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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当我们的救世主还只是一个梦的时候,事情真是简单啊。

  ——斯第尔格,泰布穴地之耐布

  对帕多特·凯恩斯来说,自从他被穴地接纳之后,生活便从此改变,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他和弗丽思的婚礼日益临近,他需要花好几个小时进行准备和静想,学习弗雷曼的结婚仪式,特别是阿哈尔——一种由女性来选择配偶的仪式——所以这个仪式是由弗丽思来主导。许多其他的神秘环节也让他十分费神,但他知道在这种敏感而重要的事情上,绝不能犯任何错误。

  对于弗雷曼的头领们来说,这是一场盛大的仪式,比任何普通的弗雷曼人婚礼都要隆重。因为他们的穴地里从来没有外来人与弗雷曼女人结过婚。不过穴地耐布海纳尔听说别的穴地偶尔有过类似的事情。

  在企图暗杀凯恩斯的乌列特自杀之后,这件事就在整个穴地里流传开了(毫无疑问,事情也传播到了其他隐蔽的弗雷曼穴地里)。弗雷曼人当中从此便流传出这样一个故事:乌列特看到了神降下的异象,并接受神的指引。独眼的老耐布海纳尔以及耶拉斯、阿利德和迦尔纳等穴地长老们,也因为先前对这位行星学家的激昂言论表示过质疑而深感懊悔。

  虽然海纳尔曾郑重地向凯恩斯鞠躬道歉并自愿退位,希望把耐布的位子交给这位上天派来的先知。但凯恩斯无意担任穴地的领袖。因为他有太多工作要做——而且相比于统治穴地,他要做的事情更富挑战性。他十分高兴能够不受干扰地专心进行自己的生态改造计划,研究从散布在沙漠各处的仪器收集来的数据信息。他需要了解这片广阔的沙地和各种细微之处,然后他才能准确地知道如何改善这里的生态环境。

  弗雷曼人尽心竭力地遵循着凯恩斯提出的各项建议,不管这些建议听起来有多么荒谬。如今,对凯恩斯所说的任何事情他们都深信不疑。然而凯恩斯太过专注于自己的研究,似乎没有留意到弗雷曼人对他有多么忠诚。如果这位行星学家说需要一些测量数据,那些弗雷曼人就会毫不犹豫地穿越沙漠,到偏远的地区设立数据采集点,将那些长久以来被帝国遗弃的植物监测站重新开启。有些忠心耿耿的助手甚至还会瞒着凯恩斯,使用一种机密的交通工具长途跋涉,前往南边的禁区。

  在刚开始疯狂收集信息的那几周里,有两名弗雷曼人失踪了——但凯恩斯却毫不知晓。因为他完全沉浸在这些如潮水般涌来的珍贵数据中。他没想到短短数日便能取得如此丰硕的成果,比他作为帝国行星学家独自工作这么多年收获的都多。他简直就像进入了科学的天堂一般。

  在婚礼的前一天,凯恩斯写下了自从来到穴地后第一份精心撰写的报告。这也是他对这几周以来工作的总结。一个弗雷曼信使把报告送到了厄拉齐恩,报告将从那里被送到帝国,交给皇帝。凯恩斯与弗雷曼人的合作可能会与他帝国行星学家的身份产生冲突,威胁到帝国的利益,但他必须在表面上维持与帝国的关系。所以在他的报告中完全没有提到也没有暗示他与沙漠人打上了交道。凯恩斯绝不能让凯坦方面对他起疑心,怀疑他已经“入乡随俗”地加入了弗雷曼人的行列。

  在帕多特·凯恩斯心中,厄拉科斯已经不复存在了。从此,这个星球将会永远被称作沙丘。自从生活在穴地里之后,这个星球的弗雷曼名字便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再也想不起别的名字了。他发现的信息越多,他就愈发意识到这个异常干旱而贫瘠的星球蕴含着比皇帝想象中更深的秘密。

  沙丘就是一个宝箱,等待着被人开启。

  年轻气盛的斯第尔格之前被哈克南人用剑刺伤了,如今他的伤已经痊愈。他坚持要帮助凯恩斯处理这些繁杂的工作。这个踌躇满志的弗雷曼年轻人说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对凯恩斯背负的水债。但行星学家并不觉得这个弗雷曼人亏欠自己什么,也无需背负这么大的责任。可俗话说弱柳难敌强风,面对弗雷曼人的坚持他也无计可施,只好答应。毕竟弗里曼人永远不会逃避或忘记自己的责任。

