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丛林之战
巨猿部落时常会游荡到内陆港湾旁的小屋附近，这里门窗紧闭，寂静无声。对泰山而言，小屋就是一泓永不枯竭的泉源，蕴含着神秘与欢愉。
他时常会从垂挂着帘幔的窗向里张望，或者爬上屋顶，从黑洞洞的烟囱往下瞅，总想知道这牢固的小屋里有些什么。
小孩的想象力天马行空。泰山的脑海里浮现着小屋一帧帧美妙的画面，他相信，里面一定住着些神奇的生物。越是进不去，他越是想到里面探个究竟!
他花了好几个小时攀附在屋顶和窗子上寻找入口，但从来没有留意过大门。那门在泰山看来，结实得和墙没什么区别!
狮口逃生后，他又来到了小屋附近。这次他站开了些，发现墙上竟嵌着一个与周围墙体分离的大门。泰山灵光乍现：估计这里就是小屋的入口。真没想到，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躲了这么久!
现在，小屋前就他一个人，平常也是如此，别的同伴都不愿意接近小屋。过去的十年里，关于小黑棍怒吼伤猿的故事完完整整地流传开来。在它们心里，那间“白猿”荒置的小屋一直笼罩着某种诡异恐怖的氛围。
泰山和小屋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是从来没有听谁说起过。猿的语言太贫乏了，它们只能简单地说出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准确形容那两个怪人并描述出里面东西的具体样子，以至于还没等泰山懂事，它们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只有卡拉曾含糊不清地告诉过泰山，他的父亲是个奇怪的“白猿”，但是泰山并不知道卡拉不是自己的生母。
这天，他径直走到门前，对着它研究了好几个小时，上面的合页铰链、旋转把手和门闩把他搞得手忙脚乱。终于，偶然间，让泰山摸索出了门道，大门在他惊讶的注视下，“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头几分钟，他不大敢往里走，等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他才小心缓慢地向里迈进。
地板中间躺着一具白骨，没有一点皮肉，只有发霉、陈腐的衣片连在上面;床上也有一具，阴森恐怖，不过，稍小一些;还有一具，是个小不点儿，躺在旁边的小摇篮里。
所有的事物都暗示着事发当天，这里的主人经历了怎样一场漫长可怕的人间惨剧!对此，泰山却视若无睹。丛林荒野里，他见惯了动物死去和垂死挣扎的场面，哪怕现在让他知道，眼前躺着的就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应。
他的目光全被小屋里的陈设和其他物件吸引了去。他仔细地查看着未曾见过的工具、枪支、书籍、纸张、衣服。丛林海岸气候潮湿，经过长时间的摧残，这些是小屋里少量残存下来的东西。
他打开箱子、橱柜，在小试牛刀开启大门之后，这些对他全然不在话下。泰山在里面找到了些保存良好的物件，其中还有一把尖锐的猎刀，削铁如泥，手指一碰，立刻就划出了一道血痕。泰山握着这个新鲜玩意儿大胆地挥舞着，没想到，它竟然还能从桌、椅上削下木块!
这把小刀让他高兴了好一阵子，把玩累了，他又环绕小屋继续探险，在一个排满书籍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本色彩鲜艳的图册——儿童图解字母书：
A是一名弓箭手(Archer)
拉满弓儿射箭走。
B是一个小男孩(Boy)
问他姓甚单字周。
泰山看着这些图画都入迷了。里面有许多和他长相接近的“猿”;往后翻看，他发现字母“M”下面还画着几只他天天都能见着的、穿梭在丛林枝头的小猴子(Monkey)。可是整本书里，任他怎么翻都找不到自己的同伴，更没有一张图看着像克查科、塔布拉特或者卡拉的。
起初，他还想要从书页上抓几个小人儿出来。他瞧不出来他们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但很快就瞧出那都不是实物。
船、火车、牛、马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倒是那些彩色图画下和图画间古里古怪的小字母令他看得一头雾水——它们是某些种类不明的小虫子?嗯，有几个确实长着腿，那怎么一个个的都没长眼睛或嘴巴呢?这一年泰山十岁有余，却是第一次见着字母表。
他从未见过印刷图册，也没和知道有文字存在的任何人说过话，更没见过谁读书，猜不出这些字母的含义也是理所应当的。
快翻到一半的时候，他在书上看到了他的“老朋友”——母狮赛贝，随后，他又见到了蛇西斯塔。
哇哦，真是太有意思了!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对一件东西如此爱不释手。他聚精会神，全然没有发觉夕阳西斜，日暮黄昏。直到夜幕笼罩，字迹模糊，他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把它放回原处，并将柜门关严。他可不想这宝贝被其他动物瞧见了去，再给他毁了。
屋外，夜色渐浓，他按照解锁前的样子关上大门，踏入了黑夜。走之前，他又见着了之前扔在地板上的那把猎刀，弯腰拾起，准备带回去给他的小伙伴们看看。
往丛林刚走出十几步，一个大家伙就从乌黑的灌木丛中站了起来。起初，他还以为是某只熟识的巨猿，但转瞬间，他意识到，眼前站着的是大猩猩宝咖尼。
