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本能告诉斯嘉丽，这会儿，她该拔腿就跑，但是，她的身体拒绝移动。强烈的颜色在她的心里打着旋儿。
她听到那个人说起了他的名字：尼古拉斯·达西伯爵。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朱利安加大力道搂紧了她的肩膀。
“我看你是认错人了。”朱利安理直气壮地说，“你肯定把我的未婚妻当成了别人。这个礼拜，她总是被人误当作别人。”朱利安按了按她的肩膀，感觉像是在警告。
只是斯嘉丽依然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动弹不得。那些纽扣不是提示。那个装有纽扣裙子的黑色盒子既不是莱金德也不是她妹妹送来的。
D代表达西。
和莱金德一样，她的未婚夫好像也很喜欢玩游戏。不过朱利安搂住斯嘉丽的时间越久，尼古拉斯伯爵看起来就越不高兴。
斯嘉丽简直不敢相信就是这个人给她写了那么多情书。他不像个卑鄙小人，也不是没有吸引力，只是他和那些信带给她的感觉相去甚远。一直与她通信的伯爵让她觉得，他都等不及与她见面了，所以不再有保密的必要。现在，她很想知道，他在信里写的是不是都是他以为她爱听的话，毕竟眼前的年轻人不像是个直率坦诚的人。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喜欢有秘密的人。
“但愿你没有失望。”伯爵正了正领带。这时候，他身后的后门开了，两个男人走进来。薰衣草，茴芹，腐烂李子。
“亲爱的，我想我们现在该走了。”朱利安打开前门。与此同时，斯嘉丽的父亲走进了他们的视线。
紫色在她眼前爆发了。
朱利安没有丝毫迟疑。就在伯爵伸手去拉斯嘉丽的那一刻，朱利安一把推倒一个水晶眼的帽架，趁伯爵分神的工夫，拉着她跑出大门，跑进外面的银色雨帘中。斯嘉丽紧紧拉着他的手，而她父亲愤怒的咆哮接踵而至。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拦住她!”他喊道。
“斯嘉丽，你不需要跑!”伯爵的声音并不严厉，但他跑起来飞快，特别是他还是一位穿着精致服装的绅士。
斯嘉丽拉朱利安向一座廊桥跑去，她希望是两个晚上前的那座魔桥。只可惜不是。她父亲和伯爵一直穷追不舍。他们穿过一条条弯曲的街道，跑过灯光明媚的商店。人们看到了直鼓掌，仿佛这是卡拉瓦尔秀的表演节目。
“这边——坚持住。”朱利安拉着斯嘉丽跑下湿滑的大街，向运河跑去，从去寻找避雨处的人群中穿过，“上去。”
“现在有闪电呀。”斯嘉丽说，“我们不能上船。”
“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朱利安跳进一艘新月形状的船里，抓起两支桨。
“斯嘉丽!”她父亲在雨中大喊，“不要——”一道闪电劈下，随之响起隆隆的雷声，截断了他的话。在这个银色暴雨如注的晚上，斯嘉丽经历了一件她从未遇见过的事情。
她父亲竟然显得很害怕。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像是泪水一样。她肯定这就是光照的结果，可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她父亲其实是爱她的，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关心她的。伯爵在他身边，一张脸掩映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就在他们奔跑的时候，斯嘉丽发誓，他像是被她带来的挑战弄得兴奋不已。
斯嘉丽别开脸，将膝盖抱在胸前，朱利安划动双桨。就算她父亲还存有一丝善良，就算伯爵真的就好像她想象中的样子，斯嘉丽依然无法回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身边。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早在她和朱利安一起逃离帽饰店之前，她就做出了选择。她不晓得是在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但与一个只通过信的男人盲婚哑嫁再也不是斯嘉丽需要的东西。她现在总算理解泰拉的那句话了：人生不仅是苟且偷生。
她看着朱利安用力地划动双桨，天空里亮起无数道闪电。在认识他之前，她认为，只要她要嫁的人能庇护她，她就心满意足了，但朱利安的出现让她对另一样东西产生了渴望。
她还记得，她感觉爱上他就像爱上黑暗，但现在她认为他更像是星光闪烁的黑夜：群星永远在那里，海枯石烂，亘古不变，在终年不化的黑暗中指引着方向。
“红红，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斯嘉丽从天空中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男孩子：“你说什么?”
“我们该下船了!”朱利安在滂沱的大雨中喊道。这时候，船来到一个黑暗的码头边。
“这是什么地方?”
“诅咒城堡。”
“不——”紫色的恐慌又回来了。奈杰尔曾说过泰拉不在城堡里：“我们应该去找我妹妹。我猜错了纽扣的事，但这里——”
“我们不能总待在运河上。”朱利安打断了她的话，“闪电会要了我们的命。”就在他说话的当儿，更多银白色的闪电划过天空。
“我父亲先找到她——”
“那你知道该去哪里找吗?”