  斯第尔格将自己未婚的妹妹嫁给了凯恩斯作妻子。而之前行星学家几乎没有注意到,弗丽思像是收养了他似的,帮凯恩斯缝补衣服,还没等他饿就把饭菜端上了桌。她干活很勤快,一双蓝眼睛透着灵气。有好几次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就把他从失礼或失言之举中拯救了出来。凯恩斯认为弗丽思对自己殷勤照顾,只不过是感激他救了她哥哥的命,于是没有多想便接受了她。

  凯恩斯之前从来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因为他习惯了一个人,而且太执着于工作。然而在受到穴地的接纳和欢迎之后,他开始明白弗雷曼人的热情有多么难以招架。凯恩斯清楚自己是不敢拒绝的。他也意识到,考虑到在这个星球上哈克南人对弗雷曼人的政治压迫和约束,也许他与弗丽思结婚会为未来的研究者铺平道路。

  因此,伴随着两轮满月当空升起,帕多特·凯恩斯与这个弗雷曼女人一起举行了婚礼仪式。今夜过后,他将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现在他脸上有了稀疏的胡子,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留胡子。弗丽思,虽然不愿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但看起来似乎也很高兴。

  在独眼的海纳尔和穴地萨亚迪娜——类似于圣母的女性宗教领袖——的带领下,参加婚礼的一行人从山上走了下来,经过小心翼翼的长途跋涉,来到了沙丘起伏的开阔沙地上。两轮皎洁的月亮当空而照,整片沙地沐浴在珍珠一般闪亮的光泽之中。

  看着起伏的沙丘,凯恩斯第一次由沙丘联想到了女人那温柔而性感的身体曲线。也许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渴望婚姻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上沙丘,朝着迎风的一面向上爬,在松软的丘脊上开出一条小路。穴地的观察员早已爬到了瞭望台,警惕是否有沙虫或哈克南的间谍船出没。有部落同胞站岗放哨,凯恩斯感到很安全。如今,他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他知道弗雷曼人会为了保护他而不惜奉献出自己生命。

  他凝视着站在月光下年轻可爱的弗丽思,长长的秀发美丽动人,一双蓝中透蓝的大眼睛正凝望着他,不住地打量,甚至还带着满心的爱意。她穿着黑色的长袍,这意味着她已经是有了婚约的女人。

  之前在洞穴的几个小时里,其他的弗雷曼已婚妇女为她梳了头,并把她的金属水环和她未来丈夫的水环合在一起来编织头发,象征着两人的结合。好几个月前,穴地从凯恩斯的地行车里取走了所有的补给,并把他车里的水全搬到了主水库里。当凯恩斯被穴地接纳之后,他就收到了水环,作为他为穴地捐献水源的报酬。于是凯恩斯一下子便成为了穴地里的富人。

  当弗丽思看着自己的未婚夫时,凯恩斯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多么美丽迷人——随即他便暗自责备自己之前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这时,未婚的弗雷曼女孩都冲到了沙丘上,没有扎起的长发在晚风中飘动。在凯恩斯的注视下她们开始跳起了传统的婚礼舞蹈,载歌载舞。

  穴地里的人几乎没怎么跟凯恩斯解释他们的习俗,也没告诉他这些仪式从何而来,或者有什么含义。对弗雷曼人来说,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在禅逊尼从一个星球流浪到一个又一个星球的过程中,他们的生活方式也随着需要而发展起来,并从此保留下来,始终没有改变。既然这里的人们都从不问起,那凯恩斯又何必追根究底呢?另外,如果他真是他们认为的先知,那么他就应该本能地理解这些事。

  他很容易就能理解把水环绑在出嫁女子辫子上的习俗,而未婚的姑娘们则一直松散着头发。一群未婚女孩光着脚在沙地上飞奔,沙沙的脚步声在沙地上飘荡。这些女子中有的还只是小孩,有的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舞者们飞舞旋转着,头发也随之飘起,仿佛头上有一圈光环笼罩。

  这舞蹈象征的是沙漠的沙尘暴,他心想,著名的科里奥利旋风。他的研究表明这样的风暴速度可以超过每小时八百公里,狂风卷席着沙粒和灰尘,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把人身上的皮肉冲刮得只剩一堆白骨。

