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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与黑市商人的会面让他再次紧张起来,一路上很多人都惊恐地看着他,但克泰尔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只有这些非法的贸易商才能够卖给他制造反扫描仪所需的几个元件。

  最终,在买完东西后,他回到了上层安静的大楼里,用一张生物身份干扰卡骗过了入口检查站,让它以为他是一名特莱拉技术员。当他乘电梯穿过从前的大王宫向他的藏身处走去时,他想起了他散落在工作台上的那些设计画。他一心想要快点开始工作。

  然而,当他走进一条走廊里时,克泰尔忽然意识到他走错了楼层。原本没有窗户的门和储藏室不见了,变成了被透明玻璃分隔开的很多间办公室。办公室里亮着暗橙色的夜灯,门上和窗户上则清晰地印着很多难看的标志,都是些陌生的特莱拉语。

  他停了下来,认出了这个地方。原来他还没有完全深入坚硬的岩石层里。他愤怒地看着周围,这些房间曾经是会议厅、大使办公室、维尔纽斯伯爵宫廷成员的会议室。现在这些房间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功能化。

  还没等他退回去,克泰尔就听到左边有什么响动——是金属的叮当声和擦地板的声音——他赶紧往电梯里一缩,回到了自己的楼层。但他发现自己还是迟了一步。

  “你,哪儿来的?”一个看不清面部的人用带有伊克斯口音的加拉赫语冲他喊道,“出来,让我们看看你。”克泰尔觉得他可能是通敌者之一——一个背叛了家乡的伊克斯人,他用自己的同胞当作祭品,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敌人。

  克泰尔伸手找他的生物扫描卡,同时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把卡片伸到电梯读卡器里。更多的声音传来了。他掏出武器准备随时开火。

  这几秒钟好似和一年一样长,电梯管最终打开了——但当他冲进去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装着刚买来的零件的袋子掉在了地上。他没时间捡回来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冲进了电梯,用一种近乎严厉而威严的声音命令电梯到达正确的楼层。门咔哒一声关上,外面的喊声逐渐消失了。他担心保安可能会停掉电梯,或者叫来萨多卡卫队——所以他必须尽快离开。但要到达他所在的楼层似乎要花很长时间。

  门开了,克泰尔探出头去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没人。于是他回到电梯管里,设定电梯使其停在另外四层楼里,电梯会升到更高的地方,进入地壳通道。

  几秒钟后,克泰尔站在他那有屏蔽场保护的房间里,汗流浃背,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但又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很是愤怒。他把珍贵的零件给丢了,同时也给了特莱拉人一个线索,现在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所以现在,他们会专门搜捕他了。

  有一段时间,我们都生活在前人的阴影里。但是我们这些能够决定行星命运的人最终会到达一个临界点:我们不再是影子,而是光本身。

  ——拉斐尔·科瑞诺王子,《领导力论》

  雷托·厄崔迪公爵现在是大家族和小家族联合议会的正式成员了,他将登上远航机,前往凯坦星参加下一次的兰兹拉德会议。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离开自己的星球,他觉得自己已经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可以在公开场合正式露面了。

  雷托决定出席会议之后,杜菲·哈瓦特和其他几个厄崔迪家族的礼仪顾问把他锁在了城堡会议室里,给他上外交速成课。顾问们像严厉的老师一样在他周围转来转去,坚持让他快速学习那些公爵必须要考量到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知识。刺眼的球形灯照亮了房间的石墙,海风亦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带来了海浪撞击的声音和海鸥的尖啸。尽管有这些干扰,但雷托还是在认真地学习。

  轮到他说话的时候,这位新公爵坚持要让隆博在听课时坐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当他的家族东山再起时,他会需要这些知识的。”雷托这样说道。但一些顾问明显露出怀疑的神色,但他们没有争辩。

  当他离开卡拉市太空港时,只有杜菲·哈瓦特作为他的护卫和知己陪伴着他,雷托的顾问再三警告他不可鲁莽行事。雷托把披风裹得更紧了。“我明白,”他说,“但我的荣誉感会让我去做那必须要做的事。”

