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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搜寻奥尔·费恩的第三天早上,袭击北境的暴雨终于停了。太阳像是一个昏暗模糊的火球,发出苍白色的光线,将黑魔君黑墙经过的痕迹晒成了泥潭,将风暴侵袭过的岩石地表变成了火炉。这场风暴完全改变了这里的地貌,大雨几乎冲刷掉了所有具有辨识度的地标,只留下四座小山坡以及泥泞遍地的峡谷。

刚开始,太阳的现身还令人高兴,但是一个小时过后,气温持续攀高,地表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在一小时的时间内,气温已经飙升三十度,且还在无止境地增长。暴雨冲刷出来的峡谷溪流开始蒸发,热气弥漫,湿度飙升,让万物陷入另一种更不舒服的潮热当中。

灾难性的强降雨过后生长出了一些植物,在穿透迷雾的阳光暴晒下凋零枯萎。泥泞的土地受到阳光直射,很快变为不适合生命生长的龟裂陶土。河流水潭很快地蒸发,不久后便不见踪影。光秃秃的地表慢慢又变回暴雨前的模样,天空万里无云,大地干燥荒芜,了无生机,只有太阳固执地由东往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升起落下。

三人弯着腰从岩丘边的一处凹洞中走出来,慢慢挺直身躯。他们静静地看着了无生气的土地,巨石险峰成为误入这里的活物的坟墓。周遭一片寂静,却在三人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死亡警钟。他们充满戒心地望着四周荒漠。

谢伊转向其他同伴。派那蒙正拱起背搓揉四肢,舒缓酸麻的肌肉。现在的他蓬头垢面,蓄了三天的胡子未刮,看起来一脸憔悴,但是迎上谢伊好奇的眼光时,双目变得炯炯有神。至于凯尔赛特,则默默地爬上山丘顶,观察北方地平线。

过去三天来,三人就缩在小小的岩洞里躲避暴风雨,对奥尔·费恩和沙娜拉之剑的追击也错失了三天,地精逃跑的足迹早就被冲得一干二净。他们躲在岩洞里,因为必须吃而吃,因为没事做而睡。聊天让谢伊和派那蒙更了解彼此,但凯尔赛特依旧是个谜。谢伊坚持要不顾风雨继续追下去,但派那蒙认为这是个馊主意。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天气中跋涉,奥尔·费恩势必得找地方遮风避雨,否则就得冒着被泥石流淹没或是被暴涨的河水冲走的风险。小偷沉着地推论,不管是那一种情况,地精都跑不了多远。凯尔赛特从山顶下来,用一只手比了个清除的手势。地平线那头很晴朗。

无需多做讨论。三人主意已定,拿起行囊便爬下了陡峭的堤岸,往北边移动。谢伊和派那蒙又再次取得共识。搜寻沙娜拉之剑已经不仅只是挽救受损的自尊心,或是找出神秘宝物的任务,而是一个危险且疯狂的追捕行动。但问题是,他们能不能在这片蛮荒之地存活下来。

黑魔君的堡垒就在他们前方高耸的黑暗山峰间,他们前面是构成黑魔君领土外沿的迷雾。为了离开这片土地,他们要么通过这里,要么另寻他路。最好的选择就是穿过黑雾打道回府,然而精灵石虽然能指引前往南境的方向,但同样会向灵界生物透露他们的行踪。亚拉侬在库海文曾这么对谢伊说过,而谢伊原样转述给了派那蒙。沙娜拉之剑是唯一能够保护他们免遭黑魔君毒手的武器,如果他们拿到了这把剑,至少还有奋力一搏的机会。基本的计划就是设法夺回沙娜拉之剑,然后尽快逃出黑魔君的领地。这虽称不上明智之举,但目前也别无他法。

