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亚拉侬要大家停下来时,一行人已经深入沃夫斯塔山脉约十英里,绞索隘口和可能被地精攻击的危险早被抛诸脑后,现在他们位于森林深处。他们走得很快,到现在为止道路都通行无阻,且地势平稳,虽然他们身处山上几英里高的地方。空气清爽凉快,这让他们走起来很轻松,当午后阳光照耀在一行人身上时,更是让大家士气高昂。山上散布着树林,山林之间隔着突出的板岩和覆盖着白雪的荒芜山顶。虽然这里一直是禁地,即使对侏儒来说亦是如此,但没有人能从这普通的大山中发现任何危险的迹象,一般森林有的声音这里都能听得到,包括昆虫的叫声,还有各种各样的鸟鸣。帕瑞诺的路依旧遥远,但看来他们作了明智的选择。
“我们会在这里休息过夜,”高大的浪人把大家聚集到他身边后宣布,“但是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各位,先去探探沃夫斯塔那边是否有黑魔君和他的爪牙的足迹。穿过这些山脉以及一小片阿纳尔森林后,还得横越前面的平原,抵达帕瑞诺下的龙牙山脉。如果北境或是他们的盟友派出怪物封锁了入口,我必须提早知道,才能赶快调整路线。”
“你要只身前往吗?”巴力诺询问。
“我想这样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比较安全,等你们再次进入阿纳尔森林中心之后,需要彼此照应,我想十之八九地精猎人会监视所有下山的出口,以确保你们无法活着离开。韩戴尔会带着大家通过陷阱,我会想办法在各位抵达平原之前跟大家会合。”
“你会走哪一条路?”鲜少开口的韩戴尔问道。
“翡翠隘口能提供最佳防护,我会沿路用布条做记号,就像我们以前那样。红色代表危险。跟着白布走就不会有问题。趁现在天还亮着,我们继续上路。”
他们平稳地穿越沃夫斯塔,直到太阳完全没入西边山头,已经看不见路为止。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只有微弱的星光照在崎岖的地形上。他们在一面峭壁下扎营,巉崖拔地而起,高达数百尺,就像一把大刀劈向天际。前方开口处有浓密的松树呈半圆形将他们包围起来,现在他们四面都有绝佳的屏障。这晚依然是吃冷食,他们没有冒险生火,以防引起注意。韩戴尔安排大家轮值守夜,他觉得在陌生的环境最好这么做,每人当班几小时,让其他人轮休。饭后大家都没怎么交谈,经过一整天的跋涉大家都很疲倦,几乎立即就卷进毯子里休息了。
谢伊自愿第一个守夜,积极展现身为团队一分子的参与感,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贡献,而其他人却为了他甘冒生命危险。谢伊的心态在过去这两天发生了相当大的转变。他开始意识到神剑的重要性,以及四境子民是何等依赖它来抵挡黑魔君。在此之前,他躲避骷髅使者的威胁,逃避自己是沙娜拉家族继承人的身份。而现在他却奔向更大的危险,企图依靠一把力量无法估计的神剑,以及七位凡人守护者的勇气与之对抗。但即使如此,谢伊心里深深觉得,要是在此结束,对他之于精灵和人族的感情都是一种背叛,更是否定他对全人族的安全与自由的关怀。他知道即使现在跟他说不会成功,他还是会奋力一搏。
亚拉侬不发一言,先去歇息,没多久就沉沉入睡。谢伊在他两小时的守夜时间里仔细观察他宁静的睡容,直到都林接班。弗利克是在半夜醒来站岗,此时他们高大的领导人已经清醒,利落地起身,穿上跟弗利克第一次在穴地谷看到他时一样的黑色斗篷。他看了看熟睡的大家和一动不动坐在石头上的弗利克,什么话也没说,就径自往北方而去,消失在黑暗的森林之中。
亚拉侬在夜里继续赶路,一直走到阿纳尔中心的翡翠隘口,越过隘口之后,西边就是平原。他削瘦的身影穿梭在安静的夜里,几乎是脚不点地地飞驰而过。他就像无形般的存在,给周围的小生命留下似有若无的印象。他再次回想这一趟帕瑞诺之行,反复思量只有他知道但其他人不会知道的事,在面对传承历史的问题上他显得相当无助。其他人只知道他现在和即将扮演的身份和角色,只有他默默承受自己和大家命运背后的真相。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嘴里不自觉地喃喃自语,痛恨所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精瘦的脸庞仿佛戴着一副犹豫不决的黑面具,在安静的树林中孤独前行,虽然他满脸愁容,但内心已暗下决心,即使失去了心,也要坚守灵魂。
