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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童邓肯·艾达荷站在他的新公爵面前,骄傲地深鞠一躬,准备再次宣誓效忠。尽管他只穿着一件马童的衣服,但仆人们还是把他上下清洗干净了。老公爵在最后一场致命斗牛表演前赠予他的破衣服已经被他扔掉了。卷曲的黑发仍是凌乱不堪。
他心中始终燃烧着怒火。他相信当时只要有人听了他的话,保卢斯公爵的死是可以避免的。这种悲伤让他心如刀割,他为自己还能做得更好而苦恼不已:他是应该更加坚定地坚持下去,还是应该把异常情况告诉马夫长伊雷斯克以外的人?他在想自己是否应该揭露那时的真相,但他还是先选择了保持沉默。
雷托·厄崔迪坐在公爵的椅子上,身子还是显得太小了,他眯起灰色的眼睛,盯着邓肯问道:“孩子,我还记得你加入我们家族时的情景。”他的脸看上去比邓肯第一次站在城堡大厅里时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那时,我刚刚带着隆博和凯莉娅从伊克斯城逃出来。”
两名维尔纽斯难民这时也坐在大厅里,杜菲·哈瓦特和一队警卫也是一样。邓肯瞥了他们一眼,然后把注意力转回到年轻的公爵身上。
“我听说了你从哈克南家族逃脱的故事,邓肯·艾达荷,”雷托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怎样被监禁和折磨的。我父亲在卡拉丹城堡给你安排职位的时候很是信任你。你知道他这么做有多不寻常吗?”说着,他靠回到黑色的木椅上。
邓肯点点头回道:“是,大人。”他辜负了那位好心收留的恩人,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内疚感,让他脸发烫。“是的,我十分清楚。”
“可是在我父亲最后那场战斗之前,有人给萨鲁撒公牛下了药——而你就是其中一个能够接近那头野兽的人。你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为什么那时候我没在入场仪式里看到你,而其他马夫却都在绕着竞技场游行?我还记得我当时还找你呢,”他的声音变得尖厉起来,“邓肯·艾达荷,你是被人派到这里来的吗,装出一副无辜的面孔,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背地里却是哈克南家族雇佣的一个秘密刺客?”
邓肯震惊地后退了好几步:“我确实不是,公爵大人!”说着他哭了出来,“我当时想要警告每个人的。几天前我就知道公牛出了问题。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马夫长伊雷斯克,但他什么都不做。他只是笑话我。我甚至和他吵了起来。所以我才没去入场仪式。然后我本来还想亲自去警告老公爵的,但吵着吵着,马夫长最后把我锁在了一个脏马厩里,”说着他泪如泉涌,“您的父亲给我的那件好衣服都给毁了。我甚至都没亲眼看见他倒在赛场上。”
雷托大惊失色,一下子从父亲的大椅子上坐了起来。他立刻转头看向哈瓦特。
“大人,我会马上搞清楚的。”
雷托仔细打量着这个男孩。邓肯·艾达荷站在他面前,没有表现出恐惧,只有深深的悲伤。当他审视他的时候,雷托觉得在他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无私和由衷的热爱。从外表上看,这个九岁的难民似乎真的很高兴成为卡拉丹城堡的一部分,尽管他一直只是个马夫,做着低下、费力、不讨好的脏活儿。
雷托·厄崔迪在判断坏人和衡量人心方面没有多少经验,但他却有一种直觉,他能够相信这个认真的孩子。邓肯无疑是个坚强的人,聪明并且凶猛——但绝不是个奸佞之徒。
要小心,雷托公爵,他对自己说道。帝国有许多诡计,这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这时他想起了那个老马夫长,自从雷托父母的包办婚姻以来,伊雷斯克一直就在卡拉丹城堡里……这个阴谋会酝酿这么多年吗?是的,他认为可以。尽管他因为这个可怕的想法而颤抖起来。
海伦娜夫人独自溜进接待室,偷偷地走了几步。她的眼中笼罩着一层深深的阴影。雷托看着他的母亲溜进他旁边的空椅子里,当初她和丈夫就这么坐在一起,现在那椅子暂时保留了下来。她挺直腰板,一言不发,打量面前的小男孩。
过了一会儿,马夫长伊雷斯克被厄崔迪的卫兵毫不客气地带进了大厅。他那一头浓密的白发乱成一团,那双松垮垮的眼睛显得又大又茫然。杜菲·哈瓦特向他简要讲述了一下邓肯的供词,马夫长笑了起来,瘦骨嶙峋的肩膀很夸张地下垂,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为你们服务了这么多年,你们竟然会相信这么个小马耗子,这个哈克南人?”他气得翻动着眼袋,“拜托,我的公爵!”
