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达尔内再也没提及要回卡斯特福尔德的事儿。有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也许他是说偶尔或几天。他确定待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是一种惩罚吗?我试着想象达尔内的父亲:他的脸就像是游乐场上那些有个洞的木板一样;我能想象到他穿的衣服、戴着的华丽手表和大礼帽,却想象不到他的面容。接着,我试着想象达尔内可能做了什么事儿,会受到要被送去疯人院的威胁。一想到达尔内会回卡斯特福尔德,我会感到非常痛苦却又很难不去想,这种感觉就像抠疮痂一样,又痛又忍不住去抠。在我种萝卜、清理石头、滚草皮卷时,它仍萦绕我脑中,折磨我,甚至在梦里也纠缠着我。有时,我在想是否应该告诉阿尔塔。但告诉她什么呢?跟她说达尔内有点儿不对劲,但我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我还是瞒着她吧,等她扬眉问起我在想什么时,就傻里傻气地盯着她看,这比直接告诉她容易多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我和达尔内在一起,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斑点的最新把戏,或是我教他如何修篱笆,或是我们能不能在回家的路上打几只鸽子。令我吃惊的是,达尔内从未使过枪,他的枪法很糟糕。子弹打偏时,他就自己哈哈大笑,最后他用枪指着我说:“快点儿,法默,我知道你迫不及待地想让我看看怎么打鸽子。”当鸽子扑通一声掉进矮灌木丛时,阿尔塔很是伤心;但她吃鸽子馅儿饼时却津津有味,丝毫不管达尔内也在和我们一起吃晚餐。
春天走了,就像一条清澈的洪流变成缓慢的绿丝带一样,紧接着迎来了夏天。夏天阿尔塔就更忙了,因为小牛已经断奶,这时她要做黄油和奶酪,还要干剪羊毛的活儿,先是剪我们自己的,然后是霍姆农场还有格雷茨农场的。因此,有几天我们只在达尔内来看斑点的时候匆匆见了他一面。但在剪完羊毛的第二天,我正在喂猪时,爸爸突然倚在我旁边猪圈的墙边说:“孩子,这几天你干得不错,要是想休息的话,可以休息一天,我会让阿尔弗雷德帮你做家务的。”他伸手用一根小树枝去挠母猪的背,“你最好等等年轻的达尔内先生,免得他在这儿碍手碍脚。”
盛夏时节,无缘无故地放假是闻所未闻的。但我没有争辩,当爸爸默默地说:“对了,把你妹妹也带上吧。”我才知道这是为了阿尔塔,因为他们担心达尔内会对阿尔塔失去兴趣。但这并不重要,或者根本就不重要。那天下午,我们越走越远,穿过阿齐姆博尔特勋爵的林子(本该是我们的),经过新宅,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每次有人叫,斑点就会回来,因此我们干脆解开绳子让它到处走走。但我们很长时间忘记叫它了,阿尔塔问:“斑点呢?斑—点!”这时,它已经离我们太远了,听不见我们在喊它。起初,我们并不担心,因为斑点很聪明—达尔内说了,它比其他狗聪明得多—而且总是知道自己在哪儿。但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开始感到焦虑。虽然周围那些陷阱已有几个世纪的历史了,而且锈迹斑斑,但是它可能一个爪被卡住,受伤了。也许,它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掉进了散兵坑里,或者撞上了一只脾气暴躁的獾……
“我们分头行动吧。”阿尔塔说,“我们走那条路,往小溪的方向,半小时后跟你碰面,艾米特。”她有一块精致的小怀表,是达尔内在特宁节时送的。她现在郑重其事地把表拿出来,仿佛是为了向达尔内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好主意,你往那边走,阿尔塔。”我说着一把抓住达尔内的胳膊,在他还没反应之前就把他转过来,“我们上坡去,看看谁的速度更快,可以找遍更多的地方。”
我们离开时,达尔内斜看了我一眼,他眼里闪着光,只是说了一句:“斑点会没事的,法默,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