天亮后,他发现自己走在一大片浓密的森林中,方圆几英里皆是丘陵地带,地上满是巨石和倒落的圆木,他马上就注意到这里安静得有点古怪,仿佛某个死亡之神将它冰冷的手放在了这里的土地上。他在之前走过的地方都仔细用白色布条做好记号,现在他放慢脚步,一直到这里为止,一路上都没有让他疑心的地方,但是现在第六感警告他不可大意。他走到一个分岔路口,一条是比较宽敞平坦的路,看来曾经是主道,沿着左边一路往下,似乎通向一个大山谷,但是森林实在太茂密了,很难看清楚几百码之后的景象;第二条路则比较狭窄崎岖,上头长满了矮灌木,不砍掉根本过不去,沿着这条路往上是倾斜着离开翡翠隘口的山脊。
突然间,他全身僵硬,感觉到有另外一个生物的存在,百分之百是个邪恶的东西,就在那条通往山谷的路上某处,但是并没有移动的声音。不管那是什么东西,看来它喜欢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亚拉侬马上撕下两块布条,红布条绑在通往山谷的大路,白布条系在通往山脊的小路。绑好布条后,他再次凝神静听,虽然还是能感觉到那个东西的存在,但却捕捉不到任何声音。尽管它的力量逊于他,不过对后面的人可能会有危险,再次检验布条后,他便走向通往山脊的小路,消失在茂盛的灌木丛中。
将近一个小时过后,那个潜伏在通往山谷的路上的生物决定出来探个究竟。它非常聪明,这一点可能是亚拉侬意想不到的,它知道不管前方是谁,那个人已经察觉到它并刻意避免靠近。它也知道这个人力量凌驾于自己之上,因此它静静地待着,等他离开。它凝望着阒无人声的分岔路口,看到两块鲜明的布条在微风中飘动。真是愚蠢的记号,那东西心生诡计,踩着笨重的步伐,拖着畸形的庞大身躯往前移动。
巴力诺是最后一个守夜的人,等到天一破晓,他便温柔地唤醒大家。虽然日头出来了,但是早上空气还是很冷,大家狼吞虎咽地吃完早点,好让自己赶快暖和起来,然后沉默地收拾行装,准备继续往前走。有人问起亚拉侬,弗利克睡眼惺忪地回答说他在半夜某个时候就走了,但什么话都没有对他说。他这么安静地离开,大家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人对此说什么。
不到半个小时,一行人就往北穿越沃夫斯塔森林,大家依照先前指示,在行进间几乎没有交谈。韩戴尔让出他的位置,把带路的任务交给曼尼安,他在盘根错节的树林间还能像猫一样优雅又安静地走过一地落叶。韩戴尔对利亚王子有某种程度的敬意,认为他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出类拔萃的樵夫。但是他也知道,初出茅庐的高地人还太自以为是,在这世上只有步步为营才能存活,实践才是成长的唯一办法,因此他勉为其难让年轻小伙子来领队,自己则退居二线,小心地观察着前方。
侏儒马上就注意到一个令人不安的细节,不过他的同伴似乎没有放在心上。这条路竟然没有几个小时前才有人走过的痕迹,虽然他已经仔细审视过地面,韩戴尔还是看不出任何有人走过的痕迹。白色布条就如同亚拉侬所承诺的,在固定间距就会出现,但地上却没有留下他走过的足迹。他知道这个神秘浪人拥有非凡的本领,但从未想过他的本领高超到能完全掩盖自己的行踪。侏儒始终想不明白,但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在队伍的最后面,巴力诺也在想着那个来自帕瑞诺的谜样人物,那个历史学家是如此博学多闻,走遍大江南北,却没有人确实知道他到底是谁。从小在他父亲的王国长大,他认识亚拉侬断断续续也有好些年,不过对他只有模糊的记忆,那个高大的奇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虽然对他很友善,但却从未透露过自己的神秘背景。各境的智者都知道亚拉侬是举世无双的学者兼哲学家,而其他人却只知道他是浪迹天涯的旅人,用他的渊博知识支付旅途所需,还拥有没人挑得出毛病的智慧。巴力诺师承于他,对他的信任几乎可以用盲目来形容,但是他从未真正了解那个历史学家。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偶然发觉,他认识亚拉侬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小径再度往上延伸,并且开始变窄,树和灌木密到像实墙一样。曼尼安尽职地跟着布条走,丝毫不怀疑他们所走的路是正确的,但是当路况明显变得不如之前时,他不自觉地开始自我检视。一直到接近中午,小路突然一分为二,曼尼安讶异地停下脚步。
