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之地 12
进门的时候,身材高大的艾提克斯不得不低下头才能通过。往里迈的第一步就差点儿一脚踩空。室内的石头地面足足比门口低了八英寸。屋子里面清凉干燥,空气之中满是香甜的气味。等艾提克斯的双眼逐渐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发现眼前是一条已经被切下的动物的腿:那是一条鹿腿,悬挂在一条搭在屋顶木梁上的铁链上。屋里同样的铁链还有许多,挂着各种各样的肉类,有风干的,有烟熏的,有完整的,还有一块块分割好了的。
艾提克斯从门口来到墙边,挨个检查放在墙根下的各种容器。他那灵敏的嗅觉往往在眼睛看到之前就能根据气味分辨出物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利蒂希娅和乔治跟着进来了。利蒂希娅在屋里来回跺脚,想检查一下这屋里还有没有地窖。不过地面的声音听起来很结实,艾提克斯也没发现有什么活板门。
“动物。”黛儿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什么?”艾提克斯不明所以。
“村子里总是有动物来找吃的。偶尔会有浣熊、狐狸、熊什么的。要是饿极了,熊甚至会直接破门而入。不过它们可进不来这里。”
“听说外面的森林里有灰熊。”艾提克斯说。
“灰熊!”黛儿又哼了一声,“不,这里没有什么灰熊,只有黑熊。”随即又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就算是黑熊也够坏的了。它们很聪明。不是我们说的那种聪明,它们是野兽。不过在搞破坏方面,它们也够聪明的了。而且它们对此简直是有些锲而不舍。我们养了狗来驱赶它们,可有时它们就是赖着不走,即使受了伤也不走。不过,其中一些到了这里可就交待了。”说罢,她朝着一大块儿腰腿肉点了点头。
就在三人还在琢磨着那黑熊的最终命运之时,黛儿又走回到门口,一只手已经扶到了门边。在那一瞬间,仿佛是要把三个人跟这一屋子肉关在一起一般。不过她却并没有那么干,还是等在那里,静候三人从屋里出来。
“准备走吧?”她说。
黛儿陪同他们三人来到村西边的一处山坡上的苹果园里。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位养蜂人。果然又跟他们在村子里遇到的其他人一样,这位养蜂人只顾低头摆弄蜂巢,对于几个陌生人的到来无动于衷。至于黛儿在阿达姆所扮演的角色,她本人则是如实描述——村落守望者。这个有些像管理人员的身份所要从事的工作就包括充当村子与庄园之间的联络员。当她听艾提克斯说起以为自己跟威廉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时,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当他的亲戚?我哪有那身份高贵、有权有势的命啊。”艾提克斯原本还想跟她打听打听此间教堂的掌故以及她在教堂中的身份,可是一看黛儿的容貌他就禁不住想起那彩色玻璃上的夏娃,这两人实在是太像了,艾提克斯发现自己根本就问不出口,况且黛儿似乎也根本不打算主动说些什么。
离开果园,他们来到下面的河边,倒是把河边的渔夫吓了一跳,随后他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先前那个广场上。艾提克斯其实是想去那些村舍里查访查访,可又实在不愿意身边跟着这么个盯梢的。于是他向黛儿这一路的指引表达了充分的感谢,然后假意往回程的山道上走去。见这几个外人离去,黛儿就走向那个工坊。里面仍然传来那工匠敲敲打打的嘈杂声,不知他到底在捣鼓些什么东西。一见黛儿走进屋子,艾提克斯立马就调整了自己的路线,带着乔治和利蒂希娅朝通往村舍的路走去。
然而,他们并没能走太远。那只獒一见几人居然还想绕到别的地方去,立即狂吠起来。艾提克斯加快了脚步,绝不回头看上一眼。然而眼前一晃,突然从最跟前的村舍后面窜出了一群狗挡住了去路。别看只有四条狗,其中两条是中型的杂种狗,一条捕鼠梗,还有一条体型硕大,应该是猎狼犬和大丹狗的串种,一看就是凶兽。不过,这几条狗并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击,只是走到路中央就停住不动,嘴里喘着气,就看艾提克斯、乔治和利蒂希娅会不会靠近过来。
那只獒的叫声忽然停了下来。艾提克斯扭头看去,发现黛儿已经从屋里走出,正双手抱臂站在门廊处。只见她唇角翘起,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不是我们说的那种聪明。他想起了先前她说过的话。我们养了狗来驱赶它们。
“好吧。”艾提克斯无奈道,“真棒。”
他们又重新退回山上。其实他们刚一走回山路,那群狗就不怎么在意他们了。不过等来到山巅再往下看的时候就会发现,那只猎狼犬和大丹狗的串种还有其中一只杂种狗还一直在村舍间的小路上来回溜达着,就像是总在海岛周围的海岸边游弋的群鲨一般。
“你们怎么看?”艾提克斯问道。
“那个工坊也是石质地基。”利蒂希娅指出,“除了那间贮藏屋,也就这工坊是这样的建筑方式了。”
“你觉得那下面可能会有地窖?”
