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这边!”朱利安拉着她,向砖砌隧道跑去,闪闪发亮的蛛网照亮了隧道。
“不要。”斯嘉丽拉他离开,“我来的时候走的是一条石子路。”她不记得隧道壁上有会发光的石头,可她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些细节。
他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大。
朱利安沉下脸,却还是跟在她后面。隧道壁越变越窄,疙疙瘩瘩的石头刺痛了他们的身体两侧:“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父亲来了?”
“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只是——”
朱利安连忙用手捂住斯嘉丽的嘴,她的唇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和土腥味。他压低声音说:“嘘——”
他抓住一块嵌在墙壁上的发光石头,像拧门把手一样拧了一下,一把把她推到了一个漆黑的地方。斯嘉丽的后背贴在冰一样的墙壁上,潮湿冰冷。她感觉寒意穿透了她那薄薄的衣服,冷得她忘记了呼吸。
茴芹、薰衣草和类似腐烂李子的气味取代了朱利安身上那清冷的气味,如同烟雾一样,从他把她推过的那扇怪门下面飘了进来。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朱利安小声说。他的身体与她贴得很近,像是面盾牌一样守护着她。与此同时,他们躲藏的地方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似乎脚步声变小了。洞壁太冷了,斯嘉丽越来越靠近朱利安。她的手肘碰到了他的胸口,只好移动手臂,搂住他的腰,而他的身体变得紧绷起来。
斯嘉丽的心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朱利安下巴上粗糙的胡楂摩擦着她的脸,他的手向下移动,放在她的屁股上。虽然有一层薄薄的裙子,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曲线。要是她父亲这会儿打开门,看到她这样,那她就死定了。
斯嘉丽想拉开一点距离,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顶部这会儿好像也变低了,寒气向她的头顶压下来。
“我看这个房间想要我们的命。”斯嘉丽说。她听到外面她父亲的脚步声向后退去,随后消失不见。她真想再躲一两分钟,只是她挤在朱利安和冰冷墙壁之间,感觉肺都要炸开了:“快开门!”
“我在开呢。”朱利安咕哝道。
斯嘉丽倒抽一口冷气。朱利安伸出手掌,在她的后背后面摸索出口,她那条薄裙子被蹭到了膝盖以上。“找不到。”他咬着牙说,“我看是在你那边吧。”
“我什么都摸不到。”唯一能摸到的就是你。她去摸墙壁上她知道她应该没碰过的地方。可她越是用力去摸索,房间就越是收窄得厉害。
就好像大海包围了这座岛。
斯嘉丽越是踢打,越是害怕,海水反扑得就越厉害。
或许正是如此。
朱利安说过,这些隧道能加剧人的恐惧,隧道也可能以恐惧为食。
“这个房间与我们的情绪是相连的。”斯嘉丽说,“我想我们必须放松下来才行。”
朱利安呜咽一声:“都这会儿了,可不容易了。”他的唇贴着她的头发,他的手放在她的屁股下边。
“噢。”斯嘉丽说。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能感觉到朱利安的心也在飞快地跳动着。一个星期之前,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绝不可能放松下来,就算是现在也很困难。然而,尽管他这人谎话连篇,不知怎的,她知道和他在一起,她很安全。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她强迫自己保持平稳的呼吸,与此同时,墙壁不再移动了。
再平稳地呼吸一下。
房间稍稍变大了。
外面没有她父亲的声音了。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没有他那叫人讨厌的臭气。
过了一会儿,贴在她后背上的墙壁变暖了,与她裙子上潮湿的部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房间变大,她能感觉到朱利安也放松下来。斯嘉丽的大部分身体依然贴着他,但不像之前那么紧了。他的胸口有节奏地与她的胸口一块起起伏伏,缓慢而均匀。墙壁继续向回缩。
