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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罪行,」她说,在其后的几分钟裡,她也不断重複这个字眼。
这个惊魂未定的女子喁喁低语,声音听起来既柔和又有点兴奋,可是当她讲到「罪行」时,往往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有时候很绝望,却总是清楚而大声。
「罪会让人睁开眼睛。他跟我说了好几次,而且一边说一边笑。」
「所以他就凌虐妳是吗,塔玛拉?」一个男人问道,我认出那是史托亚的声音,虽然他在审讯时比平常谨慎得多。「所以他就割掉妳的眼皮?」
「是的。他说如此我就再也没办法闭上眼睛不肯承认我的罪,不肯承认我对别人造成的伤害。」
「苏克有这麽说吗?」
「说我是罪有应得吗?」
「是的。」
录音带的沙沙声越来越响,过了半晌,才又听到塔玛拉的话语。
「是的。是啊,我知道我犯了什麽罪。」
「妳做了什麽?」
她停顿了一下。接下来只听到休勒的方向灯声音。
「苏克认为妳有什麽罪,塔玛拉?」
「不只是他认为而已。」
「妳的意思是什麽?」
「苏克是对的。我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我曾经造成别人不必要的痛苦。」
「怎麽了?妳做了什麽?」
又是一阵沉默,其间只有阵阵啜泣打断方向灯的声音。我闭上眼睛想像那个画面,塔玛拉坐在昏暗的病房裡,哭肿的眼睛戴著蛙镜,绝望地摇头。
「我不想说这个,」她抽抽噎噎地说。
「为什麽?」
「我会害怕。」
「妳怕什麽?苏克,那个凌虐妳的人,现在已经锒铛入狱,塔玛拉。他被关起来,再也不能对妳怎麽样了。」
史托亚似乎推开了麦克风,或许是站起来伸手搭在她肩上安抚她。我不相信他会将她抱在怀裡,他的同理心还没有到这个程度,虽然他的证人在这个当下很需要安慰。不多久就又听到塔玛拉的声音。她听起来情绪平稳了一点。
「我不是怕他。」
「什麽?」
「苏克已经和我没关係了。我没什麽好害怕他的。」
「那是什麽?」
「他不是一个人。」
我睁大眼睛瞪著休勒,他也意味深长地看著我,彷彿在跟我说:我们正要听到故事的重点。
「什麽?我没听错吧?」史托亚激动地问道。「妳是说他有共犯?」
一时无语。除了沙沙声以外。接著我又听到组长的声音。
「塔玛拉,拜託。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是今天最后一个问题:是谁在帮苏克?」
「不,我不能说。我没办法。」
「塔玛拉妳想想,妳要我们怎麽保护妳,如果我们不知道……」
「我没办法,」那个女证人不停地说,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她尖叫道:「出去!把这些东西拿出去!马上……」
然后录音就中断了。
休勒从卡匣裡抽出录音带,用拇指和食指捏著,拿到眼睛的高度晃来晃去。
「我们找到塔玛拉.史利尔几天后就制作了这个录音。就像所有其他受害人一样,苏克也把她弃置在被我们列为『风化场所』的地方。第一个受害者是在一家停业的妓院的庭院裡被发现的。另一个受害者则是被扔在男妓经常出没的停车场裡的垃圾筒旁边。塔玛拉是自己逃脱的,被人发现她神志不清地在一家工厂大楼的楼梯间游荡,那个大楼裡有好几家色情片制作公司。」
代偿性的暴力行为,这个念头在我脑袋裡闪过。在我的脑袋裡,主司理性分析的脑区显然比负责情绪的脑区功能正常许多。凶手割掉女性受害者的器官,使她们不再有性欲。或许光是手术刀就可以让他达到高潮。强暴只是后戏而已。
「你都听到了,起初她惊恐万分,可是后来她说,如果我们会保护她,她愿意在法庭上宣誓作证。于是我们把她送到天鹅岛这裡来,她才渐渐解除心防。」
「那会是谁?」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想知道谁是苏克的共犯吗?」
他又把录音带塞回夹克口袋裡,双手握紧方向盘。
「她从来没有对我们透露他的名字。她话都到嘴边了,情势却在这个紧要关头急转直下。有一天她发疯了,整天大吼大叫,开始在牆上涂鸦。你知道是哪一天吗?」不知怎的,他突然踩油门加速。「就在你被安置在天鹅岛的那天。」