  突然间,这让凯恩斯忧心地抬起头来。使他略感宽慰的是今晚的沙漠天空晴朗,繁星密布。通常在风暴来临之前,沙漠上都会先掀起一阵尘雾。弗雷曼的瞭望员将会密切观察天气变化,并时刻警惕,如有情况将立即采取预防措施。

  年轻的姑娘们继续载歌载舞。凯恩斯站在他未来的妻子身边,抬头望着天上的两轮月亮,想着由它们所引起的潮汐效应以及重力的轻微变化将会如何影响这个星球的地质和气候。也许深部岩核探测会揭示出更多他想知道的信息……

  在未来的几个月里,他希望能从北极的冰盖上采集大量的样本。通过测量地层并分析同位素含量,凯恩斯可以绘制出厄拉科斯精确的天气历史,也可以绘制出星球升温和熔化的周期,以及古代的降水模式,并利用这些信息来确定所有的水源都流向了哪里。

  到目前为止,他仍然找不出这个星球干旱的原因和理由。难道这个世界的水资源是以某种方式被水化到沙子下面的岩层中,并被锁在行星的地壳中了吗?是受到天体变化的影响,还是由于火山爆发?这些因素似乎都不成立。

  复杂的婚礼之舞结束了。独眼的耐布和老萨亚迪娜走上前来。这位神圣女人看了看这对新婚夫妇,最后将目光停在凯恩斯身上。在月色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漆黑,犹如一双乌鸦的眼睛,眼神锐利,目光如炬:也同样因为食用香料而蓝中带蓝。

  吃了几个月的弗雷曼食物之后,凯恩斯发现每一种食物都混合着浓郁的美琅脂味道。一天早上,当他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双眼也开始呈现出天蓝色,不由得令他大吃一惊。

  尽管如此,他的确觉得自己更有活力了,思维更加敏捷,身体也更有力量。也许部分原因由于他对自己的研究充满激情,但他知道香料肯定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在这里,香料无处不在:空气中、食物里、衣服上、甚至连墙上的挂饰和地毯上也有。美琅脂如同水一样与穴地人的生命交织在一起。

  就在那一天,图洛克仍然像往常一样,每天带他出去探险,他也注意到了凯恩斯的眼睛出现了一抹蓝色。“你正在渐渐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行星学家。这种蓝色的眼睛,我们称之为伊巴德之眼。说明现在的你已经是沙丘的一部分了。我们的世界永远地改变了你。”

  凯恩斯微微一笑,但却笑得有些勉强,因为他感到有些害怕。“是的,没错。”他说。

  而此刻,他就要结婚了——这是他人生中另一个重要的改变。

  神秘的萨亚迪娜站在他面前,用恰科博萨语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连串的话。凯恩斯完全听不懂这种语言,但他还是凭借几天前的记忆给出了恰当的答案。为了这场婚礼,穴地的长老们事先让他做了精心的准备。也许有一天,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会对弗雷曼人的各种仪式、古老的语言以及神秘的传统有更多的了解。但现在他只能凭自己的理解进行合理的猜测。

  在仪式期间,他满脑子都在思考,设计各种在星球的沙地和岩石地区进行的试验,设想建立新的试验站,考虑要种植哪些种植试验园。他有许多宏伟的计划要实施,而且最终得动用一切他需要的人力。要重新唤醒这个星球需要进行大量艰苦卓绝的工作——但现在,弗雷曼人愿意帮助帕多特·凯恩斯实现他的梦想,所以他知道梦想一定可以实现。

  一定会实现的!

  他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弗丽思抬头望着他,也面带微笑。不过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她此时心里所想的与凯恩斯截然不同。凯恩斯几乎没有留意周围的事情,对于仪式的含义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所以没等他意识到,他就以弗雷曼人的方式结了婚。

  傲慢的人只会筑起城堡的围墙,并将疑心和恐惧隐藏其后。

  ——贝尼·杰瑟里特格言

  黎明的薄雾自带着碘味的海中升起,笼罩在支撑着卡拉丹城堡的黑色悬崖之上。通常每当看到海上的薄雾,保卢斯·厄崔迪公爵都会觉得平和宁静,心旷神怡,但是今天,眼前的薄雾却令他隐隐不安。