  根据古老的传统,雷托有权在兰兹拉德联合会议会上提出他的要求。提出他对正义的要求。作为新上任的公爵,他有自己的主张,也有足够的愤怒和属于年轻人的天真,相信无论这些顾问说什么,自己还是有可能成功的。然而可悲的是,他还记得父亲向兰兹拉德请愿的那几次,保卢斯回家时总是满脸通红的,也总是轻蔑和烦躁地痛斥着那些装模作样的官僚机构。

  但是雷托这次是一次新的开始,期望值颇高。

  在凯坦那永恒的阳光照耀下,巨大的兰兹拉德联合会演讲大厅巍然耸立,光彩夺目,它坐落在立法大厦和政府办公室山脉中最高的山峰上,环绕着一个椭圆形的平民区。这个大厅由所有的贵族家庭捐款建成,每个贵族家庭都想在富丽堂皇方面胜过其他家族。宇联商会的代表们帮大家从帝国各地运来了建筑材料,只是前皇帝——哈西克·科瑞诺三世——下了一道特别令,才削减了兰兹拉德联合会建筑计划那过高的费用,以免其阴影最终笼罩在皇宫之上。

  在萨鲁撒·塞康达斯被核武器摧毁,帝国政府所在地重新安置在了凯坦星之后,每个人都渴望建立一个前景良好的新秩序。哈西克三世希望能向世人表明:即使在科瑞诺家族几乎被消灭的情况下,帝国事务仍将以比过去任何时候还要高的水平继续下去。

  各大家族的旗帜像龙鳞组成的彩虹一样在兰兹拉德联合会大厅的外墙上飘扬。雷托站在金碧辉煌的平民区广场上,周围是高耸的金属结构建筑物。维尔纽斯家族的紫铜色旗帜早就被取下来公开焚烧了。

  杜菲·哈瓦特站在年轻的公爵身旁。雷托希望他的朋友隆博也能在这里,但对于那名被放逐的伊克斯王子来说,现在离开卡拉丹的避难处并不安全。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仍然没有从他藏身的地方出来,即使在珊多被杀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雷托清楚,那个目光敏锐的男人会用自己的方式哀悼亡妻,并策划复仇……

  但无论如何,雷托现在只能依靠自己了。他父亲肯定也对他抱有不小的期望。于是,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他挺起了胸膛,回忆起了他的家族史,想起了从厄崔柔斯所在的黑暗时代直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然后庄重地凝视前方。他大步走在铺着石板的道路上,即使面对着宏伟的兰兹拉德联合会,他也不允许自己感到渺小。

  在其他家族代表的陪同下他们走进了演讲厅,雷托这时看到了哈克南家族那淡蓝色的狮鹫标志。看一眼那些旗帜,他便能说出几个其他家族的名字:李芝、泰拉诺斯、穆泰利、埃卡兹、迪维兹和卡尼达尔。这些旗帜中间悬挂着一面比其他旗帜大得多的科瑞诺家族帝国旗帜,醒目的猩红色和金色装饰着中心的狮子图案。

  他和其他代表们入场了,鼓乐齐鸣,震耳欲聋,不绝于耳。当这些男性代表,当然也有几位女性代表进场时,一名公告员大声宣读着每个人的名字和地位。雷托只看到几名真正的贵族,其他大多数的人都是大使、政治领袖或受人收买的马屁精。

  尽管雷托本人也有皇室头衔,但他并不觉得这头衔给自己带来了力量或是什么重要性。毕竟,一个中等家族的公爵与一个富裕家庭的首相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虽然他掌控着卡拉丹的经济和人民,当然还有厄崔迪家族的其他财产,但很多大家族控制着更多的财富和世界。他曾一度把自己想象成鲨鱼群中的一条小鱼,然后很快便在这些想法削弱自己信心之前打消了它们。老公爵从来不允许他自卑。

