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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若非埃丹来搅局,她原本打算整个暑假都待在纽哈芬。

  亚丽斯告诉妈妈她在校园找到工作,对米拉而言这个理由便足够了。她认为洛杉矶对亚丽丝的诱惑太大,她担心女儿一下飞机就会立刻和那些坏朋友混在一起。

  根本不可能,尽管如此,妈妈,他们死光了这句话不可能让米拉安心,老实说,亚丽丝不想回家。她不想睡在以前的卧房里,听着远方一○一号公路如汹涌大海喧嚣。她不想听妈妈说她最近迷上的玩意──宝石按摩、灵气洁净、精油,不断寻求能够轻易得到的奇迹。离开耶鲁感觉很冒险,有点像残酷的童话故事那样,一旦离开了魔法城堡,便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原本以为暑假会和道斯与米歇尔.阿拉梅丁一起研究拯救达令顿的计划。但道斯得去西港帮姊姊带小孩,米歇尔很难找到人,于是亚丽丝大部分的时候都独自待在令牌居。上个学期发生流血事件,漂亮的彩绘玻璃虽然复原了,但感觉就是没有以前那么完美,地上依然有着布雷克.齐利留下的血迹,现在盖上一块新地毯。她很担心令牌居会不让她进去。万一她去到门口,但门不肯为她开启,那该怎么办?

  不过,春季的那一天,亚丽丝将家具存放在强纳森.艾德华兹学院的地下室,与梅西、萝伦道别之后,她去到令牌居,门把在她手中开心震动,门立刻大大开启,有如欢迎的拥抱。

  她原本真的打算要去找暑期打工,但校园周边的生意变得太冷清,最后她只好放弃。忘川会给了她一小笔暑期津贴,她用来买垃圾食物、冷冻春卷,以及可以用小烤箱加热的酥皮小热狗。她甚至没有先取得许可就直接住进令牌居了。毕竟她为这个地方流血了,不是吗?

  亚丽丝花了好几天研究选课表,和梅西一起讨论。她们尽可能拼凑出亚丽丝完整的课程,让她在暑假先开始读书。她也读了很多通俗小说,像老烟枪抽烟一样一本接一本──罗曼史、科幻小说、旧的耸动小说。她只想安安静静坐在一圈灯光下体验别人的生活,不受打扰。但每天晚上她都待在图书馆。她在阿贝马雷之书写下道斯建议的关键词,她自己也想到一些,然后等着看图书馆会提供什么数据。一本书的书脊是真正的脊椎骨,另一本则每次翻开都会冒出薄雾,还有一本烫到不能碰,她特地去厨房翻出烤箱手套。

  库房里的魔法道具需要小心呵护,因此只有这里有空调,天气太热的时候,她会从但丁卧房抱着一堆毯子和枕头过去,在亥伦坩埚里做一个窝。达令顿要是知道一定会气死,但为了空调她在所不惜。有时当她睡在坩埚里,会梦见绿油油的山顶。她曾经来过这里,熟门熟路地沿着阶梯往上走,穿过有潮湿石头气味的狭窄甬道。里面的一个房间有三道窗,以及观星用的圆形水池。她在水面看见自己的倒影。醒来时,她很清楚自己从来没去过秘鲁,只在书里看过。

  亚丽丝侧躺在令牌居起居室的丝绒沙发上,读着她在青年学院图书馆找到的《纹身人》[21],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不认识那个号码,所以没有接。她离开洛杉矶时把联络数据全部删除了。但电话第二次打来时,她接起。

  她立刻认出埃丹的声音,那么浓的口音不会错。「亚丽丝.史坦。我们需要谈谈。妳懂吧?」

  「不懂。」她说,心脏在胸口疯狂跳动。那天下雨了,她拉开所有窗帘欣赏暴风雨,一道道闪电如同鞭子甩过,照亮黑暗天空。她坐起来,用一张收据充当书签。她有种不安的预感,说不定永远读不完这篇故事了。

  「我不想在电话上说。妳来我家。」

  他以为她在洛杉矶。很好,亚丽丝告诉自己。他不知道他无法轻易抓到她。不过,他为什么打电话给她?埃丹是里恩的上游供货商,他是以色列黑道,大本营在四○五号公路上方恩西诺丘顶端的时尚豪宅。她以为他早就忘记她了。

  「我才不要去穆荷兰大道呢。」她说。「我没车。」即使她在洛杉矶,也不会自愿开车跑去恩西诺丘,那里没有外人,很适合埃丹送她的脑袋一颗子弹。

  「妳妈有车。很旧的福斯Jetta。不太可靠。」可想而之,埃丹知道她妈妈住在哪里。埃丹这种人很清楚要在哪里找把柄。「我派胥罗莫去监视妳家,他在那里盯梢很久,但只看到妳妈出出入入。妳从来没出现过。亚丽丝,妳在哪里?」

