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伊格纳齐要塞是现代术构工程的奇迹。
——秘术院安东尼奥斯神父
亨利伯爵一行人准备劫狱时，斯帝芬诺正骑着狮鹫前往要塞。不久之前，他还没有足够财力可以负担狮鹫这种交通工具。相较于翼蜥，狮鹫更聪明也更驯服，速度还更快，飞行时很平稳，而且耐力惊人，能够移动很长的距离后才需要休息或进食。
但缺点则是饲养成本很高。牠们有些天性无法改变，像是不愿意拖曳任何车厢，也不肯待在一般的兽栏里。或许一两夜还能勉强忍受，最后却仍想回到山上与同伴相处。因此业者多半养一只「传令」在营业处，也就是年纪较小的狮鹫，只要有客人想要租用，传令立刻上山去叫成年的狮鹫下来。狮鹫从业者那里得到的回馈是牛只与猪只。
远古时代狮鹫和龙族之间为了领土和食物发生过战争，后来龙族离开洞穴、建立自己的国家，也与人类接触日渐频繁，于是战争慢慢平息了。狮鹫同样有自己的语言，不过与龙族不同的是牠们始终不肯真正与人类交流，言语沟通停在基础层面。而现代龙族和狮鹫之间则是保持距离的和平。
斯帝芬诺也明白两族关系仍然紧绷，接近要塞时他看见野生龙群缓缓在空中绕圈子。他不知道野生龙对于狮鹫是什么想法，甚至不知道他们在那座岛上有没有见过狮鹫，只能希望对方不会有敌意。斯帝芬诺虽然有钱了，还是不希望用于赔偿狮鹫受伤或死亡。
野生龙很快地注意到他，却似乎不认得，最年幼的炮竹迅速上前调查是谁接近要塞，等到斯帝芬诺挥手大叫，他才高声鸣叫回应，在半空中翻滚一圈回去告诉同伴。
雌龙靛青过来迎接，体型最大的墨绿和调皮的弟弟炮竹跟在后面。
之前训练时靛青就由斯帝芬诺驾驭，是他的伙伴。由于她性情冷静勇敢，也在三龙里居于领导地位。原本斯帝芬诺以为自己和她已经建立出同袍情谊……但在卜拉法岛要与下界人战斗时，他们却拒绝伸出援手。
当下斯帝芬诺非常气愤，不过后来得知为什么三龙要逃避。推敲起来，他们其实是在部落长老授意下才外出，为的是搜集下界人的情报、调查逆术如何引发龙族空降灭绝的大浩劫。而且戴格转述：三龙回到家乡，只见一片荒芜，所有同胞都不见了。
靛青这个名字是斯帝芬诺取的，因为她有一身罕见又美丽的蓝紫色鳞片。雌龙身长三十呎、线条流利，仰起细长颈子姿态优雅，炯炯有神的眼睛开心时会瞪得又大又亮、受到威胁则会微闭起来备战。透过这些小动作，斯帝芬诺就能够理解她的心思。
此刻靛青低着头，只是斜着眼，不敢注视斯帝芬诺。她在周围绕圈子，但一直不靠近。斯帝芬诺明白原因：靛青也觉得辜负了自己的信任，所以惭愧懊恼。
墨绿在一旁观察，似乎是同样情绪。斯帝芬诺注意到炮竹原本好像想直接靠过来，但被靛青白一眼以后吓得又缩到后头。至于狮鹫，他们好像完全不以为意，斯帝芬诺反倒安心许多。
他摘下头盔，大声叫唤，声调刻意活泼，表达重逢带来的喜悦，也希望这股感受会传达到野生龙心中。
听见他的声音，靛青眼神一亮，野生龙纷纷展开双翼迅速逼近。此举惊吓到狮鹫，牠嚎叫之后突如其来一个攀升，斯帝芬诺猝不及防，差点抓不住缰绳……还有自己的午餐。狂风打得眼睛都痛了，他还是赶紧下令要三龙保持距离，也拉好缰绳要狮鹫先降落。
下降途中，他正好从空中俯瞰要塞外观。从远处瞭望，伊格纳齐要塞就像是奇形怪状的巨石，平地上由石块组合出的山丘。或许因为这原因，要塞才能经过这么多年没有人进去捣乱。珞榭这个角落存在大量无主荒土，行经的旅人本来就少，看见一片石头丘陵根本不会有兴趣。
但随着距离缩短，景象大大不同。状似丘陵的要塞，上、中、下三层都设有防御墙，越往下范围越大，不过斯帝芬诺察觉仅最下层留有炮座，暗忖中层和上层也该准备回转炮。更靠近一些，他看得见石匠们正加紧赶工，修补墙壁的破损。一如赫诺王子所言，重建工程早已展开。