  在这个巨大的厅堂里,他不知到哪里去找维尔纽斯家族空着的旧座位,他心里多少有些高兴的是,虽然贝尼·特莱拉现在占领了伊克斯,但他们却永远不会得到这样的荣誉。兰兹拉德联合会不会允许被人们所鄙视的特莱拉代表进入这个一向排外的俱乐部。正常情况下,雷托一般不会容忍这种大规模的种族偏见,但这次他破例了。

  会议以繁文缛节开场了,雷托坐在侧面一个豪华的黑红色包厢里,这个包厢和那些提供给其他家族显贵的类似。哈瓦特站在他的身旁,雷托则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渴望能学到一些东西,同时也准备好自己的发言。但他不得不等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才能出场。

  真正的家族首领们不必每次举行这样的会议时都要出席,因为这里全是些琐碎的事情——而对这些事情的讨论一般会拖很长时间,远超其必要的时间——雷托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尽管所有人都在探讨争论,都对礼仪或帝国法律的细节斤斤计较,但几乎没有达成什么真正的共识。

  不过,新上任的雷托会把这当作是为他举行的正式招待会。当滚动的议程表终于示意轮到他发言时,这个年轻人在没有门泰特战士或任何其他助手的陪同下,独自大步穿过宽阔大厅里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抛光地板,走上了中央讲台。他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回忆着父亲强大的存在,回忆着他们父子站在赛场上高举公牛头时听到的欢呼声。

  雷托望着面前这一大片面露倦怠的高贵代表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扩音器会捕捉到他的每一句话并传送出去,这样所有的听众都能听到了,志贺藤录音机则是为了记录文件。对他来说,这将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演讲——目前大多数人对他的性格一无所知,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雷托意识到,他们会从他今天所说的话中形成对他的印象,他感到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了。

  他等待着,以便确定自己是否完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过会议已经进行到这么晚的时候了,他怀疑根本没人还能有精力专注于任何新事物。

  “你们中有许多人是我父亲保卢斯·厄崔迪的朋友和盟友,”他开始演讲了,然后很快扔下了他的重磅炸弹,“但他最近死于一次令人发指的、怯懦的暗杀行动。”说着他目光犀利地扫了一眼哈克南代表的座位。他还不知道敌人的那两个代表的姓名或头衔。

  他的暗示已经很清楚了,虽然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指控,也没有提供任何具体的证据。马夫长伊雷斯克按照雷托的要求,没能在审讯中幸存下来,他证实了海伦娜是同谋,但没有提供关于其他同谋者的更多细节。因此,新上任的厄崔迪公爵只是利用他的声明来吸引议会中那些感到无聊的人的注意——而现在他确实做到了。

  哈克南一众开始互相窃窃私语起来,都在紧张而愤怒地望着讲台。雷托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把注意力转回到了代表们聚集的中央。

  就在他的正前方,在穆泰利家族的座位上,他认出了老福莱姆波特伯爵,一位非常古老的绅士,据说他多年前就失忆了。而因为长期记忆的消失,他身边一直跟着一名身材矮胖、一头金发的前门泰特候选人,充当着伯爵的便携式记忆。这名失败的门泰特现在唯一的职责就是不断地提醒老福莱姆波特,提供这位贵族可能需要的任何数据。虽然他从来没有完成他的训练,但作为人体电脑,这名失败的门泰特还是很好地满足了老伯爵的需要。

  雷托的声音在人群中回荡,清晰而简洁,就像是在一个凉爽的卡拉丹早晨,浮标上的铃铛在不断鸣响一般:“皇帝家门口的一块牌子上写着‘法律是终极科学’。因此,我站在这里不是代表我自己,而是代表一个曾经的大家族,一个不能再来这里发言的家族。维尔纽斯家族是我们家族的亲密盟友。”

  附近座位上有几个人马上抱怨出声。还有几个代表也烦躁地扭动起来。他们已经听过太多关于维尔纽斯的事了。

  年轻的厄崔迪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伯爵和他的家人被无端指责为了叛徒,贝尼·特莱拉非法接管了伊克斯——在座的诸位都清楚,特莱拉是一个怎样堕落和恶心的种族,不值得在这个庄严的机构面前派出代表。但是当维尔纽斯家族大声呼吁帮助和支持,抗击这种残暴的入侵时,你们所有人都躲到了阴影里,直到这种援助变得无关紧要。”雷托小心翼翼地不把矛头指向埃尔鲁德本人,尽管他心里完全清楚,是皇帝怂恿这些人拖延的。

