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王子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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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会儿,泰拉的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舞池附近的每一个人都停止了活动,他们本来全神贯注地看着泰拉和杰克斯的表演,但此时,他们那震惊夸张的表情都定格了。一时间,泰拉只能听到雕花玻璃般闪亮的亮片继续落在地板上,轻轻地叮当作响。
盗心王子是众命运之一,以致命的亲吻而闻名,他不仅是一个神话,他在她的美梦和噩梦中都萦绕不去,在她从母亲的命运魔牌中抽出了他的那张牌之后,他便诅咒她只能付出爱却得不到回报。他是实实在在的,他就站在泰拉面前。他苍白的皮肤发出不自然的光,如果整个舞厅的人没有被定住,她想他们一定会看到他真实的样子。
他不完全是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他会魔法,是异类。他是命运。
而且,她吻了他。
“没想到你会这么惊讶。我送的硬币是一个相当明显的暗示啊。”杰克斯伸手去摸她,小心地抚平她的一绺鬈发,他的手比刚才温柔多了。她想发火,想尖叫,想一巴掌扇在他被血染红的嘴巴上,但他似乎对她和整个舞厅的人都施了魔法。
“你对大家都做了什么?”她气喘吁吁地说。
“停止了他们的心。就像暂停时间是一样的。不会持续太久,不像我对你做的那样。”他冷冷地盯着她的胸部,下巴抽搐着。
泰拉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显然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他们跳舞时,她的心怦怦直跳,血管发热,血液沸腾。但现在她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挣扎,跳动得太慢,这是它原本样子的微弱回声:“我会死吗?”
“暂时不会。”
泰拉的膝盖有些发软。
杰克斯笑得更灿烂了:“真是太有趣了,我几乎不想告诉你仍然有办法拯救你自己。”
“怎么做?”
“给我第二件我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泰拉咬着牙说。
杰克斯用修长的手指抚平了她的头发,他再次与她目光相遇。她以前曾说他的眼睛是银蓝色的,但现在它们只是银色的,随着她的恐惧加深,他眼睛里闪烁着越来越快乐的光芒:“我要莱金德这个人,而不仅仅是知道他的身份。我希望你赢得比赛,然后把他交给我。”
泰拉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一刻就破碎了,舞厅里又充满了声音。她发誓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故意大声窃窃私语,脸上挂着假笑,参加聚会的人假装没被杰克斯和泰拉的表演震惊到。不过,有一个人似乎并没有隐瞒心里的感受。他就是丹特。
泰拉本就乱糟糟的心越发往下沉了。
丹特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一只肘撑在笼子口附近的一根粗铁棒上,但他的下巴僵硬,目光如炬,唇边带着嘲弄之意,这一切都告诉泰拉他很不平静。他看起来愤怒至极。
他的反应不应该激怒她。她的吻也不应该激怒他,毕竟丹特也要为现在的混乱情况负上一定责任。除非他只是在演戏,这样才说得通。假装关心她,可能是他在卡拉瓦尔秀上需要完成的任务之一。
杰克斯顺着泰拉的目光看去,眼神随之变得锐利起来。
“想必他仍然相信你是属于他的。”杰克斯用拇指揉搓着下巴下面,他苍白的皮肤显得更亮了,看起来好像他想出了一个可怕的主意。
“别打他的主意。丹特是莱金德的演员。”泰拉厉声道,“他只是在扮演角色。他甚至都不喜欢我。”
“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杰克斯把冰冷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嘲弄地吻了一下,说,“我一般不给人第二次机会,但我愿意让你试试看。我说我希望我们演得真切,我可并没有撒谎。如果有人发现我们这个订婚是假的,或者发现了关于我的真相,或者我们的安排,后果一定很不愉快。管好你那个文身朋友。”杰克斯又把目光转向丹特,“你说他是莱金德的演员,所以这个礼拜我不能杀他。但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等比赛结束了,我动动手指,就能结束他的生命。”
“不要!”泰拉反对道,恰在此时,杰克斯的声音高过了她的声音,宣布道:“既然我刚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现在是时候分享一些好消息了。”
