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为了严格响应芭特勒圣战禁令,反对机器对人类的精神施加影响,很多学校展开了加强人类精神力量的教育和训练,恢复之前由计算机完成的大部分工作。圣战之后,一批重要的学校蓬勃兴起,其中就包括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建立的学校,他们对学员的精神和身体进行了高强度的训练;另外还有宇航公会建立的学校,他们培养的是学员出色的预见能力,以便能通过折叠空间找到安全的飞行路线;此外就是门泰特学校,他们如计算机一般的大脑具备超凡的推理和思考能力。
——伊克布汉的《精神论》,第一卷
雷托为离家一年的求学在做准备,这期间他一直努力保持自信。他知道,对他来说这是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步,也明白为什么父亲为他选择了伊克斯作为求学之地。但他还是会十分想念卡拉丹的。
这位年轻的公爵继承人并不是第一次前往完全不同的星系。雷托和他的父亲曾经探索过盖尔星系中的许多星球,其中雾气笼罩的皮拉尔戈星,被认为是孕育卡拉丹人祖先的摇篮和发源地。但是所有这些都只不过是外出郊游,或者激动人心的观光旅行而已。
然而一想到要独自一人离开故乡这么长时间,他就会觉得忐忑不安,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紧张。但是他不敢把内心的担忧和顾虑表现出来,因为终有一天,我要成为厄崔迪家族的公爵。
雷托穿上华贵的厄崔迪家族礼服,和老公爵一起站在卡拉市太空港,等待客运穿梭机把他送到公会的远航机上。雷托的脚边放着两个悬浮式行李箱。
他的母亲建议他带上几个家仆,再带上装满衣服和娱乐用品的货箱,以及美味的卡拉丹食品。但保卢斯公爵却笑着说,他像雷托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在战场上拼杀好几个月了,除了个背包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他坚持让雷托把一把传统的卡拉丹钓鱼刀放进刀鞘,别在他的后腰上。
和往常一样,站在父亲身边的雷托选择轻装简行。毕竟伊克斯是个富有的工业星球,而不是个荒野之地。他在学校里不会缺什么的。
在众人面前,海伦娜夫人只好带着坚忍的优雅,忍受这个令她不悦的决定。此刻她站在出发的队伍旁边,身穿精美绝伦的长袍,披着闪闪发亮的披风。虽然雷托知道他的母亲是真心为他的安全和健康担心,但作为厄崔迪公爵夫人,她永远也不会把自己任何的情绪表露出来,永远都要以最完美的公众形象示人。
雷托调整了他父亲的野外望远镜的焦距,透过望远镜凝视远方。越过黎明时分地平线上那些不断变幻的淡彩光线,望向即将消失的黯淡夜幕。一个不停闪烁的小亮点在星星的映衬下正在移动。雷托调整焦距,发现那个亮点逐渐变大,最后,他认出那是一架正在低空轨道上航行的远航机[36],周围闪烁着屏蔽场防御系统发出的微光。
“你看见了吗?”保卢斯抚着他儿子的肩头问。
“在那儿呢——启动了全屏蔽场系统。他们是担心遇到军队袭击吗?在这儿?”雷托无法想象,如果有人敢对宇航公会的飞船进行攻击的话,会引发多么严重的政治和经济后果。虽然宇航公会并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但是他们可以——通过取消运输服务的方式——使太阳系里的任何一个星球受到严重的打击。通过精细严密的监视机制,公会可以追踪和识别流氓攻击者,并向皇帝发送信息,然后根据共同条约,皇帝将派遣萨多卡军队前来救援。
“永远不要低估敌人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的战术,孩子。”保卢斯说道,但他并没有进一步解释。他时常会告诉自己儿子一些秘闻,有人针对某些人而恶意捏造出各种罪名对其进行指控。过去的这些诬陷和诽谤,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消灭皇帝或者宇航公会的敌人。
雷托觉得在他离开之后,他最为怀念的就是父亲的真知灼见和简洁明了的谆谆教诲。“帝国的统治不仅仅依靠法律,”保卢斯继续讲道,“另一个强有力的执政基础是联合同盟、施与恩惠和宗教宣传三者结合而形成的一个巨大网络。信念比事实更有力量。”
雷托透过夜幕笼罩的天空,凝视远处那艘恢宏气派的飞船,不禁皱起了眉头。真实与虚假经常难以分辨。