现在行进就跟暴风雨之前一样困难。缺乏植被的土地地质坚硬,满布碎石瓦砾和松软表土,让他们很难找到稳固的立足点。三人连摔带爬,手脚并用,很快就浑身是伤。因为地势不平,他们无法保持方向,也无法计算到底有多少进展,再加上地标已不复存在,四面八方的景象看起来并无二致,随着时间过去,他们还是一无所获。空气中的湿度持续上升,三人早已汗流浃背,于是脱下斗篷绑在背上,等到夜晚降临可能还会变冷,到时需要再穿上。

“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看到他身影的地方。”

派那蒙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刚刚爬上来的山顶,深深吸了一口气。谢伊也来到他身边,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所有的山丘看起来全都一样。他疑惑地看着地平线,甚至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

“凯尔赛特,你看到了什么?”另一人开口问道。

岩石巨人在山顶小心翼翼地踱步,扫瞄四周地上有没有地精的足迹,但暴风雨显然抹去了所有痕迹。他悄无声息地在附近走动了一会儿,然后转向他们,否定地摇摇头。灰头土脸的派那蒙心头火起,气得满脸涨红。

“他一定就在这里,我们再往前走一点。”

他们默默往前走,滑下山坡后又爬上另一座山丘。他们没有多加讨论,因为也没什么可说的。如果派那蒙错了,除了继续睁大眼睛看,其他人也没有更好的建议。他们费力地往北方前进,又一个小时过去后,依然未见地精踪影。谢伊开始明白,要搜寻眼前一百八十度无限延伸的土地,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不管地精走哪一边,他们根本无从得知。说不定他在暴风雨中已经跟沙娜拉之剑一起埋进泥石流中了,他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

谢伊的肌肉因为持续不断的攀爬而疼痛,他打算出声喊停,重新评估该往哪个方向走。也许他们应该试着抄近路来追踪地精。但看到派那蒙的黑脸后,谢伊打消了这个想法。几天前,当他猎杀地精时,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他再次化身地精猎人。如果派那蒙找到了他,奥尔·费恩必死无疑。谢伊无意识地打了个寒战,看向了别的地方。

爬过几座山丘后,他们似乎发现了些什么,凯尔赛特从高处看到谷底有个东西一半被埋在土里。他向两人指明后,快速滑下满布岩石的山坡,冲向被丢弃的对象,将它拿出来给他们。那是一大条袖子,他们安静地盯着它猛瞧,然后谢伊看向凯尔赛特,确定这块布是否确实属于奥尔·费恩。巨人严肃地点头。派那蒙用尖矛刺穿那块布,露出冷酷的微笑。

“所以我们又找到他了,这次他逃不掉了!”

不过他们那天并未找到他,也没有发现他经过这里的其他迹象。看来在暴风雨中游荡的奥尔·费恩躲过了泥石流和被溺死的厄运。雨水洗掉了他的足迹,但却留下了被扯破的袖子。它可能从任何地方被冲过来,因此没有办法确定地精从哪儿来或往哪儿去。等到夜幕低垂,难以看透的黑暗迫使他们放弃搜寻。凯尔赛特先轮值守夜,精疲力尽的派那蒙和谢伊直接倒头就睡。尽管白天的湿气依旧,但夜凉如水,三人拿出早已被晒干的斗篷紧紧包覆着自己。

白昼再次降临时,虽然不比前一天潮湿,但太阳被如铅般沉重的雾给遮住了。诡异的寂静一直持续着,三人环顾四周,陡然生起被隔绝于生机勃勃的世界之外的孤寂感。一望无际的空旷开始对谢伊以及派那蒙造成无法忽视的影响。谢伊在过去数日里变得更加急躁慌张,而善谈的派那蒙几乎不开口说话。只有凯尔赛特神色如常,他仍然保持着他的冷漠和严肃。

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三人再次展开搜寻。现在他们在百般不愿下继续追缉,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他们继续向前,一方面是出于自我保护,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现在根本无处可去。派那蒙和谢伊两人已经开始猜想,为何凯尔赛特要持续搜寻。这里是他的祖国,如果他决定走自己的路,他可以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三天暴雨期间,两人曾经试着厘清他之所以继续跟着他们的原因,但现在他们实在累到无法思考。他们打定主意,在这次的旅程结束前,一定要弄清楚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三人在满地尘土和漫天大雾中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路走到中午。

派那蒙突然停了下来。

“脚印!”