我们艰难地爬上树林繁茂的河岸,来到小屋前那条通往新宅的车道边。杂草比以前更加茂盛,小屋上爬满了繁密的常春藤,门半开着,这是抓老鼠的最佳地点,因为它们容易被卡住,然后就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哀号求助。“快点儿。”我说着把门推开。
地板上满是灰尘,踩在我们脚下嘎吱作响。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中有一把座位已经塌陷—旁边放着一堆腐烂得无法辨认的帆布,还有一堆被雨水冲刷过的账簿和木箱。即使现在是夏天,房间也是一股潮湿的气味。天花板有一个洞,阳光从那里倾泻而下。一股暖风从一扇破窗吹了进来。我环顾左右,认真倾听,但四周静悄悄的,只能注意到铺着石板的地面。
“会不会在楼上呢?”达尔内说。
上楼的台阶摇摇欲坠,但基本上还没坏。楼上的地板就像一张开着口却没有牙的嘴,阳光从屋顶的天窗照射下来,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天而降似的。我向前挪动着身子,喊道:“斑点!”没有回应,“我想它不在这里。”
达尔内绕过我,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走了几步。他做了个鬼脸:“这正是它喜欢的地方,我听到了什么动静。”
“可能是老鼠。”
“斑点!快出来!”除了慢慢升起的尘埃在一缕阳光中飞舞,其他什么也没有,他慢慢地穿过一个洞来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座大钟,“斑点!”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可能阿尔塔已经找到了。”我说。
“要是它被卡在这里怎么办?”
“没有地方会把它卡住。”我边说边看看四周。这里只剩下一座钟和一些发霉的画。角落里放着唯一的一个橱柜,但上面的门和抽屉已经不见了,如果斑点在这里的话,我们是可以看见的。
达尔内摸了摸下巴。“好吧,”他终于说道,我一时以为他还准备说些别的,没想到他连打了三个喷嚏,“我们走。”
我们沿着洞口边往回走,我感觉脚下的木板开始下陷,便抓住窗台稳住自己。达尔内伸出手,他不是抓着我,而是把手悬在我随时可以抓到的地方。“小心。”
“我很小心。”
“这只是一句善良的提醒……”他停了下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盯着窗外看。
我开口说:“它在那儿吗?”但我还没来得及问完,他就一把抓着我,把我拉了回去,侧着身子躲在角落,“什么?”
“别出声!”他把我推到墙上,我的头撞到钟的侧面,钟发出了轻轻的声响。达尔内挤到我旁边。“我叔叔,”他说,“他进来了,不要动。”
我皱起了眉头,他指着我,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喉咙。我仰着身子,心怦怦直跳。只要我们不动……只要他不上楼……
门开了又关上。我静静地专注于呼吸,以驱散恐惧。楼下传来脚步声,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他上楼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他只是在来回踱步。他在干什么呢?一阵烟斗的气味升了起来,甜得令人作呕。我咽了口唾沫,尽量不咳嗽。我感觉达尔内正在盯着我,就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我没事”。
门又开了,又有一个人进来。我咬紧牙关,忍住想要向前探身看看是谁的冲动,只听见那人脚步轻盈,是女子的步伐。
“你来了,你一直在偷猎,是吗?”
我屏住呼吸。
“哦,先生,恐怕是的。”那人说。
我身子向后,靠在墙上,浑身是汗,不是阿尔塔,我松了一口气。她是……我眨了下眼睛,突然意识到那轻快的声音,是佩兰农•库珀的。但是,佩兰农?她在做什么,偷猎?那是她的兄弟们干的,是的。可是佩兰农从没踏进过森林,她只对男孩子和精美的盘子感兴趣,并打算尽快搬到卡斯特福尔德去。这不可能啊。
“我看见你了,”阿齐姆博尔特勋爵说,“你包里有一只肥美多汁的野鸡。”
佩兰农,打了一只野鸡?我瞟了一眼身旁的达尔内,但他正皱着眉看着地板。
“哦,先生。”她又说道,她的声音比平时大,听起来像她祖母,“我被你抓到了,你比我聪明。”
“没错,你是一个非常淘气的女孩。”
“我很抱歉,先生。”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说!”