派对宾客那戴着假发的脑袋齐齐转向他的方向,就好像他们都是木偶,或是精心编排的舞蹈的一部分。
“你们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前未婚妻亚历珊德拉去年年底去世了。她的死对帝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想我永远也无法挽回。但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找到了另一个人,我希望你们像我一样喜欢她。现在,来见见我的新未婚妻多娜泰拉吧。”
舞厅里掌声雷动,上面的演员将闪闪发光的纸星扔向下面手忙脚乱的人们,一时间,到处都是新落下的星尘云。
在泰拉看来,这一切都像是灰烬。
她强迫自己向人群扬起嘴唇,这是她有过的最苦涩的笑容。
“我恨你。”她低声说。
“有什么不公平吗?”杰克斯低声说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现在我只要我应得的。”
“快看!”有人喊道,“陨落的星星!它们是第一个线索。”
舞厅里顿时一片混乱。一些落下来的星星的确是线索,但其他的星星似乎只是耀眼的灰尘,参加聚会的人碰到它们,它们就在笼子里形成了奇异闪烁的云。
卡拉瓦尔秀的比赛正式开始了。泰拉身边的每个人都伸手去接落下来的星星,她却想起她和斯嘉丽对卡拉瓦尔秀和莱金德的所有梦想。现在泰拉必须赢得比赛,否则她就再也无法做梦了。她怀疑姐姐也是如此。泰拉答应过斯嘉丽她会小心,可是泰拉已经辜负了她。
杰克斯那张有毒的嘴的边缘抽动着:“你应该去拿一个线索,亲爱的。”
“别叫我……”
“小心点,亲爱的。”他像蛇一样敏捷地用两只有力的手指按住泰拉瘀青的嘴唇,“你也不想毁掉我们刚刚创造的美丽骗局吧。现在,”他甜甜地说,“亲亲我的手指,大家都还看着呢。”
泰拉却咬了他的手指一下。它们有股寒霜和落空愿望的味道。
她以为他会把手指抽出来,毕竟他那张尖尖的脸变得通红,他的话传递出丑陋和愤怒的意味。杰克斯却只是任由冰冷的手指在她的嘴里,贴着她的牙齿和舌头。他那可怕的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她的心像是灌满了铅。
“这次我不追究你,但下不为例。”他拂过她嘴唇上被他咬破的地方,然后把手指从她嘴里抽了出来,“如果你没能在爱兰丁节之前赢得卡拉瓦尔秀,并把莱金德带到我面前,你就会知道我的吻是多么致命。”
直到这个该死的夜晚之前,泰拉还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经常从商店里偷一些装着光片的小瓶子,想象着其中可能有真正的星尘,可能有魔法,既能实现她的愿望,也能把尘土变成钻石。但没有一个瓶子有魔法,而舞会上的光片也不是真的星尘,只是玻璃粉末而已。等到凌晨三点的钟声敲响,她和杰克斯一起上了空中缆车,那些光片甚至都没有闪闪发光,只是像寄生虫一样粘在她的胳膊上和舞裙上的花瓣掉落后留下的空白处。
你早该给我带来莱金德的真名。
自从他们离开他那座可恶的城堡,杰克斯就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他懒洋洋地躺在她对面,又恢复了当初那副懒惰贵族的模样,他解开了铜色的领带,仿佛他刚刚完成了一系列乏味的任务:参加舞会,跳舞,用他那能杀人的嘴唇诅咒泰拉。
“我想你现在是怕我了。”他慢吞吞地说。
“你错把厌恶当成了恐惧。你是一个讨厌的怪物。”她竟然会相信他,“你骗我。”
“你希望我马上用吻杀了你?”
“是的。”
杰克斯弓形的嘴唇向下撇,不过他的眼睛里可没有一丝悲伤的痕迹。他八成是不懂悲伤为何物,就像人们说他不能爱一样。
“……他的心很久以前就停止跳动了。只有一个人能让它再次跳动,这个人就是他唯一的真爱。他们说,他的吻对所有人都是致命的,只有她除外,她是他唯一的弱点。”
泰拉多希望她就是他的弱点。她很乐意毁掉他。
泰拉常常以为她清楚人们见到她时会怎么看她。只要看一眼她蜜色的鬈发,少女般的微笑,漂亮的裙子,再加上她喜欢自娱自乐这一事实,人们必然认定她是个傻姑娘。人们一见到年轻女子,便会认为她们愚蠢、一无是处,而泰拉或许有很多面,但绝不是那个样子。泰拉喜欢认为,身为年轻女孩子,正是她的力量来源。
她大胆、勇敢、狡猾。她将在这一役中取得胜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你刚才给我带来了莱金德的名字,”杰克斯说,“那此时的结果就不一样了。”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你还要除他的名字以外的东西?”
“如果你能赢得比赛,把莱金德交给我,我为什么还要满足于一个名字呢?”杰克斯语气轻蔑,就像他的懒散姿势一样漫不经心。但泰拉相信他的要求远远不止如此。她想继续逼问,但她怀疑他根本不会据实相告他到底想从莱金德身上得到什么。泰拉还有更重要的其他问题要问。
她向后靠在座位上,模仿杰克斯那目空一切的姿势:“我怎么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莱金德的比赛中扮演角色?”
