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纳丁 1-3
1
“奎若爵士,把剑放下吧!”罗兰一边说,一边想挤进两人之间。不过,奎若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御剑士,眼前这位新任大法官对护主来说显而易见是个威胁。因此,罗兰的命令似乎还不足以让他放下武器。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收起剑。
“如您所说。”他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恶狠狠地瞪着柯络门。
罗兰松了口气,朝门口走去,奎若比他早一步到达,开门向外看,活像个训练精良的保镖。罗兰悄悄对他说:“面罩!”这是铁堂的密语,用来在比赛中提醒别人脸没藏好,会被对手看见。
“阁下请。”奎若微笑着开门,眼中仍有余怒,但监视的人远远地根本看不出来,或者该说他们没细心到能看明白。其实新任御剑士的面部表情比罗兰丰富些,不过不重要,故作平静又瞒得了谁?国王的秘书十万火急赶到这儿,冲进大法官办公室,接着罗兰走出来,那条佩在身上二十年、作为首席大臣象征的锁链已经不翼而飞,发生什么事都不言而喻了吧?
六名武装士兵站在原地发呆,不知该怎么做好;看样子柯络门事先没指示他们如何应对,所以即便注意到前任大法官走出来,也没有企图阻挡。六个人?奎若很厉害,但一次应付六个还是太吃力——即便罗兰出手帮忙。想到这里,罗兰感到一丝欣慰:自己都这把年纪了,柯络门居然还认为派六个人才能拦得住他们。
第一道难关是走出宽阔的前厅。这里有一堆人想见他,有几个已经等了好几天,但找他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这些人甚至该躲他躲得远远的,省得跟他一样不受国王待见。这种事情可是会传染的。
风声鹤唳就是用来形容眼前这种局面的——大家窃窃私语、面面相觑、彼此使眼色,算计目前情况。哪些人在笑、哪些人在皱眉呢?不重要了!现在他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据说,”奎若开口,“今年的国王杯比赛,奥丹伯爵很有冠军相。”
啊,看样子他虽然失了官位,至少身边还有个朋友。国王或许不中意他,但御剑士和护主之间的羁绊却不会因此断绝。“说这话还太早啰,小伙子!先别下注。他好像也是速成学派的吧?”
“应该是,我听说速成学派的反应快得吓人。”
“他们出手比拉肚子还快。”旁边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听着,但再没有人上前抓住罗兰的袖子请愿。
“他们用的是什么魔法?——‘风’和‘火’吗?”
“还有很多‘时间’魔法,我想是这样。也正因如此,速成学派的做法不太安全,接受魔法的人很少活到四十岁。不过,奥丹伯爵的父亲,也就是现在的公爵大人以前也是速成学派的,他还健在呢!我跟他交过手,那时他也只是伯爵而已。”而且,对方一直到现在都对失败很不甘心。
“喔,我听说过那次比赛,阁下。那是铁堂的一个传奇啊!”奎若愈讲愈像一回事,那张年轻的脸上一派纯真表情。演技真好,等会儿没人时该好好夸他。首先两人得绕到罗兰的私室,把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带走,然后在楼梯间要小心有人伏击……之后也不能松懈,直到上了马车,永远离开幽塘宫,朝藤墙城出发。到了那里,他得待在住处,等等看国王是否会心情变好……或者勃然大怒。
到时候身边这御剑士该怎么办?一想到奎若面对的难题,他失去的大法官官位就显得无足轻重了。男孩跟着自己才三天就卷入这等是非,如果国王要逮捕他,无论情势多糟,奎若必定宁死不屈;奎若也没有选择,一定得保护罗兰。
御剑士的护主被控谋反——罗兰大人自己有这种经验,知道其中的苦处。
2
杜朗达走过泥泞草地,身上盔甲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手中阔剑如铁砧般沉甸甸的,再过一会儿,他兴许会跟超载的马儿一样累垮吧!要挥剑,杜朗达还有点余力,不过撑不了太久。一会儿会有个比他更高大的人拿着把更巨大的剑与他对砍,然后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厮杀,直到一方倒下。穿这种铠甲作战其实没什么技巧,重点是蛮力和耐力,受伤几乎免不了。其实他根本没想过要参赛。
都怪安布罗斯和他的馊主意!