  兰兹拉德联合会大厅里响起一阵低语声,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困惑和愤怒。雷托看得出来,他们现在只是把他看作是一个年轻的暴发户,一个傲慢无礼、脾气火爆的叛逆者,对帝国幕后的秩序完全不了解。他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抖搂出来是很不合规矩的。

  然而雷托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多米尼克·维尔纽斯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可敬之人。你们都和伊克斯做过生意。你们中能有多少人敢说自己不是多米尼克的朋友?”说着他迅速环顾四周,但不等任何人鼓起勇气在公共场合举手,他又继续了。

  “虽然我不是维尔纽斯家族的一员,但特莱拉入侵者同样威胁到了我的生命,在我父亲的帮助下,我才勉强逃过一劫。维尔纽斯伯爵和他的妻子被迫逃走了,放弃了他们的所有。况且,珊多·维尔纽斯夫人已于近日惨遭杀害,像动物一般被猎杀了!”雷托的目光中此刻充满了愤怒和悲伤,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坚持说了下去。

  “请在座的人聆听我的声音,我对贝尼·特莱拉和他们这种无耻行径持有严重的保留意见。无论如何,提出动议或是其他方案,他们都必须被绳之以法。厄崔迪家族并不是现在这个非法伊克斯政府的盟友——他们怎么胆敢把星球改名为萨图赫?这还是个文明的帝国吗?还是说我们已经被野蛮人淹没了?”他停顿了下来,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然后继续说道:“如果兰兹拉德联合会最终选择无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悲剧,难道你们就不害怕同样的事发生在你们任何一人的身上吗?”

  哈克南家族的一名代表无礼地站了起来,大声表达着他的观点:“维尔纽斯家族是自己宣布变节的。根据古代法律,皇帝的萨多卡军队和其他赏金猎人完全有权力追捕并消灭变节者的妻子。照顾好公爵的小崽子吧。我们出于好心才允许你庇护她的孩子们。我们不是非这么做不可。”

  雷托觉得哈克南人说错了,但他现在不打算就法律问题展开辩论,尤其是在没有杜菲的指导下:“所以,任何一个家族都可能遭到迫害喽,而他们的成员会因萨多卡卫队的一时兴起而丧命,就没人认为这是不正确的?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摧毁兰兹拉德联合会里的一个大家族,而你们——剩下的人,就只会蒙住自己的眼睛,祈祷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在自己身上?”

  “皇帝不是一时兴起!”有人大声喊道。然后许多表示同意的声音也跟着喊了起来……但这些爱国和忠诚的声音少得可怜。雷托觉得这很可能是埃尔鲁德健康状况严重恶化的结果。几个月来,这位老人都没有出现在任何仪式上,据说他卧床不起,奄奄一息了。

  雷托双手叉着腰,说道:“我可能还很年轻,但我不是瞎子。设想一下,兰兹拉德的成员们,就像你们这样出尔反尔和虚假忠诚——如果你们的承诺像灰尘一样轻易被吹走,那你们能给彼此什么承诺?”然后,他重复了父亲从伊克斯救援飞船上下来时问候他的那句话:“厄崔迪家族珍视忠诚和荣誉,远超政治。”

  他举起一只手,他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我奉劝在座的每一位都要记住维尔纽斯家族。因为只要稍有疏忽,同样的事就可能发生在你们身上。如果两个家族一有机会就互相攻击,你们还能选择相信谁?”他发现自己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一些代表,但同时心里也明白,当他最终呼吁投票取消对维尔纽斯家族的悬赏时,几乎没有人会站在他这一边。

  雷托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去,假装已经说完了,但忽然回头大喊了一声:“也许你们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情况。扪心自问:你们能真正信任谁?”