我眉头紧皱,休勒挥挥手安抚我说:「是啦,我知道还不能证明苏克和你的案子有什麽关连。可是这裡头有什麽地方不对劲是吧?你一来到这个安全处所,她就不再说话,而且把自己关起来。」
「怎麽会?」我只能用这样的短句发问,幸好休勒明白我想问什麽。
「她怎麽会知道你要来是吗?老实说,我们也不明究裡。罗特医师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会对她透露你住院的事。这裡的人员监控比情报单位还严格,至于每个值勤的人,我敢打包票,绝对都没问题。我们不会有内贼。可是就像我说的,这其中必有蹊跷。苏克的案子也一样可疑,他在收容所裡似乎也掌握了祕密情报来源。虽然他不可以看电视或报纸,也不能上网,而且住在隔离牢房裡,可是雅莉娜在替他治疗的时候,他却对你的案子瞭若指掌。」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以免又头痛噁心。渐渐的,我明白了休勒所要建构的间接证据。
塔玛拉害怕苏克的共犯。害怕他的帮手。我的住院加深了她的恐惧。苏克知道关于我、雅莉娜和尤利安的一切。而雅莉娜甚至在她的异象裡「看到」尤利安和苏克的关连。
虽然眼下要从这一大堆迹证、巧合、灵异的鬼话和猜测推论出嫌犯,还太牵强了一点,法兰克.拉曼仍然有可能是那个让塔玛拉恐惧万分的人。
这说不通。好吧,法兰克会把受害者的左眼剜出来,以他不知道从哪裡学来的灵巧手法。不过他是在一个兽医那裡实习了好几年,而不是跟苏克学的……或者其实就是苏克……?
「我看到你那呆滞的眼神,就知道你还是半信半疑,」休勒说。我抬头一看,注意到我们已经到达休勒所说的目的地。
「我可以理解,佐巴赫。可是我跟你说过,我是做足了功课的。你知道法兰克戴隐形眼镜吗?」
「那又如何?」
「给你猜三次,第一次替他配隐形眼镜的人是谁?」休勒一边说,一边转进我们的街道。我打了个冷颤。
他停在一间屋子前面,那以前是我的家,现在却既空洞又黑暗,活像是耸立在我的梦境墓园裡的墓石。撇开透视法以及楼层的错误不说,塔玛拉.史利尔画的房子的确很像我们在鲁道夫附近的多尔伐布利克的家。就连我发现我太太遇害的那片草坪旁边的工具室,在她画裡的位置也丝毫不差。
「我真不敢相信,」休勒说,他打开远光灯照亮眼前这栋荒废的房子,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吹起口哨来。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麽塔玛拉会在她的病房牆上画你的房子?」
我摇摇头。我说不上来。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同样一张画会在我儿子的房间裡挂了许多年。我更没有办法解释为什麽尤利安的卧室窗户是开著的。
31
雅莉娜.额我略夫
查林.苏克爬到解剖檯上,用膝盖压住她的肘弯,让她动弹不得,雅莉娜试著全身放鬆,让她心裡预期的疼痛不至于那麽剧烈。虽然她曾经读过,如果没有抵抗的行为,被告律师会主张对方可能同意性行为,原告的性侵害指控就没办法成立。可是她根本无所谓,尤其是她感觉到苏克的阳具贴在她的下腹时,她不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出庭作证。
「你为什麽要这麽做?」她问道。「为什麽是我?」
她问了几十个问题,只是想要延迟那无法避免的事情。每次苏克一开始侃侃而谈,他就不会对她上下其手。
「我到厕所去接妳时就跟妳说了,亲爱的。我要了结我已经起了头的事。」
他伸手搓揉她的右胸。
「可是这根本不是你会做的事呀!」
「不是吗?」他哈哈大笑。「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妳让我想到我不用解剖刀也可以当个强姦犯。」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苏克扭了一下雅莉娜乳头上的乳环,她不由得呻吟起来。
「这根本不是你的手法。」
「那麽,我的手法是什麽?」他兴味盎然地强调「手法」这两个字。
「首先……」他的手滑到她的两腿间,她强忍著差一点没叫出声来。「我的意思是,你不会这样开头的。」
「妳这个孩子很聪明,雅莉娜。」他把手缩回去。