他看到一个橘黄色的小亮点出现在巨大的轨道飞船下面。渐渐的,那个橘色的亮点变成了一道向下投射的光,形成了一架穿梭机的形状。没过一会儿,那架穿梭机就飞到了卡拉市太空港,在停机坪上空盘旋。四只白色的海鸥在穿梭机降落时激起的气流中展翅翱翔,然后尖叫着飞向海边的悬崖。
在穿梭机周围有一层屏蔽场在闪光,然后忽明忽暗地渐渐消失了。沿着太空港的栏杆有一圈旗子,在清晨咸咸的微风中拍打飘舞,发出啪啪的声音。穿梭机是一架子弹头形状的白色飞船,正飘过停机坪,朝停机坪而来,雷托和他的父母站在登机平台上,与侍卫队分开。一群围观者和善良的民众在停机坪外围朝他们挥手欢呼。飞船和平台对接完毕,机身上一扇舱门滑开了。
雷托的母亲走上前来向他道别,默默地拥抱他。原本她不想来的,并威胁说要在卡拉丹城堡的一个塔楼上远远看着雷托离开,但保卢斯说服了她。人群欢呼起来,大声欢送雷托,跟他道别,保卢斯公爵和海伦娜夫人则手拉手站在那里,向人们挥手致意。
“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孩子,”保卢斯说,他指的是他最近这几天对雷托反复的叮嘱和告诫,“向伊克斯学习,向一切学习吧。”
“但是你要用心去辨别和感知什么是真实的。”他的母亲补充道。
“我会的,”他说,“我会想念你们的。我会让你们为我骄傲的。”
“我们已经为你骄傲了,孩子。”老公爵向后退了几步,来到侍卫队的前面,然后跟他的儿子互相敬礼,以厄崔迪家族的礼仪互相施礼致意——张开右手举在太阳穴旁——所有的士兵们也都紧随其后,行同样的礼。之后保卢斯大步走上前去,给了雷托一个热情的拥抱……
很快,无人驾驶的穿梭机便起飞了,它越过卡拉丹岛上黑色的悬崖、翻滚的海水和氤氲缭绕的农田,飞驰而去。雷托坐在飞船观察休息室的一张豪华座椅上,凝视窗外。当飞船飞入太空那靛蓝色的黑暗中时,他看到了宇航公会的远航机犹如一座巨大的金属岛屿一般,宏伟气派,阳光洒在机身上,熠熠生辉。
随着穿梭机越来越靠近,远航机的底部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雷托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庞然大物一般的远航机把穿梭机一口吞了下去。他突然想起曾经在胶片书里看到的厄拉科斯星上的一只沙虫把香料采集机吞没的情景。这个画面不禁让他不安起来。
穿梭机顺利地滑入对接口,一艘威库人的客船正悬挂在远航机巨大货舱内的泊位上。雷托登上远航机,两个行李箱在身后飘浮着,他下定决心按照父亲的吩咐去做。
向一切学习。此时,雷托坚定的好奇心战胜了内心的胆怯,他爬上楼梯,来到主客舱,找了一个靠窗户的位子坐下。他旁边坐着两个经营塑石的商人,正在滔滔不绝地交谈,时不时还夹杂着业内行话。老保卢斯曾经想让雷托学习如何保护自己,所以为了增强体验感,雷托这次是以一位普通乘客的身份出行,没有特殊待遇,也没有声势浩大的排场,没有同行的随从,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是一位公爵的儿子。
他的母亲因此吓坏了。
在船上,戴着墨镜和耳夹式耳机的威库小商贩在乘客中来回穿梭,以高昂的价格出售甜点和芳香饮料。雷托挥手打发走了一个对他纠缠不休的小贩,虽然那人卖的卤味肉汤和烤肉条闻起来很香,但他却并不感兴趣。他能听到从那个小贩耳机里传出来的音乐,也看见那个人在随着音乐的节拍在摇头晃脑,扭腰耸肩。威库人在做着自己的小本买卖,招呼顾客,在一片纷乱嘈杂的环境中,养家糊口,勉强过活。虽然宇宙外部的景象壮观,令人惊叹,但相比之下,他们却更喜欢待在宇宙内部。
这艘公共交通运输飞船在宇航公会的合同规定下,是由威库人运营的。他们在不同星系之间穿梭,运载着乘客。威库人曾经也是个庞大的势力,但是早已分崩离析,衰败陨落,他们所在的星球在第三次煤袋战争中尽数被毁,所以如今的威库人已经成了吉普赛人,在宇航公会的远航机上过着流浪的生活。虽然根据古代的投降条款,威库家族的成员被禁止踏上帝国麾下的任何星球,但是宇航公会却给了他们避难之所,具体原因不明。岁月如梭,尽管历经好几代人,但威库人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向皇帝请求赦免或撤销施加在他们身上的诸多严格限制和约束的意愿。
透过客舱的窗户,雷托看到了远航机上灯光昏暗的货舱。那是一个真空舱,空间大得可以用广阔无边来形容。相比之下,这艘客运飞船就像是鱼肚子里的一粒米一样。他能看到头顶上高高的天花板,但看不见几公里外的墙壁。其他大大小小的飞船也都依次排列在货舱里:护航舰、货物运输船、穿梭机、驳船和装甲监视器。另外还有堆放在一起的“垃圾箱”——也就是无人驾驶的货物集装箱,这种集装箱可以将低轨道物质直接倾倒在行星表面。此时这些集装箱就悬浮在主外部舱口旁边。