他们每呼吸一次,这个洞室就变热一点。很快,房顶上就出现了小小的光点,像是来自月亮的尘埃,斯嘉丽的右手上方出现了一个发光的门把手。
“等等——”朱利安提醒道。
可惜斯嘉丽已经把门推开了。门刚一打开,这个房间就消失了。他们前后出现了一条低矮的通道,两边嵌着碎贝壳,它们也像之前的石头一样会发光,通道是由花瓣粉色的沙子铺就。
朱利安骂道:“这条隧道真讨厌。”
“至少我们甩掉了我父亲。”她说。各个方向都没有脚步声。斯嘉丽能听到的只有远处海水的拍击声。特里斯达没有粉红色的沙子,但海浪声让她想起了家,与此同时,她还想到了别的。
“你怎么知道我能把你带到游戏里来?”斯嘉丽问道,“你来到特里斯达之后,我才收到了请柬。”
朱利安微微加快脚步,踢起了更多沙子:“你甚至都不知道你要嫁给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要改变话题。”斯嘉丽说。
“不,这是一部分答案。”
“那好吧。”她压低声音。依然没有脚步声响起,但她不愿意冒险:“我父亲想要控制我,所以他的名字一直是个秘密。”
朱利安把玩着怀表链:“要是不仅如此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估摸你父亲其实是想保护你。不要生气,先听我把话说完。”他连忙说道,“我并不是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就我的所见所闻,可以说他就是个浑蛋,但我能理解他保密的原因。”
“说下去。”斯嘉丽轻声道。
朱利安说到了一件斯嘉丽已经知道的事:莱金德和她祖母安娜莱斯当时的情史。不过朱利安的版本与她祖母的不一样。在他的故事中,莱金德一开始是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个性天真。他的心里只有安娜莱斯一个人。他会变成莱金德,完全是为了她;他压根儿就不想成名。后来,他在第一次表演之前,发现她和另一个更富有的人抱在一起,自始至终,她都打算嫁给那个人。
“从那以后,莱金德就有点疯狂了。他发誓要毁了安娜莱斯,她当初是怎么伤害他的,他就要怎么伤害她的家人。自打安娜莱斯伤了莱金德的心,莱金德就发誓,对于那些不幸成了她的女儿、孙女的女人,他要通通伤透她们的心。他不会让她们有机会拥有幸福的婚姻,或是去寻找爱情,而且,若是她们在这个过程里疯掉,那就更好了。”
说到最后,朱利安努力表现得云淡风轻,好像他说的不是真的,但斯嘉丽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梦。莱金德不只让女人爱上他,还会用爱把她们逼疯。她很肯定,他现在正在这么对付泰拉。
“所以,我和我的朋友们听说你订婚了,”他继续说,“我们就知道,莱金德迟早会邀请你去卡拉瓦尔秀,好从中破坏。”
他又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这场婚姻对斯嘉丽来说意味着她的整个未来。没有了这个婚姻,她就只能待在特里斯达,永远处在她父亲的魔掌下。
布满沙子的小路越发陡峭,她奋力向上走,回想起了她寄出的那些愚蠢的信。她只在最后一封信上写了全名,她在那封信里写到了她即将结婚,而莱金德恰恰选择回复了那封信。
斯嘉丽知道朱利安的故事符合情理,不过她不明白,一个区区水手,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眯起眼睛,看着她身边的黑发男孩,问出了她不止一次想过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我只能说我的家人有很广的人脉。”朱利安笑了笑,对有些人来说,看到这个笑,大概会被勾了魂儿。斯嘉丽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开心。
她想起了她在梦里听到的别人的闲谈。朱利安的家人得知他妹妹与莱金德搞在一起,便将她逐出家门。通过斯嘉丽对朱利安的了解,她无法想象他会这么挑剔,但他同时肯定也很内疚。斯嘉丽太熟悉这种感情了。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你妹妹遇到了不幸,但那不是你的错。”
有那么一会儿,四周只有远处的海浪声和朱利安的靴子踏过沙子的声音,气氛绷得紧紧的,像是又细又长的蛛网。跟着,朱利安道:“这么说,你父亲打你妹妹的时候,你不会怪自己了?”他的声音很低,但斯嘉丽能准确地感觉到每个字,让她想起她没能保护好泰拉的那些时候。
朱利安停下,缓缓地转脸看着她。他那沉稳的目光比他的声音还要温柔。他的目光像是触及了她身体里破碎的部分,如同在爱抚一般。这样的目光能从毁坏的肉体,来到断裂的骨头,再到受伤的灵魂。在他的目光下,斯嘉丽感觉她的血液开始发烫。她可以穿一条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裙子,但就算如此,在朱利安的目光下,她依然会感觉自己很暴露。这就好像她所有的羞愧、内疚,和所有她想要埋葬的可怕而隐秘的回忆,都摆在他面前,供他观赏。
