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泰拉离开喷泉,转身飞奔而去。她用手擦着嘴,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去了哪里。血不断地从她的嘴角流出,无情地把她带回了现实,回到了她和丹特站在不同立场的游戏中。她的母亲也许不再值得拯救,但泰拉仍然需要自救。
扑通……
停止。
扑通……
停止。
扑通……
停止。
杰克斯仿佛一直在监视她,等到泰拉得到幸福,他就夺走她的一切。在她垂死的心跳声之间,她听到了丹特从喷泉里走出来的沉重的脚步声,他跟了过来,一直来到她的正后方。
“泰拉,请不要跑。”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同时,他把一只手放在她赤裸的上背部。她的全身突然变冷,只剩下他的手掌所在的部位是温热的。这与杰克斯那永远冰冷的触摸和不跳动的心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到最后,杰克斯才是胜利者。
泰拉或许是唯一一个能从神殿保险库取回母亲那副命运魔牌并赢得卡拉瓦尔秀的人,但杰克斯和他计划释放的命运将是真正的胜利者。一旦她把莱金德交给杰克斯,泰拉的诅咒就会被解除,但她会因为使用母亲的戒指而沦为星神的奴隶。届时,她拼了命争取的自由将化为泡影。而且,莱金德和卡拉瓦尔秀也很有可能人间蒸发。
泰拉真的是个坏人。
如果她相信母亲值得拯救,她可能仍然会觉得把莱金德交给杰克斯是正确的选择。但在那一刻,泰拉更倾向于把帕洛玛封印在纸牌里。
“泰拉,请和我谈谈。”丹特说。
“我不会跑了。但我需要一点时间。”
泰拉回到了喷泉边上,但没让丹特看到她的脸。她用手捧起酒,漱清嘴巴里的血,小心翼翼地不咽下一滴。完成后,她把酒吐到灌木丛中,拿起她的斗篷擦擦嘴,然后把斗篷披在肩上。她停了下来。丹特见过她哭,见过她流血,见过她奄奄一息。她嘴上沾了点血,还不至于把他吓跑。
“你还是不信任我,是吗?”他问道。
她终于转过身来。
夜色越来越浓,但是泰拉可以看到丹特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他的双手僵硬地贴在身体两侧,仿佛在强忍着不去抚摸她。
“我是不信任自己。”她承认。
丹特慢慢地走近一步:“是因为你现在相信这不是游戏吗?”
“我说什么重要吗?如果我问你一切是不是真的,你会告诉我真相吗?”“就算你非要问,我猜你也不会相信我。”
“那就试试看。”泰拉说。
“是的。”丹特又走了一步,“一切都是真的。”
“我们也是?”
他微微一低头:“经过了那么多事,我觉得那已经很明显了。”
“但也许我还是想听。”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听。泰拉相信比赛是真实的。她愿意相信她和丹特之间的关系也是真实的。但她知道,仅仅因为她最终向自己承认她想和他在一起,并不意味着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游戏可能是真实的,但这并不表示他们的关系也是真实的。“丹特,求你了,我需要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莱金德,还是因为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一件事怎么才能成真,泰拉?”丹特用一根手指钩住她腰上的绳子,“看到的就是真的?”他拽住绳子,把她拉近,如此一来,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脸。“还是听到的是真的?”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刺耳。“感觉到了,这足以让一件事成真吗?”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伸到她的斗篷下面,把手放在她的心脏上。他低着头,用乌黑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他那粗哑的声音传递出强烈的感情,如果泰拉的心运转正常,一定会跳进他的手掌里。
“我向你发誓,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在莱金德的计划里。我第一次吻你,因为那时候我刚刚死而复生,但我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生生的,所以,我需要一些真实的东西。但今晚我吻了你,是因为我想要你。自从命运舞会那晚你豁出命也要让我吃醋,我便每一刻都想要你。从那以后,我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他的手慢慢地从她的心脏滑到她的脖子后面,紧贴着她柔软的皮肤,而他则靠得更近了:“我不断出现在你身边,不是因为莱金德,也不是因为比赛。而是因为你是那么真实,那么鲜活,那么无畏,那么勇敢,那么美丽,如果我们之间的情感不真实,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丹特的手指缠绕在她的脖子上,他再次吻了她,仿佛他只知道这一个法子可以为他所说的话画上一个句点。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颠倒了过来。她想知道,安全藏在箱子里的珠宝有时是否希望被小偷偷走,因为现在他肯定偷走了她的心,而她希望他能带走更多。
他结束了一吻,温柔地搂住了她的腰,他的动作很轻柔,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很尖锐:“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流血。”
泰拉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是该坦白真相的时候了。
“舞会当晚,杰克斯吻了我,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她说。她本想说得简单点,但当她张开嘴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涌了出来,就像从一个破碎的罐子里倒出来的水一样迅速而草率。她和杰克斯之间关系的由来,她最初为什么和他做交易,她怎么让他失望,他怎么给她一张牌,而她的母亲就被困在牌里,还有他威胁泰拉如果再次让他失望,会受到什么惩罚,她通通说了出来。
雕像在他们身后倒出源源不绝的酒,丹特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只是每当泰拉提到杰克斯的名字,丹特的牙齿便会紧紧咬在一起。除此之外,他始终异常冷静。
“我来总结一下。”丹特说,“如果你赢不了比赛,不把莱金德交给杰克斯,你会死。”
泰拉点了点头。
丹特咬紧牙关,好像即将破口大骂:“杰克斯说过他为什么想要莱金德吗?”
