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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中存在着“个人原则”,虽然至高无上,但却很少使用。所谓“个人原则”,即一个人若是在极端危险或必要的情况下违反了律法,那么此人可以要求法院召开特别会议,对其行动的必要性进行解释和说明,从而获得法律上的支持。许多法律程序就是从这一原则衍生出来的,其中包括德莱陪审团、盲审以及没收审判等等。
——《帝国律法:条例注释》
尽管伊克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中损失惨重,但仍有许多秘密地点安然无恙。几个世纪前,维尔纽斯家族接管了伊克斯的机器生产,曾经有一段时期十分敏感多疑,在这期间,发誓要保守秘密的工程师们建造了一些没有记录在案的建筑——如蜂巢一般的海藻屋和隐蔽所,并且这些房间均有屏蔽场保护,即使最先进的伊克斯技术也探测不到这些建筑的存在,敌人得花上几个世纪的时间才能搜寻到它们。由于时间久远,就连统治伊克斯的维尔纽斯家族也忘记了半数以上的这些秘密建筑。
在扎兹队长和私人卫队的带领下,雷托和隆博藏身在一个四周墙壁都是海藻的房间里,他们是通过一条蜿蜒向上直通星球地壳的通道进来的。如果敌人搜索这一区域的话,只能探测到有藻类生存的迹象,因为隐蔽的房间大部分都被潮湿的藻类所包围。
“我们只需在这里等几天就好了,”隆博努力地想要恢复他以往一贯的乐观精神,说道,“到那时,兰兹拉德联合会或者帝国军队肯定会来救我们的,维尔纽斯家族就可以重建伊克斯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雷托眯起眼睛,保持沉默。如果他的怀疑没错的话,恐怕援军不会那么快赶来的,而且会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得多。
“这间屋子只是个集合点,隆博大人,”扎兹队长说,“我们将会在此等候伯爵一行人,并听从他的指令。”
隆博使劲点了点头道:“没错,父王知道该怎么做。他可是身经百战,久经沙场了,这辈子历经无数生死关头。”他开心地笑着说:“有些战役还是跟你父亲一起打的呢,雷托。”
雷托用力地拍了拍这位王子的肩膀,表示自己对朋友的支持。但他不知道在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之前参加的那些战斗中,防御能力是否像如今这般薄弱。在雷托的印象中,多米尼克过去所打的那些胜仗大多都是以强敌弱,他这边是兵强马壮,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而对手则是摇摇欲坠、溃不成军的反叛者,所以多米尼克总是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雷托想起了父亲曾经的教导——在任何困难的情况下,都要仔细观察和了解周围环境——所以他们到了小屋之后,雷托便花时间认真查看了此时身处的隐蔽之所。他确定了逃跑路线,还有就是易受攻击的薄弱之处。这间海藻屋是在坚硬的地壳岩石中凿出来的,外面生长着一层厚厚的绿色植物,因此空气中有一种酸酸的有机物质腐烂的气味。避难所里有四个房间,一间宽敞的厨房,里面备有充足的生存所需用品,另外还有一艘应急飞船,可以在近地行星轨道上飞行,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房间正中,一台无摩擦、无噪声的机器在操作着一个个零熵筒[53],以保持筒内食物和饮料的新鲜。其他的筒里则分别装着衣服、武器、胶片书以及妙趣无穷的伊克斯游戏,足以让藏身在此的避难者消磨时间。在这个受保护的避难所里最令人痛苦和折磨的就是无尽的等待,长期与外界隔绝所产生的无聊和厌倦反倒经常被忽视。尽管如此,伊克斯人算是准备得很周详,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按照伊克斯的时间,现在已是傍晚时分。扎兹在外面的走廊通道和伪装好的舱门处都布置了守卫。隆博滔滔不绝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其中大部分问题队长都无从回答,比如: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他们是会被伊克斯的忠诚守卫者解救,还是会被特莱拉入侵者囚禁起来,还是更糟?会不会有伊克斯人突然来告诉隆博,他父母已经死了?怎么其他人还没有来会合点呢?有人知道首都韦尔尼城的情况现在怎么样吗?如果不知道的话,能派人去查看一下吗?