客船里每个房间的主墙上都放着一本利读联晶纸手册,上面刻着宇航公会的各项规定。按照规定,客船上的乘客禁止离开船只的隔离区。透过邻近的窗户,雷托偶然瞥见了其他飞船上的乘客——这些开往帝国各个星球的飞船里载满了各个种族的人们。
威库族的水手们完成了第一轮的值班任务,而乘客们则等待着。穿越折叠空间的旅程用时不超过一个小时,但是出发之前却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有时甚至要好几天。
最终,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雷托察觉到一丝微弱而平缓的轰隆声,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他现在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了。“飞船要出发了。”他说着,转头看向那两个塑石商人,两个人却依旧无动于衷。他们瞥了雷托一眼,迅速移开目光,故意不理睬他。看到这两个人轻蔑无礼的态度,雷托觉得他们肯定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文化、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了。
在飞船顶部一个独立的房间里,一名公会领航员在一个充满美琅脂香料的气罐里游泳,他开始用意念覆盖整个太空,设想出一条穿过折叠空间的安全通道,好将远航机以及远航机里运载的乘客和货物传送到遥远的地方。
前一天的晚上,在城堡的餐厅里用餐时,雷托的母亲曾大声质疑过,领航员是否会违反芭特勒圣战禁令中禁止人机互动的规定。因为她知道雷托很快就要启程前往伊克斯了,而且很有可能被那儿的污浊风气带得道德沦丧。所以她一边大口吃着柠檬烤鱼,一边天真地说着自己的观点。她总是用最通情达理的语气,发表极具挑衅性的言论,其效果就像是把一块大石头扔进一潭死水里。
“哦,别胡说,海伦娜!”保卢斯边说边用餐巾擦了擦胡子,“如果没有领航员,我们能去哪儿呢?”
“那只是因为你们习惯了这样而已,习惯去做一件事并不代表这件事是对的,保卢斯。《奥兰治天主圣经》里并没有说道德是由个人的便利来定义的。”
父亲还没来得及争辩,雷托就抢先说道:“我认为领航员只是看到了路,一条安全的通道。实际上霍尔茨曼发电机才是真正控制太空飞船的东西。”他决定引用他从《圣经》中记住的一句话,“‘物质之最高主宰乃是人之思想,田间野兽、城中机器须永服从于人。’”
“当然是这样,亲爱的。”他母亲说道,然后就放下这个话题不提了。
现在,当他进入折叠空间时,他没有发觉到自己感官上有任何变化。在雷托还没察觉之前,根据交通运输时间表,远航机就已经到达了另一个太阳系——哈蒙塞普。
远航机到达那里之后,雷托还得再等五个多小时,看着货船和穿梭机在远航机货舱里进进出出。另外还有一艘运输船,甚至还有一艘超级护航舰。之后这架公会的远航机再次离开,利用折叠空间到达另一个新的太阳系——基拉娜阿尔法,然后同样的情况再次重演。
雷托在客舱里打了个盹,随后出来买了两根咝咝作响的烤肉条和一杯烈性死滴酒。海伦娜希望雷托能由厄崔迪家族的侍卫陪同护送,但保卢斯坚持认为,只有一个人出行才能让他的儿子学会照顾自己。雷托则有着自己的计划和打算,他发誓一定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最后,到了第三站,一名威库水手命令雷托顺着甲板往下走三层,登上一架自动穿梭机。这名女水手穿着俗艳的制服,表情严肃,似乎没心情跟人说话。她的耳机里传出来低沉的音乐声。
“是到伊克斯了吗?”雷托问她,说着便伸手去拿他的悬浮式手提箱。两个箱子会随着他而自行移动。
“我们现在是在七公六星系。”她答道。因为戴着墨镜,所以雷托看不见她的眼睛。“伊克斯是在第九行星。你从这里下船吧。我们已经把垃圾箱都倒出去了。”
雷托遵照指示朝指定的穿梭机走去,但打心底希望能被告知更多的信息和提醒。他不知道自己到达那个高科技的工业化星球之后首先该做些什么,但是他觉得维尔纽斯伯爵会欢迎他的,至少会为他举办个欢迎会什么的。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太过焦虑。
这架无人驾驶的穿梭机从远航机的货舱里飞了出来,朝着一个布满山脉、云层和寒冰的行星表面迅速下降。无人穿梭机根据一套设定好的指令自动运行,因此对话交谈并不在其技能范围之内。雷托是这架穿梭机上唯一的乘客,显然也是唯一一个前往伊克斯星的旅客。毕竟这个机器星球并不怎么欢迎外来的访客。
