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之地 14
蒙特罗斯摇头叹息道：“我多希望一个月都见不到你啊。要是那样就好了。我一直都在祈祷着再也见不到你。”先前的那种厌恶又从他的语气之中流露出来。“二十二年了。”
“是的，二十二年。爸。你可好好记在心里，可别改了主意。”言罢，他把手里的提灯放在地上，然后转身蹑手蹑脚地朝楼梯那边摸去。
黛儿正站在上面的翻板门边等着。她刚想要张嘴说什么，冷不防艾提克斯突然冒出来，一记木槌正敲在她的脑门上。她眼珠朝上一翻，像块儿石头一样倒在一旁。恰在此时，艾提克斯一个箭步闪身错过这个倒下的女人，正对上那条猛冲过来的恶獒。就在它扑过来的一瞬，艾提克斯眼疾手快又是一槌，结结实实地砸在它的头上。
那工匠似是才回过神来，赶紧从桌边爬起，一把抄过桌上那柄镰刀，慌忙之中把杯中的饮料洒了一地。艾提克斯扔下木槌，从墙上摘下一把铁铲。冲着迎面而来的镰刀，他举起铁铲向外一磕，那工匠收不住自己，随即一个趔趄，那刀锋也转了方向。然后艾提克斯顺势将铲柄一横，正勒住了他的脖颈。那工匠突然被制住，一时之间喘不上气来，被艾提克斯一把攥住额前的头发，朝着桌面上狠砸下去。他被这几下撞得七荤八素，哪还有力气反抗，被艾提克斯半拖半拽地弄到翻板门边，一下就被顺着楼梯扔下了地窖。
这时，那只恶獒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四肢怎么也不听使唤。艾提克斯上来，又招呼了它几铲，直到它不怎么动弹了才停手。做完这一切，他停顿了下来，侧耳倾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村子周围的动静。不知从哪边的村舍间传来另一只狗的叫声，幸好那叫声并没有靠近，过了一会儿便安静了下来。
艾提克斯从黛儿的腰间取下那个钥匙环。四下看了看，又找到一把断线钳。
工匠倒在楼梯底下，一动不动。艾提克斯从他身上一跨而过回到父亲身边。他把钥匙和断线钳都交给父亲，然后又回到楼梯口。艾提克斯把工匠拖拽到盛放果酱罐子的木架一旁，让他靠在上面。然后又返回上面，把黛儿横扛下来，扔在工匠一旁。这时蒙特罗斯已经解开了束缚。他手里提着灯走上前来，看了一眼这两个看守他的人。“我来解决剩下的两个。”他不屑道。
“你能解决剩下的五十个。”艾提克斯无奈道，“要是我们不赶紧离开这里，可能还真需要你去解决这么些呢。”
“有车吗?”蒙特罗斯问道。
艾提克斯点点头。“伍迪。”
“伍迪?”蒙特罗斯一愣，“乔治也来了?”
“你的家人可都关心着你呢，爸。事实就是如此。”
二人爬上楼梯，把那条獒也丢进地窖里，然后关上翻板门，重新把大木箱推到上面压好。他们吹灭了屋里所有的灯，然后摸到前门口，又探听起了外面的动静。
“乔治在哪儿?”蒙特罗斯悄声问道。
“去开车了，希望是吧。”
“你希望?”
“等着吧。”他忽然一举手，“听到了吗?”
一辆汽车正沿着村路驶近。艾提克斯向着门廊探出身子，想看看是不是帕卡德驶过来了。结果却被突然亮起的大灯闪个正着。
出现在面前的并不是帕卡德，而是那辆戴姆勒。等到艾提克斯彻底明白过来，这辆银色轿车已经停在了工坊门前。利蒂希娅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喊着艾提克斯的名字。
“你们还带了个姑娘一起?”蒙特罗斯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咱们路上再说这事，行吗?”艾提克斯建议道。
两人钻进车后座。艾提克斯在利蒂希娅的背后，蒙特罗斯在他哥哥身后。“蒙特罗斯!”乔治转头看着他，激动地叫起来，“你没事儿吧?”
“你们居然还带了个姑娘一起?”蒙特罗斯依旧不依不饶。
“你好，特纳先生。”利蒂希娅语气温和地打着招呼。她一边调头，一边冲着后视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们本是绞尽脑汁想不带着我一起的。可惜，耶稣基督和我自己不同意。”
艾提克斯看向乔治：“你们出来得顺利吗?”