斯嘉丽还没回答，朱利安就抓住她的一只手，拉着她上了灯光黑暗、摇摇晃晃的码头。诅咒城堡的巨大沙漏和里面翻搅着的红珠是唯一的光源。阿伊可说的是真的，雨水真的可以冲刷掉所有魔法，现在城堡不再发光了。原本金光灿灿的城堡此时变灰暗了。庭院里废弃的帐篷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砰砰的噪声取代了前几天晚上充满生命力的鸟鸣声。
“先去找个地方躲雨吧。”朱利安说。
“我们不能去看不到船的地方。”斯嘉丽蜷缩在附近一个拱门下，在那里能看到码头，要是有人来，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要雨停了，我们就再去找。”
隔了一会儿，朱利安才回答：“依我看，这场游戏，至少是你那一部分，应该结束了。我不该带你来这里。我可以送你离开这座岛，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要!”斯嘉丽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道，“找不到妹妹，我死也不离开这里。我干出了这样的事，要是我父亲找到泰拉，他会更生气，一定会把气都撒到他身上的。”
“那你呢?你要一直牺牲你自己?嫁给那个尼古拉斯·达西?”
斯嘉丽真盼着她能不去理会这个问题。如果她继续参加游戏，还被她父亲抓住，他倒是不会杀了她，只会逼她嫁给伯爵，那样的话，她一定会生不如死。可要是她不和他结婚，她还有什么法子能去保护妹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利安咆哮一声：“所以，你还打算履行你的婚约?”
“我不知道是不是!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她问道。
银色的雨更大了。
斯嘉丽等待着朱利安说些什么，能让她安心下来，告诉她，他可以成为她的另一个选择。即便是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也觉得这太可笑了。她真的以为他会说，他想要带她去过另一种生活，或是娶她为妻?
更多闪电点亮了夜空，斯嘉丽得到了她要的答案。朱利安距离她这么近，就在她身边，他的表情却冷漠无比。她想起在第一个晚上，他把线头从他的肩膀上拂开。他或许不希望她成为伯爵的新娘，但这并不表示他打算和她在一起。
“我太傻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在呼喊，“这些事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你看到我未婚夫，有点嫉妒，就做了一些轻率的事情，但现在你后悔了。”
“你是这么想的?”朱利安的声音低沉刺耳，“你认为，我冒险对抗你父亲，把你推到现在这种危险的境地，就是因为我在吃醋?”他哈哈笑了起来，仿佛假设他吃醋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就是个骗子。”斯嘉丽厉声道。
朱利安紧紧抿起嘴唇，表情严肃下来：“关于这一点，我早就提醒过你了。”
“不。”斯嘉丽说，“你是在对你自己撒谎。每次你害怕会失去我，都会把我拉到你身边，但每次我一走近，你就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开。”
“我只把你推开过一次。”朱利安走近一步，声音冷冷的，“我是嫉妒了，但我想要你离开这里，这并非唯一的原因。”
“那就说说你的其他原因吧。”斯嘉丽道。
他慢慢地向前走，最后，他们两个之间几乎没有了一点距离。她能感觉到他湿漉漉的衣服贴在她的身上。他慢慢地用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腰，仿佛在给她机会逃开。可她早已做出决定了。他用另一只手臂搂住她的上背部，她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紧紧搂住她，他们的胸口贴在一起，他们的唇——
他停了下来。
“你觉得这够不够?”朱利安的唇与她的唇只有咫尺之遥。他小声说着，却迟迟不肯吻她：“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斯嘉丽点点头。和朱利安在一起不是为了求得保护——她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这个男孩子救了她，让她免于溺毙的命运，而这个溺毙不仅仅是单纯意义上的淹死。
他的手滑到她的腰上，轻柔而坚定，慢慢地再次将她拉到身前，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头发，扶住她的脖子，抚摸着她柔软的肌肤，然后去抚摸别的地方。
“我不希望你为了自己的选择后悔。”朱利安的语气听起来很痛苦，仿佛他盼着她挣脱，但他的抚摸却让她感觉正好相反。他的手指这会儿按在她的唇上，沿着她的下唇线条游走。他的手指有股木头和雨水味，因为抚摸她潮湿的头发而被弄湿了：“关于我，还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红红。”
“那你说说看呀。”斯嘉丽道。他说起过他妹妹和莱金德，但显然他的生活里还有更多阴暗的秘密。
朱利安的手指依然在她的嘴上。她缓缓地挨个儿亲吻他的手指。她只是把唇轻轻地印在他的手指上，能感觉到他深受震撼，因为他的手指轻轻地掐进了她的腰。她必须集中精神维持冷静的声音，抬起头看着半掩映在黑暗中的他的脸，说道：“我不害怕你的秘密。”
“我真希望我能说没什么可怕的。”朱利安最后一次轻抚她的唇，跟着，将他自己的唇贴在了她的唇上。他的唇比他的手指还要咸，比他一只上下轻抚她的背、另一只紧紧箍住她的腰的手都要热切。他搂着她，好像她会从他的怀里溜走。她依偎着他，喜欢他背部肌肉的线条。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喃喃地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低了。她听不清，但觉得对他要说的话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这时候，他轻轻分开斯嘉丽的唇，缓缓蹭着她的下嘴唇，让她品味他冰凉的舌头和牙尖。每一次碰触都会创造出她从未见过的色彩。那些色彩柔软得像天鹅绒，热烈得如同火花，最后，幻化成一颗颗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