然而,当雷托透过舷窗向外看时,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威库族的穿梭机正在驶向一座高山上的高原,隐蔽的高原上森林密布,树木高耸入云。他没看见任何建筑物,也没看见他所期待的高楼大厦和生产工厂。空气中没有滚滚浓烟,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城市也没有人烟,没有一丝文明的迹象。
这里不可能是工业化高度发达的伊克斯星球。他环顾四周,顿时警惕起来,准备自我防卫。他不会是被出卖了吧?被什么人诱骗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路可走,好叫我一个人困在这儿?
穿梭机在一片光秃秃的平原上停了下来,平原上散布着斑驳的花岗石和一簇簇的白花。“这就是您下船的地方,先生。”机器人飞行员用合成的声音说道。
“我们这是在哪儿?”雷托问道,“我要去的地方是伊克斯的首都啊。”
“这就是您下船的地方,先生。”
“回答我!”要换作他的父亲,一定会用洪亮的声音对这个愚蠢的机器破口大骂起来,然后就算把它大卸八块,也要撬开它的嘴问出答案,“你看看这周围,这里怎么可能是伊克斯的首都呢?”
“您有十秒钟的时间离开飞船,先生,否则你将会被强行弹出。公会交通运输的行程安排得很紧,远航机已经准备好要前往下一站了。”
雷托低声咒骂着,胳膊肘碰了碰他悬浮的行李箱,然后踏上了布满碎石的地面。几秒钟之后,这架白色的子弹形飞船就升向空中,在天空中逐渐缩小成一个橘黄色的光点,最后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两只行李箱在他身边晃悠着,一阵清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如今只剩下雷托独自一人。“喂?”他大声喊道,却没人应答。
他凝视着布满积雪和冰川寒冰的崎岖山脊,不禁打了个冷战。在卡拉丹,大部分地方都被海洋覆盖,几乎看不到这么巍然耸立的高山。但他可不是来看山的。“你好!我是雷托·厄崔迪,来自卡拉丹!”他大声喊道,“有人吗?”
一阵难受的感觉攫住了他的胸口。他远离家乡,身处一个未知的世界,在浩瀚的宇宙中不知道何去何从。这里会是伊克斯吗?寒风呼啸,但空旷的原野却出奇地安静。稀薄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他是听着大海的摇篮曲长大的,从小到大,每天萦绕在耳边的是大海的浪涛声、海鸥的歌声和村民们的喧闹声。但是在这里,他却什么也没看见,没有欢迎的队伍,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这个星球看起来……人迹罕至,空空如也。
如果我真被困在这儿,有人能找到我吗?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天空,不过他还是透过氤氲的缝隙看到了远处的蓝色太阳。他又打了个寒战,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如果他要成为公爵,那么他必须学会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淅沥沥的雨滴夹着雪花开始落了下来。
历史的画笔以最黯淡的笔墨描绘出阿布鲁尔德·哈克南的形象。以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弗拉基米尔男爵,以及他的两个亲生儿子格洛苏·拉班和费伊德·劳萨·拉班的标准来看,阿布鲁尔德跟他们完全是不同的人。然而对于哈克南家族最终的失败,我们不得不说,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咎于阿布鲁尔德的软弱无能,他做的决定太过愚蠢和鲁莽。尽管被流放到兰基维尔并被剥夺了所有的权力,但阿布鲁尔德还是取得了一个这个庞大的家族中其他人无法比拟的胜利:他学会了如何快乐地生活。
——《兰兹拉德联合会大家族百科全书》,后圣战版
虽然哈克南家族在政治斗争中十分擅长暗中操控、耍阴谋诡计、弄虚作假,但是在这方面,贝尼·杰瑟里特仍是无可争议的大师。