虽然后来国王不再跟人比剑,但他对击剑的兴趣不减,每年都出资赞助比赛,模仿古时骑士竞技的比赛形式。这种比赛毫无必要,因为魔法的进展已经让重装骑士显得可笑至极。然而国王每年都捐出一个黄金奖杯,一百克朗的价值足以吸引玺维各地的武士竞逐。第一届国王杯由蒙普司夺走,第二届则由杜朗达自己夺得;现在他必须以卫冕者身份参赛来守住冠军宝座。直到准决赛他都没什么问题。不过,今天早上蒙普司败给另一名御剑士谢夫尼,所以明天就是谢夫尼对杜朗达或奥丹——看看等一会儿谁胜出。
对手也套在一堆金属里头走了过来。戈里公爵自己个头很小,不过钱多;然而儿子的块头可比自己大上许多——他们一定投资了不少,否则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怎能比御剑士还高出整整一头,而且肌肉健壮得像头牛?其实他光着身子说不定比穿上铠甲来得更吓人,讽刺的是,这小巨人居然想当个剑客。
速成学派就是由此应运而生,他们替不想浪费时间学俗事的贵族找条活路,以圣灵的力量取代技巧锻炼来加快反应速度,所以奥丹伯爵虽不是学剑这块料,却可以达到与体型不相称的惊人速度——不管什么体型,速成派的速度都令人讶异。
早上杜朗达才在细刃剑项目上败给他,那是第一个错误;后来在军刀项目上赢了他,这可能是第二个错误,因为国王设下复杂的规则,平手的人得拿双手阔剑一决高下。很少有人会打到这最后一场,观众也因此骚动起来。如果只比蛮力不看技巧,那奥丹可以说是稳占上风。
右脚、左脚、右脚……现在杜朗达每跨一步都要用尽全力。铠甲是很白痴的东西,而且这套铠甲的内衬臭死了,闷得让人发昏,还有,右边的膝甲一直吱吱叫。覆上面甲之后,他只能从一道细缝看到现场,这样一来,根本就只能拿剑乱挥,有什么剑术可言?另外,这跟先前较量细刃剑或军刀时不同,只比一场而已,不过要打到有一方打不动为止。
一名身穿红金色制服的裁判做手势要杜朗达别再向前走,他停了下来,往王室席位看去,马上留意到王后在场。据说她快生下第二个宝宝了,第一个小孩玛琳达公主还差几天才过两岁生日。同时,莫妮珂女伯爵几乎已经不在宫中出现,传言说她很快会被扫地出门。
一声喇叭让全场静下来,杜朗达那顶塞着软垫的头盔内嗡嗡作响。裁判朝国王一鞠躬,两名参赛者便举剑行礼,可真是在行礼,毕竟这剑重得不像话啊!他一转头就看到对手那张充满孩子气的脸在头盔里偷笑。没关系,长得愈高,摔得愈重。
问题是对手愈高愈壮,打起人来也愈痛啊!杜朗达的肩膀还因为早上的军刀比赛而隐隐作痛,那场比赛用的护胸甲根本承受不住奥丹伯爵的痛殴。阔剑是钝剑没错,可杜朗达身上这副铠甲在这肌肉小子面前,也许不比羊皮纸坚固多少。
“两位请准备!”裁判大叫,奥丹举起他水桶大小的拳头,拉下面罩。
但杜朗达一动也不动。
“阁下,请您准备!”
“我就这样打,戴面罩很热。”不戴面罩打是很疯狂的行径,不过也很能虚张声势,把奥丹搞得稀里糊涂,以为这来自铁堂的对手有什么他没听过的绝招。
裁判犹豫不决,看看其他裁判,又看看王室包厢,最后耸耸肩,叫道:“恳求圣灵为吾等选出胜者,比赛开始!”
裁判一讲完就马上开溜,两名选手拖着笨重的步伐横穿过草皮。杜朗达像提着长枪般,用剑指着对手,身子一斜,以近乎疾刺的方式冲出去。奥丹见状立刻有样学样,因为两个人要是撞在一块儿,凭他超出杜朗达两倍的重量,应该可以把杜朗达整个儿撞飞出去,所以他穿着全身重铠快跑,以展现惊人的蛮力。奥丹举着剑,朝杜朗达未加防护的颜面这显眼的目标杀过去。
当然,他没办法看得很清楚,所以当他发现杜朗达消失在视线中时,应该是一头雾水吧?!