突然报警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一连串的问话。这是有人在试图进入避难所。
扎兹队长立刻拿出了一个掌上监视器,按下一个按钮,屏幕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开启了一个视频影像。雷托一眼看到第二条走廊里的电子眼附近出现了三张熟悉的面孔——维尔纽斯伯爵和他的女儿凯莉娅,她的衣服被扯破了,铜褐色的头发也凌乱不堪。站在他们中间被两人搀扶着的,是珊多夫人,她的胳膊和肋骨处都草草地被包扎起来,看起来十分虚弱,几乎不省人事。
“请求进入,”扬声器里传来多米尼克那虚弱而沙哑的声音,“快开门隆博。扎兹!珊多需要医治。”他眼神黯淡,毫无神采,浓密的胡子下露着雪白的牙齿。
隆博·维尔纽斯立刻冲向控制室,但警卫队长急忙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以所有圣人和罪人之名,您忘了变脸者了吗,少主!”雷托这才想起来,特莱拉的变形者可以伪装成任何你熟悉的人,然后大模大样地走进安全区域。雷托连忙抓住伊克斯王子的另一只胳膊,这时扎兹对来者进行了问询,交接了暗号。最后,避难所的生物识别扫描仪屏幕上显示出一条信息——确认: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伯爵本人。
“同意请求,”隆博对语音接收器说道,“快进来——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凯莉娅看起来非常沮丧,仿佛天塌了一样,她对未来的一切憧憬都被砸了个粉碎,只是她看起来仍不甘心掉进深渊。所有刚进来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混合了汗水、硝烟和恐惧的味道。
“你妹妹一直在骂那些次人,还叫他们回去干活,”珊多说,痛苦中透着一丝揶揄,“真是个傻丫头。”
“可有些次人已经被说动了,打算要回去干活呢——”年轻的女孩气得满脸通红,脸上还沾着煤烟的污渍。
“然后那个次人就掏出把毛拉枪[54]朝她开火了。幸好那人瞄得不准。”珊多摸了摸她的胳膊和肋部的伤处,疼得直皱眉。
多米尼克一把将警卫们推到一边,撕开了一个医药急救包,亲手给他的妻子疗伤。“还好不严重,亲爱的。等会儿我再好好给你检查一下。但你真不该冒这个险。”
“为了救凯莉娅也不行吗?”珊多咳嗽着,眼里闪着泪花,“换作是你,为了保护我们的孩子——甚至是为了保护雷托·厄崔迪,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多米尼克移开目光,勉强点了点头说:“我的心还悬着呢,你差点儿就没命了。你要是不在了,那我还为什么而战呢?”多米尼克抚摸妻子的秀发,而珊多则握住丈夫的手,将他的手掌紧紧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你还有很多责任,多米尼克。你还要为很多人和很多事情而战。”
雷托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明白是什么驱使一位年轻貌美的妃子毅然决然地离开皇帝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一位战争英雄宁愿冒着惹怒埃尔鲁德的危险,也要跟这个女人结婚。
在隐蔽走廊外,六名武装士兵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并封锁了他们身后的通道。通过外部监视器的屏幕,雷托看到了剩余的卫队——为了防止叛军的暴力入侵而派出的突击部队——正在避难所的通道里安装激光炮、传感器和声波防御设备。
看到家人终于安全团聚,隆博可算松了一口气,他用力地拥抱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一切都会好的,”他呢喃着,“一定会的。”
尽管珊多夫人受了伤,但她看起来依然骄傲而勇敢,只不过她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周围留有些许泪痕。凯莉娅下意识地瞥了雷托一眼,然后垂下了那双翡翠色的眼眸。此时她看起来就像打了败仗一样,脆弱而沮丧,没有了以往的高傲和冷漠。雷托想过去安慰她一些,却又有些犹豫。因为现在一切都太动荡,太令人不安了。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孩子们,”多米尼克一边说话,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又揉了揉汗津津的上臂,“这次我们要孤注一掷了。”他那剃得光亮的头皮上沾满了别人的血渍——是自己人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呢?雷托不禁暗自好奇。多米尼克的翻领破了,上面别着的螺旋形徽章耷拉了下来。
“现在不是叫我们孩子的时候,”凯莉娅语出惊人地说道,“我们也是这场战争的一部分。”
隆博挺直了腰杆,站在肩膀宽阔的父亲身旁,颇具帝王之相,毫无娇生惯养的样子。“我们已经准备好帮您重新夺取伊克斯了。韦尔尼城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必须从敌人手中把它夺回来。”
“不,你们三个都要留在这里,”多米尼克举起长满老茧的大手,否定了隆博提出的建议,“第一要务是保证继承人的安全,这一点不容置疑。我不想听到任何反对意见,因为每一次争论都会使伊克斯人更加人心惶惶。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我的领导。”