“我觉得还行。”乔治举起了左轮手枪。“我们把威廉关在小娅娅房间的浴室里，把衣橱放倒堵在了门口，还把电话线给拔了，客厅的门也锁上了。不过，有个大块头的家伙跟他在一起，所以他们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能逃出来。幸好，我们离开庄园时，还没有人示警。”
“伍迪呢?”
“只能把它留在那儿了。”乔治一脸难过。“那些豪车把它堵了个严严实实。其实之前在外面时，小娅娅就注意到了。不过这辆车还一直停放在外面。”
“而且钥匙居然还在车上。”利蒂希娅插话道，听她的语气，这车钥匙倒像是天赐的礼物一般。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想的，艾提克斯是觉得开着这辆戴姆勒逃跑还是有不少优势的。至少驶过村庄时没有哪个村民会跳出来盘问。连狗都不会乱叫。
“没错。”乔治说道，“不过，我还是会惦记那辆车的。或许等咱们回家后，我可以用这辆车换辆新的帕卡德。”
“你打算怎么弄?”蒙特罗斯问道，“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地下渠道吗?”
“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利蒂希娅接话道。说着，她向右一打方向盘，拐过这个弯儿，前面就上桥了。
弯儿正拐到一半的时候，引擎突然罢工了。不是熄火，也不是故障，反正，它就是突然关了。眼看着车子慢慢就要停下来，而出去的桥就在面前。利蒂希娅握住车钥匙，往回一扭，又立刻打火，可是却毫无反应。
“真他妈的见鬼，这是什么情况?”蒙特罗斯急躁起来。众人向不远处的石桥望去，只见桥面两侧的铁钩上挂着一对一对的路灯。一共有五对，现在亮着的只有四对了。最远处的那对刚刚熄灭了。才一会儿工夫，另一对也灭了。见此情景，众人觉得就像是有一波暗流正从远处的森林之中朝着这边涌过来。
等到那片暗影吞没了第三对路灯的光亮之时，众人才发觉眼前的一幕绝不是视觉上的错觉。戴姆勒的大灯还没有罢工，灯光一直照到桥的中央，可再往前就忽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利蒂希娅的手从车钥匙上拿开。那片黑暗已经不再向前侵袭，不过就像是形成了一种实体似的，占据着桥的中心位置，就像是一团有生命的暗影一般，阻挡着他们的去路。《〈创世记〉2：19》，艾提克斯有些麻木地在心里念叨起来。亚当命名的时候肯定是忘了一样东西。
“噢，该死的!”蒙特罗斯忽然惊声尖叫起来。他猛然朝前探身，一把从乔治手里夺过左轮手枪，随即夺门而出。
“爸，等等!”艾提克斯叫道。他以为父亲是要冲上桥去对付那团东西，可是父亲一下车却奔着相反的方向去了。艾提克斯赶忙扭身朝后车窗看去。
迦勒·布雷思维特正沿着庄园下山的那条路走过来。他就那么慢悠悠地朝这边踱着步子，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着急。尽管还隔了一段距离，可是艾提克斯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面容，就像一束光把他照亮了一般。他正在笑。
艾提克斯咒骂起来。他也拉开了车门，从车里爬了出去。可是他刚一沾地，双脚竟然定在了原地，就像是一脚踏进了速干水泥里一样。
他的父亲同样也没能走太远。蒙特罗斯此时就站在戴姆勒车身后五步远的位置。只见他身子前倾，如同置身狂风之中，右臂大开举在身前。手里的左轮手枪朝前指着，击锤已经拨起，他的食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但是他却没有射击，不是他不想，是做不到。
迦勒·布雷思维特就这么一直向他们走过来，丝毫没有想躲开射击弹道的意思。艾提克斯伸手抱住一条腿，想让腿动起来。可惜他的腿此时麻木疲软，纹丝不动。身后传来乔治和利蒂希娅的声音，他们在车里使劲敲打着，却似乎根本出不来。
迦勒在蒙特罗斯面前停了下来，就站在枪口之下，脸上还是笑容依旧。艾提克斯心里不住地祈祷着迦勒会拿过枪指向他，然后别住扳机。迦勒确实缴了蒙特罗斯手里的枪，只见他小心地把拇指伸到击锤底下，防止意外走火，然后把枪口扭到一边。
枪就在他手中。他把左轮朝外一摆，确认子弹确实是上了膛，然后将左轮往枪身里一扣，重新又扣上了扳机。
“不!”艾提克斯绝望地哀号着，“不要!”
