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离开服饰店后一路上发生的事，斯嘉丽只会清楚地记得一件。她不会记得她的四肢像羽毛一样轻飘飘，骨头好像是尘埃，也不会记得她真想就这么躺在船上算了。她不会记得跌跌撞撞地走下船，也不会记得弄掉了樱花色的裙子。不过她倒是记得那个帮她捡起裙子的年轻人，他还搀着她的胳膊，把她送回水晶蛇客栈。
“漂亮是漂亮，却一点用也没有”这句话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抬头看着那位魅力不凡的好心人，他的脸却看起来不再漂亮。他脸上的线条太硬了，棱角分明，一双深色眼睛很突出，颜色更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这个人不喜欢她。她不仅知道，还能感觉到。那小子粗鲁地拉着她的手，而她就拼了命要挣脱开。
“放开我!”她试着大声说出这句话。可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就算有路人听到，也可能只是忙着回他们自己的“蛇洞”，根本顾不上她。只剩下十五分钟，太阳就要升起来，抹去黑暗的魔力。
“要是我松开你，你就只能爬进下一条船了。”丹特拽着她穿过水晶蛇客栈的圆形后门。酒馆里传出嘈杂的人声。装苹果酒的杯子碰撞在玻璃桌上，叮叮当当直响。有人在高兴得大笑，有人满意地咕哝着什么，还有人嘟囔着不如意的事。
只有一个戴着一只眼罩、扎着猩红色领带的绅士看到她被拖上楼梯——那里很昏暗，也没有嘈杂声。后来斯嘉丽还记得他一直在看她，可在当时，她唯一关注的事就是逃离丹特的魔掌。
“求你了。”斯嘉丽央求道，“我必须回我的房间。”
“首先我们得谈谈。”丹特将她逼到楼梯井一角，让她背对墙壁，用长腿和带有文身的手臂困住她。
“要是你想说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斯嘉丽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么一句连贯的话，“我没想耍你。我不该对你说谎。”
“我要说的不是你的谎话。”丹特道，“我晓得，在这个游戏里，人们都是谎话连篇。那天晚上——”他没有说下去，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来维持和缓的语气，“我生气，是因为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个游戏能改变人。”
“我知道。”斯嘉丽说，“所以我才要回我的房间。”
“我不能让你那么做。”丹特的语气变冷淡了，有那么一刻，斯嘉丽少见地思路清晰起来，看得出来，他比前一天晚上还要失控。他的黑眼圈很重，像是好几天都没睡觉了：“我妹妹失踪了，你得帮我找到她。我知道你妹妹也不见了，我可不认为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不。斯嘉丽这会儿已经听不清他说话了。泰拉的失踪只是另一个魔术的把戏而已。丹特是在吓唬她。朱利安不是说过吗，以前为了赢得游戏，他会使出各种残酷的手段：“我现在说不了这个。”
她必须回房间。今晚是不是轮到朱利安用房间已经不重要了。她不能在这里昏死过去。不能昏死在丹特面前，那样一来，她就和他一样疯狂了。不知怎的，她竟然挣脱了他的手：“现在我们各自去睡一觉，然后在酒馆里见，好不好?”
“你是说等你昏死两天后?”丹特把手握拳，按在墙上，“我知道你怎么了。我不能再浪费一个晚上了!我妹妹失踪了，你——”
砰!