戴格曾服役于伊格纳齐要塞内。他形容这座要塞就像是倒过来的编织篮子，蜂巢状结构从最上方圆顶慢慢往下扩大。原始设计者是伊斯塔拉的一群工匠，他们凿穿整块巨岩，开辟出可供部队生活起居的空间，包括士兵营房和军官套房，盥洗室、食物储藏室、医务室、厨房和交谊厅等等。这些区域排列成环状，中心就是圆顶下方的武器弹药库。但在圆心和外环之间还空出一块广大区域，主要提供龙族休息和躲避之用。虽然龙族的飞行能力应当能够自行抵达下界，但云海下层神息几近液态，斯帝芬诺担心即使他们体能强韧也很难承受那种环境。
前提是斯帝芬诺可以说服龙族加入作战。
这是过度乐观的假设。
斯帝芬诺快要到达时，看到戴格站在要塞上层护墙上，应该是听见炮竹的叫声出来了解状况。他朝斯帝芬诺招手，然后回头下楼梯、冲向大门会合。
狮鹫落地，斯帝芬诺表示感谢并请牠自己先回去。牠飞走时高姿态地当作没看见龙族，而三龙也很有默契地正眼没瞧过一次，只是在半空兜圈子准备降落。
脱下头盔以后，斯帝芬诺先伸手拨了拨沾满汗水的头发，接着奔向刚从大门出来的戴格。
但一打照面，斯帝芬诺差点吓得失声。戴格变了，身子瘦削很多，仍旧是军人模样的短发，两鬓却浮现出花白，枯槁的容貌似乎严重睡眠不足。
不难想见他日以继夜陪着石匠整顿要塞，斯帝芬诺早就看到四处悬挂灯火，为的不外乎是熬夜赶工。然而斯帝芬诺并不认为辛苦劳累就能逼使戴格骤然苍老，佣兵出身的他耐力可是一等一。这种转变恐怕还是源于自责。戴格将弥莉、吉瑟两姐妹的失踪怪在自己头上，甚至可能以为斯帝芬诺也会这样想。
他站在要塞投出的阴影里等候斯帝芬诺。三龙也落地了，他们同样急着与斯帝芬诺叙旧，但先解开戴格的心结要紧。
「队长好。」戴格很僵硬地要敬礼。
「别客套了，」斯帝芬诺抓住他的手用力按了按。「朋友见面要热络点。」
戴格摇摇头。「我不配做队长的朋友——」
「戴格，听我说，」斯帝芬诺拎起他的大手。「弥莉和吉瑟下落不明，这不能怪你，不是你的错，你自己也不该那样想。是吉瑟对你下药，你怎么可能知道她有这种计划呢。更何况，就算你察觉她有那种念头，也未必阻止得了。」
「队长，我不这么认为。吉瑟早就形迹可疑了，总是心不在焉，我们讲话她也没仔细听，恐怕一直专心听着那些人的谎话吧。我敢保证她一定是给敌人拐走了，怎么就没早点想到!」
「没想到是正常的。」斯帝芬诺一本正经地问：「戴格，你说说看，这世界上有几个男人能摸透女人的心思?」
戴格苦笑道：「队长，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我得负起责任。」
斯帝芬诺无可奈何。戴格就是这性格，他也为了以前要部下进攻、结果害死所有人而耿耿于怀。事实上根本不可能预测到敌人安排奇袭对付自己领导的部队，但他却坚持不肯从那道阴影中走出来。
「我猜你还没得到弥莉和吉瑟的消息吧?」斯帝芬诺问。
戴格摇摇头。「没有，队长。你有吗?」
「也没有。」他伸手揽着戴格肩膀。「不过无论她们在哪里，我们一定会找到。」
「是，队长。」戴格语气坚定得可怕。「没找到她们，我绝不罢休。」
「我得去和小龙们打声招呼。」斯帝芬诺急着赶快转移话题，提起弥莉他不自在，但其实心里一直想念。「你该多吃点东西，都快变成骷髅人了。」
「最近胃口不大好。王子殿下将他旗舰上的厨子派来了，手艺相当好。」
「王子身边当然什么都是顶级。」斯帝芬诺挖苦道。
「说到小龙，」戴格补充。「他们会叫你大吃一惊。」
斯帝芬诺听了反而紧张。「好的大吃一惊，还是坏的大吃一惊?最近麻烦已经够多了。」
「自己去看看吧，队长。」戴格笑道。
