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沙丘序曲:厄崔迪家族> 19

19

  我们必须在厄拉科斯星上做一件从未尝试过的事情。我们必须把人作为一种建设性的生态力量——通过介入具有适应性的地表生物:即植物、动物和人——来改变水循环,建立一种新的生态景观。

  ——帝国行星学家帕多特·凯恩斯呈给帕迪沙皇帝埃尔鲁德九世的报告(未发送)

  两个浑身是血的弗雷曼年轻人请帕多特·凯恩斯跟他们一道回去。凯恩斯不知道自己被当作了客人还是犯人。不管怎样,他仍对他们提出的这个请求很感兴趣。因为他终于有机会能亲身见识和体验一下弗雷曼人那神秘的文化了。

  其中一个弗雷曼人迅速利落地把他那位受伤的同伴抬到凯恩斯的小地行车旁边。另一个年轻人则走到地行车后面,打开了后备箱,把凯恩斯辛辛苦苦收集的地质样本都扔了出来,腾出更多的空间。这位行星学家目瞪口呆,但什么也没说。毕竟他想跟他们搞好关系,不想得罪他们——他想更多地了解他们。

  不一会儿,他们就把那几个被杀的哈克南士兵也都扔进了车里,毫无疑问这是弗雷曼式的报复。也许是对敌人的进一步亵渎吧。他排除了另一种不太可能的推测,也就是这些年轻人只是单纯想把那几个死人埋了。他们把尸体藏起来是害怕受到报复吗?似乎看起来也是个错误的推测,因为这与传闻中的弗雷曼人性格并不相符。要不然这些居住在沙漠里的人是把他们当作了资源,准备回收他们身体组织中的水分?

  接着,其中一个冷酷的弗雷曼人一言不发,既没有道谢,也没有一句解释,就直接开着车,载着受伤的同伴和士兵的尸体飞快地离开了,一路上扬起滚滚沙尘。凯恩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车被那个弗雷曼人开走了,被带走的还有他的那些沙漠求生装备和地图,其中很多都是他自己画的。

  他发现第三个弗雷曼年轻人与他一同留了下来——是看着自己的狱卒,还是朋友?如果这几个弗雷曼人想让他在失去装备补给的情况下困在这里,那过不了多久,他就没命了。也许他可以凭直觉和经验找到方向,步行回到云萨村,但在最近这几次开车探索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留意过人口聚居村落的位置。对一个帝国的行星学家来说,这下场可不怎么好,他心说道。

  又或者这些被他所救的年轻人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别的东西。怀着对厄拉科斯未来的新梦想,凯恩斯迫切地想要了解弗雷曼人以及他们非同寻常的生活方式。显然,这些人是隐藏在帝国里的秘密宝藏。他总觉得等他把心里的这些想法告诉弗雷曼人之后,他们一定会热情地欢迎他。

  留下来的那个弗雷曼人开始用一个小补丁包修补起他蒸馏服的裤腿上一个被撕开的口子来,然后开口对他说道:“跟我来。”接着转身朝不远处一堵陡峭的石墙走去,“快跟上,不然你会死在这里的。”他回过头来,用一双靛蓝色的眼睛瞪着凯恩斯,“你觉得哈克南的人要等很久才想到要来寻仇吗?”

  凯恩斯急忙追上前去:“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年轻人奇怪地看着他。他有一双蓝中带蓝的眼睛,这是长期吸食香料的结果;他那饱经风霜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用得着交换姓名吗?我们弗雷曼人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凯恩斯眨了眨眼睛,说道:“呃,我刚才救了你和你同伴的命,这在你们弗雷曼人眼里不算什么吗?在大多数社会里这可不是小事呀。”

  年轻人似乎吃了一惊,然后不得不认同地说:“你说得对。你让我们之间结成了水债。我叫图洛克。我们得赶紧走了。”

  水债?凯恩斯压抑住满腹的疑问,跟随在年轻人的身后。

  身穿一套破旧蒸馏服的图洛克爬过岩石,向陡峭得几乎垂直的悬崖爬去。凯恩斯则步履艰难地走在倒下的巨石旁,时不时地脚下打滑。走近之后,行星学家才注意到面前的地层是裂开的,是一条裂缝使古老的岩石隆起并分开,形成了一条被沙尘和暗淡的颜色所掩盖的缝隙。