他的表现有点太戏剧化了,雷托心想,而哈瓦特也发现了这一点。
伊雷斯克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好像在考虑一种可能性:“大人,既然您提到了这件事,我觉得很可能是那孩子自己给那头公牛下了毒。毕竟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
“你在撒谎!”邓肯大喊起来,“我想告诉公爵的,可你把我锁在马厩里了。你为什么不阻止这场斗牛呢?我当时告诉了你,告诉了你呀——现在公爵都死了。”
哈瓦特静静听着,他的眼睛望着远方,嘴唇湿漉漉的,被刚吞下的纱芙汁染红了。雷托发现他又进入了门泰特模式,快速浏览着所有他记忆中有关小邓肯和伊雷斯克事件的数据。
“然后呢?”雷托问马夫长。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自己过去和那个瘦长的男人在一起的日子,那时他身上总是散发着汗水和粪肥的味道。
“大人,小马耗子确实可能跟我说过些什么,但他害怕公牛。我不能简单地取消一场斗牛赛啊,就因为一个孩子觉得那头野兽很可怕,”他哼了一声,“我对这小东西多好,给了他那么多人生机会——”
“可是他警告过你公牛的事,你没有听,现在我的父亲死了,”雷托说,然后注意到伊雷斯克突然显得很害怕,“这个你怎么说?”
“可能的推测,”哈瓦特开口道,“通过海伦娜夫人的关系,伊雷斯克已经为李芝家族工作了一辈子。而李芝家族过去曾与哈克南家族有联系,也与伊克斯有过敌对关系。此人甚至可能不清楚自己在整个计划中所起的作用,或者——”
“什么?这真是荒谬!”伊雷斯克辩解道,他搔了搔自己满头的白发,“我和哈克南家族的人没有任何关系。”说着他向海伦娜夫人瞥了一眼,但她却拒绝与他对视。
“不要打断我的门泰特。”雷托警告说。
杜菲·哈瓦特端详海伦娜夫人,她则冷冷地盯着他。接着,他的目光移到她的儿子身上,然后继续进行着他的推理,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她的儿子身上:“总结:保卢斯·厄崔迪和李芝家族的海伦娜的婚姻是危险的,即使是在当时。兰兹拉德联合会认为这个婚姻只是削弱李芝家族和哈克南家族关系的一种方式,而伊尔班·李芝伯爵则接受了这桩婚姻,作为他们失去厄拉科斯时挽救部分家产的最后努力。至于厄崔迪家族,保卢斯公爵获得了正式的宇联商会董事职位,并成为了议会的一名有投票权的成员——如果没有这个婚姻,那么厄崔迪家族可能永远也不会取得这样的成就。
“总之,海伦娜夫人一行人来到了这里,但她的侍从们并非都完全效忠于厄崔迪家族。哈克南家族的特工和马夫长伊雷斯克之间可能有过接触……当然,海伦娜夫人是不知情的。”
“你作为门泰特简直在胡说八道啊。”伊雷斯克大声抗议。但雷托却注意到他似乎在向房间里的每个人寻求着支持,但只有海伦娜除外,此人现在似乎刻意回避海伦娜的目光。他的喉结在他那单薄的喉咙紧张地上下跳动。
雷托盯着母亲,而她的母亲却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旁,紧绷着下巴。他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爬上了他的脊背。隔着紧闭着的卧室雕花木门,雷托曾经听到过她对父亲的维尔纽斯政策颇有微词。是你在做出选择,保卢斯。但你的决定是错的。现在,这些话在雷托的脑子里开始回响起来。这个选择会让你和我们的家族付出沉重的代价。
“呃,确实没有人会留意马夫长,雷托。”
但雷托在继续观察他的母亲。马夫长伊雷斯克毕竟是李芝家族派来的海伦娜婚礼随从之一。她会怎样对他?那个男人在她手里有什么把柄?