“哦,先生。我一直是个非常淘气的孩子。”
“你知道像你这么淘气的孩子会有什么下场,对吗?”
“哦—”她喘着气,打了个嗝,“哦,请不要,阿齐姆博尔特大人,我只是个淘气的小偷猎者,我保证不会……”
我正要探身去看,但被达尔内抢先一步。他弯下腰,歪着头,从地板上的洞往下看。
他把我推回墙上,站在那里,一半的体重压在我身上,喘着粗气。一瞬间,我们被自己制造的噪音吓愣住了,但楼下的撞击声没有发生变化。达尔内低声说:“桌子在动,他们就在下面,一抬头就会发现我们。”
我咬紧牙齿。钟表的外壳戳进了我的后背,就在肩胛骨之间。达尔内的手放在我胸前,把我按在原处,我们的胸腔互相挤压着,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身上散发的热量让我头晕目眩,我想把他推开,但又不敢。
我没法逃走,就这样站着,达尔内在我脖子上呼着热气,我的头发湿透了。达尔内也浑身紧张,仿佛一支绷紧的弓,他的手放在我胸膛上,烫得足以灼穿我的衬衫。恐怕我今晚脱衣时,皮肤上的手印都会在。不,这太蠢了。我试着去想一些令人感到凉爽的东西—冰凉的水、冰块—但即使我盯着天花板,我所看到的也只是达尔内额上汗珠的光泽以及衬领上的汗湿。
我拼命地将指甲掐进掌心,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想着那脱落的灰泥,那像羊皮纸一样悬挂着的油漆卷轴。我数了数那用来装饰檐口的玫瑰花,一、二、三、四、五、六—
紧跟着渐强的声音之后的是一阵安静。我们站着呆呆地听着,最后传来了织物的沙沙声、扣皮带的叮当声,以及把硬币扔进钱包时那清脆的声响。佩兰农说:“谢谢您,阿齐姆博尔特勋爵。”她的口音神奇地消失了,现在听起来像我或阿尔塔,“下周同一时间吗?”
“没错,小姑娘。”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过后,门就关上了。我和达尔内交换了一下眼神,想着再等一会儿比较安全。但几分钟后,楼下传来了打哈欠以及划火柴的声音,接着一股蓝色的烟云从地板上飘了上来—然后门开了又关,达尔内侧身挪动着,往窗外看去。
他肆无忌惮地呼了一口气,似乎持续了很久。“好吧,”他说,“我叔叔说过,他一向对偷猎者严惩不贷。”
我们不约而同地弯下腰笑出声来,笑得都快窒息了,这真是一种解脱。过了很长时间,我们才稳稳当当地爬过洞口,回到宽敞的地方。然后,达尔内停了下来,摇摇头说:“我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儿。”他咯咯地笑着说,接着,他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唾液在阳光下飞溅。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又激动起来,我们按住肚子,像醉汉一样跌跌撞撞地下楼梯。
“我要打喷嚏了。”
“不要掉下去—”我伸手抓着达尔内的胳膊,一起摇摇晃晃下楼,走到阳光底下。
“我敢打赌你一定很高兴我没有那样对待偷猎者。”
我摇摇头,试图喘口气:“别说了。”
他比我更早恢复正常状态,我终于振作起来时,他站在那里盯着我,脸上还挂着笑容。“那是谁?我是说,那个女孩。”
“佩兰农•库珀。”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补充说,“我不知道她是个妓女。”
“佩兰农•库珀?你喜欢她,不是吗?”