高大的窃贼欣喜地大喊,冲向他们左边的一处洼地,凯尔赛特和谢伊惊讶地看着他。不一会儿过后,三人热切地跪在清楚地拓印在地上的脚印旁。脚印来自于谁已经无须言语,就连谢伊都认得出来,那是地精的靴子留下的足迹,脚后跟处有明显的磨损。一连串清晰可见的脚印大致朝着北方而去,但是迂回行进,仿佛他不确定目的地是在哪里。看了一会儿后,派那蒙催促大家赶快起身。这些足迹应是几个小时前才留下来的,照它们曲折的程度看来,他们应该可以轻易追上奥尔·费恩。漫长的追逐终于快要来到尽头,这让帕那蒙喜不自胜。三人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坚定地往北方移动。就是今天了。他们马上就会抓到奥尔·费恩。

地精留下的足迹飘忽不定,他们时而发现自己朝正东边行走,时而完全往相反的方向去。沉闷的午后冗长乏味,虽然凯尔赛特表示留下脚印的时间愈来愈接近,但他们的速度似乎还是没有变快,如果入夜前没能赶上他,他们将再次失去抓到他的机会。之前两次他们就快要逮住他了,却由于种种不可抗力而放弃追捕计划。他们不想再重蹈覆辙了,谢伊暗自发誓,如果有需要,就算天全黑了,他也要追下去。

远方阴森的山峰处就是令人生畏的骷髅王国,黑色的顶端像剃刀般突出于地平线。谷地人心里有股挥之不去的恐惧感,随着三人深入北境愈来愈强烈。他所承受的一切已经远超他的想象,搜寻奥尔·费恩和沙娜拉之剑都只是众多事件中的一小部分。虽然他并未因此惊慌,但内心敦促着他赶快结束这场疯狂的追逐,早日回家的声音仍刺痛着他。

到了下午,起伏的丘陵地形渐渐过渡到平原,三人视野更为开阔。自打他们进入这里以后,这是第一次他们能够以轻松的姿态挺直走路。但放眼望去尽是荒凉空虚的黄土和灰石,往北延伸直达连接骷髅王国和黑魔君巢穴的高峰,漫无边际,赤裸空旷,绝无人烟,只有同样令人恐惧的死寂笼罩着,没有虫鸣鸟叫,就连风吹过的声音也没有。奥尔·费恩歪曲的足迹就消失在这片荒野里,就像被这块土地吞了似的。

三人驻足良久,一脸不情愿地踏入这块不友善的土地。但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仔细盘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在视野更好的平原上能够看到更远的足迹,三人截弯取直,省了不少时间。不到两个小时,凯尔赛特就表示距离他们的目标物不到一个小时了。太阳逐渐西沉,薄暮在挥之不去的灰雾下更显苍茫,大地呈现一片诡异的朦胧景象。

跟随着地精的脚步,他们进入一处有许多尖锐突起物和巨大岩石的深谷。落日的余晖几乎完全消失在山谷黑暗的阴影里,而一心想快点追上地精的派那蒙只能眯着眼屈身贴近地面搜寻足迹,但印记却到这里戛然而止。在派那蒙探寻情况的时候,三人的步子渐慢。最后谢伊和凯尔赛特停在了吃惊的派那蒙身旁,经过一番仔细观察,他们发现有人刻意清除了地精所留下的所有痕迹。

几乎在同一时间,巨大的黑色身影从暗处现身,笨重迟缓地向前行进。谢伊最先看到他们,但总觉得是他的眼睛花了。派那蒙立刻心里有数,随即抽出剑并举起他的尖矛想要突围。但凯尔赛特却作出惊人之举,他快速向前,将震惊的小偷拉了回来。派那蒙不可置信地瞪着无声的伙伴,勉强放下武器。他们周边至少包围了十二个人,谢伊知道他们被巨人发现了。

