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丛林猿落
在距海洋一英里外的森林空地上，老猿克查科正对着它的部落大发雷霆。
为了不被克查科的怒火波及，那些年幼的和身材稍微纤轻的猿猴仓皇逃窜到大树的高枝上。它们宁愿冒着生命危险攀住随时会折断的枝杈，也不愿意在克查科怒火中烧的时候去面对它的那一脸凶相。
公猿们则是四面八方地散去。这些暴躁的公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只有被克查科那满嘴腥沫的牙在脊背咬上一口，它们才想着逃跑。
一个倒霉的母猿没把住，从高高的树枝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克查科的脚边。
克查科大吼一声向它扑去，张开獠牙，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又抓起一截木棒，狠命地敲打它的头和肩膀，直打得它头骨碎裂，脑浆飞溅。
随后，它的眸子映现了卡拉的身影。它刚刚和宝宝觅食回来，完全没有发现此刻的氛围是多么窒息。直到听到同伴们的尖声警告，才发疯似地跑向安全的地方。
克查科不断向它迫近。若不是拼死一跃，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它就要被捉住脚踝了。猿类通常不会冒如此风险作出危险举动，除非命悬一线，别无选择!
卡拉稳稳地跳到了树上。就在它抓住眼前那棵树的枝干时，身体猛地一震，震落了拼命想要攀住它脖子的小猿。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宝被自己甩飞，打着旋地从三十多英尺的高空坠落。
它悲切地惊呼，全然不顾身旁可怕的克查科，直冲着孩子扑去。可是当它抱起血肉模糊的小家伙时，小猿已经毫无生气了。
卡拉坐在地上抱着小家伙悲伤地呜鸣，克查科再不对它多做打扰。看到小猿死了，它突如其来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
克查科是一头体形庞大的猿王，足有三百五十磅重。它的前额很低，向后倾斜。扁平粗糙的鼻翼两侧，一双紧挨的小眼睛布满血丝。它有一对又薄又大的耳朵，但同大多数的同类比，还是小一点儿。
二十年前，克查科出生在了这小小的猿落里。它力大无穷，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在这个部落，它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现在，它正处全盛时期，这片林莽，任它逍遥，还没有哪头公猿胆敢挑战它的权威，就连那些比它大的动物都不敢招惹它。
野蛮世界，弱肉强食。在这儿，只有大象丹托不怕它，也只有丹托能让它忌惮三分。自打丹托宣告这片密林是自己的领地，克查科就匆忙地率领自己的部落撤到了树上，在那里建了自己的第二家园。
这个克查科以铁腕和利齿统治的猿落，里面总共有六七十只成员，差不多含了六七八个家庭。每个家庭都有一头成年公猿，几只母猿还有它们的孩子。
卡拉的丈夫名叫塔布拉特，含“断鼻”之意。它是塔布拉特最小的妻子，九、十岁的样子。那只被它掷亡的小猿是它第一个孩子。
它虽然年轻，却身形硕大，健壮有力。它毛色光亮，四肢匀称，额头饱满而圆润，远比其他同类聪明得多。所以，在情感感知方面，它也有着更强烈的母爱与痛失爱子的悲切。
尽管如此，它依然是一只与大猩猩同源的凶猛而可怕的大型野兽，和那些同源“表亲”一起，成了人类祖先中最令人生畏的一支。
见克查科气消了，成员们慢慢地从树上爬了下来，继续忙着各自刚刚被打断的活计。
小猿们在树上和灌木丛里上蹦下蹿，嬉戏打闹。大猿们呢，有的趴在松软的落叶腐植上，好不惬意;有的翻着地上的树枝和土块，寻找着昆虫、爬虫一类的食物;还有一些又去了附近的树丛里，看看有没有果子、坚果什么的，或者找找小鸟和鸟蛋。
这样过了一个小时，克查科把它们召集起来，一声令下，率领大家向海边走去。
在前行过程中，它们多数时候都在地上行走。大象踏平了这儿的灌木丛还有盘根错节的藤蔓以及攀缘植物，也踏平了四周的大树，生生开辟出一条坦途。巨猿们像个球似的笨拙地挪动着步伐，紧握双拳，五指关节杵在地面上，身体别扭地耸动向前。
穿越矮树林就快多了，它们在枝干间飞荡，就和它们的近亲小猴子一样敏捷。一路上，卡拉都将死去的小猿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
中午刚过，它们来到了山脊，一群猿俯瞰着克查科此行的目的地——海滩上的一间小屋。
