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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河濱道二三二號

  賽門坐在凱爾家客廳的扶手椅上,眼睛瞪著角落裡電視螢幕上定住的畫面,那是凱爾與傑斯遊戲玩到一半暫停的影像:一條潮濕的地道,地面倒著成堆的屍體,還有非常逼真的幾灘血。這樣實在讓人很不安,但賽門既沒有精力,也沒有意願想把它關掉。這一整晚的情景在他腦海裡不斷重演,比這個還糟得多。

  窗口透進來的光線已經由帶著濕意的曙光變成了清晨的蒼白亮光,但賽門根本沒注意到。他一直看見莫玲的身體,倒在地上,金髮染著血。還有他自己踉蹌走到外面的夜裡,她的血液在他的血管裡唱歌。然後是梅雅撲向凱爾,用爪子撕扯著他。凱爾躺在那裡,完全不舉手自衛,他很可能就那樣被她殺死,結果是伊莎貝出手干預,將梅雅從他身上拉開,將她壓到人行道上按住,直到她的憤怒變成了眼淚。賽門原想過去幫忙,但伊莎貝的怒視讓他止步,她用一隻手橫著那個女孩,另一隻手舉起將他擋開。

  「滾開這裡,」她說道,「帶著他一起走。我不知道他對她做了什麼,但一定是非常不好的事。」

  確實。賽門知道這個名字,喬登。以前他問她怎麼變成狼人的時候,這個名字出現過。是她的前男友害的,她說道,他野蠻又兇狠地攻擊她,然後就跑開了,丟下她獨自面對後果。

  他的名字是喬登。

  這就是為什麼凱爾的門鈴旁邊只寫有名而沒有姓,因為凱爾其實是他的姓,他的全名應該是喬登‧凱爾,賽門這才明白。他實在太蠢,蠢得難以置信,竟然之前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他恨自己的理由已經夠多了。

  凱爾──或者應該說,喬登──是狼人,復元得很快。等到賽門粗魯地將他拉起來,拉著他走到車子旁邊時,他喉嚨上與破上衣底下的深深抓痕已經癒合結疤。賽門把他的車鑰匙拿過來,一路無言地開回曼哈頓。喬登幾乎動也不動地坐在乘客座上,低頭瞪著自己染血的雙手。

  「莫玲沒事,」他們開到威廉斯堡大橋上時他終於說道,「外表看起來比實際上糟。你對喝人血還不在行,所以她並沒有損失太多血。我送她上計程車,她什麼都不記得,還以為自己在你面前昏倒了,所以她覺得很不好意思。」

  賽門知道自己應該感謝喬登,卻做不到這一點。「你是喬登,」他說道,「梅雅的前男友,把她變成狼人的那個。」

  他們開到了肯瑪瑞街,賽門往北轉,將車子駛上有許多廉價旅館與燈具店的鮑爾瑞街。「對,」喬登終於說道,「凱爾是我的姓。我加入督護隊之後就只用這個稱呼了。」

  「如果伊莎貝不插手的話,她就殺死你了。」

  「如果她想殺我,她絕對有權那麼做。」喬登說道,然後又沉默下來。一直到賽門把車濘好,兩人爬上階梯進公寓時,他都沒有再說話。他連沾血的外套都沒脫,就直接回自己的房間把門用力關上。

  賽門將自己的東西收到背包裡,正要離開公寓時又猶豫起來。即使現在他仍不確定為什麼,總之他沒有離開,只是把背包丟在門邊,又回來坐在這張椅子上,就這樣過了一整夜。

  他希望自己能夠打電話給克萊莉,但現在還太早,此外,伊莎貝曾說她是與傑斯一起走的,這樣打擾他們的特殊時光並不是很有吸引力的事。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現在怎麼樣了。如果她昨天晚上覚他,看見他對莫玲做的事,她大概會認為他正是她所說的徹頭徹尾的怪物。

  或許他真的是。

  他抬起頭,只見喬登的門開了,喬登從裡面走出來,光著腳,仍穿著昨天的牛仔褲與上衣,喉間的疤已經變得只剩紅色線條。他看著賽門,通常明亮又愉快的淺褐色眼睛此刻則是陰暗得很。「我以為你會離開。」他說道。