利蒂希娅点点头。“就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任谁在下面喊破喉咙,外面也肯定听不到。”
艾提克斯看向乔治,乔治耸耸肩。“如果今晚蒙特罗斯没有现身的话,那咱们晚饭后不妨再潜回去看看。”他提议道,“给那群狗带点儿排骨说不定能管用。”
“或许吧。”艾提克斯说道。此时他想起了还放在帕卡德里面的那两把猎枪。旋即,他又想起一件往事。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队士兵潜进平壤城外的一个村庄执行搜救任务,最终却只是搭进去四条黑人士兵的性命。“或许咱们该想点儿别的办法。”
“你有什么主意吗?”
“现在还不确定。让我再琢磨琢磨。”
“要是我们现在回庄园里面的话,”乔治建议道,“咱们是不是可以一边想,一边再叫点儿房间服务什么的?”
“当然,”艾提克斯应道,“或许,我还会看会儿书。”
布雷思维特邀请的其他客人是从午后开始陆续抵达的。艾提克斯在楼上的房间里一直在研究那本章程,注意到有人来后,他就透过窗户挨个统计前来山庄的成员数量:前后一共来了十四名白人男子,年轻的有五十几岁,最年长的至少得七旬开外。他们或是亲自驾车,或是有专职司机,其座驾全是价格昂贵的轿车及加长豪华轿车。从车牌上看,半数来自马萨诸塞州,其余的多是来自相邻各州。只有一辆晚些才抵达的车例外,它是从华府远道而来。所有这些成员的手指上无一例外地戴着一枚宽大的银质印戒,那是结社使徒身份的象征。
所谓使徒:那本红皮书上把他们称作“黎明探索者”“亚当之子”以及“黎明行者”,这个名字可以理解为“旧日旅居者”(书里提到的类似人类堕落之前的掌故,也就是阿达姆版的伊甸园的传说,可是跟艾提克斯在主日学(13)里了解到的大相径庭)。这本书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巫师”这个词汇,但是很显然他们这些人就是巫师,或者说立志要成为巫师。艾提克斯一个个地观察着这些来客,他想看看凭自己能不能看出来他们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法力。不过很显然,巫师这个工种,就跟那些社会主义者一样,想靠双眼就识别出来实在是有些痴心妄想。
七点一刻的时候,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不久前最后一位亚当之子刚刚抵达了庄园。是威廉打来的电话,询问艾提克斯及其同伴是否打算移步餐厅享用晚餐。“我们确实有这个打算。”艾提克斯如实告知,“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有问题,特纳先生。”威廉答道,“烦请您各位做好准备,八点的时候我会上来邀请诸位。”
艾提克斯从自己房间的衣橱里挑选了一身工艺精良的定制西装。他试了试,竟如同量身定做般合适,就连鞋子也是尺寸刚好。乔治则选了套半正式的西装。等他们敲开利蒂希娅的房门时,这位站在门口的姑娘正身着一套优雅华贵的白色晚礼服。先前,利蒂希娅说她打算把那件紫色的灰姑娘礼服连同衣橱里其他一些物品都顺到帕卡德里面去。“要是咱们最后真的要跑路的话,”她说,“那为什么不带着这些漂亮衣服一起跑呢?”可是如今一看她脸上的表情,艾提克斯就猜到计划肯定是出了问题。
“怎么了?”他问道,“你从后门溜出去的时候让威廉给抓了个现行吗?”
“才不是呢。我顺顺当当地就把那件衣服弄上车了。”她说,“可是出了个问题。”
然而利蒂希娅还没来得及解释事情的原委,威廉就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晚上好,特纳先生、贝里先生。”他问候道,“丹德里奇小姐,您看起来美极了。希望到目前为止诸位都对这里感到满意。”
“今天这一天都相当有趣。”艾提克斯应道,“不过,你其实真的不用上来接我们的。我们自己下去就行了。”
“我明白,先生。不过恕我直言,我是怕山庄里的某些人对于陌生访客会有些许的……轻慢无礼。所以在正式对诸位进行介绍之前,我想最好还是由我陪着诸位比较稳妥。”
“你不想让我们被当成工作人员,对吧?”