斯帝芬诺先眺望了一下。伊格纳齐要塞与记忆中一样巨大，墙壁也同样厚实。他率领战龙旅攻打得非常艰苦，但最后成功逼迫守军投降。不过回忆之中浮现往昔战友龙仕女卡蜜的身影，还有她临终的模样。斯帝芬诺摇摇头，甩开那些哀愁，上前面对新的伙伴们。
三小龙排开，队形和一开始在岛上看到的一样：靛青居中，雄龙在左右待命。知道斯帝芬诺并不介怀，她神情兴奋、渴望，微微仰着头，尾巴拍打地面。
斯帝芬诺高呼。「很高兴你们回来了，靛青。我听说你们故乡的情况，真是令人遗憾。」
靛青张开嘴，缓慢生硬地吐出句子。「谢谢，斯帝芬诺上校。」
斯帝芬诺听了一愣，瞠目结舌。他知道野生龙一开始就听得懂自己说话，但以前小龙们坚持使用人类难以理解的龙语，始终没有加深沟通的意愿。
「靛青，太好了!」斯帝芬诺很欣慰。「真高兴你们愿意学习人类的语言。」
「还在学，」她回答：「认真。」
「上——校——」炮竹过来蹭了蹭姐姐。
「斯帝——芬——诺，」墨绿也慢慢练习。「戴格。吉瑟。」
靛青忽然瞪他一眼，墨绿赶紧低头，炮竹则眼神凝重。以前他让吉瑟骑乘，感情十分好。
「吉瑟情况如何?」斯帝芬诺话锋一转。「你们知不知道她在哪里、人是否平安?弥莉是不是陪在身边?」
「她安全。」靛青态度很小心。
「所以你们真的能和她联络!」斯帝芬诺情绪激动。「我知道你们可以心电感应，所以快点告诉我，吉瑟和弥莉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靛青回头望向炮竹和墨绿，表情紧绷。尤其炮竹闷闷不乐、垂头丧气，背脊上鬃片倒下来，眼神一片茫然。墨绿站着姿态坚忍、神色肃穆。
「帮帮我，」斯帝芬诺乞求道：「如果知道我们朋友的下落，就说出来。」
靛青只是重复一遍。「她安全。」
斯帝芬诺很挫折，看来三龙若非不知道就是不肯说。现在只能假设靛青对人类语言有足够掌握，那么弥莉和吉瑟至少安然无恙。
炮竹发出叹息，一阵起伏从头到脚漫过整个身躯。他展翅抬头，渴求地看着天空。
「飞?」靛青也问得很积极。
「你们该休息一会儿。接着我们得长途旅行，目的地是龙族领土，所以会见到很多同胞。」
斯帝芬诺本以为三龙听见这消息会高兴，没想到他们却忽然慌张起来，急剧地振翅甩头。截至目前，三小龙见过的文明龙只有守护圣艾妮丝修道院遗址的霍尔和卓尔两兄弟。他猜想小龙们是不是从部落长老那边听过什么丑化文明龙的故事。
虽然觉得这时候该讲些话安抚他们，斯帝芬诺却不免察觉自己对于野生龙和文明龙的和解同样有顾虑。毕竟当初双方就是认定道不同不相为谋才断绝往来，纵使过了好几百年，龙族的怨怼和他们的寿命一样长久。
「说到同胞，听戴格说过你们回家以后的情况。我真的觉得很遗憾，不过你们什么都没找到吗?」
「火，」靛青语气哀伤。「不见。活着、死了?」她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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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要塞内部，斯帝芬诺看见戴格召集了所有的石匠、木匠、术匠以及工程师来开会。
「他们得到的说法是为了防守沿岸，所以得补强要塞。」戴格悄悄道：「赫诺殿下应允，如果提早完工，就多给所有人一周工资，因此他们分两班昼夜赶工。」
「很好。」斯帝芬诺听了也高兴。
两人与工匠们讨论了维修计划，尽可能回答各种问题，之后斯帝芬诺请戴格带自己参观。以前戴格是佣兵，正好受伊斯塔拉雇用，曾到伊格纳齐要塞担任军官防御珞榭进攻：数百年来，珞榭大陆最南端领土一直存在主权争议，伊斯塔拉声称此处为他们所有，于是兴建伊格纳齐要塞测试珞榭的决心。