“你们这几个还太小,不能参战,”珊多那娇柔的脸上显出坚定而严肃的神情,“你们——尤其你们两个人,可是各自家族的未来啊。”
多米尼克走上前来,站在雷托面前,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直视他,仿佛他终于把厄崔迪公爵的儿子当作了一个成熟的男人:“雷托,如果厄崔迪公爵的儿子出了什么事,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我们已经给老公爵送了信,告诉他伊克斯目前的情况。你父亲在回信中承诺会给我们提供有限的援助,并派遣一艘救援船来,把你和隆博、还有凯莉娅送到卡拉丹去,确保你们的人身安全。”多米尼克将自己那双厚实的大手放在两个孩子的肩上——可他们现在需要的远不止这些:“厄崔迪公爵会保护你们,并提供给你们安全的庇护之所。这是目前他所能做的一切了。”
“这太荒谬了,”雷托说,一双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大人,您也应该一同前往厄崔迪家族避难。我父亲绝不会将您拒之门外的。”
多米尼克苦笑了一下说:“毫无疑问,保卢斯的确会像你所说的那样接纳我——但我却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会毁了我的孩子们。”
隆博目光戒备地看着他的妹妹。珊多夫人则点头,她和她的丈夫已经把各种情况和可能性都讨论过了,她接过丈夫的话,说道:“隆博,如果你和凯莉娅流亡到卡拉丹,那么你们就安全了,不会引起任何麻烦。我怀疑这场暴力血腥的叛乱是在皇帝的暗中支持和影响下密谋策划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隆博和凯莉娅难以置信地看着彼此,面面相觑,然后又看向雷托:“是帝国授意的?”
“为什么皇帝想要得到伊克斯,目前我还不得而知,”多米尼克说,“但是埃尔鲁德的怨恨只是针对我和你们的母亲。如果我跟你们一同投靠厄崔迪家族,那么帝国的爪牙会立刻尾随我们而来。他们会想方设法找到借口和理由去攻击卡拉丹。所以我们不能这么做。你们的母亲和我必须想办法让你们远离这场战争。”
隆博气愤不已,苍白的皮肤因愤怒而涨红了:“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坚持一段时间,父亲。我不想丢下你们自己走。”
“这件事已经决定了,儿子。我们已经跟厄崔迪家族协商过了。除了厄崔迪家族,没有人愿意帮我们——帝国的萨多卡军队不会来救我们,兰兹拉德联合会的军队也不会赶来帮我们击退那些特莱拉人。次人们现在已成了他们的爪牙。我们向兰兹拉德联合会以及所有的大家族都发出了呼吁和求救,但没人能够迅速地采取行动。幕后的黑手要比我们高明得多……”
珊多夫人坐在自己的丈夫身边,尽管她很痛苦,衣着外表也有些凌乱,但仍昂首挺胸,不失高贵的气度。她曾是豪门望族的贵夫人,在那之前则是皇帝的妃子,但最初她却是个出身低微的女人。所以即使没有了伊克斯统治者所拥有的那些财富,珊多也会很幸福。
“但是您二位有什么打算?”雷托问道。因为隆博和凯莉娅都没有勇气提出这个问题。
“维尔纽斯家族将会……将会宣布变节。”珊多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个词足以让大家震惊不已,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怦怦的心跳声。
“地狱在下!”隆博终于缓过神来,开口骂道。他的妹妹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珊多站起身来,亲吻自己的两个孩子。
“我们会尽力挽救局势,然后多米尼克和我就会分开,各自躲起来。也许要躲上几年。一些最忠诚的侍从会陪我们一起逃亡,另一些人则会离开这里,还有一些人无论伊克斯最终怎样都会选择留下来。我们将各自开始新的生活,直到维尔纽斯家族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多米尼克和雷托尴尬地握了握手,不太像帝国式的那种握住手指的礼节,更像是古代人类的那种握手。因为帝国——上至皇帝下到所有的大家族——都令维尔纽斯家族失望至极。一旦他们宣布自己反叛,那么整个维尔纽斯家族就不再是帝国的一部分了。
珊多和凯莉娅互相拥抱,轻声啜泣,而多米尼克则紧握住儿子的双肩。过了一会儿,维尔纽斯伯爵和他的妻子便带着一队警卫,穿过避难所的通道匆匆离去了。而隆博和他的妹妹凯莉娅则相互拥抱,目送父母黯然离开。
第二天早上,三个避难的年轻人坐在不太舒服但却很结实的浮空椅上,吃着能量棒,喝着伊克夏果汁。默默等待着。
凯莉娅沉默寡言,仿佛已经失去了对抗困境的力量。她的哥哥想逗她开心一些,但却总是徒劳无功。他们藏身于此,与世隔绝,听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不知道援军是否已经到达,也不知道这座城市是否仍在弥漫的硝烟中燃烧……
凯莉娅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个干净,然后把心一横,干脆把那件破了的长袍和被扯破的蕾丝花边重新改造了一下,穿回身上,最后挤出一副高傲的神情,像戴上了一个荣耀的徽章一样。“我这周本来应该参加一个舞会的,”她念叨着,声音空洞,面无表情,仿佛所有的感情都被水冲掉了一样,“杜尔冬至舞会,凯坦星上最盛大的社交活动之一。母亲说等我再大点儿就可以参加了。”她看向雷托,露出了一丝苦笑,“今年我本可以找一个合适的夫婿订婚的,这就说明我已经长大,可以参加舞会了,你说对吗?”