  他昂首阔步地朝兰兹拉德联合会大厅的拱门走去。并没有掌声……但也没有笑声。只有震惊的沉默,他怀疑自己已经和他们中的一些人取得了共鸣。但也许他只是太乐观了。雷托·厄崔迪公爵还有很多治国之道要学——毫无疑问,哈瓦特在回家的路上会教他的——但他发誓不会成为嘴把式。在他的一生中,只要自己还能呼吸,雷托就会坚守可靠、忠诚和真实之道。最终,其他人定会在他身上看到这一点的……也许他的敌人也会。

  杜菲·哈瓦特和他一起站在有柱廊的门口,两人一起走出巨大的演讲厅,兰兹拉德联合会则在没有他们在场的情况下继续工作了。

  历史证明,技术的进步不是一条稳定的上升曲线。有平稳的时期,有上升的时期,甚至有反转的时期。

  ——《帝国的科技》,532版

  在两道阴影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扬戈尔医生用一个苏克扫描仪扫描老人,老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仿佛淹没在宽大的被褥、绣花床单和透明的蚊帐里。诊断仪嗡嗡作响。

  沙达姆心想:他再也不需要他的小妾服侍了。

  “皇帝驾崩了。”扬戈尔宣布,然后甩了甩他那铁灰色的长马尾。

  “啊,是啊。至少现在他不再痛苦了。”沙达姆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尽管一股迷信的寒气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来。在最后,埃尔鲁德清楚是谁造成了他的死亡吗?就在临死前,老人还用那双爬行动物般的眼睛盯着他的儿子。王储心里一沉,想起了当年那可怕的一天,皇帝发现沙达姆参与谋杀了他的大儿子法夫尼尔……还有,当老人发现他的小儿子在他母亲哈布拉的食物里偷偷放了避孕药,这样她就不能再怀上一个和他竞争的儿子时,他是如何哈哈大笑的。

  埃尔鲁德怀疑过自己吗?他是不是临终前诅咒了自己的继承人儿子?

  好吧,现在要改变他的主意很显然已经太晚了。这位古老的统治者终于死了,沙达姆是罪魁祸首。不,不是他。是芬伦。在必要的时候就让他当替罪羊吧。皇太子绝不会承认这种罪行的。

  不久之后他就不再是太子了——他终于要当上皇帝了。已知宇宙的帕迪沙皇帝。然而,他必须要克制住自己的激动或欣喜。必须要等到正式的登基大典之后才行。

  “这并不意外,”哈什米尔·芬伦说道,他低下大脑袋,短圆的下巴抵到了喉咙,“这个可怜的人饱受病痛折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啊-嗯-嗯-嗯。”

  苏克医生把他的扫描仪器收了起来,塞回他的外衣口袋里。所有其他的人都被命令离开房间:嫔妃,守卫,甚至是宫廷内侍海斯班。

  “不过,有件事有点奇怪,”扬戈尔说道,“这些天来,我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就是这里有什么事不只是自然死亡那么简单。我们的分析必须非常谨慎,因为这可是皇帝……”

  “曾经是皇帝,”沙达姆的反应有些太快了。芬伦连忙做了一个微妙的手势来警告他。

  “我就是这个意思。”苏克医生用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黑钻石纹身。沙达姆不清楚他是不是只是在为他即将失去的昂贵治疗费用而苦恼。

  “我的好医生,埃尔鲁德皇帝年纪很大了,压力也很大了。”芬伦以一种奇怪的祝福方式弯下腰,把指尖放在老人冰冷的额头上,这让沙达姆想起了一块被羊皮纸包裹着的岩石。“我们这些和他最亲近的人在过去的两年里都看到了他健康和精神上的明显变化。最好不要说些含沙射影的话和毫无根据的怀疑,那只会破坏帝国的稳定,尤其是在这个困难的时刻,嗯哼?帕迪沙皇帝埃尔鲁德九世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了,是科瑞诺家族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之一。让我们就此打住吧。”

  沙达姆清了清嗓子,也说道:“还能是什么呢,医生?我父亲周围可谓是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卫兵和毒药探测器。谁也不可能伤害到他的。”