威廉露出了笑容。“您的餐桌正在期待您的到来呢,特纳先生。”
一众亚当之子此际都聚在楼下的客厅里。仆从们正在有条不紊地传递着一盘盘的饮品和餐前开胃菜,然而有几位年长的结社成员对于一直还没能到餐厅就座一事大肆抱怨着。那位从华府来的成员是一位颤颤巍巍、老态尽显的长者,艾提克斯已经给他起好了外号——普勒斯顿·布鲁克斯,因为他挥舞手杖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那位来自南卡的众议员。此时,那老头正在房间里大声叫嚷着说至少他自己不应该就这么被安排在屋里傻站着,看起来像是男佣一样。
当艾提克斯步入房间的时候,所有人忽然齐齐安静下来。然而跟山下那些村民的反应不同,这些山庄成员们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几人,目光里没有丝毫的歉疚。相反,大部分盯着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好奇,尽管在一定程度上这样的目光有些粗鲁。不过普勒斯顿的脸色却是瞬间变了三变:最初是好奇,可一看到乔治和利蒂希娅的出现,那好奇就变成了疑惑,继而又变成了愤怒。“三个?”他大吼着,手杖高高地举起。“为什么会是三个人?”
“这边请,特纳先生。”威廉一边说着,一边装作根本没有看到普勒斯顿一般,同时巧妙地移动着身形,替艾提克斯几人挡住了那个暴躁的老家伙。几人从普勒斯顿身旁飘然而过进入餐厅之时,利蒂希娅还朝他轻轻地挥了挥手。
威廉将三人领到一张桌前。桌子正上方挂着一条红色与银色相间的条幅,一眼就能注意到上面的那个半日徽记。这张桌子位于整个餐厅的中心位置,与四周各不相连,是个独立的区域,这份超然显示出这个位置所代表的尊崇地位,当然,也有可能是想让他们出出洋相。两位静候在旁的仆从为乔治和利蒂希娅拉开了座椅,而威廉则专门侍奉艾提克斯入座。然后,仆从们开始往桌上的杯子里倒水斟酒,其他更多的仆人开始从厨房中端出一道道汤品上桌。
与此同时,那些之前等在外面的亚当之子也被引领进屋,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唯独那位普勒斯顿自己独享一张桌子。进屋入座后,他们之中的好几个还在盯着艾提克斯看个不停,直到利蒂希娅开始故意朝他们挤眉弄眼,他们才悻悻然将自己的目光挪到面前的汤上面。
开始上沙拉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餐厅里。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白人,棕色的头发,一身帅气得体的西装看起来跟艾提克斯身上那件一模一样。一进餐厅,他就朝着离厨房门口不远处的拐角边那张唯一空着的餐桌走去,尽量保持着低调。其他黎明行者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到来颇不在意,倒是那些仆从的表现着实大相径庭,那年轻人刚一落座,他的面前就摆好了菜品和酒水。
这时主菜端了上来。“你要是饿了,”艾提克斯建议道,“现在就赶紧都吃掉。”
“为什么?”乔治疑惑道,“你打算在上甜品之前就溜走?”
“我想我可能马上就会让在场的诸位都恨得牙根痒痒了。”艾提克斯说道,“然后就让我们看看事情还会怎么发展。”
此时,多数用餐者还在享用着自己盘中的沙拉。艾提克斯等了片刻,直到包括普勒斯顿在内的一撮人都准备开始转战主菜的时候,他忽然站了起来。
“打扰各位!”他大着嗓门喊了出来,同时用手中的勺子敲打着自己跟前的水杯。“打扰各位片刻,大家现在能看我这里吗?”
