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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成文法律不可更改,无论哪个伟大的家族拥有了统治权或是哪个皇帝坐在金狮宝座上。帝国的宪法文本也都已经存在了几千年。这并不是说每个政权在法律上是平等的,这些差异源于解释的微妙之处,也源于微小的漏洞,这些漏洞最终会变大到足以让远航机通过其中。
——《帝国法律:评论和反驳》
雷托仰卧在牢房里的吊床上,感受着身下按摩装置温和的颤动,这种按摩装置可以缓解他颈部和背部的肌肉紧张。虽然他仍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从皇太子那里得到任何答复,雷托现在确信自己那狂妄的恫吓应该是无效了。不管怎么说,这条秘密信息也算是个尝试吧,而他是真不知道后面会怎样了。相反,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他和门泰特只是在不停地讨论案件的法律依据和依靠他们自己技能的必要性。
为了度过这段漫长的等待、沉思和无聊的时间,他在自己身边堆满了个人物品和舒适用品以供自己使用:胶片书[65]、精美服装、写作工具,甚至还有等候在牢房外面的信使,可以把个人信息方块送到他指定的任何一名收件人手里。每个人都知道这次审判有多大的风险,但并不是每个凯坦星上的人都想让雷托获胜。
从技术上讲,由于他卷入的法律程序,他不再拥有任何个人物品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高兴能用上它们。胶片书和服装提供了一种安定感,一种与他口中的“前生活”的联系。自从远航机货舱内那场神秘袭击后,他的生活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雷托的整个未来,他家族的命运,以及他在卡拉丹的财产都岌岌可危地悬在没收审判之上了,要么全部还给他,要么一无所有。如果他在审判中败诉了,那么他的家族将会比变节的维尔纽斯家族还要糟糕。厄崔迪家族将会不复存在——完全不存在。
至少到那时,他在内心强挤出一个玩笑,我不用再为争取一桩能最大限度巩固我在兰兹拉德的根基的合适婚姻而烦恼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禁想起了满头深铜色头发的凯莉娅,以及她那个永远不会实现的关于未来的梦。如果他被剥夺了头衔和财产,那么雷托·厄崔迪就可以选择与她结婚,而用不考虑政权和政治了……但如果他不再是公爵,那么怀揣着凯坦星和宫廷梦想的她还会要他吗?
不管怎样,我总能找到有利条件。隆博曾这样说过,现在他可以借用一下他朋友的这种乐观精神了。
在拥挤的蓝玻璃办公桌前,杜菲·哈瓦特全神贯注地翻着投射在他眼前的全息书页——这是一份可能用来指控雷托的证据汇编,以及对兰兹拉德联合会法律的分析。这一资料包括厄崔迪律师的意见和哈瓦特本人作出的门泰特推测。
这个案子完全是建立在间接证据的基础上的,但从雷托面对兰兹拉德联合会议会发表了那份愤怒的声明开始,它就变得极具说服力。他有明显的动机,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对特莱拉宣战了。
“这一切都表明我有罪,不是吗?”雷托说道。他从摇摇晃晃的床上坐了起来,按摩器自动暂停了。
哈瓦特点点头答道:“有些太完美了,大人。而证据方面的情况还在继续恶化。我们战斗舱上的多阶段发射装置在调查过程中被检查了,发现了发射的痕迹。这是一个相当糟糕的结果,它无疑大大增加了我们的嫌疑。”
“杜菲,我们都知道炮弹被发射过了。我们从一开始就上报了。那是在远航机进入折叠空间之前,我和隆博出去练习射击飞碟无人机时开的火。我们飞船上的每个人都能证明这一点啊。”
“裁判官可能不会相信我们。这种解释听起来太简单了,一听就像是捏造出来的托辞。他们会认为我们提前的训练是为了给武器检查结果找一个理由,因为我们清楚在这之后会向特莱拉人开火。这是个很简单的把戏。”
“你总是能看透这些复杂的细节,”雷托带着温柔的微笑赞叹道,“这都是得益于你在安全部队的训练。你总是会反复地仔细研究,探求事物每一个层面,进行计算和预测。”
“公爵,这正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