  「我本來要走,」賽門說道,「但後來我想我應該給你解釋的機會。」

  「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喬登拖著腳步走到廚房,從抽屜裡摸出一張咖啡濾紙。「梅雅怎麼說我,我確信一定都是真的。」

  「她說你打她。」賽門說道。

  在廚房的喬登頓時俚住。他低頭看著濾紙,彷彿不太確定那是做什麼用的。

  「她說你們在一起幾個月,一切都棒極了,」賽門繼續說道,「然後你變得喜歡暴力又善妒。她怪你的時候,你就打她。她跟你分手後,有一天晚上走路回家,有一個東西攻擊她,幾乎把她殺死。而你──你就離開當地,沒有道歉,也沒有解釋。」

  喬登將濾紙放到櫃檯上。「她怎麼到這裡來的?她怎麼找到路克‧葛洛威的族群的?」

  賽門搖搖頭。「她跳上一列開往紐約的火車,然後追蹤到他們。她很會求生存,梅雅,她不會讓你對她做的事毀掉她。很多人會的。」

  「這就是你留下來的原因嗎?」喬登問道。「告訴我我是一個混蛋?因為我已經知道自己是了。」

  「我留下來,」賽門說道,「是因為我昨天晚上做的事情。如果我昨天發現你是誰,我就會離開了,但後來我對莫玲……」他咬著嘴唇。「我原以為自己能夠控制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但是不能,而且我傷害了一個無辜的人,所以我要留下來。」

  「因為如果我不是怪物,你也就不是怪物。」

  「因為現在我想知道怎樣繼續下去,或許你能告訴我。」賽門的身子前傾,「因為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一直是一個好人,我從未見過你發狠或生氣。後來我又想到『狼人守護者』的事,你說你加入他們是因為你做了壞事,我想你做的壞事大概是指梅雅的事,而你想設法補償。」

  「我是想補償,」喬登說道,「也正是指梅雅的事。」

  ❖

  在路克家多出來的一個小房間內,克萊莉坐在書桌前,將她從貝絲以色列醫院太平間裡帶回來的一塊布攤開放在面前,用鉛筆壓在兩邊,手中拿著符杖,頭湊在上方,努力回想在醫院裡腦中浮現的符印影像。

  她很難集中心思。她一直在想著傑斯,想著昨天晚上,想著他可能到哪裡去了,想著他為什麼那麼不快樂。她在見到他之後,才知道他跟她一樣痛苦,看得她心痛如割。她到家後有好幾次想打電話給他,但是都忍住了。如果他要告訴她問題在哪裡,就得是由他自動說出來。她對他夠了解,所以知道必須如此。

  她閉上眼睛,試著逼自己記起符印的樣子。那並不是她發明的,她相當確定這一點,而是真正既有的,不過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在「灰書」上見過。它的形狀對她的意義比較不像解釋而是啟示,要揭示隱藏在底下的某樣事物形狀,將灰塵緩緩吹開,讓下面的銘文顯示出來……

  符杖在她的指間扭動,她睜開眼睛,訝然發現她已經在布料邊緣描出一個小小的圖案,看起來幾乎像是一塊污點,上面有一些小黑點往各方向散開。她皺起眉頭,懷疑自己是否失去了能力,但是這塊布開始亮起來,彷彿有熱氣從黑點上面升起。她眼睛瞪著,布的上面開始顯現字跡,像有一隻隱形的手在寫著:

  塔爾托教會所有物。河濱道二三二號。

  她的心頭湧起一股興奮感。這是一個線索,真正的線索,而且是她自己發現的,沒有靠其他人幫忙。

  河濱道二三二號,那是在上西區那邊,她心裡想著,靠河濱公園附近,隔河與紐澤西州相對,不算太遠。塔爾托教會。克萊莉瘦著眉頭將符杖放下。不管那是什麼,聽起來像是壞消息。她將椅子移到路克的舊電腦前面,把網際網路叫出來。她打出「塔爾托教會」幾個字,搜尋不到什麼可理解的結果時,她不能說自己感覺驚訝。剛才那塊布上出現的字一定是煉獄文、冥府文,或者其他某種惡魔文字。

