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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放弃。
——败寇队队训
戴格拿着手枪站在通向舰桥的楼梯口戒备。爆炸后侥幸未死的血卫还想负隅顽抗,但涂提洛准尉率领部队进攻,手枪步枪子弹齐飞,打得他们毫无招架之力。残存的血卫开始逃离,涂提洛就带着士兵追过去。
后来如何戴格没有亲眼看见,不过听到墨绿吼叫示警,接着传来零星枪声和呼喊,想象得到血卫窜到外头,却被绿龙发现了逼回要塞内,而士兵早架着枪守株待兔。
战斗没有延续太久,枪声停了,可是戴格却不敢大意,觉得这些恶魔可能还有什么诡计,会突然从暗处发动奇袭。他竖起耳朵注意舰桥那边的动静,但就算听见斯帝芬诺的惨叫也无法离开自己的岗位,只希望玻璃破碎的哐啷声是因为飞龙的攻击。后来传出一阵低语,他听不清楚内容是什么。
接着是金铁交鸣的铿锵声,尽管气氛依旧紧绷,戴格露出微笑、得意地点点头。推敲起来,罗德里戈的法术应当成功了,所以血术士才只能拿刀和斯帝芬诺硬碰硬,不过队长的剑术了得,想必三两下就能收拾掉那大恶人。戴格想象双方过招,暗忖不会多久。很快传来身躯撞击地面的一声砰,印证了他的判断。
戴格一直等候斯帝芬诺凯旋而归。
然而迟迟没有等到,他不禁怀疑队长在上面磨蹭什么。
「队长!」戴格叫唤。
毫无反应。他瞪着上面开始担心,决定要爬上去一窥究竟时却又听见脚步声。外头本就苍白的阳光已经没了,所以只能看到模糊轮廓。他拿起手枪。
「是谁?」戴格问。
对方的回答是一颗火球迎面而来。戴格钻进楼梯间,与火焰擦身而过,然后立刻再探身对着敌人的方向开枪。没听到哀嚎,他认为自己没打中。
舰桥外面响起震耳吼叫,随即是弥莉吹响高音口笛。
戴格顾不得走廊还有敌人,连忙爬上楼梯同时再呼唤斯帝芬诺的名字,只是依旧得不到答应。门开着,所以他爬到一半已经嗅到呛鼻味道,毒气螫得眼睛喉咙都疼痛起来,他不停干咳哽咽,头昏脑胀,本能后退避开。
可是他知道毒气已经塞满舰桥,困在里面会丧命。
戴格深呼吸以后掩住口鼻朝着舰桥跑进去。血红毒烟掩盖一切无法视物,摸索好一阵子以后才在地板找到斯帝芬诺。
毒气刺痛双眼,胸口因为闭气开始剧痛。戴格冲向破窗,探头出去大大吸进一口气。靛青盘旋着不知所措,弥莉高声问起斯帝芬诺是否平安,罗德里戈嚷嚷什么毒素的事情。
他没有时间一一回答,之后转身扶着斯帝芬诺肩膀,拖过地板、除了门口进入楼梯。
回头时视野依旧模糊,彷佛阶梯朝着自己跳过来。脚步一个踩空,戴格没抓好斯帝芬诺双双摔倒。他伸手搭墙站起来,瘫痪的斯帝芬诺滑下去软在楼底。
戴格急急忙忙追过去并侧耳在他胸口探听,似乎还有气息,但实在很难确定,测脉搏也过好久才有一丝微弱跳动。
枪声响起,戴格用尽剩下的一点气息咒骂。他竟然忘记刚刚放过的敌人还埋伏在走廊。所幸窜至门口的身影是涂提洛,还握着冒烟的手枪。
「噢,我的天!上校该不会死了吧?」涂提洛失声惊叫,立刻干呕起来。「是什么味道啊?」
「有毒!」戴格沉声道:「快帮我把上校搬出去。」
大厨和其余士兵也回来了,几个人扛起斯帝芬诺的肩膀、手脚一路抬到码头,不过每个人都喉咙不适。
「还是闻得到呀,少校!」涂提洛一边咳嗽一边大叫。
「沾在他的衣服和皮肤上了,」戴格也干咳道:「大厨,快去拿一条被子出来。」
他和涂提洛将斯帝芬诺身上的战龙旅制服、衬衫裤子都褪下,大厨和炮副过来将人抬回寝室。
戴格将遭污染的衣物都丢到外面让雨水清洗,并且派人驻守在走廊前后,也提醒他们舰桥的毒气可能外泄,任何人都不要靠近。
感觉自己呼吸顺畅了一些以后,他赶到斯帝芬诺房间内,只见队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涂提洛在旁边心焦如焚、不断为他挪枕头。大厨站在角落,那双大手一直拧着围裙。
「少校,我们该怎么办?」涂提洛一脸骇然望向戴格。「他好像快死了!」
戴格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如果是外伤他就拿手,无论挖子弹还是固定断手断脚都简单,但中剧毒这超出他能力所及。
「找弥莉来。」他说。
大厨能做点什么就开心了,主动说他去叫人。戴格坐在旁边椅子上板起脸,这时候才感觉到在楼梯上那一摔的痛。伸手小心摸了摸,后脑肿起很大一块。
房间里逐渐昏暗,涂提洛过去点灯放在床头柜上。戴格凝望斯帝芬诺,心里一直祷告他别死。
「队长,记得呼吸啊。」他低声鼓励。
卧床的斯帝芬诺面色死白、眼窝凹陷,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也毫无动静。
涂提洛也找了椅子坐下,两颊沾满尘垢又脏又黑,前额还留下一片烫伤,身上那套体面的衣服也全毁了。他自以为戴格没注意,很快眨眨眼睛、抹抹鼻子。
戴格暗忖得帮着小子转移一下注意力。
「涂提洛准尉,要塞的戒备如何?」他故作严肃地问:「有没有敌人还躲着?我们伤亡人数是?」