“别忘了,真相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杜菲,这是一个强大的盟友。我们将高昂着头,站在我们的同僚面前,告诉他们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他们必须相信我们,否则厄崔迪家族几百年来的荣誉和诚实将毫无意义。”
“我希望我能拥有您的力量……和乐观,”哈瓦特回应道,“您表现出了非凡的坚定和沉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苦乐参半的表情,“您的父亲把您教导得很好。他一定会为您感到骄傲的。”说着他关掉了全息投影仪,一页页跳动的证据消失在了牢房沉闷的空气之中。“到目前为止,在裁判官和兰兹拉德陪审团的投票成员中,确实有一些人可能会认定您是无辜的,而这都要感谢您过去对他们的忠诚。”
雷托笑了,但同时也注意到了他的门泰特是多么的不安。他从床上荡到地板上。雷托披着一件蓝色的长袍,光着脚踱起步来。一股寒流爬上了他的手臂,他调整了牢房的温度。“在他们听了我的陈述并看到证据后,会有更多人相信我的。”
哈瓦特看着雷托,仿佛又回到了他的童年时代:“我们的一个优势是,您的大多数盟友会投票无罪释放,仅仅因为他们鄙视特莱拉人。不管他们认为您做了什么,您也是出身高贵,来自受人尊敬的兰兹拉德联合会家族。您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不会为了鼓励贝尼·特莱拉而毁灭您。几个家族出于尊敬您父亲的原因而选择支持您。并且至少有一位裁判官对你几个月前在兰兹拉德联合会议会上的大胆发言印象深刻。”
“但大家仍觉得是我做了那么可怕的事吗?”他沮丧地皱起了眉头,“他们支持我都是因为其他附加原因。”
“你对他们来说还很陌生,在他们眼里您不过是个莽撞冲动的孩子。现在,公爵,我们应该更关心判决结果本身而不是理由。如果您胜诉了,那么您还有很多时间来重建您的声誉。”
“而如果我输了,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哈瓦特庄严地点了点头,像一块巨石似的站立着说道:“没收审判没有固定的规则。它是一个没有证据或程序规则的自由论坛,是一个空着的容器。没有披露程序,我们就不必向法庭披露我们将提供的是什么证据——但其他人也同样不需要。我们无法知道敌人可能会说什么谎话,也无法知道他们可能篡改了什么证据。我们没法提前看到他们所谓的证据,也包括他们的主要证人将如何作证。肯定会有许多关于厄崔迪家族的坏话的。您得有个心理准备。”
一片嘈杂声传来,雷托一抬头看到卫兵关上了嗡嗡作响的限制力场,让隆博进来。伊克斯王子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衣领上别着一个维尔纽斯螺旋。他的脸经过健身房里的锻炼后变得更红了,淋浴后的头发也湿漉漉的。在他的右手上,火宝石戒指闪闪放着光。
雷托不禁想到了自己和朋友的境遇相同之处,他们的家族都是一片混乱,几乎被摧毁。得到了皇家临时保护的隆博,每天都在同一时间来探望自己。
“锻炼完了?”雷托问道,尽管哈瓦特十分悲观,但他还是强行挤出了一丝诚恳的语气。
“我今天把体能训练机给弄坏了,”隆博略带顽皮地笑着说,“那它一定是那些小破家族造出来的。根本没有经过质检。当然比不过伊克斯造的那种好东西了。”雷托笑着说道,然后和隆博握了握手。
隆博挠了挠他湿漉漉、乱蓬蓬的金发说道:“艰苦的锻炼能够帮助我思考。这些日子我很难把精力集中在任何事情上。顺便说一下,我妹妹通过一个刚从卡拉丹过来的通讯员表达了她的支持。我觉得你肯定想知道。弄不好能让你高兴点儿。”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显露出长时间的磨难给他带来的重压,一个十六岁男孩所不应有的压力和早熟的轻微迹象。雷托知道他的朋友所关心的是如果厄崔迪家族输掉了这场审判,那么他和凯莉娅的结局会变成怎样……两个伟大的贵族家庭在极短的时间内相继毁灭了。也许隆博和凯莉娅会去找他们变节的父亲……
“杜菲和我只是在讨论我们案件的法律依据,”雷托解释道,“或者用他的话说,是缺乏法律依据。”
“我不会那么说的,我的公爵。”哈瓦特抗议道。
“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带来了好消息,”隆博宣布道,“贝尼·杰瑟里特希望在审判中为我们提供真言师。那些圣母可以从任何人身上套出谎言来。”
“这太好了,”雷托说,“她们可以瞬间解决整个问题的。只要我开口,她们就能证实我说的是实话。事情能这么简单吗?”
