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之地 11
片刻之后,威廉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现在我去安排把您的行李运上来,特纳先生。不知您是否允许我们的修理工去把您车上破损的车窗处理一下呢。我保证让那辆车变得风雨无惧。”
“那就太感谢了。”艾提克斯说道,“还有件事,威廉。”
“请您吩咐。”
“布雷思维特先生有没有说过他和我父亲什么时候会从波士顿回来呢?”
“他也不是很确定。或许今晚,至迟明天也就回来了。”威廉微笑着答道,“不过您放心,在这段时间里,我肯定不会让您无聊的。除了您之前看到的那些消遣娱乐项目,您还可以去一层逛逛,那里有音乐室和健身房,当然我还可以带您去看看其他一些好玩的地方。您还可以在庄园外面散个步,去下面的村庄里转悠转悠也可以。如果您想去更远一点儿的野外走走,比如说到森林里去,或者去爬爬这里的山,我会给您安排个向导,这样就不会迷路了。”
“哦不,不必了。我觉得我们走不了那么远。”
“那就好,先生。如果现在您没有什么别的吩咐的话——”
“就一件事了。”
“我洗耳恭听,先生。”
“我父亲住在这里的时候,你是安排他住在哪个房间呢?”
“那个房间。”刹那的迟疑之后,威廉指了指利蒂希娅房间右边的房门。
艾提克斯走上去,拧了拧门把手。“锁着呢。”
“当然,先生。如果您想进去看看的话,我这就下楼去拿钥匙。不过,房间里没什么可看的。您父亲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带去波士顿了,而且整个房间也已经被打扫过了。”稍一停顿,他问道,“您需要我现在去取钥匙吗,特纳先生?”
“不,不必了。”艾提克斯答道。他转过身,看着威廉脸上的微笑,自己也露出了笑容。“我相信你。”
艾提克斯和乔治坐在山庄前面的一条长凳上,眼前一只孔雀正在趾高气昂地绕着那个日晷的底座来回转着圈。
“提图斯·布雷思维特。”好长一段沉默之后,乔治突然开口道,“那个名字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刚才在看他的画像时,你脸上的表情可不太对。”
“有吗?”艾提克斯应道。他朝后往长凳上靠了靠。“提图斯·布雷思维特是我母亲的曾曾曾祖母的主子。”
“我还以为朵拉并不知道自己家族的来历呢。”
“她确实知道得不多。只知道她的一位先祖叫汉娜,归属于一个波士顿的奴隶贩子,就是提图斯·布雷思维特。汉娜一直在布雷思维特乡下的庄园之中做女仆,直到那一夜她逃之夭夭。”
“穿越那片森林?真是个勇敢的女人。”
“勇敢嘛,也确实是,不过她也差点儿被吓死。”艾提克斯道,“那庄园遭了什么灾,汉娜九死一生,仅以身免。”
“那场大火吗?”乔治问。
“很有可能。这只是我所知的故事的一部分。母亲说汉娜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那段经历的详细经过。只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她除了逃跑之外别无选择。总之,她逃出来了,从此以自由之身开启了一段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不过,其实她的后半生也一直生活在惊恐之中。她一直害怕布雷思维特或者他的家族终有一天会找上她。”
下一个问题,乔治尝试着问得更为准确。“她逃跑的时候,”他问,“到底有没有身孕?”
“有一次我也问过母亲这个问题。结果她说我完全是跑题了。”
“那她说起这件事是要告诉你什么呢?”
“绝不要回头,并且,永远不要相信任何姓布雷思维特的人。”
“我觉得关于这一点她并没有告诉蒙特罗斯。”
“嗯,她确实没有,而且她还让我发誓绝不向他透露半分。不过我猜老爸最后还是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丝线索。或者说不知道哪个姓布雷思维特的家伙找上了他。”
此时,利蒂希娅从山庄里走了出来,一看就是美美地洗了个澡,一身紫罗兰色的礼服得体端庄,就算是出席灰姑娘的那场舞会也毫不逊色。
“上帝啊。”乔治叹道。
“喜欢吗?”利蒂希娅高兴地笑起来,然后在他们面前转了一圈,在那穿破白雾的晨曦之中,礼服上的亮片随着她的旋转闪闪发光。
“真美。”艾提克斯夸赞道,“不过,这应该不是你从家里出来时打包带来的吧?”
