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約十二個鐘頭後，我在直接飛向競技場的航線上，心裡因決鬥的事而焦慮——手裡則拿著一本書。
競技場位於骷髏旗的地盤——佩格說那附近的異常現象會讓戰鬥更有趣。他們會跟其他前來觀賽的海盜派別在那裡等我們。我們也帶上了舷砲派的所有人：地勤人員會共乘飛艇或搭穿梭機。查特今天跟紐露芭一起飛，他們開的是一艘拖船，上面有舒適的座椅。
昨晚經歷的事仍然使我感到恐懼。協議已經達成了，星魔會跟溫齊克合作。我必須找到答案，而且要快。
幸運的是，我似乎正走在最正確的路線上——贏得這場決鬥、幫助佩格奪下休爾要塞。不幸的是，到競技場的航程需要幾個小時。我在機棚抱怨飛行時間要那麼久的時候，麥辛就丟了一本書過來。
這是一本真正的書，用紙張製作的那種。我本來不打算讀的，可是時間感覺拖得很漫長，於是我讓M-Bot暫時接手飛行，隨便翻開書本分散注意力。
我讀得很慢，因為得用翻譯別針的光學裝置掃描句子後替我讀出來。同時，這麼做也非常有趣。在我的星球上，幾乎不存在這種實際的媒體，而且我們那些舊飛艇檔案庫裡的資訊也很破碎。在我那時期留存下來最多的資料，都跟舊地球上的植物與動物有關，所以學校會詳細教我們那些東西。
可是我從來沒聽過麥辛說的這本「垃圾言情小說」。書中從寒武紀物種的視角出發，他們有很多觸手之類的東西。沒想到他們的求愛儀式跟人類很像——只是更加愚蠢。也許這就是這種書的風格。
我其實不太在乎情節，而是對這本書的本質比較感興趣。它實在是……太膚淺了。主角花時間跟三個人談情說愛，而她最迫切的問題，是必須決定要帶哪個人一起去度假。
這就是整本書的衝突所在。不是為了贏得這次度假，而是要在多個對象之間選擇的壓力。星盟的人喜歡閱讀這種東西?裡面完全沒有戰鬥。我還沒無知到認為每件事一定都要跟戰鬥有關。例如聰明的英雄土狼(Coyote)就會利用機智而非肌肉來脫困，而像這種偉大的故事其實有很多。甚至還有故事敘述人們準備發動戰爭，後來就講和了。
奶奶從沒告訴我關於人們去度假的故事。我一方面覺得這很荒謬，但另一方面又能夠理解。而那理解的部分彷彿在輕聲對我說：「如果人們不是一直處於作戰狀態，就會把注意力集中在這種事情上。妳會在跟他們的相處中學到：妳的生活並不正常。」
相較於觸手，書中角色的這些觀點更讓我感到陌生。我希望我的同胞得到和平，沒錯。但是要想像沒有飛行訓練，想像軍事設施不是社會的核心與最迫切的需要，那種世界……
可惡。我不明白，但我必須明白。所以我才會讀他們的言情小說試圖理解。
我們又飛了一段時間，書我也讀了四分之一後，M-Bot開口說話了：「妳看見那個碎塊了嗎?」
我透過座艙罩向外望。為了配合拖船，我們必須放慢，就這樣以悠閒的速度穿越環帶，通過具有各種不同地形的碎塊。下方有一個少見的海洋碎塊。雖不是之前橫越的那一個，但很類似。
「看到那個碎塊讓我有種感覺，」M-Bot說：「我記得跟妳還有查特一起航行，感覺……很愉快，就像見到了一位老朋友。現在有這種感覺很奇怪嗎?那甚至不是同一個碎塊。」
「不奇怪，」我說：「人類會經常把情感與場所聯繫起來。狄崔特斯地底的洞穴有時感覺比我成長的街區更像家——而且每次我看到洞穴，就會想起那裡。」
「這種感覺……很棒。」M-Bot說。
「這次不問那些情緒有什麼意義嗎?」
「我還是會納悶，」它說：「不過今天我就只是……喜歡這些感覺。這沒關係吧，對不對?」
我微笑著。「對。」
「我經常試著想像妳這麼喜歡故事的原因，」M-Bot說：「起初，我以為那純粹只是一種合乎邏輯的反應——透過將故事當成記憶的手段，而達到教育目的。可是妳奇怪的反應讓我很困惑。故事對妳而言不只是教育，還有其他的意義。」