  她可以確定一件事:不管那個塔爾托教會是什麼,一定是祕密的,而且可能是邪惡的。如果牽涉到將人類嬰兒變成沒有手只有爪子的東西,就不會是真正的宗教。克萊莉懷疑將嬰兒丟棄在醫院附近的那個母親是否就是這個教會的成員,或者她在孩子出生前是否已知道自己捲入了什麼麻煩。

  她伸手要拿起電話時感覺全身發冷,拿到手之後一時又停了下來。她本來想打給她母親,但又不能為這個打給喬瑟琳。喬瑟琳剛剛才停止哭泣,答應跟路克一起出去看戒指。克萊莉雖然知道母親夠堅強,能夠應付任何真相,但一定會由於已經調查這麼深入卻尚未通知政委會而惹上很大麻煩。

  打給路克?但是路克現在跟她母親在一起。她不能打給他。

  瑪蕾西,或許吧。只是想到打給她似乎就覺得格格不入又可怕。再說,克萊莉知道──雖然她想承認這是因素之一──如果她讓政委會接手,自己就會坐冷板凳了。對於一個似乎非常個人的謎團,她將只能在場邊觀看,更不用說那樣也感覺像是對政委會出賣了她母親。

  但是這樣自己跑過去,全然不知道會發現什麼……好吧,她受過訓練,但又不是那麼多,而且她知道自己常常先行動才思考。她不甚情願地把電話拿過來,猶豫了一下──然後很快地發了一則簡訊:河濱道二三二號。需要跟我立即在那裡見面。很重要。她按下傳送鍵,坐在那裡等了片刻,直到螢幕亮起回覆:OK。

  克萊莉嘆一口氣,放下電話,然後走去拿她的武器。

  ❖

  「我愛梅雅。」喬登說道。這時候他坐在蒲團墊上,終於把咖啡準備好了,不過一口也沒有喝。他只是雙手握著杯子,一面說話一面將杯子轉呀轉的。「在我告訴你其他事情之前,你必須先知道這一點。我們都是在紐澤西州一個又窮又破的小鎮,她的麻煩多得數不完,因為她爸爸是黑人而她母親是白人,她還有一個哥哥完完全全是瘋子。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哥哥的事,丹尼爾。」

  「不太多。」賽門說道。

  「那麼多狀況加在一起,她的生活連地獄都不如,但她仍一心向上。我跟她是在一家唱片行買舊唱片時認識的,對,黑膠唱片。我們談了起來,我發現她實在是當地最酷的女孩子,長得又漂亮,心地又好。」喬登的目光望著遠方。「我們開始約會,感覺棒極了。我們全心全意相愛,就跟所有十六歲青少年一樣。然後我被咬了。一天晩上,我在一家俱樂部跟人打架。我常常打架,也習慣挨人拳打腳踢,但是被人咬一口?我以為那個傢伙瘋了,但是誰管他,我只是到醫院去縫了幾針,就把事情忘了。

  「差不多三個星期之後,我開始出現狀況,一陣一陣無法控制地憤怒與發脾氣,眼睛突然什麼都看不見,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廚房的一個抽屜打不開,我就一拳打穿窗戶。我為梅雅瘋狂吃醋,以為她在看別的男孩,以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知道自己突然爆發,打了她。我想說自己不記得,但是我記得。後來她跟我分手……」他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他呑下一大口咖啡。他看起來好難過,賽門心想,他一定從來沒跟人說過這件事,以後大概也不會。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我去參加一個派對,她也在場,跟另外一個傢伙跳舞,還跟他親吻,彷彿想證明給我看我跟她的事已經結束。她選在那天晚上實在不妙,但她也不可能知道。那是我被咬後的第一個月圓之夜。」他握著咖啡杯的指節泛白。「那是我第一次變身,全身扯裂,皮膚裂開。我痛苦萬分,而且不只是因為變身的緣故。我想要她,想要她回到我身邊,想跟她解釋,但我能做的卻只是嗥叫。我在街上狂奔,就在那時候我看見她走過她家附近的公園,正要回家……」