他感到自己喉咙发干,所有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交织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门泰特就是这么思考问题的吧。而她最终成功了!海伦娜·厄崔迪夫人亲自主导了这一切。哦,也许她还得到了一些外界的帮助,甚至可能是来自哈克南家族……但毫无疑问,伊雷斯克是实际执行人。
但应该是她自己决定要惩罚保卢斯的。他从灵魂深处十分清楚这一点。她的儿子年仅十五岁,她现在可以完全控制卡拉丹了,她做出她认为最好的决定。
雷托,我的孩子,你现在是厄崔迪公爵了。这是母亲在她丈夫死后不久对他说的话。对于一个震惊和悲伤的女人来说,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反应。
“请不要说下去了,”伊雷斯克绞着双手说道,“大人,我绝不会背叛我所侍奉的家族。”说着他指着邓肯,“可您清楚这只小马耗子一定是哈克南家的人。他从杰第主星才来不久啊。”
海伦娜夫人僵硬地坐着,当她终于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却很嘶哑,好像她最近几天没怎么说话似的。她挑衅地看了儿子一眼,说道:“雷托,你从小就认识伊雷斯克了。你会指控我的随从吗?别开玩笑了。”
“我还没有指控任何人,母亲,”雷托小心翼翼地回答,“目前还只是讨论。”作为厄崔迪家族的首领,他必须努力使自己远离童年时代,远离那个急切地向满头白发的马夫长询问自己是否能看看公牛的时代。伊雷斯克曾教过他如何抚摸各种动物,骑一些较老的坐骑,打绳结还有固定马具。
但是这个大眼睛孩子雷托是新上任的厄崔迪家族的公爵。
“在得出任何结论之前,我们必须研究一下这些证据。”
伊雷斯克容颜更变起来,雷托忽然有些害怕马夫长即将说的话。他已经被逼到角落里了,性命攸关,会不会牵扯出海伦娜?大厅里的卫兵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就连凯莉娅也仔细地看着这一切。而不在场的人无疑也会听到并传播这里说过的一切言论。这一丑闻定会震惊整个卡拉丹,甚至兰兹拉德联合会。
即使他的母亲在斗牛比赛时策划了这场意外,即使伊雷斯克是受人指使——要不就是接受了贿赂或勒索——但雷托也不敢让此人在这里当中认罪。他想要知道真相,但最好是在私底下。如果海伦娜夫人是老公爵之死的幕后黑手这个消息传了出去,那么厄崔迪家族定会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他自己的统治也很可能会遭受重创而无法弥补……他将会别无选择,只能对自己的母亲进行最严厉的审判。
他想到了《阿伽门农》这出戏剧,想到了从远古时代开始就一直困扰着他的家族的厄崔柔斯诅咒,他就不寒而栗。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此刻必须要坚强。
“做你必须要做的,孩子,”他的父亲这样说过,“只要是正确的决定,就没人会因此而责备你。”
但现在什么才是正确的决定呢?
海伦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冷漠的母亲式口吻对雷托说道:“我丈夫的死不是遭人背叛,而是神的惩罚。”说着她指向隆博和凯莉娅,他们似乎被这一幕惊呆了。“我敬爱的公爵因为他和维尔纽斯家族的友谊而受到了惩罚,因为他允许这些孩子住在我们的城堡里。他们的家庭已经违反了戒律,保卢斯却仍然选择接受他们。是我丈夫的骄傲杀死了他——而不是一个卑微的马夫长。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听够了,母亲。”雷托说道。
海伦娜对他怒目而视,仿佛他只是个孩子:“我还没说完呢。做一名公爵的话,还有许多事情是你还不能理解的——”
雷托仍然端坐着,把他所能集中起来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在他的声音和沉着上:“我才是公爵,母亲,你现在得保持沉默,否则我就让卫兵把你从大厅里赶出去,然后锁在一座塔楼里。”
海伦娜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竭力时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让她的双眼充满了疯狂。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敢如此跟她说话,但她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反击。像往常一样,她努力维持自己端庄的形象。她曾在老公爵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表情,而她从不敢让这种级别的风暴扩大。
虽然对伊雷斯克来说最好还是保持沉默,但他还是喊道:“雷托,孩子啊,你不能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小马耗子而不相信我——”
雷托瞪着眼前这个疯狂又懦弱的男人,并将他的行为举止与骄傲的小邓肯进行了对比。伊雷斯克那张长着肿泡眼的脸上此刻闪着汗水。“我确实觉得他比你更可信,伊雷斯克,”雷托慢慢地说道,“然后永远别再叫我‘孩子’。”
哈瓦特此时站了出来:“我们可以通过深度审讯来获取更多的情报。我要亲自审讯这个马夫长。”
雷托把目光转向他的门泰特,说道:“最好是私下,杜菲。除了你不要有别人在场。”他闭上眼睛,用力咽了口唾沫。过了一会儿,他清楚自己必须向哈瓦特传达一条命令,那就是不能让这个马夫长在审讯中幸存下来了……他还会透露出什么是雷托所担心的。门泰特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雷托,自己明白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比如哈瓦特所获得的一切情报都将是他和公爵两人之间的秘密。