“这很奇怪。分岔路口却没有记号,我不明白亚拉侬为何会没有留下标记。”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谢伊断言,沉重地叹口气,“我们应该走哪条路?”
韩戴尔仔细搜查地面,往上通往山脊的那条路上有弯曲的细枝和最近刚落下的叶子,显示某人曾经走过,而往下的那条路却可以找到模糊的脚印。他凭直觉知道前面有危险,也许两条路都有问题。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事情不太对劲,”他自顾自地发着牢骚,“迹象很混乱,可能是故意的。”
“说不定这里被称为禁地并不是胡说八道。”弗利克冷言暗示,靠着一棵倒下的树。
巴力诺走上前,跟韩戴尔讨论通往翡翠隘口的方向。韩戴尔表示,往下的那条路最快,看起来也是主要通道的样子,但是没有办法辨别亚拉侬走的是哪一条。最后曼尼安恼怒地两手往上一甩,要求作出个选择。
“我们全都知道亚拉侬不会没有留下记号就走过这里,因此结论很明显,要么是记号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他被怎么了。不论是哪种情况,我们都不能在这里空坐着而期望能找出答案。他说过会在翡翠隘口或是更前面一点的森林跟我们会合,因此我投票走往下的那条路,最快的路!”
韩戴尔再次提出他对往下那条路上的记号有些疑惑,以及他感觉到前面有危险,谢伊在他们抵达这里却没有发现布条时也有同样的感觉。巴力诺和其他人激辩了几分钟,最后同意了高地人的说法。他们要走最快的路线,但要保持高度警惕,直到走出这些神秘大山。
行进的队伍现在由曼尼安带头,沿着缓降坡快速往下走,这条路看起来会带他们走到一个山谷,不过四面八方的大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走过一小段距离后,路就开始变宽了,地势也变得平坦,行进变得愈来愈轻松,他们开始卸下忧虑。这条路显然是以前住在这里的居民的主要干道。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就走到了谷底,但是在群山环绕下,很难判别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除了前面的小路和上面的蓝天,其他全部都被浓密的森林给遮住了。
越过谷底后没多久,他们看到有个不寻常的建筑,穿出林间耸立着,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整排生了锈的大梁,架成无顶框架。他们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小心查看这会不会是某种陷阱,确认没有其他动静后,又继续靠近,对这个建筑感到相当好奇。
突然,前面的路没了,奇怪的建筑完全显露出来,金属梁柱因为年久失修而破落,但还是非常挺直。它们是很久以前某个大城市的一部分,不过没有人记得它的存在,变成了遗址,纪念消失的文明。这些金属框架牢固地建在像是石头的地基之上,因为历经岁月和大自然的洗礼而出现剥落和缺损。在某些地方,还能看到昔日墙体的残存。大量这样的建筑簇拥在一起,从他们前面延伸出去好几百码,直到森林将之阻断,也象征着人类入侵大自然的终点。在这些建筑里,地基、结构体各处已经长满低矮的灌木和小颗的树,让这座城市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岁月衰败,反倒像是窒息而亡。一行人无言站着,这里是某个时代的见证,是多年以前,跟他们一样的人类所留下的成就,谢伊有一种使不上力的徒劳感。
“这是什么地方?”他轻声问道。
“某个城市的遗址。”韩戴尔耸耸肩,面向年轻的谷地人,“我想,这里已经有好几世纪没人来过了。”
巴力诺走向最近的结构体,摩擦金属梁柱,大量的锈斑和灰尘漫天落下,露出底下暗沉的铁灰色金属,表明这栋建筑本身强度还在。其他人跟着边境人在地基附近慢慢走着,仔细查看这个石头般的东西。没多久,他在角落停下来,将断壁表面的灰尘脏污刷掉,结果出现一个清楚的日期。所有人全都弯下腰来看。
“这座城市在超级大战前就在这里了!”谢伊大为惊奇,“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定是现存最古老的建筑!”