「妳是对的。」
「怎麽说?」
「我不会强姦妳。」
雅莉娜感觉鬆了一口气,她身上的重量不知道什麽时候也不见了。接著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克从解剖檯站起身来。
「也许妳会感到遗憾吧,雅莉娜。我不想强姦妳。」
「你不想?」她脱口问道。
「不想,至少现在还不想。」他吃吃笑。雅莉娜以为他接著会说:「首先我要割除妳的眼睑。」
可是这一点意义也没有。对她而言。对一个盲女而言。
在这裡根本没有意义可言。我不能落到他的陷阱裡。如果说他以受害者眼裡的恐惧为乐,那麽我要让他对我无从下手。
「你要怎麽对付我?」
「首先,我要为妳动手术,雅莉娜。妳应该还记得我在监狱裡跟妳说什麽。我说到做到。我会想办法让妳重见光明。」
虽然在她的种种梦魇裡,遭人强暴一直是最可怕的,眼下最让她受不了的,却是想到苏克真的有办法实现他那匪夷所思的威胁,却只是为了让她亲眼看到她身陷其中的骇人景象。
「这也只是一道前菜而已,预告一下接下来的好戏。请原谅我的这一点小把戏。我只是技痒难当。」
现在苏克站在她身后,用手轻抚她的额头。
然后他用拇指和食指翻起她右眼的眼睑。
「噢,不要……」
「嘘……我说过,妳要放轻鬆。」
雅莉娜听到金属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然我没办法夹好。」
「不要!」雅莉娜全身抽搐起来。
「我不要。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喂,妳怎麽骂人呢?我要送妳一份大礼,妳却像不听话的猫咪一样躲来躲去。」现在苏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神经紧张。「而且妳也知道我非得这麽做不可。如果妳不肯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罪,我就没办法放过妳。」
罪?
「我唯一的罪就是你,你这头猪。而且你等著瞧,只要你犯一点点错误,只要我找到一丝机会逃脱,我对天发誓,我会杀了你。」
雅莉娜顿了顿,喘一口气,可是在这个疯子的手术室裡,她听到几步之遥传来一阵声响,使她不由得惊声尖叫。
那是什麽鬼东西?
那声音起初几不可辨,可是雅莉娜越是凝神倾听,那呜咽声就越明显,最后变成从一个受虐女子自喉咙发出的呻吟声。
老天,这裡不只有我一个人,她心裡思忖著,当医师拿起第一支开睑器时,这个念头甚至让她稍感宽慰,可是苏克咂咂嘴责备她说:「瞧瞧妳干的好事,雅莉娜。妳的尖叫声把器官捐赠者吵醒了,妳知道妳的手术没有她是不行的。」
32
亚历山大.佐巴赫
我一步步趔趄走近我的家,和这栋屋子相濡以沫的心灵联繫油然而生。
就像行尸走肉的我一样,这栋独门独户的荒废房屋彷彿只是对美好时光的残存回忆。这栋破房子,曾经是为我的家、我的生命遮风蔽雨的地方,它早已经不再有生气了。那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清冷的月光洒在我家前院。以前妮琪和尤利安会倚门等我回家,现在只见一片萧索景象。它其实不算很破败,窗子没有被打破,牆上也没有涂鸦,可是积雪盈尺的草坪上的葡萄酒瓶、烧成灰烬的纸箱却说明了一切。除夕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邻居小孩在我们家院子狂欢庆祝留下的垃圾都没有人清理。
休勒搀扶著我走到我家前院——家裡头空无一人,没有人可以和我分享它——我不由得泪流满腮。我推说是头痛和风雪交加的关係,虽然我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中心吗?这裡是休洛科夫斯基。我在鲁道夫附近的多尔伐布利克,佐巴赫的家,」我听到他用无线电通报我们的位置。
就像我一样,敞开的窗户也让他很不安。休勒请求派一辆侦防车待命,必要时可以呼叫支援,这时候他放开我的手臂,我只得紧抓著大门前的扶手不放。
该死,我想到为什麽眼泪要夺眶而出了。我就在这前院裡教尤利安怎麽繫鞋带。每次他的脚踏车鍊条脱落,我都是在这裡替他装上的。
如果说我一看到积雪的大门台阶就因为这些回忆而不能自已,我不禁心想,待会儿走进卧室又会怎麽样?