我惊讶地想起我喜欢过她:“不喜欢了。”
“不喜欢了?好吧。”他不屑地笑了一下,好像我在撒谎似的。
“没有,我是说……很久就没有了,自从……”我停了下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尔塔说过,”说着,他就耸了耸肩转过身,“我记住了名字,就这样。”
“好吧。”他脖子后面湿漉漉的,衬衫上有两道长长的折痕,像刀刃一样沿着脊椎向下延伸。我拨弄着枪带,弄不清楚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突然,他旋转着脚跟:“斑点!我们最好继续找,我完全—不敢相信我们……”
“当然,快走。”
他出发了,穿过森林,直到他的衬衫在绿林中变成一道白光。我犹豫了一下,我必须跟上他,否则就会走失,但有一种东西在纠缠着我,这是一种错位的感觉,就像疾病复发,或者像是我落下了什么东西。
远处传来了斑点的叫声,于是我压抑住心中的困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从那之后,达尔内就不再来看我们了。
起初,我们以为—不管怎样,我和阿尔塔告诉彼此—这不算什么,只不过他今天没空,明天就会来了。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个星期也过去了,他还是杳无音信,阿尔塔请求我和她一起去看看他是否在新宅。那天下午,我原本一直在搬运奶牛水潭周围的石头,我很高兴能这样安静地散着步走去新宅,微风吹干了的衬衫上的汗水。可是,当我们沿着车道往前走去按门铃时,没有人来开门,甚至管家连一句简短的回话都没有。阿尔塔转过身来看着我,她看上去就像一朵冻了霜的花朵一样,枯萎了。“要是他死了怎么办,艾米?”
“别傻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早就听说了。”
“如果……”
“闭嘴!”
我们默默地走回去,一句话也没说。显然,他已经回卡斯特福尔德了,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但我不忍心告诉阿尔塔。达尔内肯定不会这么冷酷,可他还是没有来。家里的气氛异常紧张:妈妈爸爸互相大喊大叫;阿尔塔在牛奶场大发脾气不干活儿,导致未脱脂的牛奶放了两天变酸了。每当有马从门口经过,斑点就竖起耳朵哀号。我在酷热中辛勤工作,每晚回家都头疼欲裂,但即便如此,我还是难以入眠。晚上,我坐在窗前,把额头贴在玻璃上降温,祝福和诅咒在脑海中盘旋,我几乎无法分清。
仲夏夜前夕,我和阿尔塔大吵了一架。阿尔塔说她不想去参加村里的篝火晚会。我回答道,就她这一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模样,找别人来伺候吧,我可受不了。之后,我找她认错,她却打了我一巴掌。我们去了篝火晚会,但那并不好玩,每一口啤酒尝起来都酸溜溜的,爸爸喝醉了,差点儿和马丁•库珀打起来,我走开让妈妈来劝架。我朝反方向望去时,发现自己正盯着阿尔塔,她站在离其他女孩稍远的地方。就像那时在集市一样,她们都穿着最美的衣服,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花环;可是,那时阿尔塔站在人群中央,开心得眉飞色舞,其他人都用羡慕的眼光斜睨着她。突然,茜茜•库珀喊道:“阿尔塔,过来,格蒂订婚了。”接着,格蒂扬起头说:“别着急嘛,阿尔塔,你也很快就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看着她们两个那副扬扬得意的脸,我真想过去扇她们两巴掌,然后拉阿尔塔回家。但是,我知道阿尔塔太好强了,不会让我抓着她的胳膊带她回家的,我也是,妈妈、爸爸也是,所以我们留下来和其他人一起欢笑歌唱。黎明时分,我们像战败未受伤的士兵一样,步行回家,假装没有输。
我很晚才入眠。好吧,其实是很早。那时太阳刚斜斜地穿过大门,照进院子,我的脸紧贴着窗户,阿尔塔因痛苦而憔悴的面容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这是我的错,不知怎么回事儿,我总觉得这是我造成的。要是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这是我的错。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叫人恼火,但至少它可以把其他念头,也就是关于达尔内的念头,拒之门外。
旁边的窗户不知有什么东西在嘎吱作响,我从昏睡中猛地坐起来,然后听见它再次响起。我打开窗户,眨着眼向外看去,外面天气很热。
“法默,”达尔内抬头喊道,“大家都去哪里了?”