“我记得亚拉侬曾经说过,那时候就有人类了,”曼尼安忆道,“他说,那是个伟大的时代,即便如此,现在也只留下这些破铜烂铁。”
“在我们离开之前,休息几分钟如何?”谢伊提议,“我想浏览一下其他建筑。”
巴力诺和韩戴尔对于停留这个意见有点不安,但还是同意只要大家不落单,就可以稍事休息。谢伊在弗利克的陪伴下,到隔壁建筑闲晃。韩戴尔坐下来,留心查看这些巨大的骨架,这个金属丛林跟他位于森林的老家截然不同,待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他浑身不舒服。其他人随曼尼安走到建筑的另一边,就是他们刚刚发现日期的地方,发现一块写有名字的掉落墙体。没几分钟韩戴尔就发现自己的思绪飘到库海文和他的家人身上,猛地停住白日梦,提高警觉。所有人都在他视线范围内,但是谢伊和弗利克离得更远,往这座死城的左边深入,好奇地看着凋零的遗迹,寻找着旧文明的迹象。就在同一时间,他察觉到除了同伴的低语,周遭森林却是一片死寂,连一丝风声、鸟声甚至虫鸣都没有。他拉长耳朵,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有点不太对劲……”话刚出口,韩戴尔本能地将手伸向他的重型战锤。
此时,弗利克在他跟谢伊正在巡视的建筑另一侧,瞥见地上有个灰白色的东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走向那些部分藏在地基里、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棍状物。谢伊没有注意到他哥哥被某个东西吸引了,便离开了那栋建筑,着迷地看着另一个废墟。弗利克愈靠愈近,直到他站在那堆东西上面。在中午的太阳下,那堆东西在深色的地上兀自闪着幽光,他恶心地打起冷战,那堆白色棍状物原来竟是骨头。
谷地人身后的丛林突然爆出一声轰天巨响,从倒了一地的断枝残干中出现了一只有好多只脚的灰色恐怖巨兽。那是某个生物和机器的突变怪物,扭曲变形的脚支撑着半铁皮、半肉身的躯体,类似昆虫的头接在金属的脖子上,不规律地摆动着,前端满是螫针的触须微微垂向炯炯有神的双眼,颚部因为饥饿而狂暴地张合着。它是某个年代的人所培育出来的,虽然逃过了导致大灭绝的屠杀,但为了活下去并保存它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的实体,金属片一块一块地移植到它衰败的躯体上,让它逐渐进化成一个畸形怪物,更糟的是,变成一个肉食性的活死人。
抢在所有人之前,它已经来到那个倒霉的受害者上方。大怪物伸出脚攻击弗利克,将他绊倒并用针螫他,让他瘫倒在地。正当它的大颚发出刺耳的锉磨声,准备一口咬下之时,最靠近弗利克的谢伊想都没想,暴吼出声,并抽出他的短猎刀,挥舞着微不足道的武器冲去救弗利克。怪物刚刚抓住失去意识的猎物,注意力就马上被突然冲过来要攻击它的另一个人吸引过去。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它犹豫了一下,松开致命的钳制,警戒地退了一步,外凸的绿色眼睛牢牢锁住面前这个“瘦皮猴”,准备二度出击。