她拉了拉已经破了的花边袖子。雷托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他努力想象如果是海伦娜,会对维尔纽斯家的女儿说什么。“等我们到了卡拉丹,我会让母亲举办一个盛大的舞会欢迎你。你愿意参加吗,凯莉娅?”他知道海伦娜夫人由于宗教偏见,很不喜欢这两个伊克斯的孩子。但考虑到目前的情况,他母亲一定会心软的。毕竟,别的不说,她绝对不会让人看到自己在社交礼节上出现失误和差池的。
一听到雷托的建议,凯莉娅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雷托吓了一跳,直往后退。“什么?你是说跟渔民一起跳猥琐的吉格舞,或是跟稻农举行什么祈求丰收的仪式吗?”凯莉娅的话深深地刺痛了雷托的心,他发现对凯莉娅来说,他的星球和他的家族地位远远达不到凯莉娅心目中的要求。
凯莉娅态度软了下来,一只手搭在雷托的前臂上:“对不起啊,雷托,非常抱歉呢。只是我很想去凯坦星,去看看帝国的皇宫,见识一下宫廷里的奇花异景和雕梁画栋。”
隆博坐在浮空椅上,脸色一沉道:“埃尔鲁德只要还对母亲怀恨在心,就绝不会让你进入皇宫的。”
凯莉娅站起身来,在这间散发着海藻气味的小屋里踱来踱去。“她为何非要离开皇帝呢?她本可以住在皇宫里,过着富贵奢华的生活——但她却舍弃了这些,甘愿来到这样……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里,如今歹人四处横行,就像害虫一样泛滥成灾。如果父亲真的为她好,会要求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吗?真让人想不通。”
雷托试图安慰她:“你不相信爱情吗,凯莉娅?我见过你父母彼此凝视的目光,里面充满无限的爱意。”
“我当然相信爱情呀,雷托。但我也相信常识,你必须权衡感情和现实。”
凯莉娅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两人,在一堆娱乐文件里翻来翻去,想找点儿什么消磨时间。雷托决定不再追问下去,转而向隆博提出了一个建议:“咱们仨每人都应该花些时间学学怎么操作近轨道飞船,以防万一。”
“不用学。我会开。”隆博说。
雷托喝了一口酸涩的果汁,忍不住撇了撇嘴:“但如果你受了伤呢——或者出现更糟的情况呢?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没错,他说得对。”凯莉娅说道。她没有回头,一双翠绿色的眼睛依旧盯着那堆娱乐文件,目不转睛,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无力,“操作一把给他看看吧,隆博。”
隆博注视着桌子对面的雷托,问道:“好吧,那你知道扑翼机或者穿梭机是怎么运行的吗?”