  扬戈尔不安地看向皇太子身后那个雪貂一样的人:“身份、动机和机会。这些都是问题,虽然我不是什么警探,但我确信门泰特可以回答这三个问题。我将把我的数据整理好并提供给审查委员会。这完全是走个过场,不过非走不可。”

  “谁会对我父亲做这样的事?”沙达姆问道,靠近了一些。医生的唐突让他不由得浑身僵硬起来,但这名苏克已经展现过他的傲慢了。躺在床上的那个死人似乎也在注视他们,用他的骷髅般的手指谴责他们。

  “我得收集更多的证据,大人。”

  “证据?什么样的证据?”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额头上冒出了滴滴汗珠,他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精心设计过的红色头发。也许他演得太过火了。

  芬伦很是冷静地走到了床铺的另一侧,身边就放着皇帝饮用过的最后一杯香料啤酒。

  医生用只有沙达姆能听到的耳语说道:“沙达姆太子,作为一名忠诚的苏克医生,我有责任警告您,您也可能身处极度危险之中。某些力量……根据我看到的报道……不想让科瑞诺家族继续掌权。”

  “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克学校掌握帝国盟友和阴谋的报告了?”芬伦问道,慢慢靠近了些。他没有听到具体的词语,但几年前他就无师自通了阅读唇语这一宝贵技能。这对他的间谍活动大有帮助。他也曾试着教过沙达姆这个把戏,但太子明显还没有掌握诀窍。

  “我们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苏克医生接着说,“很抱歉,即使对于我们这样一所致力于医疗的学校,拥有这些情报渠道也是必要的。”沙达姆回想起医生甚至在看病人之前就坚持要求全额付款的情形,不禁对于其中包含的讽刺皱起了眉头。“我们生活在一个危险的时代。”

  “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怀疑的人?”沙达姆嘶哑着嗓子问道,眼睛跟随着医生的目光。也许他们可以栽赃给宫廷内侍海斯班——移花接木,讹言谎语。

  “在您这样的位置上,最安全的办法是去怀疑每一个人,殿下。我想对埃尔鲁德皇帝进行尸检。与内部学校的伙伴们通力合作,我们可以扫描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组织,每一个细胞……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沙达姆皱起了眉头,说道:“把他切成小块儿这种行为似乎对我的父皇很是不尊重啊。他本来就做过相当多的……可怕手术。啊,是的。最好让他安息吧。我们必须立即为国葬做准备。还有我的登基典礼。”

  “恰恰相反,”扬戈尔坚持道,“我们是通过弄清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来表达对皇帝遗志的尊重。也许有什么东西在不久前植入了他的体内,那时候他的行为模式刚开始改变——就是这种东西导致了他缓慢的死亡。而就算事情过去两年,一名苏克医生也能找到最细微的残留痕迹。”

  “一想到尸检我就恶心,”沙达姆说道,“我是帝国的继承人,我禁止你这样做。”说着他低头看向死去的老人,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像眼前这个老怪物的鬼魂正盘旋在他头上似的。他警惕地瞥了一眼角落里以及冰冷壁炉里的阴影。

  当他的父亲最终把金狮宝座传给他时,沙达姆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兴高采烈起来——但现在,每一想到是他的麝香毒导致了皇帝的死亡,他的皮肤就开始发痒。

  “根据帝国法律,我有权力坚持这一点的,殿下,”苏克医生解释道,但声音仍然低沉冷静,“而且为了您的利益我也必须得这么做。我觉得您对阴谋诡计不甚了解,因为您在深宫中长大,一直受到很好的保护。您无疑认为我很愚蠢,但我向您保证我在这一点上是没错的。我心里有数。”

  “也许这个好医生说得没错。”芬伦说。

  “你怎么能……”沙达姆发现芬伦的眼睛里闪着奇怪的光芒,于是打断了自己的话,然后又看了医生一眼,对他说道:“我必须和我的顾问商量一下。”

  “当然。”扬戈尔目送着他们二人走向大门的另一侧。

  “你疯了吗?”在远处沙达姆低声质问芬伦。

  “暂时听他的吧。然后因为一个……”芬伦笑了起来,谨慎地选了一个词,“……误会……老埃尔鲁德将在被他们切开之前就被火化掉了。”

  “我明白了。”沙达姆突然听懂了他的话。然后,他对扬戈尔命令道:“把你的同事叫来吧,完成你的尸检。我的父皇将被转移到医务室,在那里你们可以完成手术。”

  苏克医生回答道:“我需要一天的时间来接另一位医生。您能安排人把皇帝的尸身冷冻起来吗?”