“谢伊,不要……!”谷地人徒劳地出手攻击怪物纠结的四肢,曼尼安惊恐大叫。被激怒的怪兽从庞大的身躯深处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伸出脚朝着谢伊用力挥击,打算将他刺昏,但是谢伊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极细微的差距躲过怪物的脚,跳到安全的地方,用他的小武器再次展开攻击。然后,怪物突然冲向谷地人,就在谢伊快要抓到弗利克并将他拖到安全的地方时,怪物将他撞倒了,刹时间,扬起的灰尘让一切淹没其中。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一瞬间,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韩戴尔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又这么凶残的怪物,显然它已经在这深山野岭中待了不少年头,专门等不幸的受害者送上门来。侏儒距离打斗现场最远,他火速上前帮助倒地的谷地人,其他人也同时采取行动。等到尘埃渐渐落下,足以看到怪物丑陋的头部时,三把弓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飞出的箭连连发出重击声,砰地深深刺入怪物被黑色毛发覆盖住的身躯。它狂暴地发出尖锐的声响,往上抬起身体,伸出前脚,搜寻新的攻击者。
曼尼安马上作出回应,丢掉弓箭,从剑鞘抽出他的宝剑,两手紧紧握住。
“利亚!利亚!”王子冲过坍塌的地基和倾圮的围墙时大声喊着沿袭千年的战吼。巴力诺也拔出他的剑,三步并作两步赶去帮高地人,硕大的刀锋在烈日下闪烁着金光。而都林和戴耶更是火力全开,双箭齐射,连连命中怪兽的头。怪物怒不可抑,用它的前脚去扫插在身上的箭,把箭从它粗厚的皮肤上扫下来。曼尼安早巴力诺一步靠近那令人憎恶的怪物,双手一挥,用他的剑深深刺进怪物最靠近他的腿,感觉到钢铁重创骨头所产生的反作用力。当那怪兽后退并将曼尼安推到一边时,韩戴尔使出怪力,用他的战锤狠狠地给了它当头一击。说时迟那时快,巴力诺已经站到怪兽面前,往后甩开狩猎斗篷,露出耀眼的锁子甲,挥舞巨剑展开一连串快狠准的攻击,卡拉洪王子完全砍断了怪物的第二条腿。野兽暴跳如雷,疯狂反击,但是却刺不到任何一人。三人发出呐喊,猛烈进攻,拼命设法逼退野兽,不让它接近倒下的同伴。他们的攻势凌厉精准,主攻怪兽未受保护的腹部。都林和戴耶一边靠近一边持续发出如雨箭阵,虽然多数都被怪兽的铁皮挡掉,但是连绵不绝的袭击让它无法集中注意力。其间韩戴尔一度遭到重击,短暂失去意识,怪兽马上逮住机会,打算解决他。巴力诺当机立断,使出浑身解数暴击斩杀,让怪物无法靠近被击昏的侏儒,然后曼尼安趁机抓住侏儒的脚把他拖出来。
最后,都林和戴耶的箭射瞎了怪物的右眼,大大小小的伤口再加上受创的眼睛,让它浑身是血。怪兽知道它已经输了,如果此时不逃,可能连命都没了。它佯装攻击最靠近它的人,然后突然改变方向,以惊人的速度逃往它在森林里的巢穴,抛下穷追不舍的曼尼安,消失无踪。五人立刻将注意力转向谷地人,他们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征战多年且拥有疗伤经验的韩戴尔立即检查两人伤势,他们有不少划破和擦伤,虽然骨头没有断,但是很难判断有没有内伤。此外,他们两人也都被怪物螫到,弗利克的伤口在颈后,谢伊的在肩膀,深紫色的恐怖印记暗示已经深入皮肤。中毒了!不管怎么努力让他们苏醒,两人不但没有恢复意识,呼吸还愈来愈弱,惨白的皮肤甚至开始变灰。
“我不会治毒伤。”韩戴尔焦急地表示,“我们必须带他们去找亚拉侬,他对此有点研究,他也许可以帮到他们。”
“他们快死了,是不是?”曼尼安用几近耳语的声音问道。
