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一切都很安靜。
除了我的呼吸聲在黑暗的通道裡迴響。除了遠處的水滴聲。除了某個地方有隻老鼠在小步快跑。美好的安靜，我童年的安靜。
我想要停留於此，因為這個地方給了我記憶。所有的氣味與聲音都讓我恢復了內心深處的某種記憶。可是我必須離開。我已經回到了必須把握時間的次元。
於是，我使出能力進行超空間跳躍，直接到了行星軌道上的DDF主要平台。剛才我心不在焉地隨便隨了一條走道，幸好沒壓到某個正在跑腿的可憐助手身上。
這個地方有點奇怪。雖然我可以藉由熟悉的感覺來到這裡，但它……卻不在以前的位置了?是這樣嗎?嗯，內部看起來跟以前一樣。乾淨的金屬牆、一條樸素的地毯、工業照明。兩位我好像認識的飛行員從附近一個房間走出來，看見了我。然後其中一個放聲尖叫。
奇怪。沒想到他們會用這種方式迎接我。被我抱在身體兩側的赫修跟毀滅蛞蝓仍然不省人事，但我暫時先將擔憂擱置一旁。
「卡柏總司令?」我問那兩位害怕的飛行員。
沒尖叫的那位伸出手，比著作戰指揮室。
我往那個方向走，一邊還很驕傲自己記得卡柏的名字。我的記憶都會恢復嗎?現在我擁有兩組記憶了。思蘋瑟的記憶，以及查特的。為什麼這裡的一切感覺都很奇怪?還有為什麼人們一看到我都急忙閃開?他們滿臉蒼白地讓路，背部緊靠著牆面，說話還結結巴巴的。
當然，作戰指揮室的門鎖著，也沒為我打開。牆上開始出現有節奏的紅色閃光，代表警報響起了。
我超空間跳躍穿過門口，闖進了一場看來是指揮高層的會議。但卡柏不在。只有一群高階官員，有些來自軍方，其他的則是政府人員。卡柏通常都坐在會議桌的主位，而現在那裡是……
尤根?穿著總司令的制服?他的年紀看起來跟之前一樣，這是好事。我沒有離開太久。看到那套制服，我似乎應該表現出禮儀才對，但卻直接超空間跳躍到了他的座位旁。他立刻站起來。
尤根很高。高得很不方便。他睜大的眼睛，還有那張我以前一直想要揍上一拳的完美臉孔。之所以會這樣，大概是因為我在內心深處一直想要親吻那張臉吧。我小心翼翼把毀滅蛞蝓跟赫修放在桌子上，這讓副總司令洛金斯(Lawkins)目瞪口呆，手忙腳亂地離開座位，而尤根則是睜大眼睛擔心地看著我——但幸好不是恐懼。
我對尤根微笑。
然後昏倒在他的懷中。
★
我醒來時頭痛欲裂，人躺在會議室旁邊休息室的長沙發上——卡柏把這個房間裝飾成深色系，還擺了一些真正的木製家具。
尤根在旁邊守候著。我發出呻吟，試著從漫長的夢境中清醒過來。我去了……一個沒有時間感的地方，而且當上了海盜。我很喜歡那個特別的夢;我一直在那個夢中，而且……
喔。等一下。
「思蘋瑟?」尤根跪在沙發旁問：「妳……覺得好一點了嗎?」
「噁，」我說：「感覺好像有人把腐爛的藻麵糰倒進了我的嘴裡。有喝的東西嗎?」
他微笑了。可惡，那還真好看。我舉起一隻手摸摸頭，放下時發現手上覆著一層白色粉筆灰，沙發上也有……
對。那些都真的發生過。
「我離開多久了?」我問他。
「大概六個星期。」
跟M-Bot在虛無用計時器計算的時間一模一樣。這點讓我很高興，但同時又因想起了這件事而感受到失去的痛苦。我要怎麼幫它?我要怎麼救它回來?
