力沒有其他知覺。我……記得那場小規模戰鬥結束後,我回到自己在舷砲派的房間,然後躺下來。
已經過了一天。我進入睡眠。現在我向外搜索,就跟在其他晚上做的一樣。尋找。想望。
尤根……我試圖找到他,卻覺得自己像在對一片虛空大喊。什麼都感受不到。彷彿……彷彿在一個黑暗的地方生了火,可是每添加一塊新柴薪,增加的火光卻只讓我更加確認黑暗無窮無盡。
最近經常像這樣徒勞無功,而我現在也快要失去意識了。還有重要的工作等著我;我必須休息。
然而……
近來,我在這個睡眠領域發生的情況似乎不太對勁。沒錯。不該這樣的。以前我沒能看出來,但在叫喊幾聲當作測試後,我知道這裡有什麼問題了。我透過思緒發出的叫喊太快就消失。我似乎不是朝著虛空大喊,比較像對著一張枕頭。
是不是……有人擋住我?
可惡。所以我才沒辦法找到尤根嗎?
我怒吼著。呃,是用思緒發出怒吼,像往常那樣。我的靈魂在黑暗中點燃。
我在虛空中前進,感受到……有了,有一團東西。我周圍彷彿被看不見的雲包覆著。在虛無奇怪的現象中,這東西一直都在——緊貼著我——可是我無法察覺到。現在我費力地前進、推擠,揮動手臂。
不,我心想。我不是一顆石頭,我甚至不是一團火。我是一顆星。
我的本質——我的靈魂——爆發出光芒,燒掉了圍繞住我的薄霧。我已經不是不存在的東西。我是一道光,一種會發亮的存在,一顆燃燒的白色球體。
我運用能力去聯繫、去看,接著感受到前方的某個存在。掙脫出來後,要找到就很容易了。那是尤根嗎?我鎖定目標,將自己拉過去。
我跟以前一樣出現在實境裡——虛幻、短暫的感覺。可是沒找到尤根。
但我找到了敵人。
在我這個人類的眼中,溫齊克看起來跟紐露芭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他外骨骼的綠色稍微深了點。瓦維克斯人通常不穿衣物,不過他背了一條飾帶,看起來更像名官員。他坐在一張大型大理石椅子上,椅子表面有精緻的雕刻,還鑲入了銀。我猜他如果穿上了外骨骼,就不需要坐墊了。
房間呈圓形,鋪設了奢華的壁板,感覺像一間辦公室。一群跟佩格同樣散發出掠食者氣息的天納西人正在向溫齊克報告。反倒是他們穿上了衣物,而我馬上就認出那是軍服。有些事似乎是跨物種的共通現象——而從外套上的勛章和徽章來看,這些都是將領級的人物。
我猜這是星盟代理領導人的軍事簡報會議。幸好,簡報螢幕上沒顯示出狄崔特斯——而是一顆帶有紅色與綠色的陌生行星。我完全看不懂上面寫的字,也沒有別針可以翻譯,所以不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新黎明,」有人在我後方用英語出聲:「妳認不出來還真可笑,畢竟妳跟我們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假裝那裡的人。」
我立刻轉身。布蕾德坐在我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她的黑髮剪成了小平頭,身上即使穿著制服也能看得出肌肉線條——除了在健身房瘋狂鍛鍊的士兵,你很難在其他地方看到這種體格。她正用手指轉著一枝筆,同時以幾乎漠不關心的眼神看我。
溫齊克在座位上轉身回頭看她,用一種我不懂的語言咆哮下令。