“你想证明我是命运,我的吻真能杀了你?”杰克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玩味;看来他终究还是有感情的,因为一想到要证明他能要人命,他就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先不说这个问题。”泰拉道。她其实并不相信杰克斯是莱金德比赛中的一部分。他的吻不值得为之牺牲,尽管如果泰拉并未真正死去,她或许可以就此争论一番。接吻本应是短暂而又美妙的快乐时刻。但泰拉可以一直吻杰克斯吻到天荒地老。不仅仅是他的嘴唇掠过她的唇,还有隐藏在他双唇之后的欲望与渴望,杰克斯让泰拉觉得她仿佛就是他一生都在寻找的那个人。在那一刻,她成功地忘记了自己被母亲遗弃,并多次遭受父亲的虐待,因为杰克斯让她觉得,他会永远拥着她不放。这可能是她听过的最令人信服的谎言了。
然后,她看到他容光焕发,泰拉马上意识到了真相。她仍然不明白,舞会上为什么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即使是现在,一些光芒已经消失了,杰克斯却依然绽放出邪恶的美,看起来仍然不太像人。他只要动动嘴唇,就能杀人。
相信他是命运仍然是那么不现实。她想知道他回到尘世多久了,其他命运是否也回来了。但她不确定他还能容忍她多久,她还需要其他问题的答案。
“我想知道我母亲的真实姓名,”她说,“还要你证明你知道她在哪儿,而且,等事情办完之后,你会带我去见她。只有这样,我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杰克斯扭动着他的一个泪滴形袖扣,也许那颗扣子代表一滴血?“我想你知道这是真的,但我愿意迁就你。”
缆车开始下降,杰克斯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平整的长方形纸牌。
即使在缆车昏暗的灯光下,上面的印记也不会有错。纸牌的颜色很深,几乎是黑色的,有小小的金色斑点在光线下闪烁,还有一道道涡旋形的深紫红色浮雕花纹,仍然让泰拉想起潮湿的花朵、女巫的血和魔法。
泰拉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她母亲那套命运魔牌里的一张。多年来,泰拉见过其他魔牌,但所有的纸牌都没有母亲那副牌上好似有魔法的闪光图案。
泰拉恨不得在纸牌显示不吉利的未来之前,伸手把它抢过来,然后跳出缆车。
但当杰克斯把牌转过来,上面的图案并不是命运,而是她的母亲帕洛玛,她的一头乌黑秀发披散在肩上,看起来比泰拉记忆中还瘦,而且,母亲的影像异常清晰。帕洛玛站在那里,手掌向外,仿佛紧紧贴着一扇窗户,像是被困在了纸牌里。
杰克斯说:“这就是你妈妈在过去七年一直待的地方。”
泰拉把目光从纸牌上移开,想看看眼前这个命运是否在捉弄她,但片刻之前他眼中闪现的顽皮光芒已经消失了。他的表情冷冰冰的,就像现在泰拉身体里变冷的血液一样。
“我不相信你。”她说。
“你指哪一部分?你是说这个人不是你妈妈,还是指她被困在纸牌里的事?”
杰克斯把纸牌放在泰拉握紧的拳头上。它不像卜算镜一样让她感觉刺痛,它缓慢地跳动着,和一个濒死之人的心跳差不多。泰拉知道那颗心即将停止跳动,因为这和她自己那颗慢慢跳动的心是一样的。
不可能是真的。不应该是真的。但泰拉发现自己相信这是真的,因为纸牌微弱的心跳继续贴着她的拳头跳动着:“这怎么可能?”
“比你想象的要简单。”杰克斯说,“我可以告诉你,从我的经验来看,被困在里面的滋味可不好受。”
一缕月光洒进缆车,照亮了杰克斯的脸。他面无表情,但有那么一会儿,他脸色苍白,泰拉发誓她看到了他皮肤下面的骷髅。她认为他没有感情,那绝对是错的。也许他无法爱,也许他的其他感情不像人类的感情,但他内心的恐惧是如此强烈,她都能感觉到。
“你以前就一直被困在纸牌里。”泰拉喘着气说。
杰克斯把头从月光下挪开,他的五官随即笼罩在阴影中,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他说:“很久以前,我们众命运消失了,你认为我们都到哪里去了?”
缆车开始下降,泰拉的心直往下沉。传闻说众命运是被一个女巫驱逐的。还有人说他们曾互相残杀。甚至有一个故事说,星辰将他们重新变成了凡人。但她从没听说过众命运都被封印在了纸牌里。
“但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杰克斯说,“你现在需要关心的是怎么赢得比赛,这样你才能把莱金德带来给我。”
杰克斯的目光落到了泰拉手中那颗皱巴巴的星星上,这是第一个线索,她都还没看过:“打开吧。”
泰拉一动也不动,杰克斯便从她手里接过星星,将其展开,随后大声念道:
线索
你需要的其他线索隐藏在城市里,
要得到第二个线索,就去一个漂亮的地方探险吧。
瓦伦达的这个地区曾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但现在它是信仰和魔法的象征。
他停顿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寺庙区。”
“我应该感谢你的洞察力吗?”泰拉咆哮道。
“我是想帮你节省时间。”他的语气更像是在撕咬,“我可能让我的吻晚一点发挥作用,但你仍然会受到一些影响。比赛在爱兰丁节的黎明结束,你有五个夜晚去寻找剩下的线索。我是唯一能解救你母亲的人。如果你输了,没能把莱金德带到我面前,她就将永远被封印在这张牌里,至于你,则会死于……”
缆车重重地落在地上,他便停了口。
泰拉伸手去开门。
“还有一件事。”杰克斯朝她母亲被困的纸牌一点头,“好好保护着。如果这张牌出了什么问题,就连我也救不了她了。等你赢了比赛,一定要拿着我给你的倒霉硬币,我就会在莱金德抵达之前找到你。在那之前,亲爱的,尽量保住你的小命。”杰克斯给了泰拉一个飞吻,随后,她走进了刺骨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