  「你就攻擊她,」賽門說道,「你咬了她。」

  「是的。」喬登回想過去,眼睛茫然瞪著。「第二天早上我醒過來,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我想去她家解釋,走到半路時被一個大塊頭傢伙攔住,眼睛逼視著我。他知道我是誰,對我的遭遇一清二楚。他跟我解釋說,他是魯波斯督護的一員,奉派來監護我。他不甚高興自己來得太晚,我已經咬了一個人。他不肯讓我接近她,說我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他跟我保證狼人守護者會看著她。他告訴我,由於我已經咬過人,這本來是嚴格禁止的,而我想避開處罰的唯一辦法,就是加入守護者行列,接受訓練控制自己。

  「我不肯那麼做,我想吐他口水,情願讓他們處置我。我實在痛恨自己。但他解釋說,我將能夠幫助其他像我一樣的人,或許能防止類似我與梅雅的遭遇再度發生,我聽了彷彿在黑暗中看見一絲光明,照亮我的未來,似乎我還有機會補正我所做的事。」

  「好吧,」賽門緩緩說道,「但你現在奉派監護我,不是巧合得有一點怪異嗎?我這個跟被你咬過而變成狼人的女孩約會的人?」

  「不是巧合,」喬登說道,「他們交給我一堆檔案資料,我挑上你是因為裡面提到梅雅。一個狼人跟吸血鬼約會,你知道,那可不是小事情。那時我才知道她已經變成狼人──在被我咬過之後。」

  「你一直都沒有追查後來怎麼樣了嗎?那似乎有一點──」

  「我試過。督護不希望我追查,但我還是盡可能想知道她怎麼樣了。我知道她離家出走,但她的家庭生活本來就很糟,所以這點消息對我沒什麼用。而且又不是說全國的狼人都有戶口登記可以讓我查到她。我只是……希望她沒有變身。」

  「所以你是為了梅雅才接受我這個任務?」

  喬登臉紅了。「我以為或許我見到你之後,就能知道她出了什麼事,知道她好不好。」

  「所以你才叫我不要腳踏兩條船,」賽門回想著說道,「你是想保護她。」

  喬登由咖啡杯上緣怒視著他。「對,好吧,那種做法太混蛋。」

  「而且是你把樂團表演傳單塞到她的門底下,對不對?」賽門搖著頭。「那麼,破壞我的愛情生活也是任務之一,或者只是你自己額外加班?」

  「我傷害過她,」喬登說道,「我不希望看見她再受別人傷害。」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在我們表演時出現,就會把你的臉皮都撕下來?要不是她遲到了,說不定你在台上的時候她就動手了。那絕對是讓觀眾興奮的一場加演。」

  「我不知道,」喬登說道,「我沒想到她會那麼恨我。我是說,我並不恨當初害我變身的那個傢伙,我大概能夠了解他可能無法控制自己。」

  「是呀,」賽門說道,「但是你並不愛那個傢伙,你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梅雅愛你。她認為你咬過她之後就甩了她,再也沒想到她了。她恨你的程度就跟她愛你一樣。」

  喬登還來不及回答,門鈴響了起來──不是樓下大門的門鈴聲,而是訪客已經站在房門外的走道上按門鈴。他們兩人困惑地互視一下。賽門問:「你在等人嗎?」

  喬登搖搖頭,將咖啡杯放下。他們一起走到狹窄的玄關處,喬登示意要賽門站在身後,然後將門打開。

  外面沒有人,只是踏墊上有一張摺起來的紙,用一塊看起來很硬的石頭壓著。喬登彎身將紙拿起來,眉頭皺著。

  「是給你的。」他說著,將紙遞給賽門。

  賽門困惑地打開紙,上面用小孩子似的大寫字跡寫著:

  賽門‧路易斯,你的女朋友在我們手裡。你必須在今天到河濱街二三二號來。在天黑以前到,不然我們就割斷她的喉嗽。

  「這是開玩笑,」賽門愣然瞪著紙說道,「一定是的。」

  喬登二話不說,抓住賽門的手臂將他拉到客廳裡,然後鬆開手去找電話。「打給她,」他說道,同時將電話塞到賽門的身前,「打給梅雅,確定她沒有事。」

  「但也不一定是她。」賽門低頭瞪著電話,這個駭人狀況開始在他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像一個食屍鬼繞著房子轉,拚命求著要讓它進來。專心,他告訴自己,別驚慌。「可能是伊莎貝。」

  「噢,老天。」喬登怒視著他。「你還有沒有別的女朋友?我們是不是得列表出來打給她們?」

  賽門將電話搶過去,轉開身按著號碼。

  梅雅在第二響就應答了。「哈囉?」

  「梅雅──我是賽門。」

  她語氣全無友善意味。「噢。你要幹嘛?」

  「我只是想看看妳是不是還好。」他說道。

  「我沒事。」她僵硬地說道。「我們之間又不是那麼認真。我不高興,但我會活下去的。不過你還是混蛋。」

  「不是的,」賽門說道,「我是說,我想問問看妳是不是沒有問題。」

  「是關於喬登的事嗎?」他可以聽出她說到這個名字時緊繃的怒意。「對了,你們兩個在一起,是不是?你們是朋友之類的,對吧?好吧,你可以告訴他離我遠一點。事實上,你們兩個都一樣。」

  她把電話掛斷,電話裡面的嗡嗡聲聽起來像隻憤怒的蜜蜂。

  賽門看著喬登。「她沒事。她恨我們兩個,但聽起來不像有什麼不對勁。」

  「很好,」喬登口氣很硬地說道,「打給伊莎貝。」

  賽門試了兩次小莎才接電話,賽門幾乎驚慌起來時,她的聲音才從另一端傳過來,聽起來心不在焉又很氣惱的樣子。「不管是誰,最好有正經事。」

  他渾身鬆懈下來。「伊莎貝,是我,賽門。」

  「噢,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要做什麼?」

  「我只是想確定妳是不是很好──」

  「噢,怎麼,我應該會痛不欲生,因為你是一個大騙子,說謊,劈腿的王──」

  「不是的。」賽門真的有一點神經疲乏了。「我是說,妳真的沒事吧?妳沒有被綁架或者怎樣吧?」

  沉默很久之後。「賽門,」伊莎貝終於說道,「這真的是,確確實實的,我這輩子所聽過最最愚蟊又可憐的求和藉口了。你是哪根筋不對勁呀?」

  「我不確定。」賽門說道,然後不等她就自己先掛斷電話。他將電話遞給喬登。「她也沒事。」

  「我不懂。」喬登一臉不解。「是誰要這樣毫無來由地威脅你?我是說,很容易就可以查出來對方是不是說謊呀。」

  「他們一定認為我很蠢。」賽門說道,然後停了一下,一股驚恐感覺開始浮現。他又將電話從喬登手中搶回去,開始用僵硬的手指撥號。

  「是誰?」喬登說道。「你在打給誰?」

  ❖

  克萊莉剛從九十六街轉上河濱道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向來污穢的市區似乎被雨水洗淨了一點,陽光掛在明亮的天空上,照著沿河而行的河濱公園草地,而河水今天看起來也近乎藍色。

  她從包包裡摸出手機將它打開。「哈囉?」

  另一頭傳來賽門的聲音。「噢,感謝──」他的語聲中斷一下,「妳還好吧?沒有被綁架或者什麼吧?」

  「綁架?」克萊莉向著住宅區走過去,一面瞇眼瞧著建築的門牌號碼。二二〇,二二四。她不甚確定自己在找什麼,會是看起來像教堂的地方嗎?還是別的,經由幻術變成一個廢棄地的樣子?「你是喝醉了還是怎麼了?」