「喔,別再抱怨了,溫齊克,」布蕾德邊說,仍然邊轉著筆。「她就在這裡,終於衝破牢寵了。妳花了很久時間呢,艾拉妮克——或者該叫妳思蘋瑟吧。我以為妳會在那道障壁中發出更多噪音的。妳知道維持那樣要耗費多少注意力嗎?」
「怎麼會?」我問:「妳是怎麼做的?」
「從我們的新朋友那裡稍微學了一下啊。」布蕾德說。我發現她看得見我,不必藉由物體表面的反射。「我正在練習一些剛開竅的能力。」
溫齊克命令將領們離開,他說話時用外骨骼的手臂做出畫圈的動作。儘管語言不通,我還是認得出他的習慣動作——事實上,我幾乎可以從他那種愛挑剔的語氣中,聽見他正在說「哎唷,哎唷」和「真有攻擊性呢」。
「那些星魔認為它們可以應付妳,」布蕾德說:「我告訴它們不行。妳很直接,思蘋瑟。我喜歡妳這一點,不會耍心機。不管妳跟目標之間被擋了什麼東西,妳都會直接突破。」
「我可是耍心機騙了妳。」我不客氣地將這些想法投射給她。能力變強的我,感受到她試圖隱藏的激動情緒。羞恥,憤怒。她曾經跟我一起訓練,卻一直不知我的真實身分,直到我告訴她事實,讓她氣得跳腳。
可惡,我真是太天真了。
溫齊克又說了些話。真希望我聽得懂內容。
「他要我困住妳的思緒,」布蕾德說:「我不確定我是否辦得到。跟我一起練習的人比妳弱得多,但這次我不會再退縮。」
她的思緒立即撞了上來、擠壓我。我立刻覺得自己像在一個箱子裡——而且箱子正在縮小。我驚慌地瘋狂揮擊。我聚集自己的憤怒,就像上次我們兩人衝突時那樣。接著我對她出擊。
布蕾德就跟剛才說的一樣並未動搖。她早就料到我會反擊。
於是我開始發亮。我燃燒體內強大的光亮,那道耀眼的光芒就是我的靈魂。我感覺到布蕾德十分驚訝,但她不想洩露出情緒。她很震驚。她……認為我就像星魔,這讓她很害怕。
結果有其他人聽見了。
我看到了!
那陣聲音很遙遠,可是很大聲。一陣透過超感能力的叫喊聲震動我,接著有某種東西撞向布蕾德,讓她倒抽了一口氣而失去專注力。這陣聲音不夠成熟,彷彿沒有受過訓練。如果我是一把劍,那它就是一根棍棒——而且很巨大。
我閃耀著光芒,突破了布蕾德的障壁,然後跟新的聲音一起推開她,逃進了虛無。
那陣響亮的聲音追著我。雖然它救了我,不過它似乎是某種怪物。我轉身面向它,不想背對著它被撞上。然後它就……
……擁抱了我?
尤根?我心想。
妳到底去哪裡了?他在心裡想著這些話。為什麼不聯絡我?小旋,已經過了好幾個星期!
我試過了!我努力在腦中顯現出他的影像。我們正在虛空中一起飄浮,我們的靈魂觸碰著。就像兩名泳者在浩瀚無邊的大海中緊抱彼此。
很抱歉我沒聯絡你,我說。是布蕾德做的。
布蕾德?他問。
你出現時抓住我的那個人,我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一直在練習,他開始解釋。我沒辦法超空間跳躍,再怎麼努力嘗試都不行。可是艾拉妮克說那很正常,超感者有不同的專長。她說我可以學會超空間跳躍——基本上我們每個人都能學會每一種天賦,可是對我們之中的某些人來說,有些天賦學起來特別困難。我們都有各自的弱點與長處。
等一下,我說。艾拉妮克?
一時間說不清,他說。總之我們正在堅守下去,同時試著尋求幫助。不過先說妳的事吧。思蘋瑟,妳在發亮,就像一顆星星。我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妳了!
我也一直在練習,我說。
妳已經成為海盜女王了嗎?