“现在是仲夏节,”我说,“我们都在睡觉。你去哪儿了?”
“下来,好吗?”他弯下腰去拍拍斑点,斑点正在他脚边兴奋地转着圈。
我穿上衣服,擦去下巴上干掉的口水。我在阿尔塔房门口停了下来,心里有点儿想让她为给我的那一巴掌付出代价,但还是强迫自己敲了敲门。“阿尔塔,达尔内回来了。”我说。然后,我就听见她起床时床上弹簧叮当作响的声音。
“告诉他我不想见他。”她说。她踮着脚走到柜子前,那里放着她最好的睡衣。
我飞快地跑下楼梯,跑到院子里,一边跑一边猛踩着穿靴子。达尔内回过头哈哈大笑:“你看起来……刚起床。”
“篝火晚会到黎明才结束,”我说,“我们回家喂了家畜,然后可以睡到正午,就连爸爸也是这样,今天是假日。”
“哦,对不起,我有……”
“没关系,”我说得太快了,“没关系,很高兴见到你。”
一阵沉默。达尔内弯下腰去摸斑点的耳朵。
“阿尔塔不想跟你说话。”我说。
“真遗憾。”
“我想,她是希望你坚持要见她,然后恳求她的原谅,你懂的。”
“你愿意跟我谈谈吗?”
“愿意啊,这不明摆着嘛。”
“那就好,走吧。”我还没来得及系鞋带,他就拍了一下斑点,走出了大门。
“达尔内,”我追上他说,“你要去哪儿?我们以为—阿尔塔以为—我是说,我们很担心你。”
“我一直在想事情。”他说。
“想事情?想了一周?”
“我的思维比较迟钝。”
他说的这句话成功地把我逗乐了,但我发现他一直在回避着这个问题,我们继续走着。我问:“我们要去哪儿?”
“遛狗。”
我不假思索地跟着他,我很开心我们走在一条林中小径,阳光透过树林,洒下金黄色的光芒,照得我们眼花缭乱。直到他在树林边停下来,我才意识到他把我们带到哪里了。在我们的脚下,有一大片平静的水域,颜色比天空稍暗些,河的另一边是废弃的城堡。我们总是避开它,仿佛谁也不想回忆起相遇的那一天。但现在,紫藤花静静地倒映在护城河中,微微荡漾。这座古老的城堡,它似乎远离了那个冬日午后红黑两色阴影的笼罩,变成了另一个地方。我吸了一口气,水面上散发着丁香般甜美浓郁的香味。
我们绕着护城河转了一圈,然后在桥上闲逛,斑点在我们前面跑着。我走进院子,倚着井口,仰着头,享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强光下,眼睛几乎睁不开。当我试着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废塔及其墙面融成了一堆沙色石块,隐隐约约地闪着光,而远处水光潋滟,枝叶飘摇,天空更是一片湛蓝。我一下子缓不过气来,头昏脑涨的,就像贫血一样,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莫非我这酒还没醒?我转身揉着眼,不让阳光照到脸上,黑影在我眼前闪烁。
达尔内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水面,仿佛他能从水底的淤泥找到什么似的。终于,他说话了:“我想要问你一件事,法默。”
“好。”
“跟阿尔塔有关。”
“她只是在生闷气而已,”我说,“也许你应该去敲敲她房门,恳求她见你,要是你态度诚恳的话,说不定几盒蜜饯就能搞定了。”
“我不是问这个。”
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感觉天气非常热,要是昨晚没喝那么多酒就好了。“她会没事的,”我说,“她才十五岁,不会记仇,只要对她温柔一点儿,达尔内,她的性格并没有那么强硬……”
“你可以闭嘴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好像他才是那个没睡觉的人。
他沉默良久,仿佛是故意的。然后,他说:“我想我可以向她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