离得这么近，已然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小泰山知道自己必须站起来，为生存而战斗。大猩猩和他们部落一直水火不容，一旦相遇，双方既不会求饶，也不会放过。
此时此刻，泰山若是一头成年巨猿，尚可与之匹敌，可他只是一个有着英国血统的小男孩啊，尽管体内流淌着最优秀民族骁勇善战的勇士的鲜血，尽管十年来一直和丛林中的凶残野兽生活在一起，经受过残酷的训练，练就了健硕的肌肉，但也绝对不是大猩猩的对手。
如此境地，我们会怕，可泰山没有。他的小心脏跳得飞快，为又一次历险感而兴奋、愉悦。但凡有机会，他都会选择逃亡，但这仅仅是出于理性的判断——他和眼前的巨兽实力相差悬殊。自打明白绝无逃脱的可能性后，他就勇敢地迎难直上，没有一丝颤抖，更没有半点惊慌。
事实上，还没等大猩猩攻击到他，他就在半路迎了上去，握紧双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疯狂地向大猩猩招呼过去，这无异于苍蝇撞大象!可是，别忘了，泰山的手里还抓着小屋里他父亲的那把猎刀哩。大猩猩扑上来对他又抓又咬时，泰山不经意间将刀刺入了大猩猩毛茸茸的胸口，刀刺得很深，大猩猩又疼又恼，厉声尖叫了起来。
短短一秒间，泰山学会了如何使用这把锋利闪亮的猎刀。大猩猩怒不可遏，胡乱挥打着手臂冲他扑来，直将他拖倒在地。泰山也毫不示弱，瞅准胸口，连刺过去，刀刀没及手柄。
宝咖尼以大猩猩特有的打法，张开大掌猛击泰山，又露出蛮横的獠牙，狠命撕咬着小家伙的脖子和胸膛。
一时间，只见双方在地上扭打成一团，难解难分，异常激烈。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泰山愈加虚弱，握刀的手臂血迹斑驳、皮开肉绽，每一次挥刀都比前一次更显艰难，一阵抽搐后，小小的身躯停止了挣扎。就这样，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公爵泰山，倒在一片枯枝落叶覆盖的丛林大地上，失去了知觉。
再说一英里外的密林，猿落里的成员们都听到了大猩猩发出挑战的怒吼。克查科按照危险来临的惯例，将所有成员召集在一起，一方面可以相互照应，共同制敌，虽然只听到了一只大猩猩的吼声，但谁也说不准那里是有一只还是有一群猩猩;另一方面，召集起来便于清点数目，看看是否所有成员都在此地，安全无恙。
很快，大家就发现泰山不见了。塔布拉特强烈反对给泰山派遣救援，克查科本来就对这看着古怪的孩子没什么好感，当下便听取了塔布拉特的意见，耸了耸肩，转身走回了它的“树叶软床”。
卡拉的心境大不相同，应该说，还没搞清楚泰山是否在家，它就飞也似地穿过杂乱交错的枝蔓，循声向事发地点奔去，那里传来的猩猩吼叫依然清晰可辨。
夜笼薄幕，月行长空，幽光摇曳下，稠密的枝叶鬼影婆娑，处处透着诡谲怪诞。
月光星星点点地洒满大地，却更映得林莽深处晦暗幽冥。
卡拉恰似一片巨大的幻影，无声无息地在树木间飞荡。时而沿着粗枝干奔跑，时而踏着另一枝干的末端腾空飞跃。它只顾着伸手抓住眼前应接不暇的枝干，急速奔往事发地点。以它对丛林生活的了解，交战地就在不远的前方。
大猩猩的嘶吼声不绝于耳，显然，它与林莽中的另一敌手还在胶着对战。随后，叫声戛然而止，整片丛林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卡拉疑惑不解，这最后几声痛苦的嘶吼分明是大猩猩宝咖尼临死才会发出的哀鸣。只是一切归于沉寂后，再没有传来半点声响，若非如此，它或许还能依声判断出是谁在与宝咖尼交战。
卡拉心知肚明，小泰山是不可能打死一头壮如公牛的大猩猩的。它离声源地越近越是小心谨慎，最后，它放缓步伐，蹑手蹑脚地穿过距离地面最近的树枝，急切地向月光泼洒的黑暗丛林张望，渴望看清交战双方的身影。
一会儿，它就来到了他们跟前。皎洁的月光下，泰山血肉模糊地躺在一片空地上，身旁还躺着一头大猩猩，纹丝不动，看样子已然死了。
卡拉低声呜嚎，扑到了泰山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它遍体鳞伤、血迹模糊的小可怜抱到胸前，倾听他是否还活在世间。隐隐约约地，它终于听到了小家伙微弱的心跳声。
卡拉轻柔地抱着泰山穿过漆黑的森林，回到部落。许多个日子里，它都日日夜夜地守护泰山，喂水、喂饭，赶跑那些爬在它宝贝儿子狰狞伤口上的蝇蚁蛆虫。
可怜的卡拉对医药和外科手术毫无概念，它只能给泰山舔舔伤口，保持干净，好让它尽快自然愈合。
起初，泰山无法进食。他发着高烧，神志不清，难受地来回翻滚，直想喝水。卡拉喂不进去，只能用嘴一口一口地衔来水喂他。命运将孤苦无依的小泰山送到了卡拉身边，而这可怜的野兽妈妈所怀有的无私奉献精神，就算与人类母亲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高烧终于退了，泰山身体上的伤痕逐渐开始愈合。虽然伤口疼痛难忍，但是他一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泰山胸前有一道伤痕深可见骨，里面有三根骨头被大猩猩生生打断;一只胳膊差点没被那巨齿獠牙咬掉;脖子还被撕下了一大块肉，豁着口子，露着颈静脉。这条血管没被利爪扯断可真是个奇迹!
泰山自小被猛兽带大，深得真传，遇事坚韧、淡泊，总是能默默忍受苦痛。他宁愿远离猿落，一个人爬到高高的草丛里，孤零零地躺着，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悲惨潦倒曝露在部落成员的眼前。
他只愿意和卡拉待在一块儿。看着他身体好转了，卡拉外出觅食的时间便久了些。这些天里，泰山的状况很不好，它只顾着照看他，几乎未曾进食，瘦得都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