「伊斯塔拉先占据外海的一个浮岛，并且利用术式改造了自然景观。」戴格解释：「岩山外侧被磨平，变成倒扣的碗形，然后加上防御墙和哨塔。」
事实上伊斯塔拉人还拉了四个小浮岛过来依附在要塞上，同样修建墙壁和炮列，就是现成的碉堡。浮岛系在沉重铁链尾端，可以对外增加火网范围，也可以对内阻挠敌人降落在主堡垒。
「我还记得当年的战况，」斯帝芬诺脸一沉补上。「要是能忘记就好了。」
「我同意，队长。」戴格回想起来也摇摇头。「那场仗，两边都输了。」
「不过以坠落一千呎而言，要塞的结构真的很坚固。」
「主堡几乎没有受损。不过如你所见，墙壁和哨塔就坍塌得很严重。」
「碉堡也都坏了。」斯帝芬诺说。
「围城战时就已经毁掉一座。」戴格回答：「其余三座在要塞落地时脱离了，两座不知去向，最后一座差点砸在我们头上。残骸还在那里，我们把石头运过来补墙壁。」
「你们能活下来也真是命大。」斯帝芬诺视线掠过墙头，落在碉堡仅剩的残余：一个堆满瓦砾的大坑洞。
「多亏有术匠，也就是安东尼奥斯神父，我这条命才保得住。」戴格说：「他豁尽全力控制要塞，减缓坠落速度、调整角度将冲击力道抑制在最小。目前我们遭遇的难题是如何封闭门窗，隔绝云海的冰冷及乱流。」
「工匠认为何时能完工?」
「几周后，」戴格回答：「或许可以更早。」
「你有没有空和我离开几天?」斯帝芬诺问。
「可以，队长。」戴格表情一亮。「其实这里也用不太到我。我在场的意义大概就是避免石匠和木匠两边打起来。」
「好，小龙们应该也会很开心。他们应该也会想出去探险。」
「去哪儿?」戴格问。
「龙族领地。」斯帝芬诺回答：「王子殿下授权我重建战龙旅。」
「恭喜，队长!」戴格说：「真是太好了。」
「还有很多前提得达成才算数。我得先找得到老成员，还要他们能够放下怨怼、愿意一起上战场。当初可是我们侮辱了龙族，叫他们滚蛋的。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艾雷瑞克轻率地解散战龙旅了，」斯帝芬诺板着脸补充。「所以没有多少说服力。」
「龙族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下界人对他们也是莫大的威胁，」戴格说：「如果野生龙所言不假，逆术戕害了龙族的幼儿。」
「或许野生龙可以劝得动。」斯帝芬诺回答：「只不过野生龙本身就会制造出另一个问题，他们和文明龙已经有几百年时间断绝往来。」
两人从上层围墙顶端眺望，正好可以看见三小龙。他们没有听斯帝芬诺的建议回去休息，还是升空练习战斗动作：朝地面俯冲，在最后一刻拉起，扭动翻滚避开假想的敌方炮火。
阳光照耀、鳞片璀璨炫目，翱翔天际的姿态灵巧优雅，三龙的模样美得令人敬畏。很难得能亲眼目睹龙族飞翔的姿态，不少工匠驻足欣赏，随即引来工头叫骂。
斯帝芬诺见状咧嘴而笑。他很能体会这些工人的反应，毕竟连他自己也很难移开视线。看着小龙们飞舞，他想起一直要问戴格的事情。
「那座岛上的龙族部落究竟怎么了?靛青只说了『火』。」
「听霍尔和卓尔转达，小龙回家以后发现整座岛都烧焦了，有很多蝙蝠尸体，龙族也有一员死亡。」戴格回答：「不过因为尸体完全焦黑，他们也无法分辨死者是谁。之后搜索全岛，完全没有其他同伴踪影。无处可去，他们只好来投靠。」
「可真符合败寇队的形象。」斯帝芬诺叹道。
「也要败寇队还存在。」戴格语气很沉重。「少了弥莉与吉瑟就不象样，说老实话，我甚至想念起里戈那个浑小子。当然你告诉他的话，我会一概否认。」