韩戴尔虚弱地点头,所有人随即陷入一片沉默。巴力诺马上果断地发号施令,要都林和曼尼安去砍一些杆子做担架,韩戴尔跟他来准备吊床让谷地人躺上去,戴耶则负责守卫,以防怪物再度出现。十五分钟后,担架做好了,昏迷不醒的两人身上盖着毛毯躺在担架上,一行人立刻出发。韩戴尔在前面带路,其他四人抬着担架,快速穿越这一片死城,几分钟后就看到离开这个山谷的路了。领头的韩戴尔一脸严肃,后头四人抬着被紧紧束在临时担架上的谢伊和弗利克,回头瞪了一眼森林上方的建筑。他们内心涌出一股苦涩的无力感,他们来到这个山谷时,坚强果敢,充满自信以及对任务的信念,如今离开时,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他们匆匆离开山谷,攀上缓坡,走上被树木遮蔽的宽敞而曲折的小径,满心只想着受伤的两人。直到森林熟悉的声音又回到耳边,他们已经远离山谷的危险,不过除了韩戴尔之外,其他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长年处于备战状态,自然而然会注意森林老家的些微变化。他回想起让他们走进那个山谷的选择,想弄明白到底亚拉侬发生了什么事,那些记号又是怎么回事。但是不用细想也知道,那个高大的浪人走上面那条路前,一定有留下记号,然后某个人或是某个东西,也许是那个怪物也说不定,偶然发现了这些记号,意识到它的作用后,把记号移除了。他为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看清真相的愚蠢而摇头,用力跺脚发泄怒气。他们到达山谷边缘,又马不停蹄地穿越前方森林。巨大的树干和粗重的枝条相互交织缠绕,仿佛要遮蔽天空。前面的路一度又变窄,他们只能呈纵列前进,傍晚的天空迅速从湛蓝色变成融合的血红和紫色,意味着一天又要结束了。韩戴尔试算了一下,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天黑了,他不知道他们距离翡翠隘口有多远,但是他相当确信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远。大家都知道即使日落了他们也不会停下来,夜里也不会休息,如果想要救谷地人的命,他们甚至要一直赶路到第二天。他们要尽快找到亚拉侬,在毒深入两兄弟的五脏六腑前治好他们的伤。没有人发表意见,也没有人觉得需要讨论,因为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约莫一小时后,太阳没入西边山头,扛着担架的四人已经到达忍耐极限,从山谷一路赶到这里,手臂僵硬疼痛。巴力诺提出要休息一下,所有人全都瘫成一堆,在宁静的夜森林里粗喘着气。随着夜幕低垂,韩戴尔把带路的任务交给戴耶,抬着弗利克的他是所有人中最累的。那两人还是没有恢复意识,在昏暗的光线下面如死灰,还沁出一层薄薄的汗。韩戴尔查看他们的脉象,在软绵绵的手臂上只感觉到似有若无的脉搏。曼尼安压抑不住怒火,嘴里念念有词,发誓一定要报仇,刚刚的旧仇和想要找个东西来发泄的新恨气得他脸红脖子粗。
休息十分钟后,一行人又急忙上路。现在太阳已经完全消失,黑暗之中,只有星星和新月的微弱光线引路,再加上步道崎岖不平,不仅拖慢他们的前进速度,也增加了危险。韩戴尔换到戴耶原本抬着弗利克的担架后方位置,而精灵则利用他发达的感官定位前方黑暗的路径。他懊恼地想到亚拉侬承诺会留下带领他们走出沃夫斯塔的布条,现在,他们比之前更需要那些标记正确路线的记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两个命在旦夕的谷地人。虽然两手还没有感觉到酸痛,但是内心却是纷乱如麻,心不在焉地看着左手边两座高耸的山峰,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恍然大悟,他看的正是翡翠隘口的入口。