“我十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开扑翼机。但我见过的穿梭机都是机器人自动控制的。”
“那些都是没有大脑的机器而已,只会每次执行设定好的功能和指令。我讨厌那些机器……虽然它们都是我们制造的吧,”他咬了一口能量棒,接着说道,“嗯,反正以前是这样的——在特莱拉人入侵之前。”他右手举过头顶,然后擦了一下那枚标志伊克斯统治家族继承人身份的火宝石戒指。
接收到他发出的信号之后,一个巨大的正方形物体从天花板上平稳地降了下来,落到地板上。雷托抬起头,透过一圈亮光看到一个线条流畅的银色物体。“跟我来。”隆博走向飞船的甲板,凯莉娅则跟在他身后,“我们先得进行一下系统检查。”
雷托登上飞船,感觉到一股向上的推力。三个人穿过天花板,越过银色飞船一侧的边缘,来到位于飞船机身高处的平台上。
这艘小型近轨道飞船让雷托想起了太空驳船,也就是一种机身狭小并配有强化玻璃舷窗的小型飞船。它将扑翼机和穿梭机合二为一,既可以在行星周围飞行,也可以在近轨道飞行。由于宇航公会对太空旅行的垄断,因此这种近轨道飞船一直以来都是伊克斯最严格保守的秘密,只用作最后的逃生手段。
飞船一侧的舱门打开,雷托听到飞船系统在他周围发出机械和电子的嗡鸣声。隆博率先进入了一个小而紧凑的指挥中心,里面有两把高背椅,每把椅子前面备有一个闪烁的手指操控面板。他坐进其中一把高背椅里,雷托则坐在另一个座位上。座椅是由一种特殊的弹性感知材料制成,能够高度贴合身体,坐上去感觉十分舒服。手指操控面板上闪烁着柔和的绿光。凯莉娅站在她哥哥身后,双手扶着他座椅的椅背。
隆博开始操作控制面板,手指在上面飞舞起来,然后对雷托说道:“我正在给你设置教程。这艘飞船将教你如何驾驶它。”
雷托面前的控制面板变成了黄色。他不禁再次怀疑伊克斯是否打破了不得创造思维机器的圣战禁令,因此不由得困惑地皱起了眉头。这架飞船到底有多智能化,到底有多少自己的思维呢?他的母亲曾警告过他不要接受太多超前的东西,尤其是伊克斯的那些虚有其表的技术。透过清晰透明的强化玻璃舷窗,他只能看到外面灰色的岩石。那是海藻屋粗糙的内部表面。
“这么说它能自己思考?就像你们给我看的那些新型战斗训练机器人一样?”
隆博停了下来:“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雷托。但这机器并不是在模仿人类的思维。可惜那些次人就是不明白。就像我们的智能战斗机器人一样,它能扫描对手,并自行决定战斗的方式,这不是思考——而是以闪电般的速度作出相应的反应。它能读懂你的动作,在瞬间进行预测并作出反应。”
“在我看来,这听上去就像是在思考。”雷托面前的手指控制面板上,各种光点在闪烁,就像跳舞一样。
凯莉娅黯然沮丧地叹了口气道:“芭特勒圣战已经结束数千年了,但人类仍觉得我们就像躲藏在阴影里那些可怕的老鼠一样。整个帝国都对伊克斯怀有偏见和反感,因为我们能够制造出精密而复杂的机器。人们并不理解我们在做什么,同时也因为误解而产生猜疑。”
雷托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就请帮助我理解伊克斯的科技吧。从现在开始好了。”他看着控制面板,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急躁不安,因为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都承受了太多无情的压力。
“把你的手指放在身份识别面板上,”隆博告诉他,“不要触碰面板,离近一点儿就行。”
雷托照做了,之后,他的身体突然被一层淡黄色的光晕所包围,令他的皮肤微微刺痛。
“它正在吸收你身体的身份识别信息,比如你的脸形、小伤口、指纹、毛囊、视网膜印痕等等。我已经指示机器接受你的身份输入了,”光芒渐渐褪去后,隆博说道,“你现在已经被授予权限了。把你的右手拇指放在第二排灯光上,这样就能激活教程。”
雷托按照隆博的话去做,眼前立即出现了一个虚拟现实的盒子,并展现出一幅以飞船驾驶员的视角,从崎岖的山脉和岩石嶙峋的峡谷上空飞过的景象——这跟他几个月前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正是那一天他坐着宇航公会的穿梭机,被扔到了荒无人烟的野外,困顿无助。
突然,隐蔽在地下的海藻屋里火花四溅。周围顿时全是爆炸和静电干扰的声音。虚拟的景象也变得模糊,闪了几下然后就消失了。雷托被巨大的噪声震得头疼耳鸣,脑袋都快炸开了。
“快坐下,”隆博大喊起来,“啊——这不是虚拟的了。”
“他们发现我们了!”凯莉娅跌坐在雷托身后一个低矮的机舱座位上,被个人安全屏蔽场包围了起来。隆博也锁好安全带,在驾驶座上坐好,与此同时,雷托则全身感觉一丝温暖,原来是另一个个人屏蔽场把他罩在了里面。
在近轨道飞船的监控屏幕上,隆博看到隐蔽屋的通道里此时挤满了特莱拉士兵和全副武装的次人,他们正在用激光枪扫射,想要打开隐蔽屋的门。入侵者已经穿过了第二道屏障。扎兹队长和剩下的几名警卫都倒在了地上,身上冒着烟。
“也许你们的父母已经逃走了,”雷托说,“希望他们平安无事吧。”
隆博十指飞快地点击控制面板,准备关闭教程模式,正式起飞。雷托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不打算参与指挥。但眼前的面板上仍显示着教学程序的虚拟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无心去欣赏舷窗外伊克斯原始的自然景观。
飞船外面闪过一道蓝色的光。爆炸声响起,震得所有人都摇晃起来。雷托听到隆博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立刻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残存的教程全息影像。伊克斯王子现在瘫倒在了座椅上,鲜血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这他妈的是怎么了?”雷托问道,“隆博?”
