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独一无二的洛奔(The Lopen)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种人。
喔，他是想过会有很多种啦，但没想到有这么多。在兀瑞席鲁，你全都看得到。他们穿的衣服啦、说话的方式啦、吃的食物啦。他今天飞越一群来自使丁的男人，他们的胡子上缠着绳索，就像是条长长的香肠。来自塔西克的女人身穿着多彩缤纷的裹布;从新那坦南来的商人有着蓝色的皮肤，好像血管里流着蓝宝石。
全都不一样。他心想，没错，人就跟山一样。当你远远看的时候，每座山都长得一模一样，飞在高空快速地越过它们，根本就没时间观察细节。尖尖的。上面盖着雪。就是山。没啥好讲的。
但飞靠近点，就会发现每座山都有着独特的棱线以及裸露的岩石。他还在几座山上发现过花朵呢，是因为附近的山谷有暖空气升上来的关系。人的问题就在于大家都从远处看着其他国家的人，把他们当成一堆模糊的山。外国人。怪里怪气的。没啥好讲的。
但只要靠近点，就很难这样看待别人了。每个人都如此独特。每个人都应该在名字前面加上「独一无二」。他只是第一个发现的人而已。
他的灵，鹿艾，从前方一条侧廊冲出，兴奋地转了个圈。看来他已经找到洛奔今天要会面的雷熙人了。太棒了!洛奔加快他的捆术，从走廊中人们的头顶数呎高处飞过，有些人被吓得缩头。他其实是在帮这些人的忙，他们理当要习惯逐风师从自己头上飞过才对。不然他们要他怎么办?走路吗?
鹿艾变形成他最喜爱的形状之一──一只有着大翅膀的刍螺──在洛奔身旁一起飞行。在下个交叉口，鹿艾领着他往左。他们来到了中庭，这里是一处看似没有屋顶的开放空间，只有好几十层的阳台以及一整面落地窗。
洛奔终于找到他的雷熙访客了。飓风的!他们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到这么里面的?「干得好，仔仔。」他告诉鹿艾，接着将自己向下捆，降落在来访者附近。
他大步走向他们，双手向前伸。「你们好!我是洛奔，逐风师，诗人，也是你们谦逊的仆役!你一定就是拉尔那国王!」
有人提醒他国王是穿袍子的那一个。他是个矮小的男子，头发渐灰，不过敞开的袍子露出了紧实的胸肌，一群穿着裹布、手持长枪的凶狠男子环绕着他。
「我是国王的发言人。」其中一名男子用流利的雅烈席语发话。他有着高个子、头发留成两股辫子。「你可以叫我塔里克。」
「没问题，塔里克!」洛奔说。「你喜欢飞吗?」
「我不会飞，」塔里克说。「你就是应该要⋯⋯」
「我们，」洛奔说。「可以晚点再聊。」他抓住塔里克的手臂，对他灌注飓光。他向其他人挥挥手，接着两人一起飞向高空中。
他们沿着窗户向上飞，掠过一层又一层楼。洛奔紧紧抓着对方。这个塔里克是个重要官员，可不能让他摔下去了。淡黄色三角形的惊愕灵围绕着塔里克。看来他应该满享受的。
「那个啊，我听说你们住在海里的大螃蟹背上，对吧?」洛奔在他们飞行时说。「真的很大只那种，比一座城还要大的螃蟹。我有一个表亲，他发誓他有一只跟刍螺配种过的螃蟹。我是觉得不可能啦，不过牠有到我膝盖这么高耶，那真的是只超大的螃蟹，但我们可没办法在牠背后盖房子。真是太扯了，威哥。你们真是值得尊敬，住在大螃蟹上面。谁会住在螃蟹上啊?一般人才不会，只有你们这些人。」
洛奔在接近顶端时慢下来，他们终于抵达了中庭的尽头，这里至少有一千呎高。这边窗外的景色最棒了，一整片白雪霭霭的山峰。从这上面，洛奔就能欣赏它们都长得一样。确实，他也不该忘记它们其实都不相同，但从远处看也是另一种看法，跟接近看不一样。
靠近的时候，差异会造成摩擦。但如果你能记得从远处看时大家都一样⋯⋯那也是很重要的。
「这算什么?」塔里克质问。「你想要吓唬我吗?」
「吓唬你?」洛奔望向鹿艾。他长出了六条手臂，每一只都用力拍向额头表达这主意有多笨。「威哥，」洛奔对塔里克说。「你们可是住在超大螃蟹的背上，我还以为你们喜欢高处呢。」
「我不怕高。」塔里克双手抱胸说。
「那很好啊。你看，景色很不错，对吧?你没看过这种景色，对吧?我知道雷熙海──我有一个表亲住在海岸边，我有听他说过那边有多热，从来不会下雪。」
他们悬在半空中，塔里克打量着他。男人接着转身看向窗外，扫视美丽的山景。「这⋯⋯的确是挺壮观的。」
「看吧?」洛奔说。「我告诉卡拉丁：『我要带那些雷熙人飞得高高的。』。然后卡拉丁说：『我不认为那是好──』但我没让他讲完，因为他又要开始碎念了，所以我说：『不，交给我吧，大佬。他们会爱死的。』然后你的确爱死了。」
「我⋯⋯不确定该对你做何感想。」塔里克承认。
「不，威哥，你知道的。我就是独一无二的洛奔。」他指向自己。鹿艾现身让塔里克看见，也用他的六只手臂指向洛奔，接着又多长出来两只来加强效果。「你觉得如何?我该带你们的国王飞上来吗?我曾经是国王呢，但只当了大概几小时，所以我其实不知道国王喜欢什么。」
「你⋯⋯曾经是国王?」