“要怪就怪你父亲。”他说,“你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你不知道。”斯嘉丽争辩道,“每次我父亲打我妹妹,都是因为我做了错事。因为我没能——”
“救命呀!”一声呼喊声如同一阵风一般,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救命!”一声熟悉的尖叫声随之传来。
“泰拉!”斯嘉丽向前跑去,带起一阵粉红色的沙子。
“不要!”朱利安警告道,“她不是你妹妹。”
斯嘉丽没有理会他。她认得妹妹的声音。听起来就在几英尺开外;她能感觉到那个叫声在震颤。叫声越来越大,在砂岩中回响着,跟着——
“停下!”朱利安一把搂住斯嘉丽的腰,把她拉回来。这时候,沙路突然到了尽头。一些不幸的沙子从边缘滑了下去,掉进五十多英尺下泛着泡沫的蓝绿色海水里。
斯嘉丽吓得忘记了呼吸。
朱利安满脸通红,用瑟瑟发抖的手扶着她:“你还好——”
就在此时,一阵邪恶的笑声传来,截断了他的话。这个讨厌的声音像噩梦和其他坏事一样可怕。墙壁幻化成一张张扭曲的小嘴,不断地发出笑声。
又是这会逼疯人的隧道在捣鬼。
“红红,我们得继续走。”朱利安轻轻碰了碰她的屁股边缘,带她向后走到一条更安全的路上。这时候,隧道还在咯咯地笑,好像是她妹妹那珍贵笑容的扭曲版本。
有那么一刻,斯嘉丽感觉就快找到泰拉了。但要是已经来不及救妹妹了,会怎么样?要是泰拉已经疯狂地爱上了莱金德,为了他不顾一切,一旦游戏结束,她也想结束生命,会怎么样?泰拉热爱危险,好比烛芯喜欢燃烧。就算她喜欢的某样东西会像火焰一样将她燃烧殆尽,她也不会害怕。
身为一个女孩子,莱金德的魔法让斯嘉丽着了迷。然而,泰拉一向喜欢打听这位卡拉瓦尔秀班主的阴暗面。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斯嘉丽不会否认,能赢得一个发誓永不再爱的人的心,确实很有诱惑力。
只是莱金德并不只是伤透了心,他是疯了,不光擅长让人们爱上他,还擅长把人逼疯。谁知道他会让泰拉相信什么样的变态事情?如果不是朱利安阻止斯嘉丽,她早就摔下悬崖摔死了,临死前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而且,泰拉比斯嘉丽更常不假思索地向下跳。
泰拉在十二岁时就曾尝试和一个男孩子私奔。好在斯嘉丽赶在父亲注意到她不在之前,就找到了她。从那时候开始,斯嘉丽就担心,总有一天,她妹妹会碰上就连她也搞不定的麻烦。
光是毁掉斯嘉丽的婚约,对他而言还不够吗?
“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朱利安说,“洛萨的遭遇不会降临在你妹妹身上。”
斯嘉丽很想相信他。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很渴望偎在他怀里失控地痛哭,像以前一样,再次相信他。他如此言之凿凿,迫使一个问题浮出了水面,而自打他坦白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之后,她就怕得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她挣脱他的手,强迫自己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你带我们来卡拉瓦尔秀的时候,知不知道莱金德会像带走你妹妹那样,带走泰拉?”
朱利安犹豫了一下:“我知道有这个可能。”
换句话说,他的确知道。
“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斯嘉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朱利安那焦糖色的眼里写满了后悔:“我从没说过我是个好人,红红。”
“我才不信你这话。”斯嘉丽想起了算命先生奈杰尔说过的话,一个人的未来会随着他最深刻的渴望而改变,“我相信,只要你想,就能做个好人。”
“你相信,只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像你这样的大好人向来都认为别人善良正直。但我不是这样。”他没有说下去。痛苦从他的脸上滑过,“在我把你和你妹妹带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是不知道莱金德会绑架泰拉,但我知道,他会带走你们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