杜朗达手贴地整个人跪了下去,这举动相当冒险,好像穿着盔甲做体操一样,搞不好没被击中、倒先扭伤了。这计策实在疯狂,要是他没办法绊倒对手,岂不任人宰割?而要是绊倒了对方,可两个人摔作一团,那他也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这招唯一可能的优点在于:没有人这样做过。
奥丹果然重心不稳地往前飞了出去,像个铁块般摔在地上,而且杜朗达很走运,既没有被对手撞倒,也没被压到,所以奥丹那吓人的体重反倒让他的头先着地,撞得七荤八素。结果这场比试的重点变成谁先站起来,把对方打成一堆废铁,而此刻奥丹一定眼冒金星,杜朗达好整以暇、全身哐啷哐啷地响着站起来,踩在奥丹背上,把剑架在盔甲的一条缝隙间。
“投降吧,你这无赖!”杜朗达叫道。
裁判见状已经开始讨论结果,观众的笑声和情绪都有如潮涨一般。
奥丹大叫:“太下流了!”然后拼命想站起来,但杜朗达用钝剑——的确是很钝——敲在他腰际,这一下让奥丹伯爵只能猛捶地板,低头继续抗议,不过反正没人听得见。
裁判终于举起旗子宣布获胜者,观众席上一片喧哗。
3
“速成学院连这些鬼话也教给你?”杜朗达很温和地问。
那年轻人低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他的鼻子还在流血,不过等到花钱请人治疗,钱包失的血恐怕还要更多。“那铁堂怎么连作弊也教给你了?”
“嘿,你还有二十年可打,这个年龄能进入准决赛很了不得了。”
“比赛输了没关系,笨蛋!重点是赌金啊!”
因为自己没赌博,杜朗达早忘了比赛的另一个意义,“赔率是?”
“中午的时候是我一你三十。”伯爵不讳言地说。
杜朗达很想说得诚恳些:“真抱歉。”
“有上百个输钱的人会在外头等着,看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吧,贱民!”
这可不好玩了。
国王似乎也不太高兴,他们两个到了包厢前面,陛下身子往后仰,直瞪着杜朗达看。旁边站着矮小的戈里公爵,脸色一样难看。不知道他在宝贝儿子身上下了多大的注?看情况,在场的贵族都把宝押在奥丹身上了吧!不过,在一旁护卫的御剑士倒是个个眉开眼笑。
纳丁侯爵也在场,他暂由霍尔保护。侯爵面带微笑,现在他只在公众场合才笑得出来。纳丁的位置在国王后面三排,几乎跟准男爵同席。事实上,若非他的御剑士参加了比赛,搞不好纳丁根本不能入场,这当然是因为莫妮珂家族已经失宠,纳丁的海军职位也被撤掉,叔伯辈的官位和特权通通没了。
“你不喜欢阔剑对吧?”国王问话的语气很酸。
太狡猾了!“报告陛下,我比较喜欢细刃剑。”
“吾王!”奥丹抱怨,“我抗议比赛结果不公!”
国王转过去瞪他,“我还没问你话。”
奥丹发出怪声,好像嘴里满是鲜血。国王转回来继续问杜朗达:“你为什么喜欢细刃剑?”
“唔,我认为细刃剑比较考验技巧,陛下。”
“嗯,我懂了。以这次比赛来看,发达的肌肉没有胜过灵活的头脑。”国王说着,那对琥珀色眼珠又闪动着精光。
“承蒙陛下谬赞。”
“你一剑没挥就赢了,大概又是一个纪录吧!敢情这是你的嗜好?恭喜恭喜。”
杜朗达松了口气,尽力保持平衡地微微一鞠躬。
国王转过头对奥丹说:“我也很欣赏你在比赛中的杰出表现,你和你父亲晚上别忘了和我们一起用餐。”
奥丹向前接受国王为他戴上第三名的星形奖章,不过他实在太高,连国王都得踮着脚才够得到,当然在场所有人都起立鼓掌。
侯爵没有受邀出席晚宴,王室成员离去后,他来到杜朗达面前,脸带微笑,不过那大概是因为霍尔在场的缘故。杜朗达跟他已经两年半了,他胖了些,现在清醒的时间很少。
“做得好!你要多久时间才能把这大熊装给脱掉?”
霍尔又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杜朗达爵士,在您准备好之前,我都很乐意替您保护纳丁阁下。”
“大概十分钟,阁下。”
“快点吧,我还有些事,等一下到马车那边找我。”
杜朗达举步维艰地走向天篷,观众席上再次嘘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