当守卫们抓住他瘦弱的手臂时,伊雷斯克号叫起来。但马夫长还没来得及喊出什么,哈瓦特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时,卫兵们忽然打开了大厅的大门,一个身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仿佛是选择在这个最混乱的时刻觐见公爵。他大步走过来,眼睛锁定了坐在大厅尽头椅子上的雷托本人。他的电子身份徽章显示他是一名官方信使,刚从卡拉市太空港的一艘驳船上下来。雷托浑身僵硬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可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公爵大人,我带来了可怕的消息。”信使的话震惊了王庭上的每一个人。抓着伊雷斯克的守卫们也都站着不动了,哈瓦特连忙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在信使宣布消息之前离开。
信使大步走到椅子前,站直了身子,然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做好准备。在清楚了卡拉丹有了新公爵,以及被流放的伊克斯人就在这里的情况后,他谨慎地选择了他的措辞。
“我很遗憾地通知您,珊多夫人——被埃尔鲁德九世皇帝称之为叛徒和变节者的女人——已经被找到了,并且根据帝国法令,由萨多卡卫队在贝拉·特古斯执行了死刑。她的所有随从也都被杀了。”
隆博顿时被这道晴天霹雳击倒在公爵椅旁的抛光大理石台阶上,看上去就像被狂风拍倒在地一样。凯莉娅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缓缓抽泣起来。泪水一下子从她那双翠绿的眼睛里涌出。她靠在墙上,用脆弱的拳头击打着石柱,直到鲜血染红了双手。
海伦娜悲伤地看着她的儿子,点着头说:“你看到了吗?雷托,又一个惩罚。我是正确的。伊克斯人和一切帮助过他们的人都被诅咒了。”
雷托忿恚地看了母亲一眼,然后怒气冲冲地命令卫兵:“请把我母亲带到她的房间里去,吩咐她的仆人收拾行李,准备长途旅行。”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我认为最近的事情给了她很大的压力,现在让她安静地休养去吧,就去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好了。”
在于己不利的情况下,每一个生物都会变成某种别的东西,进化或退化。我们的人性来源于我们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样子,而且——但愿如此——我们知道如何变回去。
——卡马尔·皮尔鲁大使,《厄崔迪家族声明》
密室那无声的警报系统再次把他吵醒。不间断的噩梦让他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笔直地坐了起来,准备与前来追捕他的入侵者搏斗,并最终赶走他们。
但是贝尼·特莱拉还没有发现这个地方,尽管他们那些该死的扫描仪已经很接近了。他的信号屏蔽避难所配备了一个自动内部监测器,运行几个世纪都不会有任何问题,但那些狂热的调查人员使用了技术扫描设备来检测未经批准的机器。他们迟早会抓住他的。
他的动作安静而高效地,迅速把一切都关闭了:所有的灯、通风设备、暖气设备。然后他坐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汗流浃背地等待。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没有人来检查那扇隐蔽的门。什么动静也没有。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动了动身子。
随机扫描将严重损害那个把他和他的库存隐藏起来的屏蔽场。克泰尔知道他必须出去偷一种设备回来。如果他能分析出特莱拉技术是如何工作的,他就能建立一个系统来抵消它的破坏。
大多数早晨,大王宫(现在是特莱拉人的政府办公大楼)的大厅和公共房间都没有人。克泰尔从一个隐蔽的通道溜了进去,然后潜入主走廊附近的一间储藏室。从那里到电梯管只有很短的一段距离,而电梯管则直接通向建筑外,穿过钟乳石结构,甚至向下到达那些较低的楼层。然后他就可以继续前进,同时保住伪装——也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如果他能挫败那些技术扫描仪的话,他的机会就更好了。
那些常规的调查人员可能还在留在这个设施里,也可能已经到另一层去巡逻了。克泰尔像狩猎一样全速前进,聆听周围的动静,观察走廊里的灯光,独自缓缓地移动。他早已通晓这部分建筑的全部秘密了。
虽然克泰尔身边带着一支击昏手枪和一支激光枪,但他还是担心特莱拉探测网会发现这些枪,尤其是在开火的时候。然后他们就会派专门的小队来搜捕他。所以现在他的手里举着一把锋利的长刀。这武器既高效又安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设置好了陷阱,终于发现一个面容憔悴的秃顶特莱拉人从走廊过来。他两只手端着一个小屏幕,上面喷着烟花的颜色和图案。这个调查员如此专注于阅读,以至于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到危险——直到黑头发的男人高举着长刀向他冲去。
克泰尔想把满腔的仇恨都大喊出来,甚至想大声挑战对方,但他只是发出一阵嘘声。特莱拉人被吓得张大了嘴巴,露出一排雪白的珍珠般的小牙齿。这个调查员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克泰尔就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
特莱拉人倒在了地板上,鲜血四溅,但在扫描设备掉在坚硬的地面之前,克泰尔就一把抓住了它。他如饥似渴地盯着扫描仪,几乎没有注意到他脚下敌人垂死的挣扎,一摊血水静静地漫过了华丽、光亮的瓷砖,这里以前可是维尔纽斯家族大王宫啊。
可无论如何,他心里一点也不后悔。他已经犯了很多罪了,如果那些狂热分子抓住他,他立即就会被处死。但只要他问心无愧,这又能有什么关系呢?特莱拉杀死了多少人?他们的入侵破坏了多少伊克斯历史和文化?他们自己又欠下了多少血债?
