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相较于死,我更害怕辜负了效忠我的人。
——布勒公爵乔瑟夫.菲悠
装备齐全以后,斯帝芬诺带着部队在龙族大房间另一侧门口集合,外面是军官寝室,走廊连接到已经毁掉的大门和舰桥。他稍微推开房门窥看情势,原本走廊应该很昏暗,但是大门那儿炸出一个洞,所以苍白的阳光能够透进来。虽然有时候云雾会遮蔽太阳,不过这点亮度也足够看清楚了,走廊地面上洒落许多石屑与扭曲的金属零件,穿越时得留意自己的脚步。
他观察部下,每个人都安静沉着、意志坚定。赫诺王子从自己旗舰调派人手给斯帝芬诺,所以大半是菁英,他也无需多言,相信这支队伍的成员都清楚自身任务。
「大厨,炮副,预备好了没?」
两个人抿着嘴闷哼点头。斯帝芬诺从守军里面挑出木球玩得最好的两个人掷手榴弹,大厨手臂最粗壮就负责将金属筒丢得越远越好,而炮副是大家口中准头最好的人,所以负责另一边。
斯帝芬诺点头示意,戴格推开门,队伍涌出,但是行动迅速安静。这时候斯帝芬诺有点感谢对方击鼓了,重靴踩踏地板的嘈杂也被鼓声掩盖,然而大门炸开以后有许多瓦砾残骸堆在地上,他们不是绕路就是直接爬过去。
走到一半,斯帝芬诺找到三具部下遗体,死状十分凄惨,看得出还没断气就被剖开肚子、砍断手脚,于是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都沾染了血迹。以前在战场上斯帝芬诺见过许多惨况,但这么恶意冷血的虐杀手段还是令他看得一愣、大受震撼。旁边准尉涂提洛紧紧咬着发抖的下唇,手在步枪上握得指节发白。
「继续前进!」斯帝芬诺压低声音下令。
他亲自打前锋,腥臭窜入口鼻时胃绞起来。背后依稀传来有人呕吐的声音。幸好鼓声越来越响亮。
经过自己寝室门口,已经到了走廊末尾,他扬手示意所有人先停下来。前面几呎是个T字路口,右边通往舰桥,左边连接要塞其余部位。斯帝芬诺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前进,在岔路那里冒险偷看右侧情况。
鼓手们在走道上排成两列,背对着墙壁。他们应该将鼓当成标准配备,以皮革绑在肩上,方便一手捧鼓一手拍打。没有人看着走廊、拿出武器,全都低声吟诵咒语,对危机毫无所觉。
不过,破绽未免太大了。
斯帝芬诺缩回去,对戴格做手势。
「是陷阱。」他耳语道:「对方料到我们必须抢回舰桥,就等着我们接近。」
「看样子只能顺他们的意了。」戴格回答。
「似乎没有别的办法,」斯帝芬诺面色一沉。「大厨、炮副,点火,听我信号就丢。」
大厨与炮副点燃引信。只有几秒钟时间,不及时扔出去的话,会伤到自己人。
斯帝芬诺和戴格执起步枪冲进走廊就要发射。敌人早已准备好法术,一团逆术力的绿色毒气朝两人翻涌过来,枪管遭到侵蚀爆出火花。
「动手!」斯帝芬诺下令。
他和戴格将步枪远远甩出去,一齐向后面飞扑。大厨窜到前面,使出浑身解数将带着火苗的金属筒抛出去。炮副紧跟在后,看大厨出招了立刻将榴弹从地面滚向最接近的一个鼓手。
接着两人拔腿跑回转角躲好。
斯帝芬诺又冒险偷看一眼,第一个金属筒掉在走廊中间,还冒着火花与嘶嘶声。鼓手们看傻了,会意之后满脸惊惧,但来不及反应就起了大爆炸,第二个榴弹跟着引爆。
连续两次爆破,威力连斯帝芬诺都感到诧异。空气中弥漫黑烟,他听见霰弹在墙壁和地板间弹跳,然后敌人哀嚎不断。于是鼓声戛然而止,那团逆术绿雾也散开了。
「队长,准备好了吗?」戴格问。
他一手一把枪,斯帝芬诺也同样带了两把手枪以及绶带上的细剑。
「好了。」
两人闭气冲进走廊以免吸入焦烟,直朝连接舰桥的楼梯快步移动。路上血流成河,堆满伤者与死者。还有些人勉强撑起四肢想拔刀或击鼓,不过斯帝芬诺已经委托涂提洛指挥剩下的士兵,他们会立刻过来收拾残局。
戴格将挡路的尸体踢到一旁推开了门,他和斯帝芬诺抽出手枪、扣下击锤后跑进去。原本这条楼梯就很暗,背后走廊上那片浓烟更是遮蔽了外头投进的微光。舰桥的房门关着,斯帝芬诺开始向上爬。