  弗雷曼人溜进缝隙中,就像一条沙漠里的蜥蜴迅速钻进黑暗中一般。凯恩斯既好奇又害怕迷路,所以紧跟在弗雷曼人后面,动作也不慢。他希望能有机会认识更多的弗雷曼人并了解他们。他丝毫没有怀疑图洛克可能会把他引入陷阱。把他引入陷阱有什么意义呢?这个年轻人完全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图洛克走到一个阴凉之处,停住了脚步,让凯恩斯能有时间赶上来。他指了指附近石壁上的几处特定位置:“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懂他的意思,这个弗雷曼人就一步步地踩着这些特定的地点,抓着几乎看不见的把手,踩着几乎看不出来的踏板爬上了悬崖,凯恩斯倾尽全力跟了上去。图洛克就像是在跟他玩着某种游戏,以此试探他。

  但这位行星学家还是令他大感吃惊。他不是一个脑满肠肥的腐败官僚,也不是个被派到不属于他的地方并无所事事的酒囊饭袋。作为一个在帝国最恶劣严酷的星球里游荡的人,他的身体状态非常好。

  凯恩斯继续跟随年轻人的脚步,在他的身后,用自己的指尖钩住悬崖上的凸起,一步步往上爬。没过多久,年轻人就停了下来,蹲在一个狭窄的岩架上。凯恩斯坐在他身旁,尽量不让自己气喘吁吁。

  “用鼻子吸气,然后用嘴呼气,”图洛克告诉他,“这样你的过滤器就更有效率了。”然后略带钦佩地点了点头道:“我想你可以一直爬到穴地了。”

  “穴地是什么?”凯恩斯问道。他依稀记得一些古恰科博萨语,但是从没有研究过考古学和语音学。他总是觉得这些东西与他的科学研究毫无关系。

  “是一个安全的秘密地点——我们的族人就居住在那里。”

  “你是说穴地就是你们的家?”

  “整个沙漠都是我们的家。”

  “我很想跟你们的族人谈谈,”凯恩斯说,简直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之情,“我对这个星球有些自己的看法,并且制定了一个可能会令你们感兴趣的计划,弄不好也会让厄拉科斯星上所有的居民都感兴趣。”

  “沙丘,”年轻的弗雷曼人更正道,“只有帝国和哈克南人才把这个地方叫厄拉科斯。”

  “好吧,”凯恩斯说。“那就叫沙丘。”

  在他们面前,岩石的深处,一个头发花白,只有一只眼睛的老弗雷曼人在等候他。他那只毫无用处的左眼窝上只盖着一张皱巴巴的像皮革一样的眼皮。这位老人就是红墙穴地的耐布[46]了,他的名字是海纳尔。年轻时在一次用晶牙匕[47]进行的决斗中,他不仅失去了左眼,还被砍掉了两根手指。但在最终的决斗中他还是活了下来,而他的对手却没有。

  海纳尔被他们的族人认为是一位略显严厉但强干的领导人。多年来,他所领导的穴地愈加兴盛,人丁兴旺,他们隐藏的储水量也随着月亮的周期变化而逐渐增加。

  在医疗洞穴里,两个老妇人正在照料愚蠢而鲁莽的斯第尔格,也就是刚刚被地行车运来的那个受伤的年轻人。两位老妇人检查了外来人给他敷用的药膏,又在上面加了些自己的药以增强药效。两位老妪互相商量了一下,然后同时朝那位穴地领袖点了点头。

  “斯第尔格会活下来,海纳尔,”其中一位老妪说,“如果当时伤口没有及时处理的话,他就会没命的。是那个陌生人救了他。”

  “那个陌生人救了一个冲动鲁莽的傻瓜。”耐布低头看着小床上的年轻人。

  几个星期以来,海纳尔耳朵里灌满了这个充满好奇心的外来人,着实令人心烦。而现在,这个名叫帕多特·凯恩斯的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即将被自己的族人带着穿过岩石通道,来到穴地了。这个陌生人的行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一个帝国的特派员怎么会杀死哈克南的人呢?

  欧姆恩,也就是把受伤的斯第尔格带回穴地的年轻人,正站在洞穴的阴影里,焦急地守在受伤的同伴身边。海纳尔让那两位老妇人继续照顾病人,然后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向欧姆恩。“为什么图洛克要把一个外来人带到我们的穴地里?”