疲倦的精灵骑士勒住大汗淋漓的坐骑,俯视瑞恩谷地。空旷的山谷从他们面前往东延伸两英里,两旁山势险峻,灌木匍匐。这个传奇的隘口千年来就是史翠里汉平原进入西境森林的通道,也是精灵国度浑然天成的门户。就是在这个著名的隘口,精灵军团和杰利·沙娜拉击败了黑魔君大军。也是在这里,布莱曼和神秘的沙娜拉之剑重挫了布罗讷,他带着大军落荒逃回平原,却遇上侏儒士兵,掉入陷阱,遭到歼灭。瑞恩谷地见证了超级大战以来最大威胁的覆亡,各族人民都将此和平谷地视为古迹,也是人类历史的天然遗址。有些人还专程绕了大半个世界来此,隔着时空感受当时那场恐怖的战役。

穹·林·桑德命骑士下马,精灵骑士们满怀感激地谨遵命令。此时他关心的不是过去的历史,而是眼前的未来。他忧虑地看着从北境铺天盖地袭来的黑色屏障,一天比一天更接近西境边界和精灵的家园。他瞭望东方地平线,黑暗已经渗入帕瑞诺周边森林。他痛苦地摇摇头,咒骂那天他怎会允许自己离开国王——也是他老朋友——的身边。他和伊凡丁从小一起长大,伊凡丁登基后,他就成为他的私人顾问,更自封为忠实的监察者。他们一起拟定计划,为一度被认为已在第二次种族大战中被毁灭的黑魔君布罗讷的入侵作准备。神秘的浪人亚拉侬曾经警告过精灵,虽然某些人对此嗤之以鼻,但伊凡丁却知之甚详。亚拉侬从未失误,他预见未来的能力虽然怪异,却准得吓人。

精灵人民遵从伊凡丁的指示备战,但入侵并未如预期地发生,之后帕瑞诺就跟沙娜拉之剑一起沦陷了。亚拉侬再次前来,请求精灵巡逻帕瑞诺以北的史翠里汉平原,阻止地精攻占德鲁伊要塞和将剑北送到黑魔君城堡。而他们也毫无疑义地照办了。

但料想不到的事就发生在穹·林·桑德离开国王之后。被壕沟困在帕瑞诺的地精出人意表地决定突围,派出三支重装部队展开突击。伊凡丁和他分头并进拦截地精,若不是中途杀出地精和巨人联合部队,他们可以轻取敌军。穹·林指挥的精灵溃不成军,他苟延残喘地保住一条命,但却找不到伊凡丁。精灵国王和他的整支部队全都消失无踪,穹·林·桑德整整找了三天还是不知下落。

“我们会找到他的。他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人。他会找到活下来的方法。”

精灵微微点头,瞥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那张年轻脸庞。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知道他还活着,”另一人冷静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我就是感觉得到。”

布尔·艾力山铎是伊凡丁的弟弟;如果他哥哥崩逝,他将成为下一任精灵王。但他还没准备好继承大统,或者更诚实一点地说,他并不想登上王位。自从伊凡丁失踪后,他既未接掌日渐萎靡的精灵军队,也未理会惊慌的议会,而是立刻加入搜寻他哥哥的行列。结果,现在的精灵政府一团混乱,两个星期前还上下一心、全民共御外侮的国家,如今却因为群龙无首而陷入分裂局面。

精灵们并未惶惶终日不可自拔,他们是严谨克制的一群人,不能让局面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但伊凡丁有着公认的王者风范,继位之后就获得人民爱戴。他虽然年轻,但魅力非凡,稳若泰山,总是有求必应,而人民也乐于接受他的建言。伊凡丁失踪的消息,对精灵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

但是除了找到失踪的国王,布尔和穹·林没有时间担心其他事。九死一生的精灵幸存者一边躲着地精士兵和北方大军,一边寻找伊凡丁的下落。风尘仆仆的他们回到边界小村库什得到新的马匹和补给后,立刻又上路继续搜寻。

如果伊凡丁还活着的话,穹·林·桑德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将近一个星期前,北方大军已经挥军南下卡拉洪王国,除非边境军团被击溃了,否则他们走不了多远。几番推敲后,布尔和他都相信伊凡丁成为俘虏的可能性非常高。对布罗讷来说,精灵王是个相当具有价值的谈判筹码。连伊凡丁都被打败了,其他城市的领导者考虑投降的意愿可能更高。

不管如何,黑魔君确实意识到了伊凡丁对精灵人民的重要性。他是自杰利·沙娜拉以来最受尊崇的精灵领袖,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让他平安回来。他如果死了,对布罗讷不但一点好处也没有,可能还会激怒精灵,让他们重新团结起来打倒他。若留下活口,精灵肯定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危及他们最爱的精灵之子。

“够了,上马!”

穹·林不耐烦的声音打破寂静,骑士们纷纷上马。他最后一次望向远方那片黑暗,然后迅速跳上他的坐骑,拉起缰绳,跟早已候在身边的布尔,领着一群人快步走下谷地。这是个灰暗的早晨,空气中昨晚雨后的浓烈气味仍在平原上徘徊不去。湿润的青草默默承接嗒嗒踏过的马蹄。在遥远的南方,可以看到湛蓝色的天空从云层后露出脸来,精灵们在适中的温度中舒适地骑乘。

他们很快就抵达谷地尽头,进入隘口东边通道后,便勒马放慢速度,再往前就进入北境了。骑士们因为在前方不远处的北方大军而彼此压低了声音交谈,一队骑士蛇形绕过通道处的一座座山脉,没多久便一个接着一个踏上史翠里汉平原。穹·林随意浏览着眼前的旷野,之后突然勒住缰绳。

“布尔——有骑士!”

对方立刻上前,一起注视遥远的骑马者朝着他们快速驰来。精灵们好奇地盯着,但在朦胧的光线中无法确切地辨认来者何人。有一瞬间,布尔认为那是他的哥哥回来了,但那人身材实在太矮小,让布尔的希望随之破灭。而且他肯定不是骑士,当他朝着他们过来时,他像逃命似的紧紧抓住缰绳和马鞍,一脸潮红,满身大汗。他不是精灵,而是南方人。他猛地在精灵面前刹住脚,说话前拼命喘气。他看着眼前一张张看好戏的脸,变得更加面红耳赤。

“我在几天前遇到一个人,”那陌生人开口说道。然后他停了一会儿,来确认大家是否注意听他说话。“他要我前来寻找精灵国王的得力助手。”

看好戏的表情瞬间消失,精灵骑士们倾身向前。

“我是穹·林·桑德。”指挥官低声应道。疲惫的骑士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并点了点头。

“我是弗利克·欧姆斯福德,一路从卡拉洪过来寻找你,”他吃力地翻身下马,不断摩擦发疼的背部,“让我休息几分钟,我带你去找伊凡丁。”

谢伊安静地从两个巨人中间走过,被凯尔赛特背叛的感觉一直无法从他脑海中抹去。遇到埋伏的他们本来至少还有机会反击,但是凯尔赛特却要他们无条件投降。谢伊本来希望凯尔赛特会认识他们其中一人,或是至少看在同族的分上劝劝对方,让他们全身而退。但是他完全没有跟他们沟通,顺从地让他们绑住他的手。派那蒙和谢伊也被解除武装,双手被缚,三人一起被带往北边。小谷地人身上还揣着精灵石,但对巨人不起作用。

走在派那蒙后头的谢伊端详着前者的背,猜想那暴躁的小偷有什么想法。他对巨人马上投降的举动大为震惊,以至于到现在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显然无法相信自己错看了他的巨人朋友,他曾救过这个沉默的巨人的命,也极为珍视他们之间的友谊。凯尔赛特神秘的表现让两人同感错愕,但相较于谢伊只是觉得困惑,派那蒙内心却大为受伤。不管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凯尔赛特一直都是一个他认为他能够依赖的朋友。他的不信任很快就会变成敌意,谢伊知道派那蒙·奎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好惹的。

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将被带往哪里。北境的夜晚月黑无光,一行人在星散的岩块和松散的土石堆中迂回前进,谢伊只能专心注意自己的脚步。他听不懂半点巨人语言,而派那蒙始终沉默着,谢伊无法获得任何信息。如果巨人们开始怀疑他的身份,就会带他面见黑魔君。他们并没有夺去谷地人的精灵石,这意味着巨人只把三人当成了普通的入侵者,并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这个猜想带来了一丝安慰。巨人们很快就会看穿他。他突然想知道奥尔·费恩的遭遇。他的脚印在他们被抓的地方就没了,那么他肯定也被俘虏了。那么他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沙娜拉之剑又怎么样了?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数个小时。谢伊很快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不支倒地,接下来的路程中他就像一包谷物被某个巨人扛在肩膀上。当他们到了某个陌生的营地时,他曾经醒来一会儿,被放到地上后带进一处大帐里,确认他的双手双脚都绑好后,就只留下他一人在这里。派那蒙和凯尔赛特则被带往他处。

刚开始他还拼命挣扎,但手上脚上的绳索完全没有松脱的迹象,他最后干脆放弃。睡意开始慢慢向他疲倦的身躯袭来,长途跋涉的疲惫感在他酸痛的身体里流淌。他拼命抵抗,强迫自己想法子逃跑,但事与愿违。愈是不想睡,脑子愈沉重。结果不到五分钟,他就沉沉睡去。

他感觉才睡没多久,就被粗糙的手给摇醒了。有个巨人用他听不懂的话对他说话,然后又指向一盘食物,便离开帐篷进入外头的阳光当中。谢伊茫然地起身,眯眼看着黑暗的帐篷,这才注意到北境一贯昏暗的早晨已经来临,预示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而绑住手脚的绳子被拿掉了,则是让他感到些许讶异,他搓揉手腕,转动关节,带血液恢复循环后,立刻吃起为他准备的餐点。

在他的帐篷外显然有什么事情发生,营地早晨的空气中弥漫着巨人的惊叫声。刚吃完早餐的谷地人正打算冒险偷瞄一眼时,帐篷入口的布幕突然被掀开,进来一位魁梧的巨人守卫,要谢伊随他过去。谢伊紧抓着外衣,确认精灵石在那里后,不情愿地跟着巨人出去了。

小小的南方人在巨人护送下穿越偌大的营地,营地里除了大大小小的帐篷之外,还沿着山脊搭建了石屋充当营房。大致看了一下周遭环境,谢伊可以断定他们所在之处比昨晚所走过的平原要高。但整个营区似乎已无人居住,刚刚的喧闹声也不复听见,照亮夜空的营火化为余烬,所有的帐篷都空空如也。一股寒意突然窜过他的全身,看来这次真的是死路一条了。他完全没有看到凯尔赛特和派那蒙的身影。亚拉侬、弗利克、曼尼安还有其他伙伴仍在南境,并不清楚谢伊的处境。害怕自己即将孤独死去的谢伊,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木然地跟着巨人穿越安静的营区。经过山脊边的营舍和帐篷之后,他们来到一块宽敞的空地。谢伊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数十个巨人呈半圆形面对着山脊而坐,在他出现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山脊下则坐了三个体格各异——也许年龄也不一样——的巨人,手里握着上有三角旗帜的杆子。派那蒙·奎尔坐在圆形的另一侧,忧郁的表情在看到谢伊之后也没有改变。大家都注意看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圆心的凯尔赛特,他双臂交叠着面对三名掌旗者,当谢伊被带进来坐在若有所思的派那蒙身边时,也没有转过头来。四周陷入长时间的安静,这是谢伊所见过的最诡异的场面。接下来,一名坐在前方的巨人郑重地起身,用旗杆轻轻点地,其他人也跟着起身面向东方,用他们的语言齐声说了一些短句,然后又默默地坐了下来。

“你能想象吗?他们在祈祷。”

这是派那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谢伊吓了一跳。他看向那小偷,但对方只是专注地望着凯尔赛特。另一个掌旗的人起身对与会群众说了一些话,又对着派那蒙和谢伊指指点点了几次,小谷地人不解地看向他的同伴。

“这是一场审判,”他用一种冷默的声音表示,“但不是对你,也不是对我。我们会被带到刀锋山后的骷髅山脉,黑魔君的王国,被当成……随便以什么罪名抓起来。我想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是谁。黑魔君有令,所有外来者一律交由他处置,我们没有受到差别待遇。因此,还有希望。”

“但审判……”谢伊怀疑地问道。

“是凯尔赛特。他有权要求由族人审理,而非交由布罗讷来判。这是一项古老的习俗,因此他们不能拒绝他的请求。他们那族与我们人族交战的时候,他正与我们在一起。任何跟人族为伍的巨人都会被认为是叛徒,他也不例外。”

谢伊不由自主地望向凯尔赛特。他坐在众人中间,主持审判的那个巨人滔滔不绝地说着。谷地人乐观地认为,他们弄错了,凯尔赛特完全没有出卖他们。但他明知道自己可能也将因此丧命,为什么束手就擒?

“如果他们裁定他是叛徒,会怎么对他?”他脱口问道。

派那蒙嘴角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语带讥讽,“他把一切都赌在了这场审判上。如果他们认为他有罪,马上就会从最近的悬崖把他丢下去。”他意味深长地止住话,第一次正眼看着谷地人,“我也同样不理解。”

发言者说完长篇大论之后回到位子坐好,众人再次陷入沉默。一会儿过后,有个巨人走到三名主持审判的巨人前,谢伊现在知道那人应该就是法官。简短地发表声明后,跟着他进来的几个人则针对法官提出的问题一一回答。谢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猜想那些巨人应该是前一晚抓了他们的人。这样的审问看似没完没了,但凯尔赛特依旧不动如山。

谢伊审视沉默的巨人,还是无法理解他为何会让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谢伊和派那蒙都知道凯尔赛特并非因为不会言语而被族人驱逐的平庸之辈,也不是派那蒙曾简单定义的小偷与冒险者。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充满睿智,对沙娜拉之剑、黑魔君,甚至谢伊还不知道的事,似乎有某种程度的了解。有某种经历深藏在巨人的内心。他就跟亚拉侬一样,谢伊突然想到。两人似乎都握有沙娜拉之剑的关键秘密。这个奇怪的发现让谢伊疑惑地摇头,但他无暇多作思考。

证人陈词完毕,三名法官叫被告起身进行答辩。包括法官、列席旁听的巨人、派那蒙和谢伊全都期待地看着凯尔赛特,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就像进入恍惚状态似的。谢伊心里疯狂地涌现一股大吼大叫的冲动,想要打破令人无法忍受的沉默,但话到嗓子眼又被他咽了回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接下来,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凯尔赛特站起来了。

他不卑不亢地挺起身板,面对法庭时展现大将之风,目不斜视地看着三名法官,然后从腰间的皮带里拿出一个黑色金属吊饰,将其高举于法官面前。他们惊讶地倾身向前,细细观摩。谢伊看了一下那个中间有个十字的圆形吊饰,然后巨人慎重地将项链举过头,缓缓戴到脖子上。

“老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派那蒙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法官也惊讶地起身。当凯尔赛特缓缓转身面对其他感到疑惑的巨人时,他们也马上起立,爆发出兴奋的呼声,拼命指着站在他们中间的巨人。谢伊莫名其妙地看着其他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派那蒙,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声问道。