克泰尔迅速行动起来,他把死尸拖进了通往他坚硬岩石内秘密住所的那条通道,然后清理掉残留的血迹。疲惫不堪的克泰尔清理了红色血迹,刹那之间,他过往生活的闪回刺痛了他坚硬的良心。他低头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假如优雅可爱的凯莉娅·维尔纽斯看见此刻的自己会作何感想。以前,每当他们知道要见到她时,克泰尔和他哥哥都会竭尽全力打扮自己,穿上时髦的衣服,喷上古龙香水。
他只花了几秒钟时间来哀悼特莱拉人对他的改变……接着他又开始琢磨凯莉娅是不是也变了,毕竟天知道她遭受了怎样的磨难。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不清楚她是否还活着。这让克泰尔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如果现在他不赶快抹去他的犯罪证据,逃回藏身之所,那他自己也活不长了。
对他的体形来说,这个特莱拉调查员的死尸有些出奇的重,这表明他们的骨骼结构很是致密。他把这具灰皮肤的尸体扔进了零熵筒,而在尸体开始腐烂之前,伊克斯的天空就会黑下来了。
他擦干净身子,换好衣服,便着手进行这个重要的工作了。他急切地把偷来的扫描仪放到了工作台上。
弄清楚如何操作这个装置还是相当容易的。它的控制系统很简陋:一个黑色的触摸板和一个琥珀色的屏幕,用来识别机器和科技痕迹。这些标记是用特莱拉人的密码语言写成的,他可以很容易地破译这些代码,只要把这些代码输入一个解密器就行了。
理解特莱拉扫描仪的内部结构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了。克泰尔必须非常小心地操作,因为里面可能存在一个特别的防篡改系统,可以熔掉内部零件。所以他不可能拿起工具直接撬开扫描仪。他不得不使用某种被动的方法了。
此时他真希望老罗格的幽灵能够再次出现,给他一些宝贵的建议。在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房间里,他感到非常孤独,努力让自己不要自怨自艾。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这才获得了力量。伊克斯的未来很可能就取决于他这条隐秘战线了。
他必须要活下来,并保证他这个藏身之处完好无损,因为这里有重要的跨空间通信器。不久之后,他可能还会找到一种定位维尔纽斯家族幸存者的手段,并为他们提供宝贵的帮助。也许只有他这个幸存者,才能解放这个他无比热爱的世界了。
为了保护这间被屏蔽的屋子,克泰尔必须得搞清楚这个该死的特莱拉扫描仪……
最后,在经历了好几天的挫败之后,他决定使用一个探测装置,希望能绘制出扫描仪内部的反射示意图。但令他吃惊的是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响了一下。他连忙把扫描仪扔在工作台上,后退了好几步。接着,克泰尔再次尝试靠近仔细并检查了这个装置,发现它的一侧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攥住裂缝的两边,然后使劲一拉。
扫描仪打开时没有发生爆炸或熔化。他无比欣喜地发现,他不仅看清了扫描仪的内部,而且还找到了一个针头启动的全息投影仪,它能把用户指南的全息图像展示在空气中——一个衣冠楚楚的全息人很开心地开始解释起关于扫描仪的一切来。
既乐于助人又温柔体贴,这个用户指南好像丝毫不担心有竞争对手窃取技术,因为它是在罕见而珍贵的“李芝镜”基础上制造出来的,没有外人可以复制。这种镜子由未知的矿物和聚合物构成,人们认为其棱镜中包含了地穹棱镜。
克泰尔研究这个扫描仪时,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对它的构造赞誉有加,随后便开始怀疑有李芝家族的人参与了这场针对伊克斯的阴谋。毕竟仇恨是长期存在的,而李芝人一定会很乐意帮助别人来消灭他们的主要对手……
现在克泰尔必须依靠他的直觉,用搜集来的零部件碎片和这个李芝镜来制造一个关闭设备来阻止扫描仪。在反复询问了那个令人厌烦的热心用户指南后,他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