“但一般来说,真言师的证词是不会被法庭采纳的,”哈瓦特警告说,“当然这里可能会有例外,但我很怀疑。毕竟女巫们有她们自己的目标,因此法律分析家认为她们可能会被收买。”
雷托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收买?那么这说明他们根本就没见过几个圣母。”不过,他开始更多地琢磨起这个问题来了,考虑着各种可能性。“但她们的秘密目标是什么呢?为什么贝尼·杰瑟里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们能从我的清白——或者我的罪行中得到什么呢?”
“公爵,谨慎行事啊。”哈瓦特说。
“值得一试,”隆博说,“即使它不具有约束力,一个真言师的证词也会增加雷托对事件描述的分量。你和你周围所有的人——包括杜菲,我,护航舰船员,甚至你从卡拉丹带来的仆人——都可以被真言师仔细审查。我们都清楚说辞都将是一致的。他们将毫无疑问地证明你是无辜的。”说着他咧嘴一笑,“我们很快就能回卡拉丹啦。”
然而,哈瓦特仍然不大买账:“年轻的王子,联系你的人到底是谁?是谁慷慨地提出了这个建议?而她要什么回报呢?”
“她,呃,什么也没要求。”
“暂时没有,也许,”哈瓦特说,“但那些女巫考虑得很长远。”
伊克斯王子挠了挠太阳穴,说道:“她的名字叫玛格特。她是阿妮鲁尔夫人的随从,大概是来参加皇室婚礼的吧。”
雷托倒吸了一口气,心中一动:“那个要和皇帝结婚的女人。所以这是沙达姆干的?作为对我们那条信息的回应?”
“贝尼·杰瑟里特不会为任何人卖命,”哈瓦特反驳道,“她们是出了名的独立。她们这样做是因为她们自己想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对她们有好处。”
“我还是想知道,在那么多人里为什么她找的人会是我,”隆博说道,“但是想想看:她的提议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除非雷托确实是无辜的。”
“我就是无辜的!”
哈瓦特对隆博钦佩地笑了笑:“当然。但我们现在知道贝尼·杰瑟里特清楚雷托说的是实话了,否则她们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不清楚姐妹会到底知道些什么,也不清楚她们到底希望得到些什么。
“除非她们这是在测试我,”雷托推测道,“只要接受了她们的真言师,她们就清楚我没有撒谎了。而如果我拒绝了,她们就会知道我确实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
哈瓦特靠在牢房的墙边,透过一扇强化玻璃窗凝视着外面:“请注意,我们所面临的审判只是一个空壳。也存在着对贝尼·杰瑟里特和她们神秘魔法的偏见。真言师可以为了更大的目标而背弃她们的誓言而撒谎。巫术,魔法……也许我们不应该这么快就接受她们的帮助。”
“你认为这是个阴谋?”雷托问道。
“我总是怀疑有人在耍阴谋。”门泰特回答。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这是我的天性,”他转而使用厄崔迪手势,向雷托说道:“这些女巫可能是在执行帝国的命令。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联盟呢?”