他的語氣充滿了關愛。他的話夾帶著好多畫面——這種溝通比一般的話語更有深度。例如,我馬上就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但也帶有一點認真的成分。
他喜歡我那麼喜歡故事的樣子。他想像我身處於其中一個故事,而且對我有絕對的信心。比我對自己還更有信心。聖徒啊……聽到他那麼說感覺真棒。知道他那樣想的感覺真棒。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勇敢又機智,而且能夠激勵人心。
從我剛認識他、初期對待他的方式來看,我並不值得有那麼完美的形象。幸好,尤根也知道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正直、誠實、關愛;他是位領袖,是我所認識最棒的領袖。
這是我經歷過最完美的時刻了。我們兩人分享著對彼此的完美想像——我們都知道自己無法達到那樣的境界,也知道那並沒有關係。因為我們只要在一起,就能夠產生共鳴,對彼此更加了解、支持與信任。
接著,我們周圍開始出現眼睛……美好的時刻就此結束。那些明亮的白色空洞,代表星魔正在注意我們。不是我的光芒吸引了它們,是尤根。可惡,他真的很大聲。
走吧,尤根,我在星星包圍我們時說。等它們的注意力散去後,我會再聯繫你的。
我感覺到他的靈魂擦過了我。我感受到他的關愛,他的熱情。不過接著他就消失了。
我轉過去面向星魔。我一直認為可以努力跟它們溝通,畢竟查特說過,它們全都是相同的個體;並非群體意識,卻又一模一樣。如果我能改變其中一隻星魔的想法,照理說應該也能改變其他星魔的?
以前我試著這麼做,卻失敗了,但是我必須再試一次。畢竟我也嘗試了三次才弄到一艘飛艇。因此,在被那些眼睛包圍時,我試圖傳達一種渺小的感覺。
我試著將我們全部縮小,將我們的視野縮窄。當它們的思緒碰上我,我就試著展現給它們看。無限是雙向的——我們可以跟宇宙一樣廣大,但也可以小如一顆塵埃。
我向它們展現我所見到的一切。麥辛那副傻笑,以及他平易近人的舉止;虛弗爾對跟自己差異極大的人非常有同理心;紐露芭有多麼想彌補星盟對銀河系各個種族的虧欠。
看看我們,我告訴它們。看看我們這些生命。
我們知道,它們回答。噢,我們知道。
它們只是不在乎。
那一瞬間,我突然能夠從它們的角度看見一切。對,它們一開始拒絕接受實境傳來的噪音都有生命。後來我改變了它們其中一份子。在我那麼做的時候,其他星魔產生了抗拒。
從某方面來看,我改變了它們其中哪一隻都無所謂。因為發生那件事後,其他星魔就築起了防禦。就像你狙擊射中了團體裡的某個人,其他人就會躲起來找掩護。
我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說服另一隻星魔了。因為現在它們知道我們有生命之後,就更加憎恨我們。因為我們現在不只是隨機出現的惱人噪音。我們是故意要讓它們痛苦。我們很危險。
我們必須被消滅。
這個可怕的想法讓我開始逃離它們。而我善於躲藏。我假裝自己慢慢消散睡去,卻同時展開不斷在強化的能力,傾聽它們。我覺得自己聽見了什麼,後來也真的出現了聲音。
哎唷,哎唷,布蕾德將溫齊克的話傳達給星魔。那很痛苦嗎?你們要知道,她太難控制了。他們全都是。你們看見另一個是怎麼來的嗎?他們的數量正在迅速增加,越來越大聲了。
溫齊克指的是尤根,還有他救我時發出的聲音。可惡。
我感覺出星魔正在仔細思考溫齊克的話,同時也想起布蕾德剛才說了什麼。她要我更「大聲」地突破她對我施加的障壁。就像……就像是故意要激怒我,這樣星魔才會……
我們聽見了,也很痛苦,星魔說。但是我們可以自己消除那些噪音。
你們行嗎?溫齊克說。哎唷,哎唷。可見你們來到我們的領域後就變得糊塗了。你們不熟悉這個地方,就像我們也不熟悉你們的地方!你們攻擊了狄崔特斯和星界,結果連一個超感者都沒殺掉。經過這麼多年,你們每一次都失敗了。我們的數量增加了,那些噪音增加了。我可以阻止的,只要你們幫助我。
它們討厭這樣。我感覺得到它們的憎恨,但也感覺到它們的同意。我們接受你的條件,你這個噪音,星魔說。我們會照你的指示做,換取你阻止那些折磨我們的聲音。
好極了,溫齊克說。你們這樣可真是非常、非常明智呢。
他們達成了協議。星魔會幫助溫齊克。我在真正失去知覺前,才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而接下來的整段睡眠裡,我都不停做著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