「还会团聚的。」斯帝芬诺很有信心地说：「我打从内心这么感觉到。」
戴格闷哼一声。「队长永远这个样。」
「哪个样?」斯帝芬诺讶异地问。
「很乐观。」戴格有点阴沉。「每次要展开行动，你就忽然很乐观。」
斯帝芬诺望向在空中盘旋的三龙，又凝视要塞的防御墙，思考着究竟能不能重建战龙旅。
「戴格，对抗下界人，我们必须主动进攻，」他说：「不能一直采取守势。我们必须为圣艾妮丝修道院、王狮号以及水晶市集的受难者伸张正义。绝对不能纵容下界人破坏了上帝之声，要让他们也听听神的怒吼。」
「除了乐观，你还会忽然口沫横飞起来。」戴格咕哝。
斯帝芬诺笑了笑，本来想要戴格带自己去交谊厅，小龙们却忽然鸣叫示警。他们回头一看，从远方来了两条龙，其一体积异常庞大，从西北方慢慢靠近。
「队长，是卓尔。」戴格在大太阳下瞇着眼睛观察。「另外一位我没见过。」
斯帝芬诺注视半晌后回答。「我的天，是海尔葛朗德(Haelgrund)阁下!以前战龙旅的成员之一，但是我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但他居然知道要到这儿来见你。」戴格好奇问。
「应该是卓尔说的，然后将他带来。」
斯帝芬诺看着他们接近。海尔葛朗德比较年轻，即便体型巨大也可以飞得十分迅速，但他刻意放慢，配合年事已高的卓尔。
「这可就太巧了。」斯帝芬诺有些困惑。「我才打算要与他们商量重建战龙旅，海尔葛朗德就自己出现……」
「听队长的语气，不觉得是好的巧合吧。」戴格瞥了他一眼。
「没错。」斯帝芬诺说。
卓尔与海尔葛朗德降落在外头原野上，野生龙也在附近下降。他们看见卓尔挺开心，但是对于陌生龙，而且还是如此巨大的龙，不得不保持戒心。
海尔葛朗德从头顶到尾巴末端全长七十五呎，带有弧度的长颈彰显出贵族血统，身上鳞片是鲜艳的绿色。龙仕女卡蜜以前私下告诉过斯帝芬诺：在雌龙的标准，海尔葛朗德算是相当俊美。不过斯帝芬诺猜想他应当还没有对象，因为龙族多半等到三百岁以后才会寻求伴侣。
斯帝芬诺很好奇野生龙会如何应对。他们没有看过这么大的同胞，至少靛青一定印象深刻，不然眼睛不会瞪得那么大。墨绿倒是眼睛成了一条线，似乎不大乐见靛青对外来者产生好感。听见墨绿的低吼，炮竹忍不住笑出声，靛青立刻回头白他一眼，炮竹急急忙忙装哑巴，但是斯帝芬诺察觉到小雄龙眼里的淘气。
相较之下，海尔葛朗德已经从卓尔那里听说过野生龙的事情，此刻只是一脸好奇地观察。他的目光也很快就落在美丽的靛青身上，而靛青明明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爱慕却假装不知道，撇过头打理自己的鬃片。
看见斯帝芬诺走近，海尔葛朗德将头放到地面，尽量与他同高。
「上校，好久不见!」巨龙动了起来，将大爪放在面前。斯帝芬诺也伸手搭在他的前腿，人类和龙族之间透过这种方式寒暄行礼。
「我也很想念你，海尔葛朗德，」斯帝芬诺说：「应该说我想念战龙旅的每一位。」
「我们也是，上校。」海尔葛朗德眼神闪烁，吐露一股伤感。「希望你能谅解为什么我没过去找你。你们国王陛下那样子羞辱我们——」
「我懂。」斯帝芬诺告诉他。「相信我，朋友，我完全明白。」
海尔葛朗德视线飘向其他年轻龙族，赶紧转移话题。「上校，这些新朋友是谁?为我介绍一下吧。卓尔夫利格中士好几次提到遇见了同胞。」
斯帝芬诺为双方引见。靛青依旧害羞不安，不断摇头晃脑、轻拍翅膀或蜷曲尾巴。墨绿似乎很讨厌一个大家伙突然冒出来，态度微愠无礼。炮竹比较热情，马上劈哩啪啦追问着以前战龙旅的战绩，不过被姐姐吼了一下又住嘴了。
「上校，有事与你商量。」海尔葛朗德改口道：「需要私下说。」