最糟糕的联盟是那些削弱我们的联盟。而更糟糕的是皇帝没有认清这种联盟的本来面目。
——拉斐尔·科瑞诺王子,《领导论》
太子沙达姆尽其所能地不让特莱拉代表感到一丝宾至如归或是受到欢迎。他甚至讨厌和特莱拉代表共处一室,但这次会面却无法避免。全副武装的萨多卡卫兵护送希达尔·芬·阿吉迪卡穿过后走廊,经过维修通道,顺着没有标记的楼梯,最终来到了一排栅栏门的门后。
沙达姆选择了一个最为私密的房间,十分隐蔽,甚至没有印在建筑平面图上。很久以前,在前太子法夫尼尔死去几年之后,哈什米尔·芬伦在素来鬼鬼祟祟的潜伏行动中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显然这个隐秘的房间是埃尔鲁德早年间在统治帝国之初时使用的,当时他除了有许多正式纳入后宫的妃嫔之外,还有无数秘而不宣的情人。
寒意袭人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临时弄来的球形灯照亮了桌子。墙壁和地板上充满了灰尘的味道。靠墙的窄床上铺着被单和毯子,如今早已磨损破旧,布满绒毛。角落里有一束年代久远的花束,看样子是几十年前被扔在那里的,现在只剩下一把发黑的枯叶和茎秆。这个地方传达了主人想要表示的意图和期望的印象。不过沙达姆知道,贝尼·特莱拉人对这种玄虚之事并不怎么在意。
隔着普普通通的桌子,希达尔·芬·阿吉迪卡身穿栗色长袍,灰色的双手交叠地放在木质桌面上。他眼距很近的眼睛眨了眨,望着沙达姆说道:“是您召我过来的吗,殿下?我正根据您的吩咐做研究呢,听到您的召唤,立刻就过来了。”
沙达姆面前摆着一盘猪蝓肉,是刚由一名卫兵端上来的。因为他今天一直没时间好好吃顿饭。他尝了尝盘子里的奶油蘑菇酱,然后不情愿地把那盘肉推给阿吉迪卡,让客人品尝。
这个身型矮小的特莱拉男人身子向后退,拒绝触碰食物。沙达姆皱起了眉头,说道:“这猪蝓肉是你们自己生产制造的,难道你们特莱拉人自己做的美味珍馐自己都不吃吗?”
阿吉迪卡摇了摇头道:“虽然这种生物是我们繁育的,但我们自己并不吃。请原谅,殿下。您不必客气。咱们讨论一下下一步必须做什么吧。我急着赶回萨图赫的实验室里继续研究。”
沙达姆哼了一声,松了口气,因为他不必再硬着头皮对特莱拉代表礼让了。他并不喜欢对这个男人以礼相待。反而,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因为他长久以来一直受到头疼的困扰,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一个小时后会头疼得更厉害。“我必须提出一个请求——不,是作为皇帝的要求。”
“请原谅,太子殿下,”阿吉迪卡打断了他的话,“您还没有加冕登基呢。”
门口的卫兵惊呆了。沙达姆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放眼整个帝国,有谁的命令能比我更有分量呢?”
“不,殿下。我只是在纠正一个语义上的问题。”
沙达姆把餐盘推到一边,像个猎食动物一样身子前倾,俯身在桌子上,离得那么近,他都能闻到那个特莱拉人身上难闻的气味。“听我说,希达尔·芬·阿吉迪卡。你的人必须撤销对雷托·厄崔迪的控告。我不希望这件事闹到法庭上。”他又坐回去,咬了一大口猪蝓肉,嘴里塞满了食物,边吃边说,“所以放弃你们的指控吧,我会送给你们想要的宝贝,一切都会安定下来的。”
他的解决办法听起来很简单。特莱拉人没有立即回答,于是沙达姆继续往下说,尽量显得和蔼可亲:“我跟我的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特莱拉人可以得到赔偿,我会支付他们损失的血汗钱。”随后沙达姆竖起红红的眉毛,露出一副严厉的表情,“不过,只是真正的损失。死灵不算在内。”
“我明白,殿下,但我很遗憾地告诉您,您的要求是不可能实现的。”阿吉迪卡的声音依然低沉而平稳,“我们不能忽视对特莱拉人民犯下的这种罪行,它深深地打击了我们的荣誉之心。”
沙达姆听到这话时,差点被刚吃进嘴里的肉噎到:“‘特莱拉人’和‘荣誉’通常是不会同时出现的。”
阿吉迪卡没有理会这话里包含的侮辱:“然而,所有的兰兹拉德联合会成员都知道了这个可怕的事件。如果我们撤回控告,厄崔迪家族就会明目张胆地攻击我们——摧毁我们的船只,杀害我们的人民——而不受任何惩罚。”他的鼻尖抽动了一下,“殿下,您明察秋毫,治国有道,所以您必然知道我们在这件事上不会让步。”
沙达姆大为恼火,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通知你。”
矮小的男人思考了一会儿,黑色的眼睛贼溜溜放着光,然后问道:“殿下,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为何雷托·厄崔迪的命运对您如此重要呢?公爵所代表的家族相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为什么不把他扔进狼群,让我们如愿呢?”