在那间漂亮的穴窝里，住着一只它们从未见过的“白猿”，他的手里有一支能发出巨响的黑色小木棍，克查科见过不少同类命丧其下。它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夺命玩意儿占为己有，好仔细探探这黑洞洞的小孔里有什么魔力。
这只“白猿”让它又恨又怕，克查科迫切地想要知道在他的脖子咬上一口是个什么滋味。因此，克查科常常率领它的部下在这一带侦察，等待着“白猿”放松警惕的大好时机。
最近一段时间，它们已经罢手了，甚至都不敢露面。每每出现，那支小木棍就会怒声咆哮，已经打死了好几个成员。
这一天，小屋的周围没有半点人影，从山脊望去，小屋大门敞开。它们小心翼翼地穿过丛林，悄无声息地向小屋缓慢摸去。
它们不再低吼，也不再任怒火四泄，大声叫喊——那支黑色的小木棍教会它们要保持安静，以免惊醒它。
它们离小屋越来越近，克查科已经偷偷摸摸地溜进了门口，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它的身后跟着两头公猿，再往后是卡拉，它的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小猿。
屋里，“白猿”正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个什么，盖了一层帆布;粗糙的小摇篮里，有个小婴儿正哀怨地啼哭。
克查科悄没声地走进小屋，伏下身子，正准备扑上去，克莱顿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和它们打了个照面。
克莱顿看着眼前的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三头巨猿正蹲伏在他的家里，后面还挤着更多，不过到底来了多少，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的左轮手枪和步枪远远地挂在墙上，而克查科不容他作丝毫反应，直接向他扑来……
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公爵的一生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待克查科放下克莱顿绵软的身体时，他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小摇篮。可是，卡拉抢先了一步，在他下手前，就眼疾手快地把孩子抢到了自己手里，还没等老克查科作出反应去拦截，它已经夺门而出，躲在了高高的树上。
卡拉抓起婴儿的同时，就把自己死去的小猿扔在了摇篮里。婴儿的啼哭声响应着卡拉胸腔里澎湃的母爱，这爱万物有之，只是那只死去的小猿再也无法回应了。
参天大树上，在一片树枝的掩映下，卡拉把哭叫的小东西抱进怀里。小宝宝懵懂地感应到了这只凶猛的母猿本能下散发出的母爱，和温柔美丽的妈妈一样，很快就不哭了。
卡拉用自己的奶水喂哺着饥饿的小家伙——一位英国公爵和一位英国夫人的儿子，种族的沟壑在这场哺育中变得微不可见。
而此时，小屋里的巨猿们正小心翼翼地查看这奇怪穴窝里的物件。
看到克莱顿死后，克查科的目光就转向了篷布下躺着的那个东西。
它谨慎地掀开篷布的一角，一看见下面躺着的是只“母白猿”，便一把扯下篷布，伸出它毛茸茸的大手，掐住她那一动不动的，白皙的脖颈。
它的手指深深陷入爱丽丝冰冷的肌肤，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已经死了，便从她的身边走开，转头查看起屋里的东西，再没去拨弄克莱顿夫妇的尸体。
它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挂在墙上的步枪，就是那支几个月以来让它朝思暮想的、要命的、能发出轰鸣的古怪黑棍儿。现在，它就在那儿，触手可及，克查科却不敢碰它。
克查科小心地向那玩意儿摸去，一旦它轰轰怒吼，就准备拔腿狂奔。它可见识过那玩意儿的威力，之前它们莽撞无知，傻愣愣地扑向“白猿”，结果，全栽在他手里的这根小棍儿上了。
几次接触和判断，克查科的直觉告诉它，只有在会使用的人手里，小黑棍才有危险。尽管如此，它还是犹豫了几分钟才鼓起勇气触碰它。
它在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地转头，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它热烈渴望的宝贝!