同一时间,戴耶通报前方的路分岔成三条路,韩戴尔马上告诉大家沿着左边的路就可以到达隘口。他们片刻不停地往前走,这条路带领他们开始下山,朝着双子峰的方向前进。一看见终点就在眼前,怀着亚拉侬可能就在前面等着的期望,他们重新燃起斗志,加快脚程赶路。谢伊和弗利克开始无法控制地抽搐,甚至在毛毯下死命地扭动,凶猛的催命魔咒和坚强的求生意志正在中毒的身体里激烈对抗。韩戴尔内心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迹象,表明他们的身体仍未放弃生存。他转向其他人,发现他们全都盯着从黑暗的双子峰露出的一抹光线。接着,他们又隐约听到从光线处传来隆隆作响和低声唱和的声音。巴力诺要大家继续往前走,但是要戴耶先去前面探路,看看是什么情况。
“那是什么?”曼尼安好奇地问道。
“从这么远的距离我也不确定,”都林回应,“听起来像是鼓声跟歌声。”
“是地精。”韩戴尔有不祥的预感。
又走了一个小时,现在距离已经近到可以看清楚那抹神秘的光其实是好几百支火把,而轰轰声响则是来自几十个鼓和好多好多的人。喧闹声震天价响,火光映在隘口入口的双子峰上,仿佛两根巨大的柱子耸立在他们面前。巴力诺知道如果前面的生物是地精,他们肯定不会踏入禁地,因此在到达隘口之前,他们都是相对安全的。鼓声和吟唱声继续震动着森林。无论前方挡路的是谁,都将还要持续好一会儿。片刻后,队伍到达翡翠隘口边缘,火光就在前面不远处。他们悄悄地离开步道走进暗处,进行了一次短暂会谈。
“怎么了?”当他们全都躲进森林后,巴力诺焦急地问着韩戴尔。
“从这里根本没有办法确定前面是什么。”侏儒暴躁地咆哮着,“声音听起来像是地精,但是话语很模糊,我最好去前面确认一下。”
“慢着!”都林马上劝阻,“这是精灵的工作,而非侏儒,我的行动比你更快更安静,我也可以察觉到有没有守卫。”
“那更应该交给我。”戴耶毛遂自荐,“我比所有人都轻盈迅速,我很快就回来。”
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对,戴耶咻地一声已经隐身林中,都林暗暗咒骂,担心他弟弟的安全。如果真是地精在隘口,他们会宰掉任何一个鬼鬼祟祟又落单的精灵。韩戴尔不满地耸耸肩,靠着树坐下,等待戴耶回来。谢伊开始发出呻吟声,而且扭动得更加厉害,把他的毯子都甩到一边,几乎要从担架上滚下来。弗利克的反应也是一样,只是没那么强烈,他不住地闷哼着,整张脸都扭曲了。曼尼安和都林快步过来帮谷地人裹紧毛毯,并试着用皮带把他们安全地固定好。还好隘口另一边声音更大,让他们不必太担心谢伊和弗利克的喃喃呓语。他们坐回原来的位置,静候戴耶回来,忧虑地看着发出火光的地平线并听着鼓声,他们知道不管是谁挡住入口,他们都得想个法子通过。然后戴耶突然从黑暗中出现。
“是地精吗?”韩戴尔马上问道。
“好几百个全部都是……”精灵严肃地回复,“他们遍布翡翠隘口的入口各处,还有好多火,从击鼓和吟唱的方式来看,他们一定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最糟的是,他们全都正面对着隘口,任何人要进出都没办法逃过他们的法眼。”
他停了一会儿,看了痛苦扭曲的谷地人一眼,然后转向巴力诺。
“我暗中查看了整个入口和山峰两侧,除了直接通过地精外别无他法,我们被他们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