我转身望著前院对面的房子,裡头也没有灯光,感觉上却比我身后的家要光亮许多。
就像雅莉娜曾经对我说过的:我们不是用眼睛认识世界的。让我们看得见世界的,其实是我们的感觉。而我现在只感觉到死亡的临到。
「你在这裡等一下,」休勒用万能钥匙和手电筒打开大门。以前我曾经想过,哪一天我们家一定要安装防盗系统;利用我在警界的人脉,找个人来排除门窗的明显缺点。可是我这个白痴,居然一直以为我们不会那麽倒楣,像中乐透彩一样遇到歹徒,总以为那是别人家才会发生的事。
我真是大错特错。
虽说这世界还没有哪个警报系统可以阻止歹徒侵入我家,可是这个念头并不能让我心裡稍感宽慰。老实说,我自己就有办法打开各式各样的锁。
「你水电费到底是缴了没有?」我听到休勒在房子裡大呼小叫。
我还没来得及回他的话,走道的吸顶灯就亮了。妮琪很有环保意识,我们家很早就採用省电灯泡。微弱而让人侷促不安的昏黄灯光照向在外头的我。
我踏上第一层阶梯,上头的积雪已经被踩硬了,当我正要抓著扶手往上走的时候,一阵闷哼声让我楞住了。
老天,那是什麽?
「休勒?」
没有回应。
起初我以为他可能是哪裡不舒服,正想著这个闷哼声是打哪裡来的。可是我马上就明白那个洪亮的喉音和休勒的胸腔大小完全不符。
那呼噜呼噜声越来越响,警官也紧张地大吼,我知道他一定是遇到某个入侵者了。
天啊,现在又是怎麽回事?
随著砰的一声,打斗的声响也跟著停歇,听起来像是有人推倒架子。接著是一阵猛烈的撞击,我从外头都可以感觉到它的震动,然后休勒就发出痛苦的吼叫声。
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让我摸不著头绪:屋子裡阒然无声。
完全意想不到。
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宛如这栋房子一口气吞没了所有活著的东西。
33
「休勒?」
一片死寂。房子看起来又像是我们刚到达时的萧索荒凉,彷彿警官不曾走进去这个屋子似的。
我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不由得牙齿咯咯打颤起来。
这裡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霎时间我觉得全身虚脱,很想在冰冷的台阶上坐下来。雅莉娜的探望、塔玛拉的眼睛,以及我们开车来到多伐布利克,我不只一次问自己,今晚这些诡异离奇的事都是真的吗?也许我其实还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裡,医师替我打了镇定剂,而我的脑袋却把医师递给我的催泪棒加工成荒诞不经的梦魇。
所以休勒才没有任何回应。因为他根本不在你附近……
我刚吸进肺裡的冷冽空气告诉我那不是感官幻觉,至少我不记得在哪个梦裡有过这麽真实的感受——虽然摇滚乐团已经很久没有在我脑袋裡头排练了,这只有两种可能:我要不是在施打止痛药以后睡著还做了梦,不然就是又有什麽惊心动魄的回忆覆盖了我的头痛记忆。
「休勒,到底怎麽回事?」
我一步一步蹒跚走上台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每走一阶都觉得举步维艰,而山雨欲来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屋子裡出奇的温暖,至少我再也看不到自己呵出的雾气。然而挂在衣橱裡的儿童雨衣以及牆上的家庭照片,却营造出另一种寒冷的感觉。在其中一张照片裡,尤利安和妮琪对著镜头笑逐颜开,更是让我不忍卒睹。那个摇滚乐团跑到哪裡去了?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偏偏都躲了起来。他们为什麽不在我脑袋裡轰炸我,好让我什麽都感觉不到?可是相反的,撇开眼窝后面的隐隐刺痛不说,经过了好几个星期,我的头痛终于销声匿迹,而我又可以说话了。