  “不然我们怎么办呢,海纳尔?”欧姆恩面露惊讶的神情反问道,“我需要他的车才能把斯第尔格送回来呀。”

  “那你们把他的车开走,再把车上的东西和水都带给部落不就好了。”耐布声音低沉地说。

  “现在也不晚呀,”其中一个老妇声音粗哑地说,“等图洛克带他过来,动手把他杀掉不就行了。”

  “可这个陌生人是为了救我们才杀了哈克南人的!要不是他及时赶到,我们三个人就都没命了,”欧姆恩语气坚决地说,“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吗?”

  “我根本不相信,也搞不懂他的忠诚,”海纳尔强壮的双臂环抱在胸前,说道,“当然,我们知道他是谁,听说这个被帝国派来的人——是个行星学家。他至今仍留在沙丘是因为哈克南人被逼无奈,只能放手让他去做自己的工作,但这个凯恩斯似乎只向皇帝本人汇报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身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海纳尔疲惫地坐在墙边的石凳上。洞穴的洞口悬挂着一幅由香料纤维织成的彩色挂毯,借此隔出了一个有限的私人空间。穴地的居民们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隐私是藏在心里的,跟环境无关。

  “我会跟这个叫凯恩斯的人谈谈的,先问问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为什么他要保护这三个愚蠢而粗心的小子,为此不惜毫无理由地去对抗哈克南的人。然后我要把这件事呈报给长老议会,让他们做出最后的裁决。我们必须做出对穴地最有利的选择。”

  欧姆恩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回想起这个叫凯恩斯的男人与那几个残暴的士兵英勇对战的情景。但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则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数着口袋里的水环——这是一种金属的标记物,记录着他在部落里所积累的财富。

  如果长老们最终决定杀死这位行星学家,那么他和图洛克,还有斯第尔格就会把这个男人的储水量,连同那六个被杀的哈克南士兵的赏金一同平分。

  图洛克终于带他穿过守卫森严的洞口,经过门封,进入了穴地。凯恩斯惊奇地看着这个地方,仿佛这个洞穴里蕴藏有无限的奇迹。这里气味浓郁,充满浓浓的人性气息:有生命的气息、人群集中密集的气味……劳作、煮饭的味道,甚至还有隐隐的生活废物和利用化学物质处理死尸所挥发出来的气味。他以一种超然而客观的方式,证实了他曾经的怀疑,原来那几个年轻人的弗雷曼人偷走哈克南士兵的尸体,并不是为了某种迷信的残害,而是为了收集他们身体里的水。不然的话,就白白浪费掉了……

  凯恩斯原以为当自己找到隐蔽的弗雷曼人聚居点时,会发现一个原始的、简陋至极的所在。但当他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这个洞穴不但四周都有围墙,另外还有侧洞、熔岩通道,甚至还有着遍布整座山的隧道系统,就像城市的街区一样,四通八达。凯恩斯发现这些沙漠人生活既简朴又舒适。他们的居所甚至可以与迦太格市哈克南官员们的房屋相媲美。不同的是,这里的居住环境要更加淳朴自然。

  凯恩斯跟在年轻向导的身后,发现自己的注意力被一个又一个迷人的景象所吸引。大部分地面上都覆盖着豪华而精美的编织地毯。侧边的各个房间里都铺满了靠垫,另外还有用金属和磨光的石头做成的矮桌。其中还有少量珍贵而稀有的外星球木制品,看上去十分古老:比如一个沙虫木雕和一个他没见过的棋盘,棋盘上有用象牙或骨头雕成的精美棋子。

  古老的机械让穴地里的空气得以循环,还将人们呼出的气体里的湿气保留起来,不会流失。他闻到穴地里四处弥漫着原始香料那种浓浓的麝香味道,就像熏香一样,几乎掩盖住了被堆在狭小空间里尚未清洗的尸体上散发出的酸臭刺鼻的气味。

  他听到女人们在说话,还有孩子们的声音以及婴儿的啼哭声,但所有声音都是轻声低语,隐忍克制。凯恩斯在图洛克的带领下,走在洞穴里,所经之处无不引来弗雷曼人的窃窃私语,还有对外来人那怀疑和打探的目光。一些上岁数的弗雷曼人在看着他时,总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让这位行星学家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他们的皮肤看起来如皮革一样坚韧,像是滤掉了所有多余的水分。每一个弗雷曼人的眼睛都是通透的蓝。