接著我又想到了其他事。沒那麼重要，但那是剛發生的。「噢不。」我說，然後緊閉雙眼，用掌根按住。
「怎麼了?」尤根問。
「我真的……暈倒了嗎?」
他咯咯笑著。
噢，可惡。是真的。我，就像某個穿著束腹的優雅女人那樣昏倒了。
「如果可以，」他說：「就把妳自己想成是一位偉大的戰士英雄，她從戰場回到同伴身邊，因為傷勢嚴重而倒下。」
「嗯，當然。」我張開眼睛說。紅燈還在閃爍。「呃，那是因為我嗎?」
他看著燈。「這個嘛，妳突然出現，全身都是白色灰塵，像個鬼魂一樣在走廊遊蕩……這引起了一些人的騷動。」
「他們應該料到我會做出那種事的。」
「思蘋瑟，」他說：「妳的眼睛正在發出白光，就像……」
就像它們。
噢，可惡。我算是它們的一份子吧。大致上來說，我覺得我還是我，不過我的靈魂改變了。藉由某種方式跟曾經是查特的星魔結合了。我能夠感受到它的經歷與思維。
那……算是大事吧。但我現在不想去認真思考那件事。我要怎麼告訴男友，現在的我有一半是個來自時間與空間之外，能夠橫跨次元又怪異駭人的可憎之物?至少先想出一個沒那麼蠢的說法?
或者，我也可以先提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尤根，」我說：「我成功了。雖然真的很困難，可是我成功了。」
「成功什麼?」他問：「回到我們這裡嗎?」
「不只如此，」我說：「我找到它們的祕密了。我潛入了……龍的巢穴……然後偷走了牠的金杯。」
他笑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不過我喜歡妳就像以前那樣說出這種話。」
「意思是在我腦中某個地方，以及我所知道關於星魔的過去，藏著可以擊敗它們的方法。它們會怕我，尤根。現在比之前更怕了。」
「那很好，」他說：「因為我們現在正處於某種情況……」
「哪種情況?」
「之後再解釋，」他說：「但首先我應該去安撫大家，讓他們知道這不是星魔攻擊。妳可以稍等一下嗎?我們有很多要說的呢。」
「我可以等簡報，」我說：「可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不能等。」
「更重要的事?」他看著我說，然後好像想通了。「喔，呃，對。我——」
我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他。我才剛辛苦地走過一整個次元，實在沒心情害羞了。他靠了過來，我也感覺到全身燃燒起來。是一股暖意。來自他。
我們分開之後，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我很需要這個，」他說：「謝謝妳。」
「我在那個地方只有洗過一次澡，而你很幸運正好在那天找到了我。」我朝另一個房間點點頭。「去吧，去應付他們。到時候我們再談。」
仍然有好多事情要做。還要拯救全宇宙。不過現在，我要趁尤根走回那個房間的時候休息一下。我聽見那裡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是赫修在跟官員說話。
「所以他們少了我還是繼續下去?」他說：「卡烏麗接管了飛艇!哎呀，我真是無法形容自己對他們有多麼驕傲。對……我懂了。雖然我想要幫忙，然而我那麼做會阻礙了他們。人類啊，一定要告訴我的人民，說你們遇到了一位自稱蒙面流亡者(Masked Exile)的人，他們會知道這個來自古代戲劇的名稱。這就是我現在的身分，也是我必須維持的身分。」
尤根進去了，他開始安撫大家。比他年長十歲或更多的司令們都接受了他的說法。彷彿……他真的是位領袖。看來我並不是唯一有故事要說的人。我隨意回頭張望，發現有個螢幕顯示了狄崔特斯的畫面。它正在另一顆行星的軌道上。
我們的行星正在繞著另一顆行星轉?
這倒是新聞。
我感覺有一陣思緒輕撫過來。
奶奶?她很好奇，但也很高興得知我的消息。還有另一陣更輕微的思緒，是毀滅蛞蝓。她醒來了，目前跟赫修一起在另一個房間。
她們都表達了關切。我想她們可以深入我的內心了解情況。她們會知道我改變了。對，每一趟旅程都會改變旅行的人。這一趟旅程對我的影響特別大，但我感覺我還是自己，只是變成了強化版。一個加上了一大堆程式碼的靈魂。
至少，現在我知道星魔如此懼怕我的原因了。它們不只害怕以前的我，害怕我會知道的祕密。它們也很害怕未來。
還有，它們也知道我將會成為什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