  老公爵站在塔楼的一个阳台上,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他十分热爱自己的星球,尤其是卡拉丹清晨的美景。这种清新而纯粹的宁静给了他无限活力,比一夜好眠更令他精力充沛。

  即使是在现在这样动荡的时期。

  为了御寒,他把自己裹在一件绿色卡尼达羊毛镶边的厚袍子里。他的妻子站在他身后的卧室里,像以往一样,每当他们吵架之后她总是屏住呼吸。表面的平静只是虚有其表。见保卢斯没有反对,海伦娜走上前来,站在他身边凝视着他们的星球。她的双眼略显疲惫,看上去很受伤,但并未被说服。他会抱着她,而她也会和他温存一番,然后再次试着提出这个问题。她仍然坚持认为保卢斯的做法会使厄崔迪家族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阳台下面传来了叫喊声、隐隐的笑声和运动的声音。公爵低下头俯视下面被屏蔽场保护着的庭院,高兴地看到他的儿子雷托已经和被流放的伊克斯王子一起训练了。他们两个都带着屏蔽场。在清晨橘色的晨光中,屏蔽场嗡嗡作响,忽明忽暗。两个年轻人左手拿着钝刃的电击匕首,右手拿着训练用剑,正在进行比武。

  他们回到卡拉丹已经几个星期了,隆博在从伊克斯逃跑时所受的脑震荡很快便康复了。新鲜的空气和适当的训练有助于他的身体恢复,也能让他的肌肉更结实,肤色更健康。但是这个敦实的年轻人的心态和情绪还需要更长一段时间才能治愈。他似乎仍然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感到茫然无措。

  两个人绕着圈子,互相躲闪、劈砍,试图判断他们需要以多快的速度刺向对方,才能不让刀刃被屏蔽场偏转掉。他们向对方发起挑战,猛扑过去,采取了一连串的进攻,但都无法突破对方的防御。刀锋在闪闪发光的屏蔽场上反弹跳跃,叮当作响。

  “这两个孩子练了一个小时了,还这么生龙活虎。”海伦娜揉着红肿的眼睛说。这话没什么不妥,所以不会引起任何反驳。她又轻轻走近了半步,说道:“隆博都瘦了。”

  老公爵望着海伦娜,发现她的那如瓷器一样洁白光嫩的脸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乌黑的头发上也出现了几缕白发。“这是训练的最佳时间,能让他们一整天血液流动都通畅。雷托小时候我就教他这么做了。”

  从遥远的海面上,他听到了礁石浮标的叮当声,还有渔船行驶时的嘟嘟声。这是一种当地的柳木船,船身是防水的。他看到更远处一艘拖网渔船上闪着一盏朦胧的雾灯,穿过薄雾,划破低洼的岸边水道,正在收获海葵。

  “是啊……男孩子们在锻炼呢,”海伦娜说,“但你看见凯莉娅也坐在那儿了吗?你觉得她为什么起这么早呢?”她疑惑而轻快的语气引起了公爵的注意。

  公爵低下头,第一次留心观察维尔纽斯家可爱的女儿。凯莉娅懒洋洋地躺在光洁的珊瑚长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优雅地吃着水果拼盘。长椅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奥兰治天主圣经》——那是海伦娜送给她的礼物——但她却没有在读。

  保卢斯疑惑不解,捋着胡子说:“这姑娘总是起得这么早吗?我估计她还没完全适应卡拉丹的生活。”

  海伦娜看到雷托怒气冲冲地用电击匕首刺向隆博的屏蔽场,匕首一下子刺穿屏蔽场,电击了伊克斯王子一下。隆博大叫一声,然后轻笑着后退了几步。雷托举起他的训练用剑,仿佛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他朝凯莉娅眨了眨灰色的眼睛,然后用剑尖抵着前额,行了个礼。

  “你从来没注意你儿子看她的眼神吧,保卢斯?”海伦娜语气严肃,透着不悦。

  “没有,我没怎么留意。”老公爵看着雷托,又看向那个年轻的女孩。在他的心目中,多米尼克·维尔纽斯的女儿凯莉娅还只是个孩子。他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襁褓之中。也许他那迟钝的老脑筋还没有意识到她早就已经长大了。雷托也是。

  想到这里,保卢斯说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就是这么血气方刚。我要跟杜菲谈谈。我们该给他找几个合适的姑娘了。”

