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嘿，辉欧!」洛奔大喊。「我刚才说这只怪物长得像你喜欢的女生，我说错了。牠其实比较像你早上还没喝欧纳茶的样子!」
一只脚往下刺向洛奔，击中地面时溅起许多碎石。
「动起来也像你!」洛奔将自己捆向后方。他主要是在吸引这头怪物的注意力。他希望牠能专注在他与辉欧身上，而不是水手们。确实，由于辉欧早先的努力，目前看起来只有一名水手受伤比较严重。芬肯正在尝试替他包扎，其他人则是从小船上搬下另一堆长矛。这些水手很熟悉使用武器，他们试着掷矛刺中怪物的眼睛，有一支很接近，但从眼睛旁的甲壳上弹开了。
怪物咆哮着立起身，牠是一条覆盖着甲壳、粉白色的巨型死亡化身。虽然牠身侧大约一打的附肢相较之下很细，但其实也有树干那么粗。尖脚交替着尝试穿刺洛奔，或想把他从天上挥下。
洛奔擦了一下眉头，命令水手继续往岸上后退。不幸的是，虽然这怪物看上去是水生的，牠在岸上活动起来一样危险。牠会用腿推动身体蠕行，有点像是蛞蝓。
牠再次转向水手，所以洛奔飞近，鹿艾跟在他身边，尝试吸引牠的注意。他试着刺进靠近脖子的头部，但武器却弹开。怪物虽然像蠕虫般鼓胀，但防御能力好得多了。
沉沦地狱的。洛奔对自己施展捆术，在挥舞的附肢间穿梭。哈!至少牠跟蠕虫一样慢吞吞的。这怪物几乎没──
砰。
洛奔头下脚上地贴在一颗巨石上，肋骨被飓光修复的同时哀号着。
「洛奔灿军!」其雷德在他身旁蹲下。「你还好吗?」
「感觉像一坨鼻涕，」洛奔呻吟着。「被喷嚏喷出来的。」他把自己从岩石上剥下，落在其雷德身边。「我的长矛刺不穿那玩意的甲壳。」
「我们需要碎刃!」其雷德说。「你没办法召唤出来吗?」
「恐怕没办法，」辉欧说。「政治因素。」辉欧正在附近吸引怪物的注意，但他的飓光快要见底了。「别又被吃了!」洛奔大叫。「但如果被吃掉了，注意别被喷嚏喷出来!感觉糟透了!」
「政治因素?」其雷德问。
「你得说一些话，」洛奔说。「我说了，因为那是一些好话。但飓父一点时尚感也没有。」他望向天上。「这是个好时机，狂风乱吹大人!我会保护那些我恨的人!我知道的，你这大佬神!」
没有回应。
洛奔叹气，扛起他的长矛。「好吧，我和辉欧会试着把牠引进内陆，然后你跟水手们就划小船回到船上。」
「我们不能让牠有机会跟去流浪帆号!」其雷德说。「这么大的巨壳兽会把船弄沉的!」
「好吧，那我们全部都撤退，引牠往内陆去。也许我们能够躲在建筑物里!」
「要是我们都逃走了，结果反而让牠有机会攻击船怎么办?」
「到时候我们就看着办，好吗?我和辉欧会吸引牠的注意力，你们其他人准备朝城市遗迹撤退。」
其雷德迟疑了一下，接着点头。洛奔将自己向上捆，往怪物飞去。如果他能在辉欧吸引牠注意力的时候靠得够近，也许就能好好刺牠一矛。他还需要多给辉欧一些飓光，口袋里还有不少。
他绕圈飞往怪物背后，但牠似乎有所准备。怪物不断地扭动，其中一颗漆黑的圆眼持续盯着洛奔，同时用脚刺向辉欧。
辉欧对牠大喊，幸运地吸引了牠的注意。就是那里!洛奔心想，准备好长矛，向前靠近。只要牠再次看过来，他就会对长矛施展捆术，刺穿牠的眼睛。
但洛奔突然感到一阵凉意。
寒意从他背后双肩之间蔓延开来，剎那扫过全身。寒冷到他突然僵直，在原地震住。他无法动弹，感觉有东西在吸取他。
他的飓光。
他成功在空中转身，试着用长矛攻击。但太迟了。他瞥见一小群克姆林虫在他身后飞舞，和芮心的宠物不同种类：比较小只，大约只有拳头大，也比较臃肿，这两打虫几乎快飞不起来了。但牠们已经吸干了他的飓光。
他从半空中坠落，感觉一阵恐慌。牠们也吸干了他的口袋，已经没有能汲取的飓光了。他──
他摔落在地。非常用力。他腿里有东西断了。
怪物朝向他蠕动而来，张开恐怖的大颚，讨厌的双眼盯着他。牠看似很乐在其中地举起脚刺向洛奔。
「我和娜凡妮.科林会面时，你也在场，」芮心对尼柯力说。「你知道她不是会被轻易说服的人。」
