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毀滅蛞蝓!我興奮地將想法傳達給她。怎麼會?
躲藏,她回答。星魔。那陣感受夾雜著一個想法:躲在一顆石頭的空洞裡,試著不被附近徘徊的掠食者發現。
我要妳回家了啊!我對她說。
妳等於家,她回答,然後傳來我們在一起的畫面。接著,她又在畫面中添加了某個東西——投射到我的思緒中。那是她在我的懷裡,不過她的正面有眼睛和一張微笑的嘴巴,看起來像是用馬克筆畫上去的。雖然她不太了解人類的眼睛和笑容有什麼意義,但她似乎感受得到這種表情代表了滿足。以及快樂。
家。她不是在洞穴裡生活。她是跟我一起生活,無論我在何處。
我覺得自己像個大笨蛋。我握著毀滅蛞蝓進入了虛無,而她是一隻為了躲避星魔注意而進化成的超感生物,接著父親的胸針就馬上出現在我的口袋。而且,不只一個人曾告訴我,超感者在這裡可以改變自己的外觀。如果人可以,蛞蝓又為什麼不行呢?
妳看起來就像我的胸針!我告訴她。
特別,她非常開心地說。我們很特別。會躲藏。
可是,我說。妳不必跟我到這裡來。
她傳來了安慰的情緒,以及我被一隻掠食者追逐的畫面。她很擔心我,所以才會跟我一起來,但卻隱藏了自己。我不是在跟父親的靈魂交流。她在這段期間一直支持著我,正是給我力量對抗星魔的那道熟悉思緒。
我湧出一股深切的感激之情。而且知道她不是父親的靈魂後,也讓我鬆了口氣。並不是我不愛他,而是……一想到那樣我就感到不安。原來我一直用自己想要的東西,取代了對於毀滅蛞蝓的熟悉感。而我現在才明白,我同時也不想要那樣。
這樣合理多了。不過……呃……我確實把她埋了起來。她清楚地發出一陣不悅的笛音。
「抱歉,」我懊惱地輕聲說:「我不知道那是妳。」
我聽到一陣憤怒的笛音。
「不,我不會再把妳埋起來了,」我說:「但妳本來可以告訴我啊。」
她傳達了恐懼。恐懼就在附近的星魔。它們在尋找她的同類。雖然她跟我來到這裡,可是卻因為恐懼而偽裝自己。後來她就一直舒服地待在我的口袋裡,享受著……這個地方的感覺?是這樣嗎?來到虛無後,她跟同類只喜歡舒適地躺著吸收這裡的「輻射」。不像蛞蝓,也許比較像是……海參?
這就是她每次在超空間跳躍經過虛無時會做的事。因為星魔。正因如此,藉由蛞蝓傳送的飛艇,會比使用超感者的飛艇安全許多。
不能離開,她告訴我。由於我們不在光爆內,所以她跟我一樣被困在環帶了。除此之外,她似乎很高興能回到我身邊,但我還是得再次保證不會把她埋起來。我不確定她能理解多少,畢竟以前我一直把她當成一隻動物。可是在這裡,我感到自己好像比較能了解她。
妳現在說話比較聰明了,她告訴我。她傳達的不是話語——但我還是以那種方式解讀。
我一直在練習,我對她說,練習我的能力。妳覺得有效嗎?妳能理解我?
說話比較聰明了,她用笛音表示認同,接著身上就掉出了一顆現實餘燼。
等一下,我邊說邊用手指捏起餘燼。這些是什麼東西?
便便!她說。
我眨了眨眼睛。可是……好吧,我使用能力試圖更深入理解她的意思。她以為那個東西就像是便便,但其實不是——她的能力會將她跟實境連結,而這會把現實拉過來。像是一種蛻掉的殼。我用手指揉捏著餘燼,覺得自己可能明白了。正如碎塊會在次元之間的開口形成,這些餘燼也會在連接兩個次元的生物周圍形成。
事實上,不是有人曾告訴過我,待在碎塊附近能幫助人們保有記憶嗎?或許,這是因為在碎塊上生長出來的那些新石頭,本質上也算是現實餘燼?