斯帝芬诺与他走到旁边的草地上，戴格和卓尔叙旧，野生龙则是盯着他们背影显得紧张。
「请问你有没有贝尔蒙的消息?」海尔葛朗德话锋一转。
法兰柯.贝尔蒙是当年海尔葛朗德的骑士，也一样关系紧密。
「他有写信通知，已经搬到伊斯塔拉，而且在那儿成家了。」
海尔葛朗德又说：「还以为你会知道多一些。」
「我们没有保持联络。」斯帝芬诺解释：「几年前阿曼上尉提过想邀所有人聚一聚，寄了请帖过来，但是我没有回复。我猜回应的人不多才对，大部分人会希望放下过去往前看。」
海尔葛朗德巨大的头颅点了点。一人一龙继续走着，都沉溺在回忆中，地面因为巨龙的脚步轻轻震动。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斯帝芬诺还是问了。
「上校，卓尔夫利格中士持续对冯芬公爵回报你的行踪。」海尔葛朗德说。
斯帝芬诺听了先是不解，想了想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海尔葛朗德虽出身低阶世家，家族为冯芬公爵夫妇效力，不过他比较独立。一开始他们家族靠着领土上的铁矿和锡矿、大片的处女林地营利，人龙关系较好的年代自然有人类过去帮忙开采垦伐，但龙族觉得受辱离开人类宫廷以后，领地上的人也担心遭到报复所以纷纷离开。斯帝芬诺猜想那些矿场、林场现在应该都废弃了才对。
海尔葛朗德在一百岁时就已经独立在外面居住。他在克古里河对岸盖了自己的住处，距离公爵的宅邸不远。
「卓尔去向公爵报告时会顺道拜访我。他提到你们受了攻击，是……叫什么来着，下界人是吗?就是居住在底下的一群。」海尔葛朗德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真难想象。」
「公爵有什么想法吗?」斯帝芬诺问。
「就是人类总会自作自受吧。」海尔葛朗德坦率地回答：「你们先将那么大的一座岛给炸沉，结果引发黑暗时代。过了五百年，下界人又爬上来想复仇。」
「其实炸沉那座岛的可不是我们，但我想这个分别也无关紧要了。」斯帝芬诺说：「他们当然有理由生气，但不能拿这件事情当理由草菅人命和龙命。你应该有从霍尔那边听说才对，下界人也攻击了野生龙族的部落，此外，我听说逆术对于你们繁衍造成很大的影响。」
「鼓声。」海尔葛朗德回答：「我们一开始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现在总算明白了。下界居民利用那个鼓声的逆术波动来扰乱上面世界的术力运作，但由于波动很细微，人类里面只有对于术力最敏感的一群能够听见。龙族则是全听到了，糟糕的是那个鼓声的共鸣扰乱了正术和逆术在我们身体里的细致平衡。幼龙体内逆术过强，于是早夭。」
「你们身体里有逆术!」斯帝芬诺看着他极其讶异。「龙族身体里面有逆术力?怎么从来没有龙告诉我呢?」
「因为人类无法理解。」海尔葛朗德落寞地解释：「你们早就禁止关于逆术的一切言论，要是主教长知道龙族懂得逆术，也一定会全面封杀。龙族体内有正术力和逆术力两股力量，它们相辅相成、彼此制衡。我们讨论后，认为不要公开比较好。」
「那么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下界人要求在我们的议会上发言。」海尔葛朗德说：「他们希望与我们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斯帝芬诺大感错愕。「怎么会有这种事?」