「机械之母，」尼柯力的口气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专属的称号。「是的，我们⋯⋯知晓这点。」
「你们试着吓走她派来调查岛屿的逐风师，」芮心说。「所以她就派了一艘船来。如果这艘船神秘地消失了，你想她会怎么做?你以为她会放弃吗?她会再派一整支舰队来的。」
尼柯力叹气，迎上芮心的目光。「妳假设我们毫无计划，芮心。」他看起来很诚恳，虽然他的内在是怪物，但感觉上还是她在旅途中逐渐熟识的那个人。
「到目前为止，你们的计划都没发挥效果，」芮心说。「你怎么会觉得接下来的计划有办法拒灿军于门外?」
「我⋯⋯我真希望我们布下的诱饵有骗妳上钩。」他说。「我们之中有些人想要在你们穿过风暴后就立刻将船弄沉，但我们说服了他们。我们告诉他们，你们会对宝心感到满意。你们原本也会发现一小迭古老的地图与文件，我们确保你们会在离开前找到它。
「当你们返航向娜凡妮王后回报时，就会发现宝心是假的。那些文件会证实这其实是古代海盗的阴谋，时代远在风暴笼罩此地之前。你们会发现这些海盗利用了阿奇那的宝藏传说来吸引猎物──他们在海滩上布置了假宝心，趁目标分心时发动攻击。
「这原本会很完美、很简洁的。有了这项故事的证据，没有人会继续执着于阿奇那的宝藏传说。没人会来打扰我们。没人会死。只不过⋯⋯」
「只不过这里有一座誓门。」芮心说。「他们绝不会弃之不顾，尼柯力。」
「他们会以为誓门已经被摧毁了。」尼柯力说。「在⋯⋯我们很遗憾地处理妳和船员们后⋯⋯我们其中几员会假装成水手。妳的船会艰难地抵达港口，我们会和其他人述说发生了什么事。穿过风暴时损失了太多人力。与奇异的巨壳兽战斗。被摧毁的誓门。假的宝心。这之后就不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沉沦地狱的，那也许行得通。
但弗廷冷静的声音似乎漂洋过海而来对她耳语。这是属于她的时刻。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交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说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
飓风的，我还没准备好面对这种事，她心想。
但妳还是得去做。
她深呼吸。「你真的认为你们假扮水手的手段高明到能骗得过熟人吗?你躯体上的刺青，我猜是为了遮掩皮肤的接缝吧。你并不完全了解赛勒那人的举止，所以才假装是个外国人。你真以为这种谎言会有用?还是只会引发更多的谜团?」
尼柯力与她对望，没有回答。
「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的问题，」芮心说。「每个谎言都会使谜团更加引人入迷。你们想要保护这里，要是我能够帮助你们呢?」
芮心觉得口干舌燥。但她继续对上怪物的目光。不，是尼柯力的目光。她必须把他当成她认识的那个人，那才是她能够对话、能够说服的对象。
他的内在也许是噩梦般的怪物，但他还是一个人。人都有需求。
他们被门边传来的脚步声打断。可绒穿着胸甲走进房间，她看似找到方法充能了。果不其然，她的双拳透出寻获宝石的光芒。
一方面，只穿着半套盔甲的她看起来有些可笑。与已运作的碎甲部分相比，她裸露的头部与双臂看起来就像是孩童般的大小。但她严肃的表情，还有以长矛重击地面的动作⋯⋯芮心发觉自己被这名年轻女子的决心给激励了。
可绒以她的母语大声地说了什么。
「我们可以说费德语，」尼柯力说。「这样芮心就听得懂了。」
「很好，」可绒说。「我向你提出挑战!你必须和我进行生死决斗!」
「我想妳会发觉凡人是没办法击败我的，」尼柯力说。「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是同意的意思吗?」可绒咆哮。
「妳坚持的话。」