呃,再這樣下去,大家就會注意到我跪在牆邊了。於是我把毀滅蛞蝓變成的胸針握在手裡,用另一隻手舉起休爾要塞的圖騰。
「嘿,」我對他們說:「你們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嗎?」
接下來當然引起了一陣騷動。我坐在一張椅子上,等著其他人趕過來。麥辛呼叫了佩格,而她不到五分鐘就衝了進來。她滿懷敬意地伸手抱起布偶。
「怎麼會?」她說:「是妳的……特殊天賦嗎?」
我點點頭。「告訴我,妳知道這些其實是什麼嗎?」
天納西船長緊抓著她的圖騰,看了看其他的海盜。最後,她伸出粗厚的手向我揮了揮。「我們聊聊吧,小旋,」她說:「私下談。」
其他海盜為我們讓開空間。佩格跟我一起離開餐廳,到外面的走廊上。
「這是我的祕密逃脫計畫,」她一邊跟我走著一邊輕聲說:「我來到這裡時,在攜帶的物品中藏了一隻泰尼克斯——超空間蛞蝓。這個在我行李中的絨毛玩具,是我小時候的最愛,可是我以為好幾年前就弄丟了,而尷尬的是,我過了很久才發現它其實就是蛞蝓。」
「所以,其他海盜跟工作人員都不知道嗎?」我問。
她搖搖頭。「光是圖騰就已經夠珍貴了,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它或許可以把他們傳送回實境。」
「它不行,」我說:「在環帶的時候不行。」
「妳確定嗎?」
「滿確定的。不過我猜所有的蛞蝓都可以把自己偽裝成物品。」
不,毀滅蛞蝓在我的腦中說。只有黃藍色的。接著她就傳來了自己的畫面。
還有其他種類?我問。
多得很!
原來如此。好吧。
佩格繼續走,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於是我也繼續跟著她。我們很快就離開營區,來到幾棟建築之間的一座庭院。裡面有三棵樹,高度大約三公尺,樹枝極為粗壯,葉子非常少。
樹上長了果實,就像真正的果實,數量很多、各種顏色都有,形狀有如倒過來的梨子。佩格走向其中一棵樹查看。然後她選了一顆紅橘色的果實摘下。
她走過來把果實遞給我。「一顆木倫,」她說:「代表勇敢。我本來希望能長出幾顆,結果真的有!」
我猶豫了。「所以……這些樹真的會……」
「根據我們天納西人的感受長出果實嗎?」佩格說:「是的。我的靈魂跟這棵樹聯繫著。我進來這裡時,他們允許我攜帶從我原本那棵樹長出的樹苗。我族很多人都相信,果實包含了我們的情緒——並且讓我們能在戰場上保持冷靜。我發現那是個謊言,或者至少過於誇大了。不過聯繫倒是真的。」
這麼一來,收下果實就感覺更奇怪了,但她卻硬塞給我。
「這是妳的獎勵,」她說:「拜託。算給我面子吧。」
於是我收下了。「呃……那我要……吃掉嗎?」
她笑了。「通常不必。拿去種吧。妳不會像天納西人跟它有聯繫,不過……哎呀,我的其他同類都會認得妳擁有的樹。這是種光榮。」
嗯,那很酷。我很高興自己不必吃它。雖然以前我偶爾會開玩笑,說要豪飲敵人的血,但那完全只是比喻的說法。我把果實和毀滅蛞蝓變成的胸針放進同一個口袋。
佩格轉身面向樹,嘴唇抿成一條線。沒露出牙齒,不是威脅的表情,而是代表了滿足與快樂。
「感覺好奇怪,」我說:「佩格,關於妳同胞的一切,各方面看起來……呃,都很像掠食者。具有攻擊性。」
「不,不是攻擊性,」她說:「只是藉由讓下一代變得堅強,營造更好的未來。我們會測試,會努力,會證明。」
「而樹木跟這有關……怎麼會?」
「一點也不奇怪,」佩格說:「怎麼會呢?人類是可怕的征服者,但你們仍擁有藝術,不是嗎?」
「我想是吧。」我說。即使是在狄崔特斯為了生存而戰的那段期間,我們也會製作雕刻與雕像。人們總是忍不住這麼做。
「我們會跟這些樹一起進化,」佩格說:「我們照料它們,而它們為我們提供果實。攻擊性與殺戮一定都跟生命有關——妳自己的生命,你們物種的生命。我的同胞已經忘了這一點,還假裝那些情緒並不存在。我沒忘掉。不過,我猜也是那種態度驅使我最後來到了這裡。」她朝樹木揮了揮手。「這些也跟生命有關。」
接著她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妳要離開了,對不對?是我的提議不夠誘人嗎?妳已經決定走上另一條路了,我從妳的表情就看得出來。」
我……我想我真的已經決定了吧。並不是因為懷有罪惡感,而是……我必須這麼做。我不相信星魔。我必須知道它們在隱瞞什麼,它們不想讓我們知道的是什麼。
然而這不只跟責任有關。這也故事有關。其實,我……不想活在故事裡,尤其是要離開我的朋友和家人。少了他們,我在這裡永遠無法開心,而且也不想像查特那樣遺忘他們。
獲得留下的認可,反而給了我離開的勇氣。
「謝謝妳接納我,」我告訴佩格:「沒在發現我偷飛艇時把我丟下碎塊。」
「我還覺得這場合作是我賺到了呢。」佩格說:「至少再待個幾天,跟我們一起慶祝?」
「再看看吧。」我告訴她:「首先,我得去做一件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