迦勒瞥了他一眼。“我早就告诉过你。”他淡淡地说，“后果自负。”
他举枪指向了蒙特罗斯的胸前，然后扣响了扳机。
又是一个早晨。
艾提克斯一整夜都守在父亲的床边。此时，山下村庄里突然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他一下从瞌睡之中惊醒过来。朝床上探过身去查看，蒙特罗斯依然呼吸平稳，他轻轻地拉下父亲身上的毯子。蒙特罗斯的前胸在灰色晨光的映射下，上下起伏着，艾提克斯愣愣地盯着那里。
那里，竟然没有伤。
即便已经到了此刻，艾提克斯仍然觉得匪夷所思。当时，枪确确实实响了。那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且当时父亲的确是一头栽倒在地。随后，从山庄里跑下来好几个仆从。早已出离愤怒的艾提克斯不顾双腿无法动弹，与他们大打出手，无奈很快就被制服。他自己与其他人被带回了东侧楼，都被锁在了那个双人套间里面。刚一恢复行动能力，他就冲乔治和利蒂希娅大喊快去拿水和毛巾来。然而等到他撕开父亲的衬衫，本以为会鲜血淋漓的胸膛，居然毫发未损，无论是皮肤还是筋骨，完好无恙，他的心脏依然在有力地跳动着。
没受伤。衬衫上既没有弹孔，也没有火药灼伤的痕迹。唯一能见到的血迹，却是从艾提克斯自己指节上的擦伤处流出来的。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地检查伤势之时，蒙特罗斯睁开了眼睛。他让艾提克斯不用管他，他很好，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并不比自己儿子的动静要好到哪里去。事已至此，大家都觉得无比沮丧心慌。蒙特罗斯试着想坐起来，可突然一阵疼痛，一下就把他击倒回去。稍待片刻，他觉得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于是又试了一次。这次他终于站了起来，可惜他前胸之中似乎真的有颗幽灵一般的子弹，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蒙特罗斯再也承受不住，一下昏了过去。艾提克斯赶紧一把扶住，轻轻地将父亲放回床上。此时，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眼前这一幕无疑是个奇迹，却犹如一把双刃剑：父亲还活着，却哪儿也去不了。
思绪回转，艾提克斯抬手把毯子给父亲盖回去，这时父亲眼皮微动，眨了几下后，他醒了过来。“嘿，老爸。”艾提克斯轻柔地打着招呼，手上却在暗地里随时准备着，一旦父亲想爬起来，就要把他按在床上。
不过这次蒙特罗斯看来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他只是贴着床垫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却始终不敢抬起身子。“我刚才梦见你母亲了。”他说道。
“是吗?是个美梦吗?”
“至少梦里她没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会是这样的’。”蒙特罗斯小心翼翼地转着头扫视整个房间，“乔治和利蒂希娅在哪儿?”
“在乔治屋里呢。”艾提克斯边说边指了指那道通往隔壁的门。
“他们没事吧?”
“小娅娅跟那个抓她的人比划的时候，让人家揍了个黑眼圈。乔治也稍微有点儿碰伤。不过，他们都没什么事。”
蒙特罗斯又把头扭向了另一边。“你还想着要弄破那扇窗户吗?”
“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爸。”
“你好歹想办法让那个姑娘逃出去啊。”
“你要是觉得能说动利蒂希娅自己逃走，我现在立马把她叫起来。”
“算了。”蒙特罗斯答道，“我觉得说服工作可不是我的强项。”他皱眉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知道布雷思维特那家伙要对你做什么吗?”
“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艾提克斯说道，“不过大体上我能猜出来。”
蒙特罗斯点点头。“他打算召唤出一个远古3K党，很可能也是个能驾驭修格斯的人啊。他们要用你去献祭。”
“爸，看来你身体确实是好多了，你都能开玩笑了。我很高兴。”
“我可没说我很高兴。不过，你的那些故事我可看得多了，我知道一般结局都会怎么样。那大法师跟他的奴隶们最后也会被吃掉，要么就都发疯。”
“一般都是这样。”艾提克斯说道，“不过我在跟布雷思维特交流时发现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些。也许，他确实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吧。”
“那父子间，父亲就是个蠢货。”蒙特罗斯不屑道，“他儿子才是个危险角色。你要是有机会能把他推下深渊置于死地的话，可千万别有什么妇人之仁啊。”