  「现在?」亚丽丝看看起居室,蒙灰的地毯,雨滴拍打窗玻璃,明亮夏季也变得柔和。她听见厨房里冰箱的制冰器启动。等一下她要去做三明治,道斯发现亚丽丝几乎每餐都吃炸鸡柳条,于是向店家订购了面包和午餐肉,每个星期都会自动送来,像魔法一样。「和朋友一起窝在托班加峡谷[22]。这个周末我会过去。」

  「星期六不行。明天就来。星期五五点之前。」

  埃丹遵守犹太教戒律,从不违背安息日的规定。杀人、勒索是周日到周五的活动。

  「我要上班。」她说。「星期日可以。」

  「好孩子。」

  她挂断电话,将手机抱在胸前,抬头看着格子天花板。灯光闪烁,她知道令牌居感应到她的恐惧。她伸手向下按住光亮的木地板。出事那天晚上,亚丽丝差点在二楼的走道上流血致死,令牌居也受伤了,一扇漂亮的窗户打破,地毯染血。亚丽丝帮忙收拾善后。道斯请人来修理窗户的时候,亚丽丝一直守在旁边。她用蒸气清洁、也用刷子清洗,努力清除走道地板与地毯上的血迹。她的血、桑铎院长的血、布雷克.齐利的血。他们两个死了,亚丽丝没死。亚丽丝活下来了,令牌居也是。

  地板传来震动,她无法分辨是真的还是幻觉,但她因此冷静下来。校园里的师生都走光了,这里是她的安全天堂──有结界保护,幽暗、清凉。她只有偶尔会外出,去山丘上散步,走去看埃利.惠特尼博物馆旁边的廊桥,造型像横跨河面的谷仓,如果这是一幅画,梅西一定会大肆取笑。她牵着新拿到的自行车去艾其顿公园,骑车在花圃间徜徉。每两天一次,她一早骑车去黑榆庄喂柯斯莫,在蔓生的灌木迷宫中游荡。但最后她一定会回到橘街上的令牌居。她以为少了道斯和达令顿,她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孤单,但她从老式冷藏箱拿出汽水直接对着瓶子喝,在装饰日月彩绘玻璃的华丽卧房睡午觉,去库房东翻西翻。这栋房子永远有看不完的新鲜事。

  亚丽丝不想离开。她不想回凡奈斯区妈妈的寒酸公寓。她不想去见埃丹。他和里恩还有什么没解决的问题,搁置了一年现在才想到?该不会他知道亚丽丝做了什么?难道他发现是她杀死他表哥?

  其实没差。她终究得去。她翻找手机通讯簿,找到麦克.安赛姆的电话。他是忘川会理事,桑铎院长死后由他暂代监督的角色。他是十五年前毕业的校友,亚丽丝与道斯找出他的忘川会日志看过,发现格外沉闷。除了记录仪式的名称与日期,几乎没有其他内容。他讲电话的感觉也一样。单调无趣,等不及想回去工作,他好像从事财务或金融相关的行业,总之就是印钞票。不过他帮亚丽丝弄到脚踏车和笔电,所以她不会抱怨。

  电话才响两声安赛姆就接了。「亚丽丝?」他的语气好像很担忧,她不怪他。毕竟她很可能是要来报告法学院图书馆失火,或活死人大军占领公共餐厅。她不太了解安赛姆,但她想象他打细条纹领带,家里养一只黄色拉布拉多犬,两个孩子在仁人家园[23]当志工,妻子认真维持身材。

  「嗨,麦克,抱歉在上班时间打扰你──」

  「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一切平安。只是我周末需要回家一趟去探望妈妈。」

  「噢,希望她早日康复。」他说,虽然她刚才明明没有说妈妈生病。但亚丽丝原本就打算这么说。

  「那个,可以请你帮我出机票钱吗?」亚丽丝知道应该要觉得难为情才对,但因为她差点死在令牌居,所以无论她需要什么,都可以大大方方向忘川会开口。他们亏欠她、道斯、达令顿。道斯无所求,达令顿在地狱更不可能开口,所以亚丽丝连他们的份一起要了。

  「没问题!」麦克说。「妳要什么都可以。我帮妳转接我的助理。」

  就这样。安赛姆的助理安排好机场接送和来回机票。亚丽丝不确定有没有机会用上回程机票,因为说不定她会死在穆荷兰大道顶端。她打包内裤和牙刷放进背包,然后去库房找武器,这才发现她不知道该带什么。她感觉像走进陷阱,但忘川会的武器无法制服埃丹那种人。至少能带上飞机的那些都起不了作用。

  她走出大门上锁,轻声对令牌居说:「我很快就回来。」她停下脚步听门廊下胡狼的轻声呜咽,希望她真的会回来。

  最后亚丽丝顺利回来了。她甚至读完了那本《纹身人》。她只是没料到,回来时手上又染上别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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