涂提洛听了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挺胸立正站好开始报告。
「少校,没被炸死的敌兵试图逃逸,冲出大门,但是战龙旅一员协助拦截,俯冲攻击消灭其中两人。其余敌兵再度退回要塞内进入我们火网,我方两员受伤,多人轻微烧伤,伤势都不严重,尤其与上校相比。」他还是朝斯帝芬诺露出担忧神情。
「做得很好,涂提洛准尉。」戴格说。
「谢谢长官,」男孩无精打采。「有任务要指派我去办吗?没有的话,我想在这里留守。」
「你就留下来吧。」戴格哑着嗓子回答。
涂提洛点点头回到椅子上。
弥莉从门口进来。「噢,天吶!」她叫道:「斯帝芬诺!」
她浑身湿透、披头散发,连嘴唇都白了,伸手扶着门框才没跌倒。
「这是怎么回事啊,戴格?快点告诉我!」
「某种歹毒的血术,」戴格摇头。「房间里面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直释放红色毒气,我才吸进一口就觉得气管烧起来了。」
弥莉放开门框,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朝斯帝芬诺伸出颤抖的手,拨开头发抚摸他额头。斯帝芬诺皮肤冰凉软黏,她探探脉搏以后咬着嘴唇。
「里戈呢?」她东张西望。「刚刚不是还在我背后?」
「在这儿,」罗德里戈声音虚弱。原来他一直站在外面。「斯帝芬诺他……是不是……」
「没有!」弥莉厉声说:「他还有气息。里戈,这要靠吉瑟,快!她在山洞那里。」
罗德里戈也想跑过去,但是才抬起腿就差点滑倒。戴格过去扶住,扶到椅子上。
「我去找吉瑟,」他轻声说:「你留在这里。」
罗德里戈点点头,也是一身湿、头发黏在脸上,而且脸色不比斯帝芬诺好看多少。
「最好请女爵也过来,」他低声说:「如果有个万一……」
弥莉瞪着他,眼睛和头发都像一团火,而且还举起拳头。
「他不会死!你们听懂没有?」
可是弥莉自己却啜泣起来。戴格搂住她,弥莉身子无力倚上去,握着拳一次又一次打着他胸膛。「他不会死!」
罗德里戈望着戴格。「请女爵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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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洞口,赛席璐、吉瑟与苏菲亚都盼着消息。戴格一句话也不必说,女爵瞧了一眼就捂着嘴以免哭出声,公主赶紧搂住。
「阁下,他还在,」戴格立刻舒颜安抚。「不过您最好过去看看。」
「他不会死的。斯帝芬诺知道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们。」吉瑟微笑指着天空说:「你看,龙族正在返回,战争结束了。得让斯帝芬诺知道,我们去告诉他。」
戴格目瞪口呆。
「乖女孩!」半晌后他叫道:「妳终于开口讲话了!」
「有个士兵差点杀死巴纳比弟兄,」吉瑟很认真地解释:「我只好开口警告他。」
戴格听得很讶异,不过吉瑟只是笑着带一行人出去。
雨停了,云层也散了,阳光穿过雾气洒落下界大地。
他们急急忙忙下山。为了保险,戴格还是带着步枪,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心吊胆。墨绿在要塞上空镇守,靛青也在附近盘旋守候、等着斯帝芬诺的消息。其余龙族飞返山顶周边的洞穴,尽管都受了伤但还能支撑到回家。当然,只有一个例外。
卓尔自己飞在最后,速度缓慢。靛青看见了,过去说了几句话。老龙听了以后,翅膀似乎多了几分力气。
戴格带着她们进入斯帝芬诺的寝室。罗德里戈躲到角落,无精打采地独自坐着。弥莉坐在斯帝芬诺床边握着他的手,已经拭去泪痕镇定下来,看见赛席璐就立刻起身让位。
赛席璐低头看着儿子。她面容苍白但态度沉静,不过戴格注意到女爵一直转动手上的小戒指。
吉瑟悄悄钻进房间,抱着姐姐。
「我想了各式各样的法术还是药剂,但想不出来怎么救他。」弥莉情绪崩溃。「妳有没有什么办法?」
「姐姐,这是血术,我们不会有办法,只能靠他自己努力。但他一定会挺过来,不会就这么离开。」
苏菲亚没进房间,站在门口,模样有点孤单落寞。忽然一声开心的吠叫,转身就看见涂提洛一手贪吃鬼、一手艾灵顿大夫,猫咪的神情不大情愿。
公主惊喜低呼,将狗儿接过来。
「谢谢你替我照顾牠。」
涂提洛呆了,舌头打结,手跟着松开。艾灵顿大夫立刻跳下去朝戴格飞奔,戴格捞起这胖猫搁在肩膀上的老位置。
「队长生病了。」他拍拍猫咪,猫咪终于喉咙咕噜咕噜叫。「要替他打气。」
赛席璐弯下腰,在斯帝芬诺额头留下一吻。起身时,她嘴唇微微动着。戴格本以为女爵正在祷告,于是自己也跟着低头祈求上帝慈悲,却微微听见她口中念着一个名字。
