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斯嘉丽的腿像是没有了骨头,纤薄的皮肤包裹着毫无用处的肌肉。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滴出来,憋得肺都要炸开了。就连她的裙子都看起来有些疲倦和死气沉沉。黑色的织物变成了灰色,好像它没有力气控制颜色不去变化。她不记得扯掉过蕾丝,但那件怪异的丧服睡衣的边缘破破烂烂地垂在她的小腿周围。她不知道是不是裙子的魔力失效了,抑或它只是反映出了她有多累,像是浑身散了架。走到红木楼梯脚下的时候,她要朱利安不要再跟着她,就此与他分道扬镳。
她回到客房,炉火噼里啪啦燃烧着,一张大床就摆在那里。她只想躲到被子下面,想要呼呼大睡,忘记这一天发生的可怕事情。但她不能睡觉。
初来岛上,她就一直念念不忘要及时回家举行婚礼。现在,莱金德杀了丹特,她父亲也来了这里,这场游戏就变了。斯嘉丽感觉到了时间的压力,比诅咒城堡的沙漏中的所有红珠一起挤压过来还要沉重;她必须找到泰拉,以免她父亲先找到她,或是莱金德像火焰烧掉蜡烛一样,毁掉她。如果斯嘉丽失败,她妹妹就只有死路一条。
再有不到两小时,太阳就会落山,斯嘉丽必须准备好,重新开始寻人。
所以,她只给自己一分钟。她要为丹特和她妹妹哭泣,气朱利安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要扑倒在床上,抱怨所有超出她控制范围的事情;要拿起莱金德那一瓶愚蠢的玫瑰,砸在壁炉架上。
“红红——你还好吗?”朱利安敲了一下门,同时冲了进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强忍泪水,对他怒目而视。她无法忍受他看到她哭,虽然她很肯定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朱利安一边琢磨着该说什么,一边环视房间,寻找并不存在的威胁。看到她只是在抽泣,而没有遇到其他危险,他显然很苦恼:“我好像听到房间里有动静。”
“你以为你听到了什么?谁叫你闯进来的?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朱利安没有离开,只是轻轻关上了门。他先是看了看破碎的花瓶、地上的水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红红,不要为了我掉眼泪。”
“你太高抬你自己了。我妹妹失踪了,我父亲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丹特死了。我的眼泪才不是为了你而流呢。”
朱利安至少还懂得羞愧。他一直戳在房间里不动。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压得床垫一陷,更多泪水不争气地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流。滚烫,潮湿,咸咸的。斯嘉丽这一哭,倒是不那么难过了,泪水止也止不住,或许朱利安说得对:有些眼泪可能的确是为了他而流。
朱利安靠过来,用指尖拂去她的泪水。
“不要。”斯嘉丽连忙躲开。
“是我活该。”他垂下手,慢慢躲开,最后,他们分坐在床的两边,“我不该撒谎,更不该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带你来这里。”
“你不该带我们两个人来这里。”斯嘉丽厉声喝道。
“不管有没有我,你妹妹总会想到办法的。”
“你这是在道歉吗?如果是,你这种道歉法子可不太好。”
朱利安谨慎地回答道:“我遂了你妹妹的心愿,对此我并不后悔:我认为人们可以自由地做出选择。但每次我向你撒谎,我都很抱歉。”他顿了顿,他看着她,一双温暖的棕色眼睛前所未有地温柔。他的眼神很坦白,仿佛他希望她看到他平时一直隐瞒的事情。
“我知道我不该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但之前你也说过,你觉得我能做个好人。我不是好人,红红,或者说,起码我从前不是个好人。我是个骗子,我满心怨恨,有时候,我还会做出可怕的选择。我来自一个高傲的家族,他们总是在彼此玩游戏,后来洛萨——”他犹豫了一下,每次提到妹妹,他的声音就会变得沙哑,像是窒息了,说不出话来,“后来洛萨去世了,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事情。我不是在找借口。如果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炉火噼啪响,热气让地板上的那摊水收缩了。用不了多久,水就会蒸发,只剩下玫瑰和碎玻璃。斯嘉丽想到了朱利安的玫瑰刺青。她真盼着他其实就是一个水手,碰巧来到她所居住的小岛,她讨厌他骗了她这么久。但她可以理解他对妹妹的爱。斯嘉丽知道不计代价地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朱利安靠在床柱上,那么悲伤,那么可爱,黑色头发垂在疲倦的眼睛前面,邪恶的嘴唇向下撇,曾经笔挺的衬衫上布满了破洞。
斯嘉丽也因为这场游戏犯过很多错误。朱利安从未因此而责备她,她也不愿意惩罚他。
“我原谅你了。”她说,“但你要向我保证,再也不能对我说谎了。”
朱利安重重地呼吸一下,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像是既感激又痛苦。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保证。”
“哈罗?”一声敲门声响起,把他们两个都吓了一大跳。
朱利安赶在斯嘉丽采取行动之前一跃而起。快躲起来,他用口型说道。
不要。她这一天已经躲够了。斯嘉丽假装没看到他愤怒的眼神,抓住拨火棍,跟着他向门爬去。
“我来送东西。”一个女人说道。
“给谁的?”朱利安问。
“给多娜泰拉·德拉格纳的姐姐。”
斯嘉丽握紧拨火棍,心跳加速。
告诉她放在门口,斯嘉丽用口型说道。她希望那是一条提示。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丹特被砍下来的那只手。她浑身一激灵,想象着莱金德砍掉泰拉的手,送到她的房间。
那个女孩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她让朱利安去开门。
门外摆着一个黑色盒子,那是失败和葬礼的颜色。盒子很长,几乎与门口一样宽。盒子旁边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两朵红玫瑰。
又是花。
斯嘉丽一脚踢倒花瓶,任由花朵在走廊里枯死,然后把盒子拉进房间。她分辨不出它是重还是轻。
“要不要我来打开?”朱利安问。
斯嘉丽摇摇头。她也不愿意亲自去打开那个黑盒子,但她每浪费一秒钟,用来找泰拉的时间就少一秒钟。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盒盖。
“这是什么?”朱利安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是我从商店买来的另一条裙子。”斯嘉丽放松地哈哈笑了起来,把裙子从盒子里拿出来。那个女孩还说会在两天后把裙子送来。
只是这条裙子有些不对劲,看起来不是斯嘉丽印象中的样子。颜色比较浅,几乎是纯白色的——婚纱一样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