「队长,小心!」戴格率先开枪。
一道红色电流自黑暗卷出,戴格被打中肩膀往墙壁撞去,所幸战龙旅制服上的术构亮起蓝光保护他不受太大损伤。然而,在黑暗中身体发光不啻是个活靶。
斯帝芬诺没看见对方,只听到敌人吟唱咒语。他朝声音来源开枪,那人发出惨叫倒地,沿着楼梯滚落。幸好子弹并没有弹开。
「队长你先走!」戴格叫道:「我守着后面!」
斯帝芬诺跳过尸体,一步两级朝阶梯上面冲,戴格一手一把枪镇守楼梯口。走廊上枪声此起彼落,涂提洛用他的青涩嗓音指挥部队歼灭敌人。
原本以为舰桥的门应该会锁上,所以斯帝芬诺整个身子压过去想直接撞开,但没想到门板立刻动了,结果反而重心不稳跌进里面。
进入舰桥,底下的打斗声变得模糊。阳光从唯一一扇大窗射进,铜质舵版闪耀,站在前面的身影清楚可见。
血术士身材高瘦,红色斗篷、罩袍和衣裤都沾满血块。他连脸上都刺了术构,线条随着表情变化扭曲蠕动,放在舵版上的手同样血渍累累。
斯帝芬诺举起手枪。若在上界,绅士应该先开口要求对方投降,但斯帝芬诺已经看到太多祭品,所以直接扣下扳机。
血术士脚没动,嘴里一个字也没吐出,但大红色光芒忽然弥漫舰桥,两把手枪忽然像是丢进火里一样烧红了。斯帝芬诺咒骂之中甩开手枪想抽出细剑,却二度缩了手,因为剑柄也一样发红发烫。
对方继续研究舵版。斯帝芬诺看见他的手有动作,猛然想起弥莉说过血术士「手一扬就能杀死人」,赶紧伏低身子。一道红色烟雾击中他背后的墙壁,那威力简直就像火药爆炸。斯帝芬诺抬头一看,石墙被轰出一个洞。假如方才反应慢,整颗脑袋都会被打下来。
他只好先趴在地板上思考此刻还有什么战术可运用。幸好血术士的精神集中在舵版上,其实并不注意斯帝芬诺的死活。
有什么液体滴在斯帝芬诺手背上,看似鲜血,但却像烧熔的铅一样烫伤他。他痛得低呼,想要将那鬼玩意给抹掉,却又被另外一滴打中后颈、再一滴直接掉在头顶。剧痛难耐,斯帝芬诺赶紧擦掉,同时看见天花板上涂满了血,血滴如雨一般洒落。
血术士的双手和面颊都发出红光。他终于望向斯帝芬诺,眉毛一挑开口说出字正腔圆的珞榭语。「先生来得正是时候,我的术力有点衰退了。」血术士的手掌又挪到舵版上。
斯帝芬诺忍着惨叫,可是身上沾到血,就好比有人拿着烧红的火钳戳自己。最后他拉起军服的领子遮住后颈,窜到图桌底下避难。这样下去别说阻止血术士,连保住性命都成问题。看看自己的手背,第一滴血已经留下很难看的伤口。身上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伤,一齐出血发烫超过他对痛楚的想象。
斯帝芬诺握紧拳头保持意识免得昏过去。他斜着头看看窗外,希望见到靛青的踪影。云层聚积了,舰桥里面渐渐阴暗,还是没有看见龙。
血术士嘴巴不知念了什么,下一刻斯帝芬诺身子下面地板发红变热,热得令人难耐,接着根本成了烤炉。他一直忍,只盼靛青快来,然而片刻之后那温度实在超越耐力极限,斯帝芬诺只好从图桌下面爬出来。
抬起头立刻看见血术士手持弯刀站在面前。斯帝芬诺孤注一掷,往他小腿扑过去,将血术士整个人给撞倒。
血术士朝后面一倾,脑袋擦过舵手的椅子,躺在地上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斯帝芬诺立刻跪起,伸手要抢那把刀。血术士扬起手,红烟射向他胸口、肩膀和手臂,虽然制服有防护术构,冲击力道还是大得震飞他。撞在观景窗底下那堵墙以后,斯帝芬诺大口吸气。制服冒烟,术构被侵蚀了,再被正面击中就会死。
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看见上头窗外有影子掠过,接着瞥见靛青的脸,还来不及思考时龙爪已经往玻璃挥过来。还蜷曲在地上的斯帝芬诺也只能赶快双手抱头,巨爪击碎的玻璃全洒在身上。眼前一片朦胧,不过他察觉装有结晶、刻上第七印记的金属筒自半空落下,在地上敲得叮咚响。