  沙达姆礼貌地笑了笑:“没问题。”

  “那么,容臣告退了,殿下。”说着,医生深鞠一躬,匆匆离去了,身上的医疗长袍沙沙作响。银灰色的头发被一枚银戒指紧紧地扣住,束成了一条马尾辫,左右摇摆着。

  就剩下他们君臣二人时,芬伦狡猾地笑着说:“如果这个计策不管用我们就杀了这混蛋,我们可不能冒这么大的险啊。”

  一个小时后,一系列不幸的事件发生了,皇帝埃尔鲁德九世的尸首在帝国火葬场化为了灰烬,这皆因为他的遗体被人放错了地方。一名宫廷传令兵和两名医护人员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记忆和历史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往往倾向于保留事情好的一面,而记忆注定要保留最坏的方面。

  ——海伦娜夫人,她的个人日记

  父亲,我还没有准备好。

  卡拉丹夜色笼罩着的海面波涛汹涌,狂风暴雨不停抽打着城堡东楼的窗户。然而,另一种风暴则在雷托公爵的内心深处肆虐着:他在为自己前途黯淡的家族担心。

  他逃避自己的责任已经太久了……实际上足有好几个月。每到孤独的夜晚,他只想与隆博和凯莉娅呆坐在一间暖和的房间里。今天则相反,他决定最后检查一遍老公爵的私人物品。

  装着他父亲的东西的储物箱被搬了进来,沿着墙壁排列好。仆人们把壁炉里燃烧的木柴烧得更旺了,一壶热酒使房间里充满了烧酒的辛辣和一丝昂贵的香料味道。四个小球形灯则提供着足够的光线。

  凯莉娅在储物箱里找到了一件毛皮斗篷,她立刻便据为己有了,然后暖暖和和地把自己裹了起来——这让她看起来更漂亮了。尽管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距离她那熠熠生辉的皇宫梦想越来越远,但这位维尔纽斯家族的女儿还是坚持了下来。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凯莉娅似乎使她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她让一切变得更好了。

  尽管与变节家族发生任何浪漫关系在政治上都是个重大缺陷,但雷托公爵——如今统治着一个大家族——发现她比以往更有吸引力了。但他还记得父亲给他的那条最基本的告诫:永远不要为爱而结婚,否则就会把整个家族带入深渊。保卢斯·厄崔迪早就把这一点灌输给了他的儿子,就像其他的领导力训练一样。雷托清楚自己永远不能违背老公爵的命令,那已经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凯莉娅吸引住了,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勇气向她表达自己的感情。不过他清楚,她对此心里有数。凯莉娅的内心坚强且逻辑性十足。他从她那双翠绿的眼睛里,从她那红唇的曲线里,从她以为他不会注意到的凝重眼神里,都看到了这一点。

  得到了雷托的允许,隆博也开始好奇地在一些巨大的储物箱中找了起来,他的目标是保卢斯公爵和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作为战友时留下的古老纪念品。他把手伸进一只箱子,掏出一件绣花斗篷,展了开来,问道:“这是什么?我从没见你爸爸穿过它。”

  雷托看了一眼,立刻清楚它是什么了——那是厄崔迪家族之鹰在拥抱李芝家族的知识之灯:“我想那是他和我母亲结婚时穿的结婚斗篷。”