「当了两小时，」洛奔说。「说来话长。不过那时候我的手臂才刚长出来，所以它在有段时间内只当过国王的手臂，从没当过非国王身分的手臂。真奇怪，对吧?」
塔里克往下看，然后动动自己的脚。「要多久⋯⋯」
「喔，你很安全。」洛奔说。「如果你开始往下掉，要很久才会着地，我会在那之前接住你。」
「这话让人没什么信心⋯⋯」塔里克深吸一口气，衡量起洛奔。「一般而言，我会预设带我上来的人是想在交涉前扰乱我的思绪。但你⋯⋯真的不是想那么做，是不是?」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下去。」洛奔说。「我只是想⋯⋯我是说，你喜欢这里，对吧?」
「是的，」塔里克微笑。「我承认，看到灿军骑士中有贺达熙人令我感到鼓舞。我在你们国家住过几年，逐风师。让我这样问你，你觉得他们真的关心我们吗?那些雅烈席人、费德人，还有亚西须人?好几世纪以来，他们忽略住在岛屿上的我们。现在处于战争之中，他们却突然写信来要求和我们的国王会面?
「我们是骄傲的人民，独一无二的洛奔，但我们人口稀少，无足轻重。外界只注意到我们的奇异之处，或是想要剥削我们。我在赛勒那受训过，很清楚我们在外的名声为何。我也知道在历史上，他们用同样的方法对待过你们。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罗沙上最强大的国王们突然开始对我们感兴趣了?」
「喔，那个啊。」洛奔说。「对啊，他们在想也许敌人会从海路运送部队，入侵贾.克维德东部。所以，达利纳和加丝娜觉得最好能够拉拢你们到这边来。」
「所以纯粹是政治决定。」塔里克说。
「纯粹?」洛奔耸耸肩，鹿艾也跟进。「他们想要做好事，威哥。但你知道的，他们是雅烈席人，征服其他人基本上就是他们的文化遗产。他们需要时间才能学会从其他角度看事情──但他们正在倾听。我跟他们解释雷熙群岛和贺达熙这么靠近，我们基本上就是表亲，所以他们同意派我来和你们谈话。」
塔里克点点头。
「我是其中一个叫他们去接触你们的人，」洛奔说。「你看嘛，我们有很多──贺达熙、雷熙、赛勒那某种程度也算──都只是小地方。但全世界都被入侵了，可不仅限于大地方而已，而且所有小地方的人加起来也是很多的，威哥。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先和你谈谈，请你听听雅烈席人想说的话。」
「我会向国王进言，请他接受你的建议，独一无二的洛奔，」塔里克说着伸出手。「我欣赏你的真诚。我并没有预期在这座城中会受到这样的接待。」
洛奔抓住他的手。
「在你带我下去前，」塔里克说。「我有个⋯⋯有点微妙的问题要问你。我的国王，也是我的双亲之一，最近身体有一些不寻常的变化。他在某些方面有了剧烈的转变，导致现在的样子与他出生时截然不同。我们一开始以为这是来自于我们的神的恩惠，但现在知道这个转变与他遇见的灵有关。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同意进行这趟长途访问的原因。」
「你的国王是灿军!」洛奔说。「是哪一种?」
「他似乎可以让空气燃烧，」塔里克说。「而且能看见一个灵，它能在物体内部烧灼出类似树木的奇妙图案。」
「招尘师，」洛奔说。「我们一直希望能找到更多成员。你看嘛，这样很棒啊。但先不要跟我们现有的招尘师说话，好吗?这很复杂，我们希望你们能够走出自己的路，不受别人的影响。」
「我不是很明白。」
「我也不明白，」洛奔说。「请你的国王跟达利纳谈谈，好吗?但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是政治问题。讨人厌的那一种。」
「难道还有别种吗?」
洛奔微笑。「我喜欢你，威哥。」他抓着塔里克飞向地面──塔里克的好几个朋友正在那里与达利纳的士兵大声争执中。他们生气地指向上空，身边满是一池池的怒灵。可怜的家伙们，大概是因为他们没得飞所以很伤心吧。
卡拉丁已经到了，所以洛奔拖着塔里克过去给他看。「这是我的表亲塔里克，」洛奔手指着他说。「他是国王的儿子。好好对他喔，大佬。」
「我会尽力，」卡拉丁干干地说。「我希望洛奔的塔城导览提供了有用的信息。」
「导览⋯⋯?」塔里克瞥向正偷偷比手画脚叫他安静的洛奔。这不是洛奔的错，谁叫卡拉丁午餐吃太久，来不及在雷熙人到达时接待他们。都要怪可绒(Cord)的厨艺太好。「没错⋯⋯」塔里克接着说。「的确是很有用。」
「太好了，」卡拉丁说。「我替你们的国王安排了与塔城的领导者，达利纳.科林与娜凡妮.科林的会面。不过我们最好先处理那边发生的状况⋯⋯」他指向正在争执的雷熙国王士兵们。塔里克赶上前去安抚他们，而卡拉丁仍然留在洛奔身边。
「辉欧(Huio)在哪?」卡拉丁问。
「他在忙，所以我自己来了。」
卡拉丁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辉欧和洛奔说服他由贺达熙人去接待雷熙人的效果最好，结果的确也没错。所以他怎么还有意见?