血术士一起身赶紧往后窜,以为这个金属筒也是炸弹。几秒钟过去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打量着金属筒神情很警戒。
斯帝芬诺跟着站起来,踏过碎裂的玻璃,雨水从破窗拍打进来,回头一看靛青静静地没有振翅飘在半空。罗德里戈坐在弥莉前面,两手像是要溺死了似的紧紧抱住飞龙的颈子,可是视线凝聚在地板上的金属筒。
在斯帝芬诺看来,金属筒没有任何变化。他想要拔剑,但剑柄还是一样烫。
血术士失去耐心,取回弯刀以后朝斯帝芬诺大步走去。走廊那头打斗还没结束,斯帝芬诺听见戴格吼叫,然后一阵枪林弹雨。他眼睛在血术士和罗德里戈之间来回,罗德里戈伏在龙颈上,面色苍白但是神情专注。
金属筒表面浮现出浅浅的蓝绿色光芒。斯帝芬诺抽了一口气。「上帝会保佑你的,里戈!」
血术士背对着金属筒,所以没察觉异变。他举起手,红光亮起……然后熄灭。
他皱起眉头困惑不解,眼睛一扫发现罗德里戈正在施法,撇过头注视那个金属筒,然后手臂也跟着垂下了。血术士很讶异自己所见。
第七印记居然可以是逆术和正术相辅相成,而不是互相抵消。蓝绿色光芒流过舰桥,彷佛给里面的所有人事物敷上清凉的香膏。斯帝芬诺试着碰碰剑柄,已经冷却了,他赶紧抽出来。
血术士听见剑刃滑出剑鞘的声响身子一僵,尽管手上也有弯刀,不过一直以来只用在割喉、截肢之类。他比谁都清楚,自己面对剑术高手毫无胜算。
斯帝芬诺手提细剑,紧盯敌人,步步逼近。血术士拿舵手座位当做阻碍,一直绕行闪避,同样紧握弯刀,微闭的眼睛显然还有什么盘算。
斯帝芬诺想要窜过座位,但血术士不断躲开,两人中间始终隔着椅子。后来血术士举起刀,但他没有攻击,反倒朝自己身上划过去,在上臂开出一条很大的血痕。
血液喷溅,又快又急。血术士开始念咒,声音微乎其微。
斯帝芬诺见状吓呆了。但血液还是继续沿着术士的袖子滴到地上。他瞪着斯帝芬诺,目光歹毒怨恨,口中咒语毫无停顿。
金属筒上的光芒渐渐微弱,术力又开始衰退。不知是罗德里戈无法专注,又或是血术的威力占了上风。
咒语随血流动,血术士的法术又开始起作用。斯帝芬诺感觉得到内心涌出一股不自然的恐惧,这种情绪揪着胸口、搅动胆汁,令人浑身乏力。他掌心出汗,口干舌燥,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剑。
他再次试着扑向舵版,可是动作已经受到恐惧感拉扯而迟钝笨拙。于是血术士不再闪闪躲躲,两手握紧弯刀朝斯帝芬诺杀了过去,刀刃在半空接连划出几道弧线。
斯帝芬诺索性放空,不思考就不恐惧,任凭反射动作指引肉身和剑身移动,闪过了足以砍掉脑袋的凶狠砍劈之后,剑锋刺进了敌人的胸膛。
细剑插得深可见骨,贯穿肺叶和心脏。斯帝芬诺使劲一抽,剑刃弹出,血术士倒地后弯刀滑了出去。
虽然受了这种伤不可能还活着,斯帝芬诺却不敢大意,踹了尸体一脚以后往咽喉补一剑。那张布满刺青的面孔浮现诡异恶毒的笑,眼神也依旧充满怨怼仇恨,直直瞪着他。
斯帝芬诺精疲力尽地靠着图桌。他身上、地板、舵版、天花板以及墙面到处都是血,腥臭呛鼻恶心。血液也喷溅在金属筒上,术构黯淡了。斯帝芬诺伸手一推,想走到观景窗那儿呼吸新鲜空气,并告知靛青和朋友们自己脱险了。他看见飞龙从外头焦急地望着舰桥,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忽然一阵嘶嘶声引起他警觉。回头一看,血术士的尸体竟然起了一个个水泡。房间里面所有的血液,无论头上的血渍或地上的血泊全部沸腾,冒出红色蒸汽。
毒气蔓延,渗进斯帝芬诺的口鼻后哽在咽喉。肺像是着了火,眼睛不停冒出泪,视野模糊、呼吸困难。他不断挣扎,还想走到窗口换气,但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瘫软在地上以后再也憋不住气息,但一呼吸就吸入更多毒气。
眼前一黑,肢体抽搐,朦胧中他听见有人讲话,但……没有力气回应。
连呼吸的力气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