“当然不是了,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傻事呢。这是我在房间里找到的。有十几件这样的衣服呢。你们就没看看自己房间的衣橱吗?”
“你找到了这么一件衣服,”乔治说,“而且还很合身?”
“简直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一样合身。”利蒂希娅说着,又扭身转了一圈。
艾提克斯站起身来。“我想咱们是不是应该去下面的村庄里走走看看。”
“真的吗?”乔治奇道,“我还以为在蒙特罗斯回来之前咱们就应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要到处生事呢。”
“我可没指望着老爸能平安回来。我觉得咱们得去找找他。”
“你觉得他在村子里吗?”
“反正我觉得他肯定不是跟布雷思维特去了波士顿。”
“要是他们把他关起来了,是不是关在这楼上会更有可能一些?”
“那是你的假设。”艾提克斯抬头朝三楼的窗户瞥了一眼,然后
看向乔治,乔治也在看着他,面露疑惑。“或许是直觉吧。反正我觉得是在村子里。”他说。
“好吧,”乔治应道,“就去试上一试。万一找到他了——”
“那咱们就立马离开这个鬼地方,而且绝不回头。”
乔治点头道:“听起来还有些计划的样子。”
“这就是咱们的计划。”利蒂希娅说道,“不过,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事情会这么一帆风顺吧?”
他们的车早已经被挪走了,于是三人沿着车道一直来到西侧楼的尽头,绕到楼的后方,正是车库的所在。那是一列细长的车棚,被一间一间地隔开,每一间都有一道上下开合的两截门,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用马厩改造的。顺着车库一路走过去,他们看到里面分别停着一辆小型货车、两辆暗色车窗的劳斯莱斯轿车,还有一辆珠光灰色的复古跑车。
帕卡德就停在五号车库中。艾提克斯从杂物箱中把那支左轮手枪取了出来,稍作检查,发现子弹还在枪中。不过接下来,要怎么把枪带在身上可让他犯了难。这把枪个头太大了,要是揣在口袋里难免会引人怀疑。“我得回楼上一趟去拿我的夹克。”他说。
不过利蒂希娅却伸手拦住了他。“交给我吧。”她让艾提克斯和乔治先朝别的地方看看,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她就跟变戏法一样用礼服的褶皱把枪藏住。安置完毕,她又炫耀一般地在他们面前转了一圈,果然看不出来。
“等咱们把这桩古怪之事了结了,”艾提克斯对她说,“你可得把你的那些把戏好好跟我说道说道。”
三人重新回到山庄之前,这次他们发现有条小路通向山下的阿达姆教堂。下山途中,他们与一群村民迎面相遇。艾提克斯认出其中一位正是早晨远远看到的那位牧羊人。只见他肩头扛着几只可供食用的牲畜,一看就是刚刚宰杀剥皮,连内脏也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位妇女手里拎着两只已经褪去毛的鸡和一篓子鸡蛋。还有两位男子拖着好几袋子当地的蔬菜和其他东西。尽管他们每个人手提肩扛都不轻省,但是一看见艾提克斯、乔治和利蒂希娅三人却都是规规矩矩地主动让开了一条路。只见这四人都低眉顺目地待在路边,跟之前在桥头遇见的那个渔夫一样的反应。“早上好。”路过几人身边时,艾提克斯主动朝他们打了声招呼。然而这群阿达姆的村民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通往山下村舍的这条路走到头是一个不怎么像样子的广场,教堂连同其他一些村庄的房舍就在这里。教堂对面是一处工坊,工坊门前,一位男子正操作着一块脚控磨石来打磨一柄长镰刀的刀锋。当艾提克斯几人出现在道路的另一头时,这位工匠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随即又全神贯注于手头的工作。倒是在他身边那条用锁链拴住的獒变得不安分起来。察觉到有外人的出现,它从工坊的门廊处跳了下来,要不是有锁链拴着,它估计是要一直朝着几人逼过去的。
乔治警惕地看着那条狗,问道:“那么咱们先去哪里找?”然而他这个问题的话音还没落地,那边利蒂希娅已经推开了教堂的大门。