沙达姆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怒吼:“因为雷托不知怎么地竟然知道了你在伊克斯上进行的人工香料研究。”
阿吉迪卡的脸上终于露出戒备的神色:“不可能!我们一直实行最严格的保密措施。”
“那他为什么给我捎来了口信?”沙达姆半站在座位上,厉声问道,“雷托用这件事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来威胁我。如果他在审判中被判有罪,他就会揭露你们干的所有那些事以及我们的合谋。我将会面临兰兹拉德联合会的反叛。想想吧——我的父亲,在我的帮助下,允许兰兹拉德联合会里的一个大家族被人给推翻了。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而推翻这个大家族的,不是他们的对立家族,而是你们……特莱拉人。”
到了这时,这个一门心思搞研究的人似乎也被激怒了,但他仍然没有回应。
沙达姆呻吟了一声,想象着那时自己的惨状,然后又怒视着特莱拉人说:“如果人们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获得一个私人垄断的人造香料来源,从而使兰兹拉德联合会、贝尼·杰瑟里特和宇航公会的利润大幅削减,那么不出一个星期,我就会被拉下台,皇位不保。”
“我们之间好像陷入僵局了,大人。”
“不,我们没有!”沙达姆咆哮起来,“幸存的那艘特莱拉飞船上的飞行员是你的主要证人。让他改变证词。也许他并没有像他最开始所认为的那样,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切。你会得到丰厚的回报,不光我会掏腰包,厄崔迪家族也会从金库里拿钱给你。”
“这还不够,殿下,”阿吉迪卡露出一副令人丧胆的阴冷表情,“厄崔迪家族必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受到羞辱。一定要让他们颜面扫地,雷托必须付出代价。”
皇帝轻蔑地低头看着特莱拉的研究员。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要不要我再多派些萨多卡卫兵到伊克斯?我敢肯定大街上巡逻的军队一定会密切关注你们所有行动的。”
阿吉迪卡仍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沙达姆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冷酷起来:“我已经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可你们还是没有给我生产出我需要的东西。现在你们又说可能还得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如果雷托揭露了我们,那咱们的日子都长不了。”
太子吃完那盘猪蝓肉,把盘子推开。尽管这道菜精心烹制,美味无比,但他几乎没吃出什么味道,因为他头痛欲裂,根本没心思享用美食。当个皇帝怎么这么难呢?
“那您随便吧,殿下。”阿吉迪卡说道。而沙达姆从来听过这么刺耳尖锐的声音。“雷托·厄崔迪不可原谅,必须受到惩罚。”
沙达姆皱起鼻子,满心不悦地结束了会见,示意萨多卡卫兵把这个矮小的男人拖走了。因为他很快就会成为已知宇宙的皇帝,所以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许多重要的事情。
要是他能摆脱这该死的头痛就好了。
最糟糕的保护是信心。最好的防御是怀疑。
——哈什米尔·芬伦
杜菲·哈瓦特和隆博·维尔纽斯可以从容地离开牢房了,而雷托受到荣誉的羁绊还是得留下来,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身的安全。门泰特和伊克斯王子经常与厄崔迪护卫舰上的船员,以及任何有可能对案子有帮助的人讨论证词。
与此同时,雷托则独自坐在牢房的办公桌前。虽然老门泰特总是训练他不要背对门坐,但雷托觉得待在一个最高安全级别的牢房里还是足够安全的。
此刻,他沉浸在片刻的沉默和专注中,仔细研究着为他准备的大量证据投影图。即使有萨多卡卫兵的护送,他也不愿意经过皇宫,因为他知道被指控的阴影仍然笼罩着他。不过他很快就会见到自己的同僚,并声明自己的无辜。
他听到身后牢房里传来了什么动静,但他迟迟没有回头。他手里拿着一支嗡嗡作响的投影笔,写完了一段关于第一艘特莱拉飞船被彻底摧毁的证词,并记下了一个他以前没有考虑过的技术细节。