  “就像你的那些情妇?”海伦娜转身背对着自己的丈夫,看上去很难过。

  “这没什么不对。”他心里暗自祈祷她不要再谈那个话题,“只要别陷进去就行啊。”

  跟帝国里其他家族的首领一样,保卢斯也有自己的风流韵事。他和李芝家族的女儿海伦娜结婚,是经过两个家族的慎重考虑和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完全出于政治原因而安排的。他也尽了自己的努力,有段时间里他还是很爱她的——她对他来说是一个真正的惊喜。但后来,海伦娜渐渐疏远了他,沉迷于宗教,不再拥有梦想而变得十分现实。

  最终,保卢斯还是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回到了他的那些情妇身边,对她们十分宠爱,自得其乐,并且十分谨慎小心,不让她们怀上他的孩子。他从来没说过这些,但海伦娜十分清楚。她一直都知道。

  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不陷进去?”海伦娜探出阳台,想更清楚地看看凯莉娅,“恐怕雷托对这个女孩动了心,爱上她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别送他去伊克斯的。”

  “那不是爱。”保卢斯假装在看着下面的剑盾对决,说道。孩子们精力十足,但仍缺乏技巧。他们还需要提高技艺,精益求精。即使是最笨拙的哈克南卫兵也能扑上来,眨眼工夫就把他们两人干掉。

  “你确定吗?”海伦娜担心地问道,“这可关系重大啊。雷托是厄崔迪家族的继承人,是公爵之子。他必须慎重地考量和选择自己约会的对象。他得跟我们商量,衡量利弊,争取到最大的——”

  “这我知道。”保卢斯喃喃地说。

  “是啊,你太知道了,”他妻子的声音变得冷漠而尖刻,“也许给他找个标致的丫头也不是个坏主意,至少能让他离凯莉娅远点儿。”

  阳台下面,年轻的女孩正在啃水果,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雷托,并被他意外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隆博撞了他一下,两个人的屏蔽场相互碰撞,迸出火花。但当雷托回过头对凯莉娅还以微笑时,凯莉娅却马上故作冷漠地看向自己的早餐盘。

  海伦娜一眼就看穿她是在欲擒故纵,就像击剑一样花样百出:“看到他们俩看对方的眼神了吗?”

  老公爵遗憾地摇了摇头说:“要在以前,维尔纽斯家的女儿也许还真是雷托最佳的婚配对象呢。”

  当他得知自己的好友多米尼克·维尔纽斯受到帝国通缉时,他感到十分难过。埃尔鲁德皇帝似乎失去了理智,不只给维尔纽斯安上了叛变的罪名,还打上了流亡者的烙印。多米尼克伯爵和珊多夫人一直没有给卡拉丹送过信儿,但保卢斯希望他们还活着。但对于那些一心追求财富的野心者来说,他们两人都是追杀目标。

  厄崔迪家族冒着极大的风险,接受了这两个孩子来到卡拉丹避难。多米尼克·维尔纽斯找遍了他在兰兹拉德联合会各家族所剩不多的几个愿意伸出援手的朋友,最终确认了这两个年轻流亡者将受到保护,但前提是他们不再要求和盼望重获其家族头衔。

  “我永远不会同意我们的儿子和……和她结婚的,”海伦娜说,“当你在斗牛场或是游行队伍里昂首阔步时,我却时刻注意脚下。维尔纽斯家族从多年以前就已经失宠了。我早就告诉过你,可你就是不听。”

  保卢斯语气温和地说:“啊,海伦娜,你们李芝家族向来持有的偏见影响了你的判断,让你无法公平地看待伊克斯。确实,一直以来维尔纽斯都是你们家族的对手,他们在贸易战争中彻底打败了你们。”尽管他们意见不一致,但公爵还是尽力地对这个家族的公爵夫人表示出应有的尊重,即使是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

  “显然,神的愤怒降在了伊克斯,”她指出,“这一点你不能否认。你不应该留下隆博和凯莉娅,得把他们送走,或者干脆杀了他们——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仁慈。”

  保卢斯公爵怒火中烧。他就知道她说着说着就得重提这个话题。“海伦娜!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也太过分了,真没想到这话竟然从你嘴里说出来。”