「哈!」她说。「你被我骗了，神明!我是胡阿里南露那那其阿其露，弩母呼苦马奇亚奇艾亚路纳摩之女。他是法亚拉利奇诺，在新纪元的黎明拉动时刻之弓的人，变化的先锋!如果你杀了我，就会违背七峰的古老盟约，所以你现在必须投降!」
尼柯力眨眨眼，以看起来极度像人的方式传达他的困惑。「我⋯⋯完全不知道妳想表达什么。」他说。
「⋯⋯你不知道?」
「没错。」
「不好意思。」她快步走向芮心，每一步都在石面上发出铿锵声，然后跪下。「妳还好吗?」
「在这状况下算不错了。」芮心说。「可绒⋯⋯我想他们为了保守秘密，会杀了所有人。」
「他们好像不知道古老的条约，」可绒悄声说。「说实话，那条约是和别的神订下的。我原本希望不眠之神也受到类似的束缚，但现在我不确定了。」她低下头。「我不是战士，芮心。我想要当一名战士，也取得了碎甲，但我没有受过战斗训练。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能战胜这些神。在故事里，你只能骗过祂们。」
「我比较希望，」芮心的声音大到能让尼柯力听见。「我们能够达成协议。祂们肯定是可以被说服的。」
「也许吧，」可绒说。「不眠之神是生命的守护者，祂们意在预防生命的终结。利用这点。」
芮心观察尼柯力。他和同伴早就能杀了她，但他们却在等待。他们愿意谈话。虽然他们说没有其他方法，但如果那是真的，为什么她还活着?
「可绒说的是正确的吗?」芮心问。「你们是生命的保护者吗?」
「我们⋯⋯」尼柯力说。「我们目睹过世界终结，因此发誓绝不让那样的惨剧再度发生。如有必要，我们会杀死少数以保护多数。」
「如果我提供另一个不必再杀害任何人的选项呢?」
「我们试过了，」尼柯力说。「我们用尽了一切能吓走你们的手段。」他的皮肤沿着接缝裂开，似乎很焦躁。「风暴已经保护此地好几世纪，直到最近才减弱到足以让人通过。但我们很尽忠职守，芮心。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杀了数百人。」
「你们从来没仔细想过自己的方法是否有缺陷?没错，你们是可以再创造另一层假象。但那会有用吗?还是只会泄漏出更多真相而已?会不会导致人们更加蜂拥而来这座岛?更加靠近真正的秘密?你们藏在这些洞穴里的秘密?
「你说你们希望守护生命，但依你们现在的作法，你们必须杀了我和可绒;你们必须杀了灿军骑士。如果你们真心对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感到抱歉，难道你们没有欠自己──以及寰宇──一个机会，至少坐下来听听看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她手心朝上，再次表达自己希望开始谈判。
尼柯力望向他的两名同伴，其中一个几乎没有努力装成人类，她的皮肤裂满宽大的缝隙，克姆林虫在全身爬上爬下。两人都没有做出芮心能理解的回应，不过周围令人不安的嗡鸣声变得更响了。
终于，尼柯力走近──令芮心如释重负──在桌子前坐下。
洛奔勉强滚开，躲过打算将自己刺穿的虫脚。但他的脚痛苦惨叫，不自然地垂在小腿末端，他因而痛得眼冒金星、挤出眼泪。在他周围的痛灵多到可以举办游行了。
「拜托，贺达熙祖宗的神明啊，」洛奔低声说。「别让我死在长得这么蠢的怪物手下。拜托。」
水手们大喊大叫，掷出的长矛从甲壳上弹开，试着把牠的注意力从洛奔身上引开。洛奔试着单脚站起来跳走，但那实在是太痛了。他连爬都快爬不动。而且飓他的，他可不知道任何单脚的贺达熙人笑话。
他爬上石头，怪物咆哮，完全转向他。牠不知为什么知道灿军比水手来得好吃，不然就是牠被洛奔的威严掳获了。他趴在地上满身是血痛到哭的威严。看来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鹿艾变成一只野斧犬，试着鼓励洛奔前进，担忧地四处跳动。辉欧从天上直接降落在洛奔之前，手持长矛，但他的光芒已经消散。他也被吸干了?还是只是单纯用完飓光?