“这是现实,雷托!”凯莉娅大喊道,“把这艘船从这儿飞走。”
雷托把手指压在面板上,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把系统从教程模式切换到了飞船开启状态。但隆博还没有做完起飞前的准备工作。另一次爆炸传来,炸开了房间的墙壁,满是藻类的岩石碎片四处飞溅。凶神恶煞似的敌人如潮水一般,涌进了下面的大厅。
隆博呻吟不止。在他们下方,次人正指着这艘载着三名难民的飞船大喊大叫。激光枪喷出的火焰烧焦了石墙和飞船的机身面板。雷托启动了自动起飞程序。尽管他之前对伊克斯的机器有所顾虑,但现在的他无比热切地希望这艘飞船能具备交互式计算机思维,可以有效地智能化运行。
飞船笔直地穿过一条隧道,接着穿过岩顶盖层和积雪层,最终冲上天空,直入云霄。雷托用手指操作面板,在毫厘之间躲过了一道耀眼的激光脉冲光束,那是叛军占领的伊克斯自动防御系统在向他们射击。在突如其来的强烈阳光照射下,雷托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雷托操纵飞船在同温层上空盘旋,警戒着,如果有敌人从太空袭击他们,他好立刻反击。这时他注意到在近地轨道上,有一架巨大的远航机向他们驶来,巨大的机身两侧上,分别射出两道V形的亮光,这是雷托再熟悉不过的标志:厄崔迪家族的飞船。
雷托通过近轨道飞船通信器发出了一个特殊的身份识别信号,一种特殊的作战语言,他的父亲和老师曾经反反复复地教过他,让他牢记于心。两艘救援船跟在近轨道飞船的两侧,进行护航。两艘救援船的飞行员示意雷托表明自己的身份。位于右侧的救援船上喷射出一道道紫色的光,驱散了下面的云层,显露出隐藏在云层中的敌舰。
“隆博,你没事吧?”凯莉娅抓空查看着她哥哥的伤势。
年轻的维尔纽斯家族继承人动了一下,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呻吟起来。一个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电子仪器盒砸中了他的脑袋,随后掉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啊,地狱在下!——我的个人安全屏蔽场没能及时启动。”他不停地眨眼睛,然后抹去了眼睛里深红色的血。
雷托运用所学的新技能,跟随他的护卫船进入了正等着他们的远航机的安全区域。进入安全区域后,他看到了两艘巨大的厄崔迪战斗护航舰。当他们所在的近轨道飞船在远航机货舱区盘旋时,通讯系统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有人在用加拉赫语跟他们通话。但他却从那人的话中听出了熟悉的卡拉丹口音,并带着卡拉丹人特有的拖腔:“还好我们让远航机多等了一个小时。欢迎登船,雷托王子。您和您的同伴还好吗?有多少幸存者?”
雷托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治疗头部创伤的隆博,然后说道:“我们一共三个人,基本没怎么受伤。赶快带我们离开伊克斯吧。”
近轨道飞船停在了远航机巨大货舱内的指定位置,两侧是厄崔迪护航舰。雷托看向两边。透过这艘巨大飞船的舷窗,他看到了很多身穿黑绿色相间军装的厄崔迪士兵,胸口上都别着熟悉的鹰纹徽章,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感到如释重负。
接着,他关切地看着向隆博,只见他的妹妹正用布擦拭他额头上的血。伊克斯王子盯着雷托道:“行了,忘掉那些模拟训练吧,兄弟,实践才出真知。”
说完,他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