  “哦,”隆博的声音因尴尬而变得有些低沉,“对不起。”说着他把斗篷叠好,塞回了箱子里。

  雷托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他清楚他们肯定会多次踩到这样的记忆地雷,他只能选择忍受:“我的父亲并不是自己选择死亡然后把我留在这个位置上的,隆博。是我母亲做出了她自己的选择。她本可以成为我的一个有价值的顾问。事情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很欢迎她的帮助和那些明智的建议的。但事实却截然相反……”他叹了口气,痛苦地看着凯莉娅,“就像我说的,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只有雷托和门泰特战士知道海伦娜参与了谋杀这个真相,而且雷托发誓要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随着马夫长在审讯中死亡,雷托·厄崔迪公爵的双手已经沾满了淋漓的鲜血——这是他的第一次,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而就连隆博和凯莉娅也从未怀疑过此事。

  他把自己的母亲和他亲自挑选的两个仆人送出了卡拉丹城堡。名义上是为了让她“好好修养,恢复健康”,海伦娜夫人被带到了东方大陆,在那里她在最原始的生活条件下,与孤绝姐妹会这样一个退化的宗教团体生活在一起。海伦娜高傲地接受了自己被放逐的事实,并没有要求儿子对此行为作出什么解释。

  雷托虽然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但私下里却在为母亲的离去而伤心不止,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失去了双亲。但海伦娜对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族做出了最卑劣的背叛行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原谅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处死她是不可能的选择,他几乎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她是他的母亲,而自己却不像她。此外,把她从自己的视线中赶走是理智的选择,因为还有大量的产业需要他来管理,而卡拉丹居民的福祉是最先要考虑的。他需要立即着手厄崔迪家族的事务。

  从另一箱物品中,隆博找出了一套老式手工扑克牌和一些老公爵的奖品,包括军功章、裂口的小刀和一面血迹斑斑的小旗子。雷托则找到了贝壳,一条彩色的围巾,一首没有签名的情诗,一缕赤褐色的头发(不是海伦娜的发色),一缕金发,还有为女人设计的珐琅黄铜臂章,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东西的由来。

  他知道他的父亲包养了几个情妇,虽然保卢斯从没把她们当做小妾带进城堡吧。他只是玩得很开心,毫无疑问,他曾给这些女人送去过很多小饰物、纺织品或是糖果什么的。

  雷托没有理会这些东西,他盖上沉重的箱盖。保卢斯公爵有资格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回忆、他的过去和他的秘密。这些纪念品与厄崔迪家族的命运毫无关系。他需要关心的是政治和生意。杜菲·哈瓦特,以及其他宫廷顾问,甚至是隆博王子都在尽力辅佐他,但是雷托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个新生儿,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凯莉娅倒了一杯温红酒,递给了雷托,然后又给她们兄妹二人倒了两杯。公爵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品尝着辣味。温暖渗进了他的身体,向她道谢时,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那些奇怪的物品,然后摸了一下深铜色头发上别着的一把金梳子。雷托注意到她的下唇好像在颤抖,于是问道:“怎么了,凯莉娅?”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她哥哥,然后又看了看雷托,说道:“我再也没机会像这样摆弄我母亲的东西了。再也回不去大王宫了,就连我们逃走时她带着的那些东西我也看不到了。”

  隆博走上前来搂住了他的妹妹,但她还是继续看着雷托说:“我母亲从皇帝那儿拿来的纪念品,是皇帝在她离开时送给她的宝贝。她有过那么多的回忆,还有那么多的故事没来得及告诉我。她活着的时候,我都没有多花点儿时间听她说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隆博试图劝慰她,“我们会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回忆。”

  “而且我们要让他们记住我们。”凯莉娅说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雷托感到心里很难受,而且非常疲倦,雷托揉了揉手指上的公爵印戒。他知道,在遥远将来的某一天,他会把这枚戒指传给自己的儿子,让他延续厄崔迪家族的传统。

  窗外,暴风雨把更多的雨水洒在这座古老石头城堡的墙壁和窗户上,而大海用泡沫对着远处的悬崖唱起了催眠曲。他觉得自己身处的卡拉丹城堡非常高大,坚不可摧,而自己却显得非常渺小。虽然今晚仍旧是凄风惨雨,但当年轻的公爵与凯莉娅、隆博互相微笑时,他仍能感到家中充满了温暖和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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