所有的目光立即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大部分黎明行者依旧充满了好奇,不过看得出其中几个还是因为被突然打断了用餐而满脸不爽。
艾提克斯朝着整个餐厅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鄙人艾提克斯·特纳,”他说道,“我跟诸位一样,都是布雷思维特先生邀请的客人。不过现在我还搞不清楚为什么我会被邀请来这里。我之所以来阿达姆是为了寻找我的父亲,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他。我不知道布雷思维特先生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在场诸人那一张张扬起的面孔,心道要是此时有谁能主动站出来透露一些关于此事的蛛丝马迹就好了。可惜事与愿违,场间诸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紧皱眉头盯着他。
“我不知道布雷思维特先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他只得继续道,“不过我自己得出一个推论。而且我希望在座诸位先生不介意协助我一起来验证这一推论。
“我知道你们全都隶属于一个叫远古黎明结社的组织。今天早晨我碰巧看到了一本贵组织的章程,就一直在翻看。”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本红皮书,然后举了起来。“我希望这么做并不算什么泄密之举。”他又说道。这一举动让在场众人都不禁面露惊恐之色,艾提克斯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我知道像这样兄弟会式的社团或多或少都有些隐秘。对此我还是挺有经验的。因为我的父亲和我伯父乔治,就是这位,他们都是普林斯·霍尔共济会的成员。所以确实有些东西他们从来不会在人前提起。
“不知道诸位先生是否熟悉这个普林斯·霍尔共济会?我知道你们肯定听说过共济会。不过普林斯·霍尔这个名字或许会让诸位感兴趣吧。普林斯·霍尔是一位废奴主义者。美国革命时期,他生活在波士顿。当时他加入了马萨诸塞州民兵部队,为了美国人民的独立而战。他当时想加入当地的共济会,不过由于他是有色人种,所以被共济会拒之门外。结果他与其他一群自由黑人一起成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黑人共济会组织。
“不得不说,通篇看完贵组织的规则手册之后我还是挺失望的。因为按照贵组织的条例,普林斯·霍尔想加入的话是门儿也没有的。当然,对此我并不意外。”他看向普勒斯顿,接着说,“但是,我很失望。
“不过,等我一遍遍地读下去之后,我忽然发现了其中的一个漏洞——有一则成员条款,如果满足条件的话,就可以无视其他所有的条款。那就是如果谁与提图斯·布雷思维特有血缘关系的话,那么他们自动就被视为是结社的成员了。不是说符合成员的申请条件,他们就是成员。而且根本用不着去申请。
“当然,所谓的有血缘关系,界定起来也是件挺闹心的事。在这本章程里面得有十段文字的内容详细叙述了如何来界定这种血缘关系。不过通过阅读,我发现提图斯·布雷思维特的直系后代肯定是符合要求的。我猜肯定存在这么一个直系后代。
“而且不仅如此。布雷思维特家族的成员在结社之中还有着特殊的地位。这本章程里是怎么说的来着。不仅仅是亚当之子,而且还是众子之嫡。”艾提克斯抬眼望向挂在头顶的那条横幅。“众子之嫡,这咬文嚼字的还挺有意思。不过这个词的含义是,布雷思维特家族的人,是组织的管理者。他们有权召集组织会议,他们有权向其他成员发号施令。而且组织内部谁都不能违背他们所发出的命令。
“那么就让我们回到我一开始提出的那个推论上。”艾提克斯说,“我觉得此刻之所以我会身在这里,真相就是,我是提图斯·布雷思维特的直系后代——而且,有可能还不仅仅是一个后代这么简单,我是他的最后一个后代。对此,我其实不是百分之百确定。这是我的假设。但是我觉得在座诸位肯定知道事实的真相,我相信这也是你们此刻身在此处的原因所在。
“如果我所言不差,那么我就可以命令你们回答我的问话。你们的规矩就是如此,你们必须这么做。不过,问题是这几天来我一直在赶路,我真的很累了。所以,我更愿意直接跟布雷思维特先生谈谈。所以接下来我会做什么呢?作为这个结社的众子之嫡,我要你们都给我站起来,现在,马上,然后都从这间房里出去。杯盘碗碟统统放在原处,你们自己出去。从那扇门出去,穿过门厅,统统都到屋外的草坪上。愿意的话可以在长凳上坐坐,悉听尊便。但是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外面,没有我或者布雷思维特先生的同意,谁都不能进来。
“先生们,”艾提克斯最后总结道,“这是命令。”
话音落下。屋里一阵沉默。普勒斯顿僵直地攥着自己的手杖,那神情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死死地扼住一般。在场的众人之中,露出这种愤怒却又透着卑微神情的,可不仅仅是这老头子一人。这份尴尬的沉默在继续着,倒是让艾提克斯有时间去琢磨一番自己到底有没有猜错。他能感觉到身边的乔治和利蒂希娅此时正紧张无比地等待着对方的猝然发难。