“杰克斯告诉我,他想要恢复全部法力,但我认为事情不这么简单。我相信杰克斯想利用莱金德的法力,把所有命运都从纸牌中释放出来。”
丹特的手紧紧地搂着泰拉:“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承认是弄错了,你根本不在名单上。如果我没说你和继承人订婚……”
“我可能还是会吻他。”泰拉说。她不再相信命运的安排,但那晚感觉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即使没有丹特的谎言,杰克斯也能在舞会上找到她。她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事情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发展:“不是你的错,是杰克斯诅咒了我,都是因为他。”
“我可以杀了他。”丹特把手从泰拉身上拿开,一道月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将他那挣扎的表情分开两边。一个人在犹豫应该说什么和想说什么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表情。
然后,他又一次搂住她,仿佛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你相信我吗?”
泰拉粗重地喘了口气。丹特不在的时候,她想要他陪在他身边。当他在她身边,她希望他靠近。她喜欢他的手抚摸她的感觉和他的声音。她喜欢他说的那些话,她愿意相信他的话。她愿意相信他。她只是不确定自己竟然真的相信。“是的,”她说,希望说出这些话,就能使它成真,“我相信你。”
丹特微微一笑:“很好。有个办法能解决这些问题,但我需要你的信任。在卡拉瓦尔秀期间,莱金德的法力会达到巅峰,他的魔力与杰克斯的魔力同出一源。如果你赢了这场比赛,莱金德就能治愈你。你不需要杰克斯。”
“但要赢,我必须把自己献给星神,我想我做不到。”
“你不用那么做。”丹特承诺道,“我会想别的办法让你进入他们的保险库。”
“怎么做?你也听到西伦说的话了。他说只有我的戒指才能打开保险库,但保险库被诅咒了,只有还清母亲的债,才能打开。”
“那么我就想别的办法还债。”
“不!”
丹特咧开嘴笑了:“如果你担心我打算把自己献给星神,那你就错了,我没那么无私。”
“那你打算怎么办?”
“每个诅咒都有漏洞,都可以被打破。如果星神不接受别的报酬来打破你戒指上的诅咒,那我就去找到漏洞。”
泰拉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但她认为这有一定的道理。杰克斯说过,只有两种方式可以将某人从纸牌中解放出来:要么打破诅咒,要么找人来替代,而这与丹特的话不谋而合。后者一定是漏洞。但比起破除诅咒,找漏洞更叫泰拉害怕。
“别担心。”丹特亲吻她的额头,他的吻落在她的皮肤上,是那么滚烫,他低声说道,“相信我,泰拉。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但她突然很担心他。泰拉不习惯向别人袒露秘密,更不用说将她的生命托付给别人了。她感觉到丹特心里也很矛盾。
一团云遮住了即将消失的月亮,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整张脸都笼罩在黑暗中,但泰拉觉得他仍然在挣扎:“你认为你自己能安全返回宫殿吗?”
“为什么?”她问,“你去哪里?”
“我今晚还有工作要做。不过别担心,明晚放完烟火后,我在星神殿的台阶上等你。”
第二天晚上是卡拉瓦尔秀的最后一晚。烟花将在午夜时分燃放,标志着爱兰丁前夕的结束和爱兰丁节的开始。而那之后不久,比赛就将在黎明告终。
泰拉想争辩,但丹特已经走开了。他走到了花园的边缘。不过他并没有走出太远,仍然可以听到她的话。泰拉发现自己在悄悄地跟着他。
她告诉自己她信任他;她跟着他,只是因为她担心他会为了救她,做出什么对他自己不利的事。但事实是,她比她以为的更愿意相信他。她仍然没有排除他就是莱金德的可能性。但如果他是莱金德,而且他真的很关心泰拉,他就会在花园里用自己的鲜血把她从诅咒中解救出来,而不是逼她赢得比赛,取回她母亲的魔牌。
不是丹特真的关心泰拉,就是他是卡拉瓦尔秀的班主,而且一点也不在乎。
也许如果她查清了他总是到何处去,她就能弄明白一切了。但是泰拉太慢了。也有可能是丹特知道她在跟踪他。当她走到花园的出口时,他已经不见了。
泰拉在附近的废墟中搜寻了一会儿。她甚至壮着胆子回到她偷斗篷的公园。但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她累得双腿都颤抖了。
天快亮了,泰拉的空中缆车才驶近宫殿。莱金德的心形星座消失了。火把照亮了地面,但在与太阳分离了一个晚上之后,空气中仍然夹杂了一丝寒意。泰拉想闭上眼睛,倒在她的塔楼房间,但她的缆车停了下来。无论是谁坐在她前面的缆车里,下车的时候都够磨蹭的。
泰拉打开窗户,探出头,好像瞪着她前面的车厢,就能让车里的人加快速度。令她惊讶的是,这招居然奏效了。
缆车的门开了,熟悉的樱桃色织物出现。泰拉并不肯定,她只认得那件衣服,而且,她能看到的只有那个人的一头浓密黑发。但从后面看,这个年轻女人像极了斯嘉丽。
泰拉继续看着,但她姐姐没有转身。她快步向前,在泰拉的缆车还没动的时候就冲出了缆车站。然后,她前面那辆缆车的门又开了。泰拉也只看到了出来那个人的背影,但她立刻就认出了他那漫不经心的走路姿势,他那皱巴巴的衣服,还有他那满头金发。竟然是杰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