「该死,休勒,你在哪裡?」
我的右半边身体还是像软糖一样,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经过一只五斗柜,裡头的什物散落一地。我跨过一团桌布,踩在破裂的葡萄酒箱的一堆碎片上,这裡显然有打斗的痕迹,而当事人却人间蒸发。从门厅到楼梯间只见一片狼藉,厨房的门是敞开的。我感觉到胃部在抽搐,对于诱饵却视而不见。上一次我是直接衝到地下室,却只发现一具尸体。这个错误我可不想再犯了。
「休勒?」我继续徒然呼叫他,心脏扑通扑通跳,摇摇晃晃地走到通往二楼的木头楼梯,上头还挂著「绳子」,那是妮琪自己动手做的将临期日曆。用圣诞礼品纸包装的二十四个大小不一的礼物,她为尤利安繫在楼梯扶手上,还有好几个没有拆开过。
我拿起那个准备在耶诞夜拆开的最大惊喜,摸索裡头的内容物。
这不是个好主意,亚历,我在心裡听到死去的妻子的声音。你不应该回到这裡。赶紧离开吧。就像休勒……
我猛力摇头,想藉著头痛赶走她的声音,可是当它消失以后,我却回想起从前,每当夜裡出勤回家的时候,我总会蹑手蹑脚地走上二楼,不想吵醒他们。那成了我的例行公事,我会在上楼前屏息倾听,当外头风声大作,而我和我心爱的人都待在温暖的家裡,有双层隔热气密窗保护著,而他们都裹在羽绒被裡,总是会有一种平安喜乐的感觉。我很喜欢夜裡的这个片刻,冰箱的嗡嗡声、老旧的暖气管轻微的喀哒声,以及老房子的地板经常会听到的劈啪声,它们交织成忧伤的旋律,让我想起一直沉湎在生命中的种种过错和憾事裡。我一直不肯听他们的劝告;更不用说在我和妮琪仳离之后,她始终无法谅解我事事以工作为重的心态,因而选择离开我。
那麽今天呢?
既没有暖气管的声音,也没有老旧地板的劈啪声,什麽都没有。今天,屋子的旋律早已瘖哑,只有回忆的幽灵在我脑袋裡兀自不断迴响著。
我在这个当下感受到的焦虑让我激动莫名。我的皮肤感到灼热,彷彿有无数的细针穿刺著。那刺痛的感觉使我想起雅莉娜和她颈部的刺青。我还会再见到她吗?我还会有机会和她耳鬓厮磨,用手指尖摩娑她刺青的字母吗?命运(Fate)或是幸运(Luck),她皮肤上微微凸起的字母,我只有亲吻过它们一次。那一夜的回忆赶走了我的忧伤,取而代之的却是我的羞愧。我突然产生一种罪恶感,在我的妻子遇害、尤利安被掳的几个钟头前,我居然在和雅莉娜翻云覆雨。而我在眼下想的不是我的儿子,而是另一个人,更是令我无地自容。
我还没来得及沉溺在哀伤、恐惧和自怜当中,法兰克的脸庞已然浮现在我的回忆裡。仇恨在我心中如熊熊烈火噬囓著我,使我不由得拊膺切齿。我强作镇定,一阶一阶往上走,每走一层阶梯,都试著告诉自己要专心思考重点。
专注在重要的问题上!
第一层:雅莉娜为什麽会被掳?
第二层:她和苏克的受害者有什麽共同点?
第三层:如果有,那麽她和塔玛拉的关係是什麽?
第四层:塔玛拉为什麽拒绝做出证词?
第五层:这和我有什麽关係?
第六层:或者和她在病房牆上的涂鸦裡的我家屋子有关?
第七层:或者和尤利安有关,他在一年前就画过相同的画,而且一直挂在他床前?
走到第八层楼梯时,我已经汗流浃背,心脏简直要从嘴巴裡跳出来了,接著我才想到眼下最迫切的问题:
从尤利安的房间传出的哀嚎声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