“看来咱们就得从这里开始了。”艾提克斯说着。
教堂的内部就是一间硕大的屋子。入口是一处凹室,一条牵引绳索从顶部的尖塔垂下来。从凹室再往前走就是教堂的中殿,内里摆放着一条条有些粗陋的木质长凳,大约能容下四十人左右前来就座。中殿两侧墙壁上的窗户又高又窄,阳光透过那窗户上的磨砂玻璃照进屋内。走廊中央的顶部挂着个玫红色的玻璃灯台,一盏油灯正在缓缓地燃烧,那微弱的烛光暗自无力地摇曳着,就像颗垂死的星星。再往前行,房间变得更窄了。在中殿的尽头是一方高台。在那之上的既非祭坛,也非讲坛,而仅仅是一个木制的诵经台。一本很大的书静置其上。
诵经台上方的窗户是不同于其他的彩色绘画玻璃,正是伊甸园的场景。这间教堂之中也只有这么一处算是真正装饰了一番。艾提克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已经往前紧走了几步,而走在他前面的利蒂希娅忽然捂住嘴发出一声惊叹,随即一阵爆笑就从她的指缝里迸发了出来。
只见那窗户上,亚当和夏娃紧紧相拥,他们头顶是半轮粉色的太阳——那是远古黎明之中正在升起的红日。这幅图景表面看起来熟悉无比,可是再仔细一看却又似是而非。图景里并没有那条邪恶的蛇,伊甸园里的树林与灌木在晨光的渲染下色彩鲜亮,不过树上却并没有那些禁忌之果。当然夏娃的手里也没有,不过也没闲着。
而且,亚当和夏娃一丝不挂,连块儿遮羞布都没有。艾提克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景。他可是从来没有在教堂的彩色玻璃上看到过如此色情的内容。
“好吧,”乔治说道,“看来他们不是浸礼宗基督徒。”
“他们当然不是。”艾提克斯道,“他们是亚当的后裔……管它呢。”说着他走上讲经台想去看看摆在上面的到底是哪种《圣经》,遗憾的是他的好奇心并没有得到满足。那本大书上面扣着一把锁,仿佛是怕这样还是保护得不够严密,书上还套着一条锁链,另一端连在讲经台上。
三人又回到外面。刚才那个工匠此时已经回到了屋里,不知道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东西。而那条凶獒还在挣着锁链盯着众人。
寻找还在继续,此时他们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教堂西侧的一栋由石块与灰泥混合修筑的房子上。这座圆形的房子大约有十英尺高,三十英尺宽,由底部到顶部略微呈锥形。在房子一侧的高处,他们还能看到一些铁框残留下的痕迹,锈迹斑斑,之前那里一定是一扇窗户,如今却已经被砂浆封死了。那扇用铁皮一圈圈箍住的大门紧锁着,艾提克斯上去捶了一拳,大门纹丝不动,连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你们怎么看?”艾提克斯望着乔治和利蒂希娅问道,“关在这儿的话是不是也太明显了?”
“各位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一位头发火红、面容苍白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乍一看到,艾提克斯的第一个想法是她肯定是威廉的亲戚。第二个想法是她看起来可真像那彩色玻璃画里面的夏娃,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穿着衣服:长袖棉制衬衫、牛仔裤、皮靴。腰间一个圆环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各种钥匙,随着她一步步走近,钥匙在她的屁股上叮当作响、来回碰撞着。
“早上好。”艾提克斯报以微笑,“我叫艾提克斯。这两位是乔治和利蒂希娅。我们住在上面的庄园里。”
“我猜也是。”女人应答道,脸上也露出微笑,然而那笑容之中,似乎总有那么几分嘲弄之意。“我叫黛儿。”
“你负责这里,黛儿?”她点头回应着这个问题。艾提克斯指指她腰间的钥匙,然后朝着那石头房子颔首道:“这儿是监狱,没错吧?”
“监狱?”黛儿冷哼了一声。她从艾提克斯面前掠过,将钥匙环从腰带上取下,用其中最大的一把打开了这间屋子的门锁,然后双手用力一拽,门开了。她站在门口,招呼艾提克斯他们进来。“小心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