  “为什么?他们的家族因为违反圣战禁令而自取灭亡。维尔纽斯家族以他们的傲慢嘲弄神,这一点明眼人都瞧得见。在雷托去伊克斯之前我就苦口婆心地警告过你,”海伦娜抓住他衣袍的边缘,激动得颤抖,想据理力争,“难道人类还没吸取教训吗?想想我们经历过的那些恐怖的奴役岁月,人类几乎惨遭灭绝。所以我们绝不能再次偏离正路。‘汝等不得创造——’”

  “不用给我引经据典。”保卢斯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当海伦娜陷入她那顽固而狂热的心绪时,任何反驳都无法令她醒悟。

  “你听一听,读一读就行,”海伦娜恳求道,“我可以给你看圣经里的段落——”

  “多米尼克·维尔纽斯是我的朋友,海伦娜,”保卢斯说,“厄崔迪家族将会跟朋友荣辱与共。隆博和凯莉娅也是卡拉丹城堡里我的客人,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了。”

  海伦娜立刻转身回到卧室里了,消失不见。但保卢斯清楚她以后还会再找机会,想方设法说服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保卢斯抓住阳台的栏杆,低头继续看着孩子们训练。他们的训练更像是一场打斗,雷托和隆博互相打闹嬉戏,追跑打斗,消耗各自的体力。

  尽管海伦娜总是自以为是,但她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他的做法无疑是给他们家族的宿敌,也就是哈克南家族打开了一个豁口,让他们有机会趁虚而入,借此打击和摧毁厄崔迪家族。敌人的智囊团甚至可能已经开始研究怎么搞垮他们了。如果维尔纽斯家族的确违反了芭特勒圣战戒律的话,厄崔迪家族也会受到牵连,很可能被判有罪。

  但是木已成舟,保卢斯已经接受了挑战。不过,他必须确保自己的儿子平安无事,不会祸及其身。

  两个孩子继续在下面打闹,但老公爵知道隆博一心渴望复仇,对那些把他们从家族封地赶出去的无耻敌人进行反击。然而要做到这一点,两个年轻人都需要接受训练——不只是如何使用武器单打独斗,还要学习如何领导人民,以及何为政治统治。

  公爵冷峻地一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隆博和凯莉娅已经在他的庇护之下。他曾发誓要保护他们的安全,是对多米尼克·维尔纽斯发的血誓。他必须尽可能地给他们创造最好的机会。

  他要把隆博和雷托送到暗杀大师杜菲·哈瓦特那里。

  门泰特武士像铁柱子一样站得笔直,怒视着他的两个新学生。他们站在卡拉丹城堡以北几公里处的一座荒凉的海边悬崖上。海风拍打着光滑的岩石,呼啸着往上卷席,一丛丛蒲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灰色的海鸥在头顶盘旋,尖叫着在布满礁石的海滩上寻找食物。矮小的柏树像驼背的老人一样蜷缩在一起,被强劲的海风吹弯了腰。

  雷托不知道杜菲·哈瓦特有多大年纪了。保卢斯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就接受过这位门泰特的训练。而现在这位暗杀大师也一直在用蛮力击退任何衰老的迹象。他的皮肤粗糙坚韧,这是在跟随厄崔迪家族参加了多次战役、经受了无数星球严酷环境考验后的结果,无论酷热还是严寒,无论是凛冽的风暴,还是外太空的严苛,他都能抵御和适应。

  杜菲·哈瓦特默默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他穿着磨损的皮革护胸,双臂交叉环抱胸前。他的眼睛就是武器,他的沉默就是利剑,那张不苟言笑的嘴唇被纱芙果汁染成了深红的蔓越莓色。

  雷托站在自己的朋友身旁,焦躁不安。他的手指冻得直发抖,真希望能有副手套给他戴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训练呢?他和隆博面面相觑,心急地等待着。

  “我说,看着我!”哈瓦特喝令道,“在你俩交换那可爱的小眼神时,我就能直接过去把你俩生吞活剥了。”他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迈了一步。

  雷托和隆博身穿锦衣华服,看上去舒适又高贵。海风吹着他们斗篷的衣角,啪啪作响。雷托披着一件镶黑边的亮祖母绿色丝绸斗篷,而伊克斯王子则穿着一件他引以为傲的代表维尔纽斯家族的紫铜色斗篷。但站在高耸的山崖上,隆博还是明显有些不安。“这里……也太开阔了吧。”他自言自语道。