贝尼·杰瑟里特的育种计划实施已久,至今已经历经了十代人,早在思维机器土崩瓦解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如今为了进行这一伟大计划的下一个步骤,姐妹会的姐妹们需要找到一个支点来动摇男爵那坚硬冰冷的心,让他屈从于姐妹会的意愿。
没过多久,她们就发现了哈克南家族的弱点所在。
年轻的贝尼·杰瑟里特姐妹玛格特·拉西诺-齐娅,来到了寒风凛冽的兰基维尔星球,她装扮成新来的家仆,潜入了男爵同父异母的弟弟阿布鲁尔德·哈克南的家中。美丽的玛格特是魁萨茨圣母阿妮鲁尔亲自挑选的,曾经接受过间谍和挖掘信息的训练,并且熟练地掌握了如何将一些毫不匹配的数据连接起来,构建成更广阔的图景的本领。
她还熟知六十三种徒手杀人的方法。姐妹会的成员都极其努力地保持她们温雅娴静、蕙质兰心的学者形象,但是她们也有自己的杀手。玛格特姐妹被公认为是她们当中的佼佼者。
阿布鲁尔德·哈克南居住的小屋坐落在一片崎岖不平的土地上,一直延伸到深海,与狭窄的图拉峡湾接壤。这座木屋的周围是一个小渔村。农田向内陆推进,进入狭窄的岩石山谷,不过这个星球上大部分的食物都是来自冰冷的海洋。兰基维尔的经济完全依靠于活跃的鲸毛皮业。
阿布鲁尔德住在溪水潺潺的山脚下,这座山终日被钢灰色的云层和弥漫的薄雾笼罩着,所以很少能看到山顶。木屋和周围的村庄是这个边境国度最接近和类似首都中心的地方。
由于这里很少有陌生人前来,所以玛格特事先做好了准备,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的身材比许多四肢粗壮、肌肉发达的当地人都高,所以她站着的时候,总是故意微微弯腰,掩盖自己的身高。她把自己蜂蜜一般的金发染成了黑色,并且把头发剪得厚实而蓬乱,这是在村民当中非常受欢迎的一种发型。她还用化学药剂把她光滑嫩白的皮肤弄得粗糙而黝黑,让皮肤看起来饱经风吹日晒的样子。她混入人群,完全能够融入其中,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一眼就能让人接受。对于一个受过姐妹会训练的女人来说,保持这种水平的伪装简直是小菜一碟。
哈克南家族成员分布广泛,人数众多,所以贝尼·杰瑟里特派出了许多姐妹潜入到这些成员当中作为间谍刺探情报。而玛格特只是被派遣的众姐妹之一。她们会在被派往的地方秘密搜查所有的商业记录。男爵此时还没有理由怀疑姐妹会在暗中调查和监视哈克南家族——因为他很少跟姐妹会打交道。但是如果在这些派出的女间谍当中有人被抓到,那么这个又瘦又恶毒的男人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折磨她们,挖出她们的底细。幸运的是,玛格特认为任何受过严格训练的贝尼·杰瑟里特都可以在被痛苦折磨到被迫说出秘密之前,想办法先结束自己的生命。
哈克南家族历来擅长暗中操纵,瞒天过海。但是玛格特知道她一定会找到确凿的罪证。尽管其他姐妹都认为应该在距离哈克南家族权力中心更近些的地方挖掘证据,但玛格特坚信阿布鲁尔德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这位哈克南男爵的弟弟曾经在厄拉科斯经营过七年的香料生意,所以他肯定知道一些信息。如果有什么东西要隐藏起来的话,那么男爵很可能会把秘密藏在阿布鲁尔德的眼皮底下,越是出人意料,往往才越安全。
一旦贝尼·杰瑟里特发现了哈克南家族的错误,拿到男爵在财务上欺上瞒下的罪证,她们就会以此作为要挟的武器,逼迫男爵屈从,进而推进她们的育种计划。
身穿染色的羊毛和毛皮衣服,玛格特现在扮成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村民,悄悄溜进了码头上的一幢乡间大房子。这座建筑高高耸立,由大量的木材建成,表面被漆成呈深色。每个房间的壁炉里都弥漫着带着树脂香味的烟雾,球形灯被调成了橘黄色,尽量更贴近阳光的色彩。
玛格特打扫卫生,掸扫灰尘,帮忙做饭……同时也在寻找财务记录。一连两天,这位与男爵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对她笑脸相迎,态度和蔼可亲。他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作为一个很容易就相信别人的人,他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过,他甚至还允许当地人和陌生人进入他豪宅的主卧房和客房参观,更是可以接近他本人。他有一头灰金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肩膀;红扑扑的脸上布满皱纹,永远挂着微微的笑意。据说,他是他父亲迪米特里最喜爱的儿子。他鼓励阿布鲁尔德接管哈克南家族的产业……可惜阿布鲁尔德却做出了太多错误的选择,他的许多决定都是基于人而不是商业需要。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