“杜菲吗?”雷托问道,“忘了拿什么东西?”说着他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高大的兰兹拉德联合会卫兵,穿着一件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制服站在那里。那人宽宽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尤其是那双黑眼睛很是怪异。他的皮肤看起来很苍白,颜色很不自然,像是涂上去的。雷托发现了此人身体有些不同寻常,在他古怪而又不稳定的动作中有一种奇怪的僵硬和笨拙。他手上的皮肤发灰色,但脸上却没有,实在令人起疑……
雷托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手指摸到了一把刀的刀柄,那是哈瓦特特意为他藏在牢房里的。雷托摸着刀柄,没有改变坐姿,脸上也依然一副平静而期待的表情,面不改色。
武器大师给他上的每一节训练课,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子里,沸腾在他的肌肉和血液中,让他始终保持警觉。虽然箭在弦上,但此时的雷托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挑战这位入侵者。但他知道出事了,此刻的他正命悬一线。
一眨眼的工夫,高个子男人就脱下了那件肥大的制服,摆弄起和布料固定在一起的静态密封件。当布料滑落时,男人那张呆滞而毫无表情的面庞也随之滑落,原来是个面具!他的两手和下臂也掉落下来,在牢房的地板上堆成了一堆。
雷托困惑不已,头晕目眩,一头从椅子上栽到地板上,蹲在写字台旁边。他把刀拿好,但仍然隐藏在入侵者的视线之外,思考自己面临的选择。
高个子的卫兵身体从腰部裂开,就像被斩断成两半一样——两个特莱拉人转过身,面对着他,每个都是脸如皮革般坚韧粗糙的侏儒。其中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肩膀上跳下来,落在地上。两个人都穿着紧身的黑衣,身上的每一块坚实肌肉都裸露在外。
两个特莱拉刺客彼此分开,把他团团围住。他们的小眼睛像铅弹一样闪烁着微光。每个人两只手中都各有一样东西在闪光——一共四件武器,模糊不清但肯定致命。其中一个人疯狂地向雷托扑去,尖叫道:“去死吧,婆温达恶魔!”
在一瞬间,雷托考虑是趴到桌下还是躲到全息投影车的下面。但首先他还是决定赌上一把,至少先杀死一名袭击者……这样一来就破坏他们原先的计划了。他熟练地瞄准目标,把哈瓦特的刀掷了出去。那把刀迎上目标,直接刺穿了侏儒的颈动脉,让他仰面栽倒。
一只银色的飞镖嗖地一声掠过了雷托的耳朵,他立即滚到了全息投影车的后面。此时,那台全息投影车仍继续在桌子上方投射影像。第二支飞镖击中了他脑袋旁边的墙壁,削去了石头的一角。
然后他听到激光枪的嗡鸣声。紫色的光弧照亮了整个房间。
第二个特莱拉人的尸体撞到全息投影车上,把车撞翻。那个特莱拉刺客的脸被炽热的光束熔化,渗到了地板上,尸体就倒在离雷托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
杜菲·哈瓦特和兰兹拉德联合会的一个卫兵队长大步走进牢房,低头看着雷托。在他们身后,卫兵们查看了两具黑衣人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烧焦的气味。
“他们不知怎地通过了我们的安检。”队长说。
“我可不认为那是安检。”哈瓦特厉声对他说。
一个卫兵说道:“这个人的喉咙里插着一把刀。”
“这把刀是从哪儿来的?”队长扶雷托站起来,问道,“是您扔的吗,大人?”
雷托瞥了一眼他的门泰特,没有说话,而是让哈瓦特去回答。“既然你们有安检,队长,”哈瓦特冷笑着反问,“那怎么可能有人私带武器进来呢?”
“那把刀是我从一名袭击者手中夺过来的,”雷托面带自信地回答,“然后我就用这把刀杀了他。”他眨了眨灰色的眼睛,身体因惊魂未定而颤抖,“我想贝尼·特莱拉不打算等审判结束了。”
“地狱在下!”隆博边骂边走了进来,环顾四周,“好的一面是,在审判中这件事对特莱拉人来说十分不利。如果他们确信自己会赢的话,那为什么还要亲自动手杀人灭口呢?”
卫兵队长尴尬地涨红了脸,转向他手下,命令他们把尸体移走并进行清理。
“刺客们发射了两枚飞镖。”雷托指着被飞镖扎过的地方说。
“小心处理,”哈瓦特说,“镖上可能有毒。”
当雷托、隆博和哈瓦特再次单独在一起后,门泰特偷偷把一支毛拉枪塞进了桌子最下面的一层抽屉里。“以防万一,”他说,“下次一把匕首可能就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