忽然,传来一声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的吱吱声,艾提克斯转头望去,只见一众亚当之子中的一个红脸汉子慢慢站起了身。他朝着艾提克斯干脆利索地躬身一拜,然后扭头就向房门走去。这一桌上的其他两个人也随之而起,紧接着是隔壁桌上的另外两人,最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包括普勒斯顿在内,不过他并没有鞠躬行礼。
当这些黎明行者朝门厅鱼贯而去的时候,餐厅里的下人们也纷纷顺着厨房离开。等到最后一位成员步出餐厅的时候,威廉才磨磨蹭蹭地把房门关紧,然后紧随着下人们一起离开了。此时,餐厅里就剩下了艾提克斯、乔治、利蒂希娅,还有坐在后面拐角处的青年。他就像是孤立于现场所有的白人之外,一直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艾提克斯的表演。艾提克斯朝他走去的时候,他鼓起了掌,那抬起的手上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
“我知道你肯定早就知道真相了。”这位年轻的黎明行者说道,“不过章程之中确切的表述应该是所谓众子之嫡指的是现任最年长的布雷思维特直系后裔才对。按照这个标准的话,那这个众子之嫡指的就是我了。我比你大一岁零十天。”他咧嘴笑了起来。“其他那些蠢货可不知道这件事。甚至是彭德格斯特那个老东西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坏了规矩。也好。要知道,要是随随便便哪个黑人敢那样对他讲话,他不撕烂了那个黑鬼的下巴才怪。”
“他可以试试。”艾提克斯不以为意。
布雷思维特的笑容更盛了些。“在下迦勒。哦,”他说道,“你要不要先坐坐,艾提克斯?”他轻一点头,在艾提克斯身边桌旁的一把椅子竟然自己滑了过来。艾提克斯眨了眨眼睛,但脸上却毫无惧色。他仍然站着不动,一只手搭在了椅背上。
“迦勒。”艾提克斯开口道,“那么塞缪尔·布雷思维特一定是令尊了?”
“没错。”
“那辆戴姆勒是你开的,对吧?是你把我父亲从芝加哥接到这里来的。”
“的确是我。”迦勒并无否认。“家父不耐长途劳顿。”
“为什么要把我父亲牵扯进来?”艾提克斯有些怒意。“你真正想找的是我,对吧?你父亲想找的也是我。管它是因为什么,反正就是我。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呢?”
“因为我们有自己的规矩。”迦勒·布雷思维特答道,“你必须得是自愿前来。要是我直接去邀请你前来,你很可能会拒绝。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我们不会拒绝自己父亲的邀约,对吧?”
“我父亲在哪儿?”
“他现在很安全。只要你按照我们要求的去做,他就会一直很安全。”
“我要见他。”
“当然可以。”布雷思维特突然停了下来,嘴巴张得大大的。此时,乔治和利蒂希娅都站到了艾提克斯身边。“好吧,好吧。”布雷思维特说道。只见乔治嘴里咕哝了几句什么,然后把刚刚攥在手里的餐刀扔在了一旁。那餐刀掉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此时布雷思维特又把目光投向利蒂希娅,她则是一直双手张开,垂在身旁。
“我要见我的父亲。”艾提克斯低吼道,“现在就要。”
而布雷思维特却仍然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利蒂希娅。
“可你现在要先见我的父亲。”他说。
厨房里有一部服务电梯。“仅供我们家族内部使用。”迦勒·布雷思维特一边说着,一边摁开了电梯门。
“没事儿。”艾提克斯对乔治和利蒂希娅说道,“就在下面等我好了。”
“你们两位可以继续用餐。”迦勒说道,然后朝刚才一直在后面待命的威廉看去。“请招待好他们。再就是找个人去山下村子里把黛利拉找来。”
“遵命,先生。”
电梯开始慢慢地爬升。趁着这段空档,迦勒·布雷思维特又告诉了艾提克斯这里的另一个规矩。“家父为人处世一向不太圆滑世故。”他说,“待会儿他的言语可能会让你想揍他。不过我建议你不要白费力气。他有免疫的能力。”
“揍他没用?”艾提克斯问道。
“对他不起作用的东西可多着呢。”
“那我可能会揍你一顿。”
迦勒大笑。“你可以试试。”他说。
电梯抵达了三层。电梯门打开,二人来到一间小型的私人餐厅里。一张餐桌前只摆放着一把椅子。桌面上摆放着几个碗碟,里面还有些残羹冷炙,显然刚刚有人在这里用过餐。正对着电梯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人物肖像画,不过看起来可比楼下那幅抽象多了。画上的人物头戴王冠,身着锦袍,站立在一片粉色的天空之下。国王打扮的人物伸着一只手,所指之处,一列影子从一排林木之中延伸而出。离树木最近的那些影子就是些并不怎么大的斑点,而靠近国王所处位置的竟像是已经生长出肢体、头还有尾巴的样子。国王脚边的那个影像不怎么分明,看起来可能是只狗。
“父亲?”这间餐厅有两扇门,迦勒·布雷思维特站在其中一扇前轻声叫着门。门的另一边传来砰的一声,随即是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的声音。短暂的宁静之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