洛奔挥手要他离开，和水手们一起逃走。但他坚定地站在原地。笨蛋刍螺脑──他稳稳地站在洛奔与怪物之间。当怪物扭身挥动附肢，辉欧看向洛奔，转身迎上直刺而来的长矛腿。
「辉欧!」洛奔哭喊。
他的表亲爆发出光芒。一阵冰冷的气息冲刷过洛奔，他发现自己处于地面上一幅由寒霜所组成的巨大符文之中。
当怪物的腿要碰到辉欧时，男人的手中出现雾气──形成一柄洛奔有史以来看过最大、最赞的碎锤。辉欧全力挥向怪物的腿，甲壳应声破裂，紫色黏液喷溅在石头上。
尼柯力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芮心问。
「你的朋友们很能战斗。」他说。
「他们还活着?你还没杀光他们?」
「我们捉住了船上的船长及船员，」尼柯力说。「我说服其他人先不要动手，至少等我和妳谈过。」他伸出他的手。「一般来说，这会怎么进行?」
「我是发起交易的那一方，」芮心说。「所以先由我提案。」
「妳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你们想要能避免杀戮的方案，」芮心保持声音冷静。「我能帮助你们。」
「妳错了。」尼柯力说。「我们的愿望是避免能毁灭寰宇的力量再次失控，那才是我们想要的。只不过我们希望能尽量以造成最少伤亡的方式来进行。」
「这点我可以帮忙。」芮心说。「你们想要创造出让所有人都相信的谎言?这一点，我能做的远比你们好上更多。若由我回报阿奇那只是个陷阱，娜凡妮王后与赛勒那议会的反应一定会比你们自己传达来得更好。」
「那需要我足够信任妳，愿意让妳带着太过重要的秘密离开这里。」尼柯力说。「再者，留在船上的船员们看见我们的真身了。就算我们之间达成了协议，那些水手还是必须死。」
「不。」芮心说。
「妳根本没立场──」
「我绝对不会放弃船长或是任何一名船员的性命。这一点没得谈。他们是我的责任。」
尼柯力举起手，就好像在说「我告诉过妳了，我们无法达成协议」。他这么做时，每只手指都稍微脱离手掌，露出底下的虫脚，看起来令人非常不舒服。
芮心无法停止注视。「你们⋯⋯到底是什么?」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即便她该继续专注在议题上。
「我们和你们一样，」尼柯力说。「你们的身体是由称为细胞的个别微小单位所构成，我的身体也是由微小单位构成的。」
「克姆林虫。」她说。
「由于我的种族并不是源于这颗星球的原生种，我们更偏好被称为『种群』。」
「里面其中一只是你的脑吗?」她问。
「有很多只。我们的记忆存放在为此特别繁殖的种群体内，意识能力则由虫群内许多不同成员共同维持。」
他摇动手指，小克姆林虫──不，是种群──再次分离。「我们花了三百年才育种出能够模仿人类手指的种群，但我们大多数依旧很不会模仿人类。我们缺乏你们的仪态，还有想法。
「我是我们之中最年轻的，但我比较⋯⋯擅长使用这些部位。」他看着她。「我变得稍微了解人类了，芮心。我喜欢和你们谈话、与你们相处。然而即便我很喜欢你们，就连我都被说服必须使用必要的手段。我们之间的僵局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缓解。」
「不，」芮心说。「有办法的。」她强迫自己维持谨慎、讲理的语气，这是她的巴伯思训练她熟练运用的。「你说水手已经看到你们了──这也能对我们有利。最好的谎言就是大部分内容都是实话。拥有许多目击者支持我的说词，会让谎言更具信服力。」
尼柯力摇头。「芮心，在寰宇中有许多我们几乎无法辨认的力量，更别说追踪他们了。邪恶的力量找到机会就要摧毁众多世界，他们正搜寻着此地。现在阿奇那的远古戍卫已全数绝种，就只能靠我们无眠者来保护这里了。如果我们的敌人找到此地，他们能终结数十亿生灵的性命。」他朝着壁画一挥手。「晨碎(Dawnshard)是⋯⋯」
他顿住。接着瞇眼细看。接着跳起身。有翅的种群从他头颅中钻出，飞越空中降落在壁画上。牠们在墙上乱窜，另外两人的种群也飞来加入。
「妳做了什么?」尼柯力咆哮。他的头裂成两半，一边的眼睛爬过脸侧，让人不寒而栗。「妳做了什么?」
「我──我只是看着壁画，然后──」
尼柯力突然移动，所有对话都终止了。他越过桌子抓住芮心的背心正面。可绒大喊试着攻击他，但他的身体随着打击碎成一块块，接着个别种群开始爬上她的手臂，钻进盔甲里。
男人变成怪物，剩余的种群涌向芮心。他打算杀了她。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很明显谈判已经结束，处刑准备开始。
在一切发生之际，一声低沉、轰隆作响的吼叫，撼动了整个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