克查科走过来，走过去，拄着胳膊，就像拄着拐棍似的，每迈一步，庞大的躯体就晃荡得前后耸动。它焦虑地低声咆哮，不时发出刺耳的嘶鸣，丛林里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它终于在步枪前稳住了身子，伸出大手，慢慢地向前探去，眼看着就要摸到闪闪发光的枪管，又慌忙缩回，继续焦灼地踱来踱去，好像这样，就能掩饰它的怂怯似的。它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凶猛的吼叫为自己壮胆，好有足够的勇气上前将步枪握在手里。
它又一次停住了脚步，这次，它勉强地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枪管，刚摸到就缩了回来，又开始焦躁不安地来回乱窜。
就像进行一场莫名的“仪式”，克查科一遍遍地在枪前止步，每尝试一次就多了几分勇气，这样反复了几个来回之后，终于将那支步枪从挂钩上取下来，握在了手里。
看着小黑棍安安静静的，克查科松了口气，仔细地摸索起来。它把枪从头到尾摸了个遍，还对准枪口向里张望，一会儿碰碰瞄准器，一会儿又摸摸枪栓和枪托，最后，手指竟滑到了扳机上。
当下，挤进来的成员们都在门边拥坐一团，望向他们的首领。门外也猿头攒动，紧张得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猛然间，克查科的手指扣响了扳机，小屋“轰”的一声巨响，门外的巨猿仓皇逃窜，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克查科也吓住了，吓得它都忘了枪还在手里，抓着这枚“炸弹”就往门外狂奔。
它跑出大门时，枪的瞄准器挂住了晃荡的门沿，在冲力的作用下，克查科身后的大门紧紧地合上了。
跑了一会儿，克查科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抓着步枪，赶忙将这“烫手的山芋”扔下，再也不想碰它了——它脆弱的神经实在承受不了更多的轰鸣。然而，这也让它确信一点，只要不碰小黑棍，它就非常稳妥，毫无威胁。
过了一个小时，成员们才敢回来，想着再进小屋探查一番。推门时，它们才懊恼地发现大门竟然关上了，任凭它们怎么推拉硬拽，都纹丝不动。
原来，克查科出去时，克莱顿苦心孤诣安装的那把精巧的门闩从里面拴上了。当然了，它们也无法从窗子钻进去，上面装上了结实的栅栏。
在小屋周围晃荡了一会儿，它们准备返回密林深处和那片台地。
卡拉没有立刻带着它刚收养的小婴儿从树上下来。克查科喊了一声，叫它赶紧跟上队伍。卡拉闻声，见克查科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这才灵巧地从枝干间荡下来，跟上同伴们一起往家走。
每每有猿猴想要看一看这个白嫩嫩的小婴儿，卡拉就呲开獠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声，警告着把它们吓走。
直到相信它们对孩子没有恶意，才允许它们过来瞧瞧，但是却不允许它们伸手触碰。
就好像它知道，婴儿还很娇弱，经不起折腾，生怕这些大老粗下手没轻没重，伤着小家伙。
它牢牢记得自己的小猿是怎么死掉的，所以，每次外出，它都一只手紧紧地搂住新得的宝贝儿，生怕他摔着。可想而知，它这一路走得是多么的步履维艰!
别的小猿都是骑在妈妈的背上，小小的胳膊紧紧搂着眼前毛毛的脖子，两条小腿儿夹在妈妈的胳肢窝下。
卡拉却不这样，它将小婴儿紧紧抱在怀里，任小家伙娇嫩的小手抓着一撮儿它胸前的长毛。它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从背上摔落，悲惨地死去，它绝不会让悲剧在这个孩子的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