它繼續說：「我想我現在明白了。聽著那些故事，跟妳祖母在一起，那種感覺很棒。而再次想起的時候……這個嘛，妳記得她的聲音對吧?就像我看見那個碎塊並記起了航行的樂趣。這……對我來說很溫暖。機器是不應該感到溫暖的，可是我會。」
我在座位上挪動身體，試圖像它說的回想奶奶的聲音，結果……想不起來。我記得故事，但遺忘了她的聲音。
為了分散注意力，我繼續讀著手上的書，而我們又飛了……一段時間。老實說，我還滿喜歡這本書的。我一點也不覺得它是垃圾。我發現自己其實很投入，在得知誰能夠去度假之前還差點覺得很興奮。即便如此，我還是會想像女主角把落選的追求者抓去餵她的寵物鯊魚。
要是M-Bot沒每隔五分鐘就尖聲發表意見，情況應該會更好一點。「嘿，思蘋瑟!那個碎塊是黑色跟紫色的，地面上還長了水晶呢!我覺得它來自跟虛弗爾那個世界很像的星球。妳覺得呢?」
「我不知道，M-Bot，」我邊翻頁邊說：「你何不掃描資料庫查一下呢?」
「完成!」它說：「我覺得是!」
「好極了，」我說：「也許你應該把我們經過的碎塊分類，看看能不能找出它們來自什麼行星。」
「沒問題!」它說。
那應該會讓它花上好一段時間。我露出了關愛的笑容，不過聖徒啊，這一定就像是有小孩的感覺。我大概虧欠母親一個上等鼠肉三明治之類的東西——因為我非常確定自己以前對她提了很多問題。其中很多是關於如何砍頭的。
「嘿，」M-Bot在沉默了幾分鐘後說：「為什麼我又要做這種事啊?是為了打發時間嗎，思蘋瑟?」
我微笑著。「騙到你了。」
「你們人類啊，」它說：「這不算笑話!又沒有梗!」
「喔，噓，」我說：「這裡很精彩呢。」
「那我猜妳應該不想聽佩格的祕密通訊囉。」它說。
我抬起頭。「祕密通訊?」
「她收到了加密通訊呼叫——從數據突發的來源判斷，我猜是骷髏旗的一位海盜。佩格很明顯不想讓別人知道;其他的舷砲派接收機都沒調整到能接收這種頻帶的通訊。看來她的飛艇上有某種特別的設備。我會知道是因為，妳懂的……」
「間諜人工智慧?」
「尋找蘑菇的人工智慧。附加了間諜功能。」
祕密通訊?這真的很奇怪。佩格做任何事通常都很坦然——例如她總會讓舷砲派成員在旁聽她跟別人的協商內容。
「我們可以偷聽嗎?」我問。
「如果有我以前那艘飛艇的硬體就會很簡單，」它說：「可是從這艘飛艇沒辦法。我最多只能告訴妳通話的長度——也許還能找出佩格通話的對象。」
「好吧。」我有點失望。我差點希望與其這樣吊我胃口，它還倒不如什麼都別說。這件事讓我受到干擾，很難再專心讀完書了。我把看到差不多一半的書放下，這時長程感應器顯示出我們正在接近一大群集結的星式戰機。
「她剛結束通話，」M-Bot說：「但我很確定發話的來源是哪裡：她兒子格雷姆的那架星式戰機。」
「所以佩格跟她兒子祕密通話了一段時間，而照理說他應該已經跟她鬧翻了。」我說：「他是敵對派別的領袖，這很不合理，M-Bot。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我不可能猜得到，」M-Bot說：「最近我都快不了解自己了，更別說要了解你們這些有機體。」
原來「競技場」是環帶之中一片廣大的開放區域，範圍之內飄浮著尺寸跟房子差不多的大塊岩石。雖然大多數的碎塊都位於同一平面上，可是這裡的景象比較參差不齊。例如一個碎塊粉碎之後，它的碎屑可能會飄開並停留在不同高度。
嗯，我曾經在碎片帶中接受飛行訓練。我應付得來。然而這片區域還有更特別的一點，那就是在岩塊之間有發出白色光芒的奇怪地帶。它們就像迷你的光爆，比我的飛艇大不了多少。其實，這讓我想起了在長者之路那些幻象中見過的白色小洞，那種東西最後會形成碎塊。
那些洞讓我感到不安。雖然其他人已經對我提過這件事，但……它們是純粹的虛無，只是不知怎地滲進了環帶區域。而我必須在那裡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