「目前我们只知道蝙蝠骑士团在奥斯卡迪亚山脉里面有一个行动基地。发现之后，虽然那地方不在我们的领土上，不过距离太过接近，所以议会决定采取行动。公爵和我亲自过去协商，了解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对方没有攻击?」
「说实话，上校，少了你们人类的日子非常无趣，所以我还宁愿打一场呢。可惜运气不好，蝙蝠骑士见到我们反而挺开心，表示他们与龙族没有交战的意思，目标只有其余人类。下界人提出要求，要在龙族最高议会上提出诉愿。」
「不介意我坐下吧?」斯帝芬诺问：「我得好好思考这个情况。」
「请便，上校。」海尔葛朗德还客气地将尾巴挪到前面给他当椅子。
斯帝芬诺坐在巨龙尾尖，鳞片经过阳光曝晒很温暖。一下子太多变化，他很难理出头绪，尤其下界人在奥斯卡迪亚山脉那个地方听起来很没道理。
「公爵有没有询问他们，为什么会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设置基地?距离上界的主要都市非常远，就军事行动而言不合逻辑。」
「公爵没问。这问题我也很好奇。」海尔葛朗德说：「本来我想要自己探听，不过你也知道公爵的脾气，会说我太唐突、不礼貌。我在意的另一点是：那里看起来是修道院，不知道原本的僧人在哪里?现场一个也找不到。这件事情公爵倒是问了，下界人说找到那里的时候就已经废弃。」
斯帝芬诺百思不解。与王子得到的情报一起分析：下界人想要侵略上界的人类国家，理所当然会希望排除龙族的干扰，所以准备进行和谈……
「海尔葛朗德，我觉得很不妙。你们龙族忽然发现他们的秘密基地，而他们也这么巧想要谈判。我认为你们不该轻信下界人，至少你自己也说了，是由于下界人的缘故，你们的下一代才会夭折。」
海尔葛朗德闷哼。「在公爵看来，只要是人类就不能轻易相信。但无论如何，公爵处事重视公平，所以希望听取冲突双方的说词，但又不想找宫廷中人。因此他就派我过来，请你过去代表上界居民到龙族最高议会发言。」
「我?我不是外交官啊!」斯帝芬诺想要拒绝。「我是军人，容易说错话。我老是失言。你们应该请龙族事务部部长过去才对。」
「上校，公爵指定你，你是少数他还愿意相信的人类。他也要求主教长派神职人员代表杰柯.诺索普神父过去，但是一直没得到教会的答复。」
「因为杰柯神父谈论逆术被关起来了。」斯帝芬诺揉着太阳穴。
龙族与逆术，人类与逆术，蝙蝠骑士想与龙族和谈，但是明明他们害死了幼龙。如何化解开这团乱呢，斯帝芬诺头疼起来。但经过深思熟虑，他意识到也许确实该由自己出面对龙族喊话，尤其还有可能促成文明龙和野生龙的大和解。
「好，那我就去一趟。」斯帝芬诺回答：「实话实说也无妨，我原本就打算要去龙族领地，希望以前战龙旅的成员可以再度与我并肩作战。」
海尔葛朗德大大叹了口气，周围高草随之起伏。「经过解散战龙旅这样的羞辱之后，公爵未必会点头。接下来，要是我们和下界人达成协议……」
「你愿意加入我吗?」斯帝芬诺问。
「用尾巴想也愿意。」海尔葛朗德毫无迟疑。「我也实话实说吧，上校。下界人让我浑身不自在。也许是大蝙蝠的关系?我一直不喜欢蝙蝠，小蝙蝠就已经看了碍眼。不过呢……」他话悬着没说下去。
斯帝芬诺心情沉重。「不过要公爵同意。」
「他是我们的领主。」海尔葛朗德语带歉意。
斯帝芬诺起身。「最高议会何时召开?」
「四天后。想准时抵达，得飞快一点。」海尔葛朗德朝野生龙露出欣赏的眼神。「我倒希望你能把那位美女也带着，颜色真美!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龙。」
「我会带着，」斯帝芬诺窃笑。「她是我的伙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