「朱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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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透进耀眼阳光,斯帝芬诺睁开眼,眼前一片缭乱。
仔细一看是班瓦拉开了窗帘。他每天早上都这么做。家里没有请别的女仆管家,因为班瓦不肯,他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照顾好斯帝芬诺父子。
老头子在卧房走来走去,假装掸灰尘。
这儿是旧庄园的旧房间,他回到老家,眨眨眼以后才注意到居然已经日正当中,训练要迟到了。
「你怎么没早点来叫我呢,班瓦?」他质问:「我父亲要气死了!」
班瓦只是浅浅一笑就退出去。
斯帝芬诺本来应该掀开被子下床,却不知为何又躺下,盖上被子继续缩在床铺上。好温暖、好舒服,而且好累,全身都痛。他闭上眼睛,浸沐在和煦阳光中。
「我们儿子今天表现很英勇。」一个女人声音传来。
斯帝芬诺再睁开眼睛,床尾站着一男一女,女人箍着男人手臂,男人握着女人的手。斯帝芬诺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
「母亲?」他讶异地开口:「父亲?」
「我也以他为荣。」朱利安说:「其实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只不过他看不见。」
「他知道你在。」赛席璐回答。
「父亲、母亲,」斯帝芬诺还是一头雾水。「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受了重伤,」赛席璐语气很哀伤。「最后这一仗太艰苦了,他可能会想放弃。」
「他是我儿子,」朱利安得意地说:「我可没这样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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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父亲,我迟到了,对不起。」
斯帝芬诺反复道歉,想要掀开被子下床,但一直有人将他推回去。
他气愤又挫折。只不过想找到父亲,和他道个歉。
「该死,班瓦!我要起床!我要——」
一双坚定有力的手搭在他肩膀,将他轻轻按在床上。
「斯帝芬诺.迪.吉尚,你哪儿也别想去。」弥莉语气严厉,还叫了他全名,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有麻烦。「我们差点再也见不到你,这次你别想逃。」
斯帝芬诺睁开眼睛,明亮阳光不复存在,房间里面很昏暗,只有一盏灯。
母亲还站在床尾同样位置,但只剩下她自己。女爵嘴角上扬。
斯帝芬诺也露出微笑。
守在一旁的弥莉不会让他起来,所以斯帝芬诺也不挣扎了,索性躺下休息。他身子好虚弱,连挤出笑容都吃力。
吉瑟站在旁边,搭着弥莉的肩膀,戴格一如往常默默守护这对姐妹。
「队长,很高兴你回来了。」戴格声音又哑了。「还以为你会丢下我们。」
艾灵顿大夫大大喵了一声。
「大夫说牠也很开心哦。」吉瑟开口。
弥莉哼了声。「笨猫只是饿了吧。」
「靛青担心得吃不下东西,」吉瑟继续说:「炮竹想飞进来偷看,戴格不准。」
「他们三个吵死了,」戴格解释:「一直问你醒了没。」
「跟他们说我没事,很快就会出去了。」斯帝芬诺说完,忽然觉得少了谁。「里戈呢?」
「在这儿,」罗德里戈声音哽咽。他一直躲在角落,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手帕握得都皱了。「好朋友,你总算回来了,我也很高兴。」他抓着斯帝芬诺的手紧紧握了握。
「你样子好糟啊。」斯帝芬诺说。
罗德里戈一口怨气终于吐出,往床角一屁股坐下。「我糟透了。这是有史以来最糟的一天,你根本不懂!」
斯帝芬诺看他那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连笑也很痛,但他还是忍不住。一开始弥莉还想叫他别笑了,可是后来她自己也大笑。所有人都跟着笑,尽管还有些颤抖,而且混杂了泪水。斯帝芬诺好好看着每个人,他的至亲挚友。
感觉好累。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发生什么事,但也不重要了。能够躺在这儿有这么多人陪伴,已经心满意足。
「我要睡一会儿,」他说:「一会儿就好。得启动要塞回家去,还有好多事情得准备。」
「队长,你尽量休息,」戴格回答:「那些事情自然会处理好。」
「等你醒来,我们都会在这。」弥莉答应道。
斯帝芬诺闭上眼睛。
和缓而疗愈的睡意在身体里蔓延。
等你醒来,我们都会在这。他们都在。
败寇队,这次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