  在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哈瓦特抬起下巴,准备开始了:“先把你们那可笑的斗篷给我脱掉。”

  雷托伸手去解他脖子上的斗篷扣环,但隆博却犹豫了一下。就在眨眼间,哈瓦特拔出了他的短剑挥向王子,把他脖子上系的细绳割断了,刀刃距离他的颈静脉只差毫厘。那紫铜相间的斗篷一下子卷入风中,像一面丢了的旗子一样从悬崖飘走了。随后就像风筝似的飘落到悬崖下面翻腾的水面。

  “嘿!”隆博喊道,“你怎么——”

  哈瓦特毫不理会隆博愤怒的抗议:“你们来这里是学习武器训练的。为什么要穿着兰兹拉德舞会或是皇家宴会的衣服呢?”这位门泰特哼了一声,然后顺风吐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战斗是件肮脏的事,除非你想把武器藏在披风里,否则穿着那玩意儿是很蠢的。就像把你自己的裹尸布披在肩上一样。”

  雷托手里仍然拿着自己的绿色斗篷。哈瓦特向前探出身子,抓住衣角的一端,“啪”地一声把斗篷扯走了——转瞬间就抓住了雷托的右手,也就是出拳的那只手。哈瓦特猛地一拉,同时伸出一只脚钩住雷托的脚踝,雷托一下子被按倒在地。

  他顿时眼冒金星,上气不接下气。在一旁的隆博则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朋友,然后又极力把笑意收了回去。

  哈瓦特把披风扬起,抛向空中。只见那披风也被海风吹起,跟隆博那件一样飘向了山崖下的海面。“任何东西都能作为武器,”他说,“你们带着剑,我看见你们身侧还别着匕首,另外你们还有屏蔽场。但所有这些都是明面儿上的武器。”

  “然而,你们还应该给自己藏一些暗器,比如针、击昏器、毒刺什么的。当你们的敌人只能看到明面上的武器时”——说着哈瓦特拿起一把长长的训练用剑,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你们就可以把它当作诱饵,然后用更致命的东西去攻击敌人了。”

  雷托站直身子,掸去身上的灰尘和石砾说道:“可是,师父,使用暗器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岂不是违反了——”

  哈瓦特在雷托面前打了个响指,听起来就像一声枪响。“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说暗杀。”这位门泰特粗糙的皮肤变得更加通红,似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愤怒,“你是想在女人面前炫耀,还是想消灭你的敌人呢?这可不是游戏。”

  这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盯着隆博,目不转睛,看到年轻人心里发毛,向后退了半步。“听说如果你擅自离开卡拉丹的庇护所,皇帝就会悬赏捉拿你,王子殿下。你现在是流亡的维尔纽斯家族之子。你的生活肯定会动荡不安,而你也永远不知道死神会何时降临,所以你必须时刻做好准备。宫廷的阴谋和政治有自己的规则,但通常这些规则并不是所有搞政治的人都能搞清楚的。”

  隆博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接着,哈瓦特转向雷托说道:“孩子,作为厄崔迪家族的继承人,你也有生命危险。所有的家族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以防遭到暗杀。”

  雷托挺直了身子,严肃地盯着自己的师父说道:“我明白,杜菲,我确实想学。”他又转头看了看隆博,“我们都想学。”

  哈瓦特被染红的嘴唇微微翘起,露出微笑。“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说,“有很多蠢货为兰兹拉德的其他家族服务——但是你们,我的孩子们,必须出类拔萃,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你们不但要学到刀剑攻防格斗和杀人技巧,还要学习如何将政治和政府变成自己的武器。你们必须知道如何运用身体进行攻击,也必须学会如何通过文化和权术进行防御。”这位门泰特战士昂首挺胸,站姿坚定,“从我这儿,你们将会学到所有的这些东西。”

  他打开了自己的屏蔽场。在发光力场的后面,他一手攥着匕首,一手举起了长剑。

  雷托本能地打开了自己的屏蔽场腰带,面前的霍尔茨曼屏蔽场闪着微光。在门泰特佯攻过来时,隆博也笨手笨脚地照做,并在被刺中前的最后一刻躲开了。

  哈瓦特手中的武器倒来倒去——从左手倒到右手,然后又倒到左手——这证明了他左右手同样灵活,两种武器都能发起致命的攻击。“仔细看着,也许有一天,你们就靠它来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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