  「現在喝醉還嫌太早吧。」他的語氣很明顯地寬慰不少。「不是的,我只是──接到一個很怪異的紙條,有人威脅說要傷害我的女朋友。」

  「哪一個?」

  「哈哈哈。」賽門慧來不像在笑。「我已經打給梅雅與伊莎貝,她們兩人都沒事,然後我想到妳──我是說,我們經常在一起,可能有人會有錯誤想法。但我不知道該怎麼想。」

  「不知道。」「河濱道二三二號」突然出現在克萊莉眼前,是一棟石造的方形建築,屋頂是尖的。這裡可能一度是一間教堂,她想著,不過現在看起來不太像。

  「順便提一下,梅雅與伊莎貝昨天晚上發現我跟她們的關係了,場面不太好看,」賽門說道,「妳說什麼玩火的事講得很對。」

  克萊莉檢視一下二三二號的正面。這條街上的樓房都是很貴的公寓建築,還有穿制服的門房在裡面看守著。不過這一棟只有一兩扇高大的木門,頂上雕花,沒有一般的門把,而是老式的金屬握把。「噢噢,真不幸,賽門。她們還跟你說話嗎?」

  「不太想。」

  她抓住一個握把推一下,門隨著輕輕的嘶聲滑開了。克萊莉壓低了聲音,「說不定是她們留的紙條吧?」

  「這不太像她們的作風,」賽門說道,聽起來真的很困惑,「妳想會是傑斯嗎?」

  聽到他的名字就像腹部挨了一拳,克萊莉屏住呼吸,說道:「我真的認為不會是他,即使他很生氣也不會。」她將手機移開耳邊,從半開的門邊瞄過去,看見裡面確實像一般教堂內部的樣子──一條長長的走道,還有像燭光般閃爍的燈。只是進去瞄一眼應該無妨。「我得掛電話了,賽門,」她說道,「待會兒再打給你。」

  她將手機關上,然後走了進去。

  ❖

  「你真的認為這是開玩笑嗎?」喬登在屋子裡來回走著,像動物園裡的老虎在籠子裡踱步。「我不知道,這在我看來像一個很病態的玩笑。」

  「我沒有說這個不病態。」賽門瞄一眼放在咖啡桌上的紙條,那些大寫字即使隔得很遠都看得很清楚。光是看到它就讓他胃部一陣糾結,即使他知道那是毫無意義的事。「我只是在想會有誰傳紙條來,而且是為什麼。」

  「或許我今天應該請假,看著你也看著她,」喬登說道,「你知道的,只是以防萬一。」

  「我假設你指的是梅雅。」賽門說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想她真的不會希望你在左右,在任何地方。」

  喬登繃緊下頷。「我會待得遠遠的,讓她看不見我。」

  「喔,你真的還很迷戀她,是不是?」

  「我是基於個人職責。」喬登的語氣顯得很僵硬。「我的其他感覺並沒有關係。」

  「你愛怎樣就怎樣,」賽門說道,「但我認為──」

  門鈴又響起來。他們互換一個眼神,然後沿著狹窄的走道往門口跑去。喬登先到門口,抓起門邊掛大衣的衣架,把上面的外套取下,然後將門打開,把衣架像長矛般舉在頭上。

  門外站的是傑斯。他眨眨眼睛,「那是一個衣架嗎?」

  喬登將衣架用力放回地上,嘆一口氣,「如果你是吸血鬼,這個會很有用。」

  「沒錯,」傑斯說道,「或者,你也知道的,對一個有很多外套的人也有用。」

  賽門從喬登後面探頭過來,說道:「對不起。我們今天早上壓力很大。」

  「是呀,好吧,」傑斯說道,「等一下壓力會更大。我是來帶你去『學院』,賽門。分區政委會想要見你,而他們不喜歡等人。」

  ❖

  塔爾托教堂的門在克萊莉身後一關上,她就感覺自己像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紐約市的吵嚷喧囂完全隔絕在外。這棟建築裡面高而寬敞,天花板高高在上。狹窄的走道兩旁是一排排的長椅,沿牆的燭台上點著褐色的粗蠟燭。克萊莉覺得整個內部似乎略暗,不過或許是因為她習慣明亮的巫光的關係。

  她順著走道前行,運動鞋輕輕踩在積灰的石地板上。真奇怪,她想著,這個教堂一扇窗戶也沒有。在走道盡頭,她來到壁龕前方,一道台階通往設著聖壇的講台上。她眨眼望著,發覺還有一點古怪之處:這座教堂裡沒有十字架。反之,聖壇上有一個直立的石碑,頂端是一隻雕刻的貓頭鷹像。碑上寫的是:

  ���

她的家陷入死地,

她的路偏向陰間。

凡到她那裡去的不得回,

也得不著生命的路。

  ❖

  克萊莉眨眨眼睛。她對聖經並不熟──當然不像傑斯幾乎能完美地背誦一大段──但這段話聽起來雖然很富宗教意味,放在教堂裡的環境卻有一點怪異。她打一個顔,又朝聖壇走近一點,上面擺著一本閻起來的大書。有一頁好像有做標記的痕跡,克萊莉伸手去將書掀開,發現她以為是書籤的東西原來是一把黑柄匕首,上面刻著異教的符號。她以前在課本上見過,這種匕首通常用在召喚惡應的儀式中。

  她的腹中冰冷,但她仍俯首掃視做標記的那一頁,決心要查個究竟──卻發現那是用一種風格獨特難懂的文字寫成,如果是英文的話也很難解讀。但那不是英文,而是一種尖刺般的字母,她確信自己從未見過。文字上方有一幅插圖,克萊莉認出是一種召喚用的圓圈──巫師在施咒前盡在地上的圖案,用來吸收與集中魔法的力量。而這個圓圈是以綠墨水塗滿整頁,看起來像是兩個同心圓,中央有一個方塊。圓圈內的空間畫著符印,克萊莉認不出,但心底可以感覺到這種符印的語言,令她身體為之顫慄。死與血。

  她匆匆翻過書頁,看到一組插圖令她猛吸一口氣。

  那是有連續性的圖組,一開始是氇著一個女人,左肩上面停著一隻鳥。那隻鳥,顯然是一隻渡鴉,看起來邪惡又狡猾。第二張圖中,那隻鳥不見了,女人則明顯懷有身孕。第三張圖中,那個女人躺在一個聖壇上,不過並不像此刻克萊莉面前的這個聖壇。一個穿袍服的人站在她身前,拿著一個很不協調的現代式針筒,針筒裡裝滿暗紅色液體。那個女人顯然知道自己將挨針,因為她正在尖叫。

  最後一張圖中,那個女人是坐著,懷裡抱了一個嬰兒。那個嬰兒的模樣幾近正常,只不過眼睛是全黑的,完全沒有眼白。女人驚駭地低頭看著孩子。

  克萊莉感覺後頸寒毛直豎。她的母親說得對,有人試圖製造更多跟強納森一樣的嬰兒。事實上,他們已經做成了。

  她退開聖壇邊,體內每條神經都在尖叫著說這個地方非常不對勁。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裡多待一秒鐘,最好到外面等待救兵。或許她獨力發現了這個線索,但結果卻遠非她自己能夠應付。

  這時她聽見一個聲音。

  那是一陣耳語,像潮水般緩慢後退,似乎發自她的上方。她抬起頭,手中抓緊那把儀式匕首,眼睛瞪著上方。只見上方的迴廊站著一排排沉默的人影,身上穿的像是灰色運動服──球鞋、暗灰色汗衫以及拉鍊上衣,帽兜拉下來遮住臉。他們一動也不動,雙手握著欄杆,低頭瞪著她。至少,她猜想他們是在瞪她。他們的臉整個藏在暗影中,她連他們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我……很抱歉,」她說道,聲音在石廳裡迴響,「我不是故意闖入,不然……」

  沒有人回答,只是一片沉默,沉重的沉默。克萊莉的心跳加速起來。

  「那,我這就離開。」她說道,喉間緊張地呑嚥著。她往前一步,將匕首放到聖壇上,然後轉身走開。她聞到一股味道,就在轉身之前聞到的──一種熟悉的腐敗垃圾臭味。在她與門口之間,如一堵牆升起一團噩夢似的東西,長著鱗甲、利齒,以及向她伸過來的爪子。

  這七個星期以來,克萊莉一直在接受訓練如何與惡魔對戰,甚至包括大型惡魔。但是現在真正碰上了,她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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