  最后,图洛克举起一只手,手掌朝外,示意凯恩斯在一个巨大的会议厅前停了下来,这是山里天然形成的一个带有拱顶的洞穴。洞穴里空间宽敞,数百人站在里面都绰绰有余。红墙边上还有长椅和阳台。这个穴地里到底住了多少人啊?凯恩斯抬起头望向这个空空荡荡,回音缭绕的巨大空间,发现上面有一个高高的阳台,似乎是个演讲台。

  过了一会儿,一位神情高傲的老人走上了阳台,轻蔑地俯视下面这个不速之客。凯恩斯注意到这个人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言行举止之间透出一股领袖之气。

  “那是海纳尔,”图洛克在凯恩斯耳边低声说道,“红墙穴地的耐布。”

  凯恩斯扬起一只手,对着上面的人打招呼,他大声喊道:“我很高兴能够见到这个神奇的弗雷曼之城的领袖。”

  “这位来自帝国的人,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海纳尔用冰冷而威严的语气对下面的人说道。他的话回荡在巨大的洞穴里,听起来就像冰冷的钢铁敲击着坚硬的石头一样。

  凯恩斯深吸了一口气。许多天来,他一直在等待这样的一个机会,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何必再浪费时间呢?梦想终归是梦想,时间越长,梦想就越晚变成现实,实施起来也就越困难。

  “我的名字叫帕多特·凯恩斯,是皇帝特派的行星学家。我有一个想法,耐布大人——一个为您和您的族人而设计的梦想。我希望能把这个想法与所有的弗雷曼人共同分享,只求你们能给我一个机会,听我一言。”

  “宁可聆听微风拂过常绿灌木,亦不要听那蠢人开口说话。”这位穴地领导人回答道。他的话听起来有着沉重的力量,似乎是弗雷曼人一句古老的谚语。

  凯恩斯同样凝视老人,迅速编出了一句自己想出来的格言,希望也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若拒真理和理想之言,那么谁人才是更大的傻瓜?”

  年轻的图洛克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旁观望的弗雷曼人也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睁大了眼睛盯着凯恩斯,谁都没想到这个陌生人竟会如此大胆,敢这么跟耐布说话。

  海纳尔的脸立刻变得阴沉起来,犹如暴风雨即将来临一般。他感到自己全身弥漫一股阴沉的气息,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胆大妄为的行星学家就地正法,让他横尸穴地。他把一只手放在腰间的那把晶牙匕首的刀柄上。“你是在对我的领导地位提出挑战吗?”耐布下定决心,从刀鞘里拔出了弯刃匕首,怒视着站在下面的凯恩斯。

  凯恩斯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不,大人——我要挑战的是您的想象力。您是有足够的勇气去迎接挑战,还是胆小得连听都不敢听?”这位穴地的首领全身紧绷地站在原地,手里高举那把奇怪的乳白色匕首,低头俯视被领来的囚犯。凯恩斯毫不畏惧,笑容坦荡。“和站得那么高的您说话实在很困难啊,大人。”

  最终,海纳尔轻声笑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说道:“晶牙匕一旦出鞘,血光必见。”说完,他迅速用匕首划向自己的前臂,在胳膊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红色血线,眨眼间便凝固了。

  巨大的议事厅里飘浮着一串串闪亮的球形灯,灯光折射在凯恩斯的眼睛里,看上去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很好,行星学家。你可以畅所欲言。你的命运还需定夺,所以你可以留在穴地里,直到经过长老会商议并作出裁决后再行处置。”

  “但您会先听我说话。”凯恩斯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

  海纳尔转过身,准备离开高高的阳台,但刚迈了一步,就背对着他说道:“你是个陌生人,帕多特·凯恩斯。作为帝国的仆人和哈克南的客人——你是我们的敌人。但你也杀了哈克南的人。所以你还真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

  穴地的首领迅速做了个手势,气势凛然地发出号令,命令下人给这位身材高大、充满好奇的行星学家准备一个舒适的小房间,他既是弗雷曼人的囚徒,也是他们的客人。

  海纳尔一边大步流星地离去,一边心中暗想:无数代弗雷曼人经历了重重苦难和流离漂泊,如今竟然有人跟我们谈什么希望……这个人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就真是勇敢无畏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