「我本来是打算，」卡拉丁说。「靠辉欧来拉着你一点，洛奔。你没做任何傻事吧?你在带他飞那么高之前至少有问过吧?」
「嗯⋯⋯」
「洛奔，」卡拉丁柔声说。「你必须开始多加考虑自己的言行了。拜托。谨慎一点。」
「我会的，」洛奔快速答应。「你看嘛，一切都很顺利，大佬!这个塔里克小子，他人不错，好好照顾他。这些雷熙人有个你会感兴趣的秘密，如果你人够好，他们可能就会告诉你喔。」
「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没办法，大佬，」洛奔说。「他们要我保守秘密。」
「洛奔，」卡拉丁配上他那种「全世界最痛苦的队长」式叹气。「我们特别派你来的目的就是要刺探这群人。」
「是啊，我也做了。只是我不能背叛他们的秘密。他们是我的表亲耶，大佬。」
「他们才不是你的表亲。」
「贺达熙就在雷熙旁边，所以我们是表亲。」
「雅烈席卡也在贺达熙旁边，」卡拉丁说。「所以我跟那些人一样也算是你的表亲?」
洛奔轻拍他的肩膀，眨眨眼。「你终于搞懂了，大佬，干得不错。」
「好吧，我们离题了。我想请你做一件事。王后需要我派一些逐风师参加一项任务⋯⋯」
「喔!」洛奔说。「选我。我想去。」
「你连任务是什么都还不知道，洛奔。」
「我还是要自愿，」洛奔说。「听起来是特别任务。」
「我们要派另一队人前往阿奇那。」
「雷顿掉进海里的地方?」有东西吸干了他的飓光，琳恩和席格吉差点没救起他。
「同一个地方。」卡拉丁说。「我们目前没有太多资源，但娜凡妮很确信那个岛上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们要派出船只去执行侦查任务。以防万一，我提议最好派个会游泳的逐风师，那代表就是你和辉欧。」
「选我!」
「我就是选了你。」
「我知道，那是替你还没决定前的时候补讲的。」
「娜凡妮还会派一名书记，」卡拉丁继续说。「你应该多听她的建议。另外，我在想派大石去可能不错，他是桥四队中剩下唯一会游泳的人，而且雷顿的报告说他在云中看见了奇怪的灵。如果有隐形的虚灵在，有他负责侦查比较让人安心。」
「大石不会去的，」洛奔说。「下周是他和他老婆的周年纪念日。不过我们可以带可绒去，她也看得见灵，而且她想多见见世面。更何况，鹿艾喜欢她。」
卡拉丁瞥向那名荣誉灵，他正变形成一只成年野斧犬的样子，在一旁蹦蹦跳跳的。「洛奔，我很担心这项任务，有哪里感觉不对劲，我该亲自去的，但是⋯⋯」
洛奔很能理解。卡拉丁已经同时参与了南雅烈席卡与亚西尔的战事。他也安排巡逻队从上空护卫联军的舰队，而且还负责监督塔城内的训练。逐风师的人数正在不断上升，现在许多原本的队员都开始有自己的侍从了。
对一个人来说，要追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们早就超过了那个卡拉丁能亲自监督每个团队的阶段了。但放手对他来说似乎是要撕心裂肺一样。
「嘿，大佬，」洛奔的手搭在卡拉丁肩上。「我会确保所有人都平安回来的，好吗?你不用担心。」
「也要确保你自己能平安回来。」卡拉丁说。「去问问辉欧和可绒的意愿，接着向露舒(Rushu)报到，她就是你们会同行的执徒。她那里有这项任务的机密细节，我不想在公开场合讨论。之后，整队人将使用誓门前往赛勒那城，明天上午到港口报到。万事小心。」
「大佬，我随时都很小心。」
「是吗?」
「当然，」他指向自己。「怎样?你觉得这个能不小心就得到吗?」他微笑，挥手叫来鹿艾，接着去找辉欧炫耀自己被赋予一项特别任务──然后直到最后一刻才会跟辉欧坦白，其实他也要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