玛格特穿着温暖但硬得扎人的兰基维尔服装,目光始终低垂,原本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戴着隐形的镜片,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是棕色的。实际上,她本可以考虑把自己变成一个金发美女,前来引诱阿布鲁尔德,这样也能轻而易举地从他嘴里套出想要的信息。但她却决定不这么做。因为这个男人似乎对他那位矮胖而健壮的本地妻子埃米·拉班忠贞不贰,不可动摇。这位埃米·拉班就是格洛苏·拉班的母亲。阿布鲁尔德很早以前在兰基维尔遇到了埃米·拉班,并深深地爱上了她。后来他不顾父亲的反对,与埃米结婚,让他的父亲深感失望。在他混乱的执政生涯中,他一直都带着自己的妻子,到各个星球旅行,周游宇宙。阿布鲁尔德似乎对任何女人的诱惑都无动于衷,唯独对这个女人一往情深。
结果,玛格特只靠淳朴的魅力和静默的纯真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书面财务记录、积满灰尘的账簿以及存货仓库,并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最终,她抓住每一个没人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了她所需要的东西。利用在瓦拉赫九号星上学到的快速记忆技术,玛格特将一大堆利读联晶纸一一扫描,读取了上面所有的数据、货物清单、已报废或正在使用的设备清单、可疑的损失以及受到风暴等自然灾害所导致的损失等信息。
在附近的房间里,一群女人正在准备做一锅热气腾腾的炖鱼,有的在剥鱼皮、取内脏,有的在切菜,有的则在给水果剥皮去根。这是因为阿布鲁尔德和他的妻子打算请家里所有的佣人吃饭。他们一直坚持和所有为他们工作的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同样的饭。进餐的铃声开始回荡在这座大宅的每个房间了,而在这之前,玛格特早已偷偷地把所有记录都扫描完毕。
之后当她回到自己房间,一个人的时候,她一边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声,一边在脑海中回顾之前看到的数据,研究阿布鲁尔德在厄拉科斯当政期间的香料生产记录,以及男爵现在向宇联商会提交的香料生产和交易报告,还有就是各种走私组织从厄拉科斯偷运走的美琅脂香料数量。
通常情况下,她会将这些数据先收起来,等到姐妹会的整个团队都凑在一起时,再共同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但玛格特这次想自己找出答案。所以她假装睡着了,闭着眼睛聚精会神地思考,陷入很深的灵态。
那些数据被巧妙地篡改了,但在被玛格特剥去层层遮掩的面纱和虚假的面具之后,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只不过她清楚,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姐妹能看出其中端倪,但皇帝的财务大臣或者宇联商会的会计师却未必能发现这些数据有假。
除非有人给他们指明方向。
她的这一发现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宇联商会和皇帝严重低估了香料的产量。所以要么是哈克南家族是在非法出售美琅脂香料——不过她觉得应该不会,因为这样做很容易被追踪到——要么就是哈克南家族在暗中积累自己的秘密储备。
有意思,想到这里,玛格特不由得扬起了眉毛。她睁开眼睛,走到一扇加固的玻璃窗前,凝视外面像液态金属一样的海洋,汹涌的波浪冲击瓶口一样狭窄的峡湾,犹如一头被困的野兽;阴暗笼罩的乌云在崎岖不平的岩石壁上盘旋。萧瑟而荒凉的远方,长着毛皮的鲸鱼发出怪异的嗡嗡声。
第二天,她预定了下一班宇航公会远航机的机票。接着,她去掉身上的伪装,坐上一辆装满加工过的鲸鱼毛皮的货运车,驶离这个小小的渔村。她怀疑在兰基维尔根本没人注意到她曾经来过,也没人发现她已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