但是众人欢声雷动,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派那蒙也站起身,一只手猛拍谢伊的肩膀。

“我实在不敢相信,”那小偷喜形于色,嘴里不断重复这一句话,“这几个月来,我从未料想到。就是他藏起来的东西,小谷地人!那就是他为何要我们不战而降的原因,但是一定还有其他的……”

“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谢伊激昂地质问。

“那个吊饰,圆圈中间有个十字!”他疯狂地大喊,“那是黑色伊利克斯,是巨人颁给他们族人的最高荣誉!你终其一生可能看不到三个。要赢得这面奖章,你必须成为巨人国尊崇的典范,成为众人效法的楷模,你必须成为最接近神的存在。凯尔赛特曾经获得这份殊荣,我们却从未料想到!”

“那他被发现跟我们在一起的事呢……?”谷地人还是一知半解。

“任何拥有伊利克斯的人绝对不会背叛他的族人,”派那蒙打断他的话,“这份荣誉代表牢不可破的信任,戴着它的人绝不会作出违反族人律法之事,他们推定背叛族人不在佩戴者的考量范围内。他们认为背弃这样的信任将会遭到天谴,面临永世的惩罚,没有人会笨到去这么做。”

谢伊回望凯尔赛特,欢呼声依旧久久不散。巨人再次面对法官,三人极力想平息众人的欢声雷动,花了好几分钟才好不容易恢复秩序。众人回座,焦急地等着凯尔赛特开口。又过了一会儿,沉默的被告身边出现一位口译员,然后凯尔赛特开始用手语进行沟通。翻译紧盯着凯尔赛特的大手,将其翻译成巨人语,其中有位法官问了一些话,但谢伊还是什么都不懂,还好派那蒙也开始他自己的翻译,低声解释给谷地人听。

“他说他来自诺本,一个位于查诺山脉的巨人大城。他的家族姓氏是马里寇斯,是个历史悠久且深具光荣传统的家族,但惨遭灭门,据称可能是意图洗劫的侏儒所为。左边那位法官问凯尔赛特如何逃过一劫,他们一直认为他也死于那场灭门血案。那次屠杀一定惨绝人寰,才会传到如此遥远的地方。不过接下来,你听着,谢伊!凯尔赛特说,对他抄家灭族的凶手是黑魔君密使!大约一年前,骷髅使者来到诺本,控制政府,要求巨人军队听命于它们。它们企图让大家相信布罗讷已经起死回生,不但活了数以千年,而且凡人将奈他莫何!身为诺本统治家族之一的马里寇斯拒绝屈服,呼吁大家挺身对抗黑魔君。因为他戴着黑色伊利克斯,凯尔赛特的话分量很重。除了凯尔赛特之外,黑魔君将整个马里寇斯家族都杀害了,然后将他带到位于刀锋山的巢穴。侏儒强盗的故事只是个幌子,好诱使同仇敌忾的巨人加入南侵阵营。”

“但是凯尔赛特在他们将他关起来之前逃了出来,一路往南游荡,直到我发现了他。黑魔君下令烧坏了他的嗓子,好让他无法跟任何活物交谈,但他学会了手语,等待重回北境的机会……”

其中一位法官突然打断,派那蒙的翻译也暂时停了下来。

“法官问他为什么现在回来。我们的大朋友说,他听说布罗讷害怕沙娜拉之剑的力量,以及精灵家族之子将再次举起神剑的传说……”

派那蒙突然打住,转向了凯尔赛特。这是第一次,那巨人面对着谢伊,他那双温柔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小谷地人。一股寒意瞬间流遍谢伊的全身。

接下来,巨人向法官比了些手势。派那蒙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地向谢伊翻译。

“他说,他们必须跟他一起前往骷髅王国,一旦进去后,你,谢伊,将亲手毁灭黑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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