丹特话还没说完，就向后飞了出去。斯嘉丽根本就没看清拳头是怎么打过来的，可这一拳足以让他滚下好几级台阶。
“离她远点!”朱利安轻轻地把斯嘉丽从墙边扶起来，他的身体暖暖的，“你还好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我要回房间。”她感觉到好几分钟过去了，她的生命在流逝，四肢宛若脆弱的蛛丝。
“红红——”朱利安赶在她瘫倒在地之前连忙搂住她。他的身体要比她的暖很多。斯嘉丽很想窝在他怀里，就好像裹住一张毯子，她想要像他紧紧搂住她那样，用手臂紧紧搂着他。
“红红，告诉我，你怎么了?”朱利安的声音不再轻柔。
“我……我想我犯了个错。”她的话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清楚，“有两个人，一个女孩子头发很闪亮，另一个吃着华夫饼……我要买条裙子，他们就让我拿时间来换。”
朱利安说了几句五颜六色的骂人话：“快告诉我，他们没有拿走你的一天生命。”
“没有……”她努力让自己站稳，“他们拿走了两天。”
朱利安的一张俊脸立马就扭曲了，变得能要人的命，可也许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致命的东西。朱利安一把把她抱起来，把那条樱花色裙子甩在肩上。她感觉所有的一切歪向了一边。“都是我的错。”他喃喃地说。
朱利安紧紧抱着她走上楼梯，穿过一道歪歪斜斜的走廊，走进一个斯嘉丽觉得是他们房间的地方。她触目所及都是白色。无穷无尽的白色，只有朱利安的脸是古铜色的，在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他的脸就在她上方。
“今天早些时候……你去哪里了?”她问。
“我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
所有东西的边缘都是模模糊糊的，活像清晨时分，虽然出了太阳，天色却依旧灰蒙，可斯嘉丽能看到朱利安浓密的睫毛，还有关切的眼神。
“那是不是说——”
“嘘。”朱利安小声说，“别说话了，斯嘉丽。我想我能搞定这事，但我需要你多和我待一会儿。我把我的一天生命给你。”
斯嘉丽的脑袋晕晕沉沉，反正就是被侵入她身体的魔法搅得一塌糊涂，所以，一开始，她觉得她肯定是听错了。只是他的眼神那么坚定，仿佛他甘愿为她上刀山下油锅。
“你真的要为我这么做?”她问。
作为回答，朱利安用一根手指贴在她开启的嘴唇上。
一股液体流入她的口中，有股金属气味，还有一点香甜，夹杂着勇气、恐惧和其他她分辨不出的情感。她隐隐知道她喝的是他的血。这和她收到的其他礼物都不一样。这样的举动异常美丽，惊人地亲密。她还想要更多与他有关的东西。
她舔了舔他的指尖，斯嘉丽还想尝尝他的嘴唇是什么味道。想要他的唇吻她的唇和她的脖子。想要体验他的手真真切切地抚摸她的身体。她渴望他的胸口压在她的胸口上，好看一看他的心跳是不是同样很快。
朱利安的手指又在她的唇上贴了一会儿，将她的嘴唇合在一起，鲜血的味道迟迟没有散去。她对他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他就在她身边，他那有规律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她之前就对他很敏感，却从未像此刻那么真切。她清楚地记得他的脸，左眼下面有一个深色的雀斑，颧骨微微有些突出，下巴轮廓分明。他的呼吸喷到她的脸颊上，感觉很冰冷。
“现在我需要你的血。”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他的血让她感觉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了柔和的氛围下。
斯嘉丽从未感觉与另一个人如此亲近。她知道，不管他要求什么，她都会一口答应。她是那么急切地让他喝下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她对他做的那样。“朱利安，”她轻声说道，仿佛只要大一点声音，就会毁掉这美妙的一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用一对琥珀色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看到他的眼神，她不由得呼吸急促：“我觉得答案显而易见。”他拿起她一只冰凉的手，对准刀子。她觉得他是在等待她的准许。她知道，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游戏，这完全是另外一件事，而且只与他们两个有关。
斯嘉丽把手划过刀尖。一滴红宝石色的鲜血涌出来。朱利安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指放进嘴里，就在他柔软的唇触及她的皮肤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碎成了无数片彩色玻璃。
他轻轻地吸吮她的手指，她那即将停止的心脏此时跳得飞快。有那么一刻，她又能感觉到他的情感，距离那么近，好像那是她自己的情感。有惊惧，有强烈的保护欲，还有十分强烈的痛苦，她真想把那份痛苦带走。她的手指碰到了他的一颗尖锐的门牙。数日前，对于他的碰触，她唯一的反应就是身体发僵，这会儿，她只盼着她足够强壮，能紧紧地搂住他。
她不肯定她对他的爱有多深，可她觉得爱他就好像爱上黑暗，可怕，强烈，然而，当星子出来时，却也是那样美好。
他最后一次舔了一下她的手指;她不由得一激灵，她觉得那么冷，竟好像在浑身发烫。跟着，他挨着她躺在床上，将她拉进怀里，把床压得咯吱一响。她的后背贴着他那坚实强壮的胸口。她依偎着他，努力对抗着死亡，希望再赢得一分钟，好靠在他身上。
“你一定会好的。”朱利安轻抚她的头发。这时候，她的视线渐渐黑了下来。
“谢谢你。”她轻声说。
他又说了什么，但她只能感觉到他用手抚摸她的脸。他的动作那么轻柔，以至于她以为那只是她的想象而已